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契約驸馬上線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牛菊花砰砰磕頭,把水盆推到慕輕塵身前,請她清洗。
水面清澈,借着屋內亮堂的光,能映照出慕輕塵愠怒的眉眼。她狐疑地瞄了眼水中的自己,問說,這……不會是洗腳水吧。
牛菊花曉得她喜淨,麻利的重新打了盆水來,待到她洗漱過後,又讓候在門外的侍婢将帕子拿出去燒掉,免得慕輕塵心裏膈應。
等一切妥當後,膳房的飯食也送到了,都是清淡的小菜,慕輕塵大病初愈,頗為疲乏,沒甚胃口,只嘗了幾口櫻桃畢羅便草草作罷。
牛菊花央她再吃些溫熱的,哪怕呷口米粥他也算對長公主有個交代。
慕輕塵并不理會,故作不經意地吩咐他:“你重新找條帕子來,寬度跟剛才的那條差不多,不過還得再長些,像白绫那麽長最好。”我要用來裹個胸。
牛菊花的雙眼瞪得老大,好似兩個車轱辘,他胸膛劇烈起伏,連滾帶爬趴到門框上,用宦官獨有的尖銳男高音喊說:“快去通傳長公主殿下,驸馬要用擦腳(jio)帕上吊。”
慕輕塵:我日i你仙人板板。
她捂住牛菊花的嘴,把他拖回來,心說,好險,差點暴露我的女兒身:“裹……帕子我不要,你乖乖的,不吵不鬧行嗎?”邊說邊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這是……要摘他腦袋啊。
牛菊花點頭如搗蒜,從慕輕塵的手中解救出自己的嘴,然後噗通一跪,懇求她莫要和長公主置氣,畢竟“愛情誠可貴,生命價更高”“天下公主千千萬萬,你要高興天天換”。
犯不着為了長公主自殺。
昨日慕輕塵和長公主吵架,他可是目睹全過程的,向來端淑的長公主竟打了慕輕塵一巴掌,吓得他們這些侍婢齊刷刷的往下跪。
慕輕塵嫌他話太多,無趣地擺擺手,繞到屏風後換衣服。
天氣愈發炎熱,衣料自然得輕薄,她換上件月白圓領袍,外罩蒼青色的長坎肩,腰帶系成雙股結,其間還別香囊和算袋。複又擔心不妥,雙手貼在胸前若有所思:“菊花,在給我拿件中衣來。”
中衣以白色為主,是穿在最裏頭的貼身衣物。
牛菊花沒多想,只以為她是出了汗,想要換件新的。打開衣櫥捧出兩件,一件素白一件印有細密的暗紋,将它們小心搭在屏風頂上:“奴才給您備了兩件,您挑挑。”
兩件中衣“咻”的被慕輕塵扯落。
少頃,她從屏風後繞出來,整個人看上去端端的溫潤如玉,清爽雅致,一頭烏亮青絲垂在身後,在一束束陽光下,閃爍着細碎的光。
帝京人人都說慕輕塵是一等一的美人,以至于穆寧長公主當年在映紅殿內,于七十七名烏衣子弟中一眼相中她,賜镂空玉雕比翼鳥,以作定情信物。
牛菊花見機,水桶腰靈活一閃,扶着慕輕塵在銅鏡前落坐,為她梳上一個發髻,又為她戴上一頂镂空璞頭,突然,他發現不對勁……看看銅鏡裏的慕輕塵,又轉頭看看慕輕塵本人,視線趁勢下移,移到慕輕塵的領口處。
一、二、三……
媽呀,怎麽會有三層交領,是把三件中衣都穿在身上了嗎。
“您,您,穿這麽多不熱嗎?”
要不是你,我能出次下策嗎?慕輕塵眼風掃向他,眸底摻有警告:“我冷。”
“可您剛剛還說天熱要打地鋪呀。”
“……雷劈後遺症,忽冷忽熱不行嗎?”
