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張抗抗說畫就畫,第二天一大早周勵走了之後,張抗抗趁着涼快,在院子裏的小石桌上擺好了東西。
紙張,橡皮,鉛筆,直尺,需要的東西一個也不能少。
張抗抗上一世就喜歡文具,各種文具她都喜歡,最喜歡收集各種筆和小本子,平時愛逛的店也都是一些文具店和書店,這到了七十年代,換了個殼子,依然喜歡這些。
盡管物資匮乏,張抗抗還是把能買到的筆都買到了,尤其是鋼筆,上一世她用鋼筆極少,後來幾乎都忘了有鋼筆這件事,到了這裏,最珍貴的就是鋼筆,吸上墨水,寫起字來不由得就放慢了速度,一撇一捺的,認真的很。
張抗抗把這些東西都拿了出來,擺在桌子上,一樣樣的放好,覺得只是看着,也賞心悅目。
東西放好了,她往凳子上一坐,就覺得少了什麽,想了想立刻跑進廚房,看着那水滾滾的開了,就想着泡壺茶。
結婚的時候,妮娜給張抗抗送了一套茶具,說是從英國帶來的,和麥克去采風的時候見到了,當地人用來喝下午茶。和中國的茶具不太一樣,這個顏色更加俏麗,妮娜一眼就看上了。
張抗抗當時拿到這套茶具時就愛上了,茶壺和茶杯線條極美,骨瓷細膩,杯身和壺身都是淡藍色調,加上活靈活現的蒲公英,再加上純手工黃金描邊,讓人愛不釋手。
張抗抗拿出那套茶壺,一個個拿出來看了一會兒,又打消了泡茶的念頭,想着這麽好的天氣,不如泡一杯許久沒有喝的咖啡。
張抗抗去泡咖啡,趙永紅之前給她的那罐咖啡,早就讓她和張萍萍兩個人在打漁張的時候就喝完了,現在家裏的兩罐,也是妮娜給張抗抗帶來的,說麥克離不開,走哪都要帶着,知道張抗抗也愛這一口,就多帶了兩罐回來。
張抗抗拿茶匙盛了咖啡粉,然後用水沖泡,那股香味立刻就飄了出來。從廚房端出來的時候,張抗抗幸福的不得了,好像好久都沒有這麽惬意了。
周勵走的時候說今天要去開會,中午不能回家,張抗抗便有了一天的閑暇。
這種閑暇是張抗抗期盼了許久的。
這些年來,她似乎沒有一天不在慌慌張張中度過,就算閑下來的時候,她也要想着給那幾個孩子做什麽吃好,或者要考慮他們的衣服是不是又短了,又要補了。
生活瑣事才是擊破人緊繃神經的元兇,張抗抗常年累月的在這種高壓下生活,如今坐在只有自己的院子裏,竟然有點無所适從。
每個人都需要自己的空間,需要完全屬于自己的時間,張抗抗也是。
“幸好足夠大。”張抗抗看着這張桌子,上面已經放了張抗抗擺好的各種文具,可也就占了一張桌子的五分之一,這茶壺和茶杯擺上去,還有很多空餘的地方。
當初在院子裏砌石桌的時候,周勵還囑咐人說一定要砌個超級大超級大的,那人還問周團長你弄那麽大的桌子幹什麽,有那麽多人嗎?
周勵算了算,說:“我家人太多了,算不過來。”
所以這石桌就砌成了別人家的三倍大,占了院子很大一部分。
張抗抗坐在石桌前,先給自己倒了杯咖啡,然後把紙往自己面前拉了拉。
右手拿起鉛筆,還沒開始畫,張抗抗就又跑自己房間去了。
她提筆就忘,想不起來裏面屋裏是怎麽個擺設了。
各個房間轉了一圈,張抗抗才出來。
她正想着那兩間空房間要怎麽弄的時候,一出堂屋門,就看見一個穿着一身深藍色衣服的女人正站在石桌前,弓着身子看她的茶杯呢。
張抗抗正想着事,哪裏想到會有人來,猛不丁的給吓了一跳,連忙問:“你,你找誰?”
那女人聽到有人說話,立刻站直了身子,看着張抗抗說:“我是你家鄰居,你別怕啊。我看你那大門沒關,就直接進來了。”
張抗抗知道這天底下沒有比這裏更安全的地方了,部隊家屬住的院子,不是人随随便便就能進來的,就外面那幾道大門攔着,螞蟻想過來也得通報一聲。
張抗抗看着那女人,聽她說是隔壁的,便知道是周勵常說的戚副團的愛人,也不怕了,走出來說:“是大嫂啊,我這剛來,還沒來得及和大家認識。”
袁仙儀就說:“你沒見過我們,我們都見過你。你剛來的時候,跟着周團長進來,大家都聚在一起看你了。”
張抗抗便笑了,“是嗎。”
袁仙儀指指杯咖啡,問:“你這是咖啡吧。”
張抗抗立刻說:“嫂子你先坐,我去給你那套杯子。”
袁仙儀說了謝謝,就在小桌前坐下了。
張抗抗從櫃子裏拿出一個杯子,給她也倒了一杯咖啡,說:“嫂子,你的。”
兩個人坐在石桌前,袁仙儀就拿起了杯子,喝了一口,道:“好久沒喝過了。”
張抗抗聽她的話就覺得有意思,說:“嫂子也喜歡喝咖啡。”
袁仙儀點點頭:“嗯,喜歡。只不過好久沒有喝過了,你知道的,這東西不好買。”
不好買是千真萬确,張抗抗點點頭說:“也是。”
袁仙儀就自我介紹一番,“說了這一會兒話了,還互通姓名。我叫袁仙儀,仙女的仙,儀态的儀。今年三十二了,你呢?”
張抗抗便說:“我叫張抗抗,二十九。”
袁仙儀聽了,笑道:“那咱倆差不多大。”
“嗯。”
袁仙儀把茶杯放下,就去看張抗抗擺了一桌子的文具,她一個個拿在手裏看了一個遍,才問:“你這是要幹什麽?”
張抗抗被她的一番動作搞的有些不太舒服,一般人第一次見面也不會這樣把別人的東西摸一個遍,再加上剛剛她彎着身子看茶杯裏的咖啡時,張抗抗心裏已經隐約不太舒服了,便道:“我有點事。”
“有什麽事?”袁仙儀看着張抗抗問。
張抗抗眉頭皺了皺,實在不太明白這個女人怎麽會這個樣子,竟然還會追問別人到底要做什麽,可想着她也許就是這樣的性格,也就沒有多想,但自然也不會再和她就這個問題繼續說下去,便只是笑了笑。
袁仙儀