第4章 契約驸馬上線
盛夏的夜晚,刺耳的蟬鳴像個聒噪的老女人。
慕輕塵回房,發現地鋪已經鋪好,加厚的被褥上蓋有一床雪白的狐裘,被褥中還塞有兩個湯婆子。她嘴角一抽,直誇初月姑姑手腳麻利。
哎,愁人。
她想不明白,自己以前也算是叱咤風雲,怎的被雷劈之後腦子就不夠用了,處處被人牽制,因一裹胸布搞得頭昏腦漲,連牛菊花都騎到她脖子上撒野了。更慘的是常淑還想與她行i房,簡直是要她的命……真是一波未破,一波又起。
不行,必須和常淑秉燭夜談一番,說好三年為期就三年為期,哪能出爾反爾。不過常淑出爾反爾的理由是什麽?難不曾是愛上我了?
啊,我這該死,無處安放的魅力啊!
想到這,慕輕塵扯出一絲苦笑,假鳳虛凰哪有資格談說兒女情長。公主啊,你這一腔愛戀,終究是錯付了呀。
常淑和初月姑姑在游廊下站定,兩人說過幾句話後,常淑吩咐她早些回去歇着,今晚不用她伺候了。
初月瞥了眼半敞的房門,心裏跟明鏡似的,含笑退下,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游廊最遠處,常淑才疲倦地阖上那雙晶亮玉潤的眼睛。
折騰了一天,可真累,平端起的肩頭往下塌了塌,常淑帶上門,繞出木屏風,卻并未在帳幔深處,見到心愛之人的身影。
設在屋中央的六角鎏金香爐燃着牧沉芸香,顆粒細膩,香味幽幽脈脈,常淑的疲累重了兩分。
卧房極大,長一百步寬六十步,一點不比宮內的寝殿遜色,分前寝、中寝、後寝,常淑暈暈乎乎的在房內走了走,方才在後寝的翹頭桌案後找到慕輕塵。
“怎的在這?”常淑一改白日的威儀,孩子氣的圈住慕輕塵欣長的脖頸,像只意懶心慵的禦貓坐到她腿上,窩進她懷裏。
慕輕塵訝然,警惕地眯起雙眼,果然,長公主是對我動了不該有的心思!
她沉聲提醒道:“殿下,請自重。”
言語呼吸間,常淑肌膚上的清新香味沁入心肺。
“初月姑姑被我支走了,”有什麽好自重的。常淑的胳膊緊了緊,與慕輕塵愈發靠近,柔軟的唇瓣幾乎貼在慕輕塵臉上,“午後你不在,二妹、四妹過來拜會,二皇兄和三皇兄也遞了拜帖,常笙也來了,沒見到你他還有些不高興。”
常笙是華帝的第六個兒子,與常淑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弟,常淑現年二十四歲,常笙足足小她十歲,所以總是有些孩子氣。
如今太子被廢,四皇子受到牽連,入了大理寺,五皇子又無心黨争,皇子中較為成氣候的便是二皇子,朝堂內外皆在言說,他極有可能是新的太子人選,不過……六皇子常笙天資聰慧,又有穆寧長公主這位長姐撐腰,帝位的天平指不定偏向誰呢。
最重要的是,長公主還有慕輕塵,這厮雖然只是弘文館小小的九品校正,但卻是華帝最信賴的謀士,欽封的“十九學士”,生性乖戾,手段狠辣。其“老虎屁股”的名號能令聽者色變,聞者切齒。長公主有她,一如錦上添花、如虎添翼。
“殿下可是忘記了你我的約定?”
常淑聽出她口氣不善,疑惑的看着她。慕輕塵譏诮的笑着,從算袋裏的抽出一根算籌。算籌只一指長短,薄而窄,竹質,于慕輕塵蔥白的指尖來回翻轉。
這是慕輕塵的習慣,每每遇到難解的問題,便會把玩它。
常淑語态輕松,含笑道:“什麽約定?”
裝蒜?慕輕塵對這樣的行為非常不齒,話鋒一轉,開門見山道:“明晚,我是不會跟你行i房的。”
想睡我,沒那麽容易。
常淑對她的拒絕很意外,以前的慕輕塵不是很中意此事的嗎?自己當然考慮過她大病初愈,可能吃不消,但又想借着明晚的機會與她和好如初。同床共枕五年,她們都深喑耳鬓厮磨、魚水之歡的好處。
好似突然想到什麽,常淑拉開與慕輕塵的距離,目光沿着她的眉眼一路往下,滑過下巴、胸口……最終停留在小腹處,該不會是……被雷劈廢了吧!所以才如此抗拒!
她沉吟半晌,想起淵大頭的話——“微臣以為,慕驸馬的身子并無大礙,只是……”
天哪,她還讓淵大頭把後半句話爛在肚子裏,不會耽誤了慕輕塵的最佳治療時間吧。要不釋放點信息素試試,看看慕輕塵有沒有反應……
“咳咳,”慕輕塵很不喜常淑的心不在焉,清清嗓子,拉回她的注意力,“既然有過約定,殿下便要一言九鼎,”她推開常淑,站起身,走到博古架前停下,窄袖一甩,姿态毅然又潇灑,“殿下當年為了六皇子的帝位之争,下嫁于我,洞房之日與我定下契約,許諾三年為期,期滿後放我自由!如今六皇子端敏聰慧,已乃陛下心中新帝的不二人選,微臣別無所求,只望殿下念在微臣沒有功勞有苦勞的份上,信守承諾,于微臣一封休書!”
