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南溪淺笑着不說話, 雙手插在衣兜裏安靜地走在馬路上。
“被公交車上的事弄得心情不好了?”陸行簡見打趣的方式沒能緩解南溪低落的情緒, 于是單刀直入主動發問。
“也不是, 可能是我玻璃心了吧,大都數人碰見這樣的事還是會選擇站在一旁漠視着。其實理智告訴我,他們都不敢惹那種不講道理的老人。這樣的老人就像掉進灰裏的豆腐,大家都能躲則躲, 就算是惹到自己身上來了,也是能忍則忍。大概等我們老了,年輕人也會嫌棄我們的吧。”
南溪聲音悶悶地,明顯能察覺她的不開心。如果今天她不出聲,那小姑娘應該真的會被那老人從座位上拎起來,還要被人惡言惡語地對待。
陸行簡的胳膊從南溪脖子後邊穿了過去,牢牢勾住她的肩膀, 把人往懷裏拉了拉,另一只手緊握着南溪的手:“這個社會它終歸每天在進步。遠的不說, 你就說闖紅燈這事,以前是不是覺得很多人都是這樣做?一群人闖紅燈, 法不責衆嘛。但現在,越來越少了,就算有人闖紅燈,也不會有人跟着闖了。今天這事, 你做得很對,我相信以後也會有越來越多的人會這麽做的。”
南溪擡頭看着陸行簡,雙眼漆黑, 像水洗過的星空,黑亮且閃着光芒:“真的會嗎?”
陸行簡重重地點了點頭:“會的。但如果你一個人的話,我不建議你出聲。首先第一點,你得有自保的能力,才能去幫助別人。不然到後面,就會由原本的一個受害者演變成倆個受害者。”
南溪眼睛裏的光暗了下去,低下頭悶悶地:“那你意思是看不過去,也得裝作沒看見?”
“你可以選擇報警,或者跟司機說,更重要的是,當事人她要反抗,她不反抗,你的幫忙就變成一個笑話。還有,我認為今天那個小姑娘在未來的人生裏,她一定變得更勇敢。”
陸行簡覺得今天的話說得有些重,心裏有些不忍,擡頭摸了摸南溪頭發,安撫着她:“好了好了,別為這點事不開心了。如果你穿越到金庸老先生的武俠小說裏,你一定是那個仗劍走天涯、英姿飒爽的女俠。”
南溪眼睛一亮。
他心裏喟嘆了一聲:果真就是20來歲的人,對這個社會還保持着極高的熱情和希望,還有年輕人的沖動和熱血。
陸行簡不知道怎麽就想起了,網上但凡爆料大學生被騙的事件時,網友們總是一邊倒的剖析和抨擊:騙局是多麽老套而破綻百出,大學生代表了智商和文化素養,怎麽會這麽蠢?這麽容易上當?
這話看着沒錯,可他們只忽略了一個問題:那就是這幫大學生還保持着一顆赤子之心。不是所有的人都圓滑、精明、用最壞的角度去看待事情的全部,有的人天生精明而世故。
陸行簡一句“那個女孩會變得更勇敢”,讓南溪心情輕松了起來:“那是,仗劍走天涯就是我的夢想,豪氣幹雲、義薄雲天,多爽,多痛快。”
陸行簡笑得更開心了:“那女俠你是不是得去健身房學個一招半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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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溪爽快地答應:“好,明天就報名去。”
陸行簡笑得溫柔:“确定是自願的啊?”
