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契約驸馬上線
西市,帝京最熱鬧的的地段之一,這裏以兜買舶來品和大宗貨物而聞名,是各國商客的聚集地,口音最是繁雜,大秦、拂林、新羅、天竺……應有盡有。
“三驸馬換地方了,以前都是在平康坊裏風流的。”牛菊花偷着樂。
平康坊裏滿是秦樓楚館、樂坊舞肆,亦小白每每風流都是選在那,偶爾也會在曲江池畔瞎晃,倒還從沒來過西市。
聽聞上月來了一隊波斯舞娘,高鼻深目,妍姿妖豔,跳起胡旋舞來更是婀娜妩媚。其舞肆就開在西市。想來亦小白是纨绔性子作祟,冒着生命危險,也要來一睹這些胡姬的風采。
西市人頭攢動,高聲吆喝的裏衛、武侯和不良人在其中橫沖直撞,像是一池清水裏丢進了數尾魚,攪得無波無瀾的水面急急晃蕩起來。
商客們都避之不及,三三兩兩的擁在一起,議論着是出了何事。
西市署的署丞跑出來查看,跌跌撞撞的跑到坊門前一瞧,方才發現高頭大馬上的粉衣女子。
“三公主!”署長向她磕頭行禮。
常鳶把馬鞭蜷在手裏,靈巧一躍,從馬背上跳下,根本不搭理腳邊跪着的人,徑自往坊內張望,厲聲對身後的府兵命令道:“務必封鎖所有出口,也別總在街上找,這些商客鬼機靈,把屋頂都改成的了平頂,用來堆放貨物,藏個人甚是方便,讓兵衛們也竄到屋頂找找看。”
末了加了句,我還不信找不到了!
頗有把西市翻個底朝天的架勢。
她橫眉倒豎,朝地上猛甩了一鞭子,抽得塵土四濺,手腕的清風鈴也随之發出急促的脆響。
府兵領尉忙行叉手禮,稱了聲“是”,他右手握住腰間懸着的鐵尺,往外疾步狂奔。
署丞也算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久跪不起,實在吃不消,他撐着地,試探性地爬起身,見常鳶并未斥責,膽子不免大了些,又道:“……三公主!坊內魚龍混雜,您金枝玉葉小心傷到自己。是哪個不開眼的刁民沖撞了您,您說于微臣,微臣立刻派人捉拿。懇請您開恩,将人馬都撤回去吧……”
西市繁華,那麽多帶刀帶劍的兵衛在裏頭亂竄,倘若出個什麽事,他定得吃上頭的罰。
常鳶不等他說完,呵斥道:“說誰刁民呢,你才刁民,你全家都刁民!”
哼,敢說本宮的小白是刁民,讨厭!
署丞見她發怒,驚慌的想要求她寬恕,話剛及舌尖,就被走到跟前的人吓了回去——老天爺呀,慕輕塵,居然是慕輕塵!這身子骨可真好,天打雷劈都能沒事!
署丞連退兩步,退到人堆裏不再言語。
“常鳶。”
常鳶應聲回頭,喜不自勝:“輕塵,你怎的在這?什麽時候醒的!”
她聲音高了一個八度,圍着慕輕塵足足繞了三圈,提起慕輕塵的兩條胳膊打量:“還以為你會一命嗚呼,沒想到今兒就醒了。”
她好奇心起,抓住慕輕塵不停地問“被雷劈是啥感覺?”“是疼?是癢?”。
說着像是想起什麽,臉色一變,話鋒突轉:“說,你為啥休我皇姐?本宮告訴你,你若敢欺負她,我定讓父皇做主!”
她的曾祖母是胡人,到她這一輩,五官已然漢化,但睫毛又長又密,鼻梁挺翹,右眼角還挂有一顆瑩瑩淚痣,即使生着氣,也帶有少許獨屬于異域美人的嬌媚。
慕輕塵答非所問:“我四下閑晃,散散心,從昨晚一直躺到現在,乏累得很。你到這處做什麽?”
“還能做什麽,抓負心漢呗!”