這理由倒是說得通。牛菊花單純的小腦袋很受用嗎:“那您直接穿件夾衣吧,裏頭填有絲棉,大抵能暖和一些。”
這烈日炎炎的,怕是把我熱不死吧!慕輕塵起身撣撣衣袖,沒好氣的觑着牛菊花。她身形欣長,比牛菊花要高出半個頭,居高臨下的,很有壓迫感。
牛菊花沒骨氣的瑟縮着,換了個話題:“您要出府嗎,還是別了,大病初愈需再休養幾日,若長公主知道奴才任由您胡鬧,又要責罰奴才了。”他垂眸,看向自己還在發疼的膝蓋。
慕輕塵不以為意,踱步到窗邊,蔥白的指節往窗沿懶懶一搭:“沒看到三驸馬在等我救命嗎?”
牛菊花循着她的目光看過去,就見東南方向,一只燕子風筝正跌跌撞撞的飛,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這姿态,頗有點鳥兒麻痹症的意思。
此乃三驸馬的求救信號!
大華三驸馬亦小白,身姿俊俏,風流無限,號稱帝京第一纨绔子弟。不是在逛青樓,就是在去逛青樓的路上。
而三公主常鳶,不是在青樓抓驸馬,就是在去抓驸馬的路上。
慕輕塵和亦小白同歲,自幼一起長大,感情親厚,慕輕塵曾跟她許諾,若遇到三公主為難,便在東南角放風筝,屆時,她定會出面相救。
而亦小白向她的求救的原因永遠只有一個——逛青樓被三公主發現了!
“三驸馬可真是頑皮賊骨啊!”牛菊花欽佩着,同慕輕塵一道出了房門,紮進熱浪裏。
唉喲我去,太熱了,熱得渾身發燙!
慕輕塵猛地縮回腳,疾步繞進左側游廊,她立在廊柱投下的陰影處,以手作扇,替自己扇風。
哎——
做人難,做驸馬更難,做一個女扮男裝的驸馬更是難上加難。
牛菊花追上來,繼續喋喋不休:“求您了,咱回去吧。”
“再唠叨我就撕爛你的嘴!”
牛菊花圍着廊柱跑了一圈,胖臉皺出包子褶。
慕輕塵在他腦袋上敲了一記,帶上他一起七拐八繞的踏出府門。
車夫魚伯在車前搭好小梯子,恭候慕輕塵上車,但牛菊花似是不太樂意:“怎是四望馬車?這大熱天的,馬車四面都通風,不怕把我們驸馬冷着嗎!”
魚伯:“……”
大熱天?冷?他腦子有點轉不過彎,篤定是自己讀書少的緣故,應了聲,說,奴才這就牽回馬廄去換。
換回來的是輛拱廂馬車,除了廂門就只剩兩個狹小的窗口,而且還懸有細竹簾。
慕輕塵狠狠地瞪了牛菊花一眼,撕爛他嘴的沖動越發強烈。
牛菊花對慕輕塵的心裏活動全然不知,狗腿子似的為她撩起車簾,服務好評度達到五星。
慕輕塵鮮少吃悶虧,掐住他的臉,誇他貼心小棉襖,直掐得他泛眼淚。
等到慕輕塵上車後,牛菊花揉着青紫的臉蛋躍到魚伯身邊,同他一起駕馬,那一身肥肉,把馬兒震了個趔趄,其不樂意地嘶鳴一聲,以示抗議。
緊接着牛菊花的後腰便結實的挨了一腳,飛身而下,砸得滿地塵土飛揚。
他唉喲兩聲,吃力地爬起來跪好:“驸馬,你怎的突然踢奴才,奴才是做錯什麽了嗎?”從昨夜到現在,又是罰跪又是挨踢的。
慕輕塵懶得搭理他,吩咐魚伯啓程。
車轅緩緩滾動。
慕輕塵在車內閉目養神,又說:“先別出坊門,在十六王宅裏溜達溜達。”讓那些蠢蠢欲動,巴不得她一命嗚呼的人“安安心”。
十六王宅最早稱“十王宅”,本身住着十位王爺,往後又添了六位,幾輩下來,倒成了皇子皇女們的住宅區,緊鄰太極宮和大明宮,華帝管束起來很是方便。
慕輕塵卷起細竹簾,把腦袋從窗口探出去,正巧看見路口前一隊黑衣府兵,簇擁着一騎馬的粉衣女子,發足狂奔着。