“當然。”南溪肯定地點了個頭,像剛入學的孩子看見老師,禮貌而莊重還有純真的嬌憨。
陸行簡這麽狐疑,是有淵源的。
南溪打小就是美人胚子,身高樣貌學業樣樣出衆,就是性子有點孤僻。
她剛升初中時,陸媽媽阮文靜就是特別擔心,長得太漂亮對于一個女孩子來說,有時候會莫名成了一種原罪。
開學第一天,阮文靜吩咐:“忠叔,今天起你就負責送南溪上下學。”
南溪咬着筷子頭,不知道怎麽開口拒絕。
寄人籬下,就應該有不給人添麻煩的覺悟,這是南溪深谙的道理。
陸行簡察覺到了南溪的情緒,插了句話:“正好,溪溪跟我讀一個學校,忠叔可以把我們一起接回來,如果我們自己回,我會提前跟忠叔說。”
阮文靜狐疑地看了一眼兒子,自從上高中,陸行簡就沒要人接送過。
陸行簡認真吃飯,仿佛這不過是臨時改了個主意而已。
南溪松了一口氣,不是特意接送她就好。
南溪很争氣,進入“慧泉”中學後,成績依然名列前茅,一個學期後成績闖進年級前十。
初一下學期,有個臭小子盯上南溪了。
“慧泉”中學是省重點,初中和高中部在一起,隔了一條街有個初中叫“長榮”中學。
“長榮”中學是一所普通中學,裏面有幾個學渣充老大,隔三差五地就跑“慧泉”中學門口堵人,美其名曰“聯誼”,增進兩校的友誼和諧發展、攜手共同進步,共創美好明天。
也不知道這些混小子是打哪學來的這一套。
陸媽媽的擔心其實沒那麽嚴重。
初中的半大小子不太愛南溪這口,“冰山美人”不敵“軟萌甜”,所以南溪一年級過得自由自在。
只是沒想到在一年級最後兩個月,麻煩不期而至。
那是五月的一個傍晚,太陽還攀在西邊的山頂上,固執地散發着最後的餘熱。
風裏帶着熱浪,南溪站在校門口等忠叔,她怕忠叔看不見她。
“南溪,你好,我是楊俊峰,初次見面,請多關照。”大混子頭頭騎一輛嶄新騎行車,單腳撐在地上,一腳蹬在腳踏板上,姿勢看起來特別帥。
恩,人長相也可以,但沒有她哥陸行簡帥。這是南溪的第一反應。
楊俊峰的白色短袖校服一半攏在褲腰裏,一半拽了出來,領口的三粒扣子松開來,痞氣十足。
他不是一般初中生。一般初中生要麽寸板要麽留着或短或長的劉海,而楊俊峰是噴了發蠟,把頭發全抓了上去,蓬松着,露出飽滿的額頭,越發顯得五官立挺輪廓分明。
南溪皺了皺小鼻子,她不是很懂這個同學的說辭。他們都不是一個學校的,關照這兩字怎麽也輪不上。而且她對學校裏很多事,很多人都搞不清,應該關照不了眼前這個人。這是南溪的第二反應。
南溪之所以停下來,願意聽楊俊峰這麽叨叨半天,是因為他騎的那輛自行車。
陸行簡也有一輛,車身下管處寫着一排加粗的英文字母“pinarello”。她查過,中文名是皮納瑞羅,意大利的一個牌子。
但自行車她除了品牌能查到之外,其他眼前一抹黑,什麽碳纖維車架、車輪尺寸、公路車、山地車、車身自重......這些參數看得她雲裏霧裏,比做十套試卷都難。
但肯定不能去問陸行簡,他一眼就會看穿自己想幹嘛,那就失去了禮物原本驚喜的意義。
所以,眼前這個人似乎可以問問。
旁邊幾個男同學吹着口哨,哄堂大笑,南溪也不知道他們笑什麽。
“楊同學,你讀幾年級?”南溪看到楊俊峰校服胸口上寫着“長榮”中學,隔壁那條街的。
“初二。”楊俊峰似乎特別愛笑,尤其是大笑,就像這十月裏的太陽,耀眼奪目。
“楊學長,我有個問題想請教你,可以嗎?”南溪心裏放松下來,恩,最起碼都是學生。看着也不像老師口中說的那麽壞。
這“慧泉”中學和“長榮”中學的老師也是水火不相容。
慧泉中學的老師對學渣堵學霸這事恨得牙根癢癢,每天說得最多的一句話:“你們離那些混子遠一點,他們毀了自己的人生不算,還要拖你們下水。”
而“長榮”中學的老師則恨鐵不成鋼:“你們這幫傻小子,能不能把堵人那勁用在學習上?沒看到人學校大門都寫滿了‘拒絕長榮’這幾個大字麽?”