慕輕塵裝作恍然大悟,眼風掃過一旁臉色煞白的署丞:“你這麽鬧,小心父皇責罰你。”
“怕什麽,都是亦小白的錯,父皇要怪也是怪她。”
“說的也是。”慕輕塵啧啧兩聲,擡手指向西北邊,“天熱,我身子還沒恢複,便不多做耽擱,先回府了。”
臨上車時,常鳶卻突然喊住她,眼角眉梢滿是狐疑。
慕輕塵似笑非笑的回身看她,靜待她下一步動作。
常鳶倒也不跟她多廢口舌,上前兩步,用鞭柄一把掀開馬車的車簾。
裏頭的牛菊花吓了一跳,一咕嚕的滾下地,向她請安。
常鳶随口“嗯”了一個字,揮手招來兩名府兵。府兵們會意,将馬車裏裏外外,連帶車底都用鐵尺捅過。沒有,連亦小白的頭發絲都沒有。
常鳶微一遲疑,笑眯眯的跟慕輕塵道歉,像是拿準了慕輕塵不會生氣。為何?因為她有常淑撐腰!
“我可以走了吧。”慕輕塵逗她。
“可以可以。”常鳶親自扶她上車,還一口一個“小心”“別磕到頭”,言罷,十分殷勤的目送其遠去。
周遭的百姓們都駐足停留,竊竊私語着,說到興頭上,還要對逐漸消失在路口的馬車指指點點。
車速不急不慢,優哉游哉的像個漫步青山綠水的游子,一路北去,車轅一拐,上了大街。
慕輕塵到底是撐不住了,肩頭一斜,倒在軟墊上。太熱了,太熱了,真的是太熱了!看來是高估了自己,三件中衣什麽的實在吃不消,早知道就把那條擦腳(jio)帕将就着用了。
“魚伯,速度快些。”慕輕塵虛弱一句。
牛菊花撓撓臉,從車簾一角探進腦袋:“驸馬,就這麽回去嗎?咱們才剛到西市呢?三驸馬還等着您救命呢……喲,您這是怎麽了?”
慕輕塵熱得像片曬脫水的芭蕉葉,硬生生地擠出一句:“口渴。”
“要不找間茶肆坐一會?”
慕輕塵微擡眼皮:“也好。”
“不過三驸馬還沒……”
“我是你主子,還是她是你主子?”慕輕塵嗓音嘶啞。
牛菊花的腰還疼着呢,放下簾子,和魚伯絮叨了一句。
魚伯呵呵笑着,拍拍馬屁i股,馬兒随之甩了個響鼻,拖着車廂加快了腳程。
與此同時,在西市坊門前的常鳶于漫長的等待中慢慢變了臉色,四路人馬相繼來報,說是搜查亦小白無果。
難不成人早跑了?不會,自己速度那般快,根本不可能有人先一步通風報信……
不對,她腦中閃過一道白光,回憶起慕輕塵與她說話的種種……她記得很清楚,慕輕塵在說“天熱,我身子還沒恢複,便不多做耽擱,先回府了”的時候,擡手指了一下西北方。
穆寧長公主府明明在東北方呀?是不小心指錯了嗎?不,絕對不會,人說話時肢體的動作是下意識的,嘴上說謊,身體是無法配合的。
也就是說,慕輕塵在說謊,她要去的分明是西北邊,原因只有一個,亦小白往那個方向跑了!
常鳶眼眸霎時清明,天殺的慕輕塵,居然敢哄騙我!她因怒火燒紅了臉,又甩了一記響亮的鞭子,鞭音刺耳尖銳,驚得衆人心尖發顫。
常鳶翻身上馬,握緊缰繩,帶領所有人往西北方疾馳而去。
署丞死死掐住自己的人中,緩過呼吸,揪住被汗水濡濕的領口,蹬蹬蹬地跑回西市署,他推開署吏和通傳,穿過前院和內廳,進到一間耳室。
室內狹小,長寬不過十步,堆放着貨架、木箱等物什。這裏終年陰暗潮濕,空氣裏滿是黴腥味。
署丞捏住嗓子:“三驸馬……三驸馬……”
嘩啦,陰黑的角落裏,一生着玄色窄袖長袍的女子,從堆滿書冊卷軸的角落裏站起來,帶起的塵埃在陽光裏翻滾奔騰。
“咳咳,”亦小白嗆得直咳嗽,她揚手揮了揮,“我家母老虎走啦?”
她似乎很是擔心,貓着腰湊到署丞跟前,等得到想要的答案後,才潇灑的挺起腰杆。
“您可折煞微臣啊,一見到三公主,微臣這雙腿……嘿嘿,直打顫。”
亦小白誇他聰明有膽識,居然能把常鳶給支走,還把人馬都撤了,實在是人不可貌相!大方地塞給他兩條銀铤。
署長把銀铤揣進懷裏:“微臣哪有那個本事,多虧慕驸馬,三言兩語便把三公主騙得暈頭轉向,帶着一幫府兵,往西北方去了。”
慕驸馬?