她話吐露的一氣呵成,腰板兒挺得筆直,比朱雀大道上的老榆樹還直。
常淑怔住了,足足怔了一個彈指、兩個彈指、三個彈指……
十個彈指後,常淑:“哈?!!!”
契約?三年為期?休書?自己何時許下過這樣的承諾?常淑穩住心神,後退兩步,從頭到腳細細觀察起慕輕塵來,正思量着,就聽慕輕塵驀又補了一句:“公主,不要因寂寞愛上我,我心懷天下,注定不會被兒女情長所束縛。”
說這話時,她語氣哀戚,清冷的面容隐在溫柔的夜色中,若細細去瞧,還能瞧見她攥緊的雙拳,沒錯,她的心在疼。
可疼又能如何,以女兒身混跡朝堂已然是欺君大罪,她唯一能為常淑做的,就是遠離她,将她對自己愛戀掐死在襁褓中。
常淑天青色的雲紗裙衫微微一動,一陣難以言喻的委屈迅速湧進胸臆,明明前晚還甜言蜜語,央她生個孩子,現在突然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來傷她的心……莫不是,還在為那一耳光置氣。
常淑自知理虧,慕輕塵多好強的一個人,受她一巴掌,定是傷了自尊,她揪住慕輕塵的袖口:“我與向子屹真不是你所想那樣,昨日與你話趕話吵架,才會失了分寸……”
“不必多言了,”慕輕塵忍淚甩開常淑的手,從懷中掏出一封信,“當年的約定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還望公主不要食言。”
居然還有……白紙黑字?
常淑伸出的手頓了頓,半是疑惑半是猶豫的将信接到手裏,打開封口,抽出其中的白麻信紙展開,霎時,明潤的眼眸顫了顫。
這……這哪是“契約書”,分明是慕輕塵的“小金庫清單”。
“嘉盛二十六年五月初三,藏銀铤一條于昭篷閣屋頂脊獸底座。”
“嘉盛二十六年七月,乞巧日,藏藍田玉牒一枚于書房桃花石筆筒下。”
……
“嘉盛二十九年,六月廿一,于西市承天金銀鋪,彙兌金銀錢幣,藏于郁華齋芙蓉小池內。”
常淑一字不落的默念下來,暗自算了算,從存第一筆私房錢至今,正好三年,眉梢一挑,誇了一句:“真是清楚明了啊!”
每一筆錢的存入日期、藏匿地點、具體數目,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
好你個慕輕塵,居然偷偷摸摸的存錢?想去幹什麽?和亦小白去平康坊鬼混嗎!
世人都說,自從長公主下嫁于慕輕塵後,對其□□有方,令其潔身自好,慕輕塵再也不曾踏足平康坊等腌臜之地,然而他們哪裏知道,其實是慕輕塵……沒有錢。
“清楚就好,”慕輕塵自信一笑,“那還請公主予在下休書一封。”
“休書?”常淑看看手裏的信紙,又看看杵在那的慕輕塵,美麗的面容漸漸籠上一層薄薄的夜色,她終于發現了——慕輕塵是真的腦子不對勁。
她走到慕輕塵身前,于袖中抽出桃花扇展開,扇面上的一樹盛放到粉色桃花,在明亮的燭火中,散發出絢麗的光:“這是什麽?”
“桃花扇,我的。”慕輕塵不以為意,随口回答。
“那它是怎麽到我手裏的?”
“嘉盛二十六年,你在紫瑤殿內擇選驸馬,于七十七名烏衣子弟裏相中我,交換庚貼時,你贈我镂空玉雕比翼鳥,我贈你這把桃花扇,以作定情之物。”
錯了!
慕輕塵其他答案都對,唯獨時間錯了!她明明是嘉盛二十四年擇選的驸馬。
常淑一時心驚,擔心和害怕糾纏在一起,促使她呼吸發顫,她回過神,指着書案上的物事一一提問:“這又是什麽?”
“紫豪宣筆。”
“這個呢?”
“刻花銅羊紙鎮。”
“……這個?”
“澄泥硯。上月最後一天,亦小白送給我的。”
全對,包括時間在內。常淑的心中漸漸有了答案,這個答案呼之欲出——慕輕塵只對她出現了記憶的偏差和缺失!由此影響了對自我的認知。
“這在華坨的《素問·臨蘭·秘典論》裏有過一小段記載,”深夜,太醫令林淵被急召入長公主府,“說是燕朝令和帝年間,西邊小境內曾有一人與慕驸馬有過相似症狀,華坨将其命名為‘認知覺障礙’,不過并未說明此人是因何發病,又該如何用藥……”
常淑抿緊唇線,再也無法安坐,她問林淵:“該病是否會随時間愈發嚴重?可有痊愈的可能?”
“公主莫急,華坨有言明,此病性較為隐蔽,對日常生活不會有任何影響,唯有患者的至愛親朋才可發覺,想來也無惡化的可能,只是這痊愈嘛……請殿下寬恕微臣術業不精,實在不敢妄言。”林淵的大腦袋磕在地上。
常淑命他起來回話,悠悠嘆息一聲:“……那本宮可以為驸馬做些什麽?”
“如往日那般就好,莫要讓慕驸馬感覺不自在,”林淵爬起身子,調整藥箱的背帶,“微臣定當竭盡所能為慕驸馬醫治,也會為驸馬特意整理一本病冊,冊名叫做…”
他很是費勁的想了想,突然豁然開朗,說,叫做《瘋子在左,驸馬在右》
常淑很是滿意的點點,準他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