大門當然不會寫上這幾個字,語文老師習慣性用誇張的修辭手法。
“那我們去哪兒喝點東西,坐下來說,怎麽樣?”楊俊峰擡手指了指拐彎處的那家奶茶店。
南溪每次都在那家喝奶茶。
這個楊俊峰也都了解到了。
南溪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圍在楊俊峰身邊的那群男孩,個個擠眉弄眼地調笑着,她下意識校門口退了退,雙手捏着書包肩帶:“不了,謝謝楊學長,我哥馬上來接我了。”
那家奶茶店在街角的拐彎處,南溪不知怎麽就想起了忠叔的恐吓。
忠叔每天都要把這句話跟她和一冉講一遍:“不要跟任何人到任何地方去,他們會把你們趁機拖上車,然後賣到別處去,砍了手腳讓你們去大街上要錢去。”
一冉總是撅着小嘴嘟囔着:“忠叔,你是騙子。”
因為一冉總蹲家門口,等人帶她去買糖果吃,但每次都只能蹲到南溪回家,并且也只有南溪帶她回來,但南溪沒有錢,有錢也不給她買糖吃。
因為哥哥陸行簡說過:一冉牙齒沒有修護好之前,甜食全戒。
南溪是哥哥的最忠實擁護者。
後來長大的陸一冉知道了,她家這個門口,別說那些人進不來,進來了也跑不掉,小區大門口都有人站崗。
一冉小,還不懂忠叔的話得重要性,但南溪懂,她下意識會先保護好自己。
楊俊峰看着南溪那副随時準備逃走的神态,心情更加愉悅了,他沖南溪勾了勾手指:“那就在這兒說吧。你要是不想問,那我可走咯。”
慣用的把戲。旁邊的男生起哄着,車鏈子蹬得嘎吱響,幸虧他們騎的不是摩托。
楊俊峰在心裏默數着:“5...4...3...2...2.9...2.8......”
南溪警惕性更高了,人已經退到鐵門口了。
楊俊峰一愣,轉眼又笑了,這次他沒有再說話,擡起車頭換了個方向,支棱在地上的那只腳一使勁,車沖了出去,腳已經踩在踏板上。
他們騎車不像南溪她們乖乖地坐在鞍座上,這幫男孩身子懸空、前傾,像那些賽道上的騎手,車子飛快地彙入人流中,很快失去了蹤影。?
***
“慧泉”中學高二班,物理老師還在講題,陸行簡看了看手表,已經超過下課時間二十分鐘了。
周放三步并作兩步從樓下往下跑,掏出手機邊發短信:“快,大門口,緊急通知。你妹被人堵門口了。”
陸行簡有一瞬間恍惚:妹?堵哪個門口?
大概也就停頓了三秒,陸行簡就回過神來:被堵的是南溪。
他一時半會還沒習慣南溪的身份轉變,從一個小學生變成了初中生了。
“老師,不好意思,我妹被人堵大門口了,我去看看。”陸行簡“騰”地站了起來,把課桌上的東西胡亂塞進書包裏,抓起書包跑了出去。
等他跑過來時,大門口除了“慧泉”三五成群回家的學生外,就只有周放和南溪。
倆人像小狗似的,眼巴巴盯着陸行簡來時的方向。
陸行簡放緩了步子,整了整校服,大步穿過校門:“怎麽回事?”
話是問周放,眼睛去看着南溪。
還好,沒有被吓哭,也沒有害怕。
“我真看見長榮那幫小子,騎車堵了小南溪,南溪對吧?哥沒說錯吧。他們校服我隔着千裏之外都能分辨清楚,還有,那領頭的肯定是那個叫楊俊峰的小子。”周放眼睛毒,嘴巴厲害。
“哥,他們沒有堵我,他就跟我說了句奇奇怪怪的話,說以後請多多關照。”南溪這個時候還不懂這話裏話外的門道,單純的以為不過是同學之間的對話,也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慧泉”初中部的“冰山美人”。
她每天除了上課,等陸行簡回家,剩下的時間,就是陪一冉玩,給一冉檢查作業,生活簡單明了。
“我的個傻妹妹額,你是不知道......”周放被南溪這單純的模樣刺激了,他覺得自己很有必要給她上人生的第一課。
“閉嘴吧,人類的心靈導師。”陸行簡出聲打斷了周放,周放嘴喔成了一只雞。
陸行簡不管他,沖南溪揚了揚頭:“走吧,我們回家。”
周放追了上去:“诶诶,我們家都在一個方向,帶我一腳。”
南溪乖巧地停下來,等周放追上來。
周放一高興,給南溪買了杯奶茶,摟着南溪的肩膀感嘆:“有個妹妹就是好啊,真是哥哥暖心的小棉襖。”
“滾,誰是你妹妹。”陸行簡一腳踢了過去,周放“喲呵”一聲,閃開過去,陸行簡不動聲色站在南溪身邊,隔開了南溪和周放。
周放一路上招貓逗狗地沒個消停,南溪咬着吸管看他倆在路上打打鬧鬧鬥嘴玩,抿着嘴偷樂。
晚上吃飯的時候,陸行簡提了個建議:“溪溪,你要不要去學跆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