女子揮舞着馬鞭,狠狠抽在馬肚上,鞭尾割裂空氣,呲啦一聲響。
他們的速度太快,在路口一閃而過。
牛菊花提醒她,驸馬,是三公主。慕輕塵應了一聲,讓魚伯速速跟上。
無奈牛菊花太沉,嚴重拖慢了車速,等一路追到西市時,府兵已經封鎖了所有出口,慕輕塵跳下車,被眼前的陣仗驚了驚。除去三公主的府兵,還有裏坊的裏衛、街鋪的武侯和京兆府的不良人。
四隊人馬在西市內來回穿梭,把市裏市外封鎖的密不透風。
“啧啧啧,”牛菊花一手揉腰,一手捂臉,“三驸馬這回,怕是要被三公主給抽成失心瘋。”
慕輕塵忍俊不禁,斥他沒大沒小。
昭蓬閣。
常淑端坐在矮榻之上,手肘支在榻中央的小方桌上。她推開初月姑姑遞來的茶盞,目光落在柏木地上的雕花,花式是并蒂芙蓉,花身張揚,作徐徐盛開之狀。
“林淵,驸馬究竟如何了。”她收回目光,掃過眼前衆人。
林淵頂着那顆大腦袋,行上一禮:“微臣以為,慕驸馬的身子并無大礙,只是……”
“沒有只是!”常淑打斷他,不怒自威道,“把後半句給本宮爛在肚子裏。”
淵大頭膽小懦弱,最經不住吓,連連哈腰:“請殿下放心,微臣這就重改醫案。”
其餘人也紛紛附和,豎掌立誓言,絕不對外透露半分慕輕塵的事。
常淑眼裏的愁緒散了一兩分,指尖擡了擡,示意他們退下。
初月厲聲呵斥他們趕緊謝恩,喚來侍女,帶他們領賞錢去。
桃花扇就擱在小方桌一角,扇身僅五寸長短,共四十二根窄而薄的竹質扇骨,雪白的真絲扇面上繡有灼灼桃花。初月姑姑将扇子小心展開,為常淑輕輕撫開熱意。
常淑的額頭沁出一層薄汗,輕風拂來,顯出絲絲涼意。她回過神,将桃花扇接過,貼在衣襟處。
初月姑姑知道她素來寶貝這扇子,莞爾一笑:“郁華齋的小管事方才來了一趟,說驸馬帶着牛菊花出府了?”
出府?常淑焦急起身:“她剛醒,又往哪裏去,快派人把她給我追回……”
忽爾欲言又止,笑自己忙糊塗了,緩了口氣道:“旺財做事素來穩妥,定是有打算的。”
旺財是慕輕塵的小名。
初月姑姑認同的接話:“驸馬雖然和您吵架,但心裏還是有您,出門逛一逛,讓二皇子三皇子看到她安然無恙,自然就不敢輕舉妄動了。”
“是啊,昨日她出事,我這一派都亂成一鍋粥了,幸好是一場虛驚,”常淑言罷,又補了一句,“多派幾個人跟着她。”
初月姑姑領命退了出去,一盞茶後才回來,說是辦妥了,她陪常淑在屋裏散步:“您一夜沒睡,可要小憩?再過一會咱們府上就要熱鬧起來了。”皇子公主們定都收到慕輕塵醒來的消息,估計現如今正在準備拜帖,要來探個虛實。
常淑覺得她說得有理,由她陪着回了郁華齋,一進屋,就因地上的被褥生起悶氣。
初月欲要讓人進來收拾,被常淑叫住,她柔聲說:“由她鬧,鬧過就好了。”
她合衣睡下,發洩似地拍了拍旁邊的枕頭,像是打在慕輕塵身上似的。
她想不通,以往和慕輕塵吵架,兩人頂多是互不理睬,隔日就能和好如初,怎麽這次……慕輕塵偏偏對她禮遇有佳,顯得很是生分?
難不成是冷戰新招數?
還是她那一巴掌打得慕輕塵心灰意冷了?
她把手掌攤開,舉到眼前,搖曳的燭光中,修長的手指泛着瑩瑩白光,光芒四溢中,她的面容顯出頹敗,酸澀的情緒,在胸口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