亦小白咧出個大大的笑臉:“旺財醒啦!”
慕輕塵在見到署丞第一眼時,便猜出亦小白躲在西市署。亦氏是皇商,主供鹽和香料,貨物入京必先經過西市署勘驗,需由署吏在過所上批個“聽”字,這才能入市行銷。倘若出了問題,自然由亦小白來打點疏通,日子久了,亦小白與西市署便熟絡起來。
出了事體,找熟人幫忙才穩妥,所以西市署是最好的選擇。另外,誰也不會想到,她會躲到這裏頭去。
因此,慕輕塵只需要做一件事——引開常鳶,為亦小白的順利逃脫,打下堅實基礎。
回到公主府時,正值日落,第一波暮鼓咚咚咚的敲響,慕輕塵踩着鼓點,踏上抄手游廊,繞過嶙峋的假山,進到昭蓬閣。
萬萬沒想到,在裏頭遇上了尚寝局的女司。
慕輕塵微微一震,喚了聲“淑兒”。常淑嘴角含有一抹淡淡的笑,提起裙角走向她。
女司上了年紀,兩鬓上有幾根銀白的發絲,宮裏的人都喊她“女司嬷嬷”,主職是聽房——聽皇子皇女們行i房。
慕輕塵一看到她,就有一種要被公主寵i幸的不祥預感。
天哪,女扮男裝咋就那麽累呢?
她貼到桌邊坐下。牛菊花記挂着她口渴的事,取了桌中央的茶壺,為她連斟兩杯。
女司嬷嬷雙手疊在腰前,眼冒精光:“聽聞驸馬去了西市,婢子起先還不信呢,現下眼見為實了。”
喝水都咕咚咕咚的,看來身體并無大礙,她又道:“婢子這就回去把長公主府的名籍加上,明日的聽房尚寝局會按時派人來。”
慕輕塵花容失色,被茶水嗆岔了氣,連咳好幾聲,常淑忙為她拍背順氣,動作溫柔輕巧,像是軟綿綿的雲在背心撓癢癢。
“嬷嬷,實不相瞞,我這身子還發着虛。”
牛菊花附和,豎起三根手指:“對對對,您看看,大熱天的,驸馬卻怕冷,中衣足足穿了三件。”
女司嬷嬷訝然,抿嘴皺眉,似是為難,這聽房是先祖爺定下的,為的是常氏一族子嗣昌盛。規矩定得很死,若有哪位皇子公主因事告缺,還需通過尚宮往上報,一路報到內侍省去,過程繁瑣,耗時耗力。
昨夜一收到慕輕塵被雷劈的消息,她就和尚寝局的人商量着,擅自做主為長公主府告了缺,報到尚宮那,如今流程才走到三分之一,這還是看在慕輕塵情況特殊的份上加急辦的。
要說慕輕塵昏睡不醒也就算了,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醒來,還跟個沒事人一樣晃去西市看熱鬧,弄得全帝京的人都知道她安然無恙,明日若不聽房,實在說不過去。
常淑在慕輕塵身旁坐下,垂眸一看,還真見到貼在她脖頸處的三層衣襟,緊張的去探她的額頭,不想摸了一手的汗:“怕冷怎的還出這麽多汗。”
慕輕塵:“那是冷汗。”
常淑壓根沒想到她會撒謊,信以為真,轉頭對初月姑姑焦灼道:“再傳太醫!對了,今晚給驸馬換床厚點的被子,再加床狐裘……”
慕輕塵:!!?
初月姑姑也像是被慕輕塵的病吓着了,匆匆領命,走到門口突然停下,問說:“驸馬是否冷得厲害,婢子一會兒給您燒個炭爐子可好?”
慕輕塵:“……”
大熱天的,你怕是要把我熱死!!
“殿下……明晚的聽房可要告缺?”女司嬷嬷見她們發起慌,怕耽誤自個兒回宮的時間。細聽暮鼓,這已敲到第四波了,大華朝實行宵禁,五波鼓聲後,一百零八坊的坊門會同時關閉,她總不能在宮外歇腳吧,于是趁着空檔插話。
慕輕塵就等她這句話,正欲開口時,猝不及防被常淑搶了話頭:“不用!”
慕輕塵僵了一瞬,心道,說好的三年為期,你卻突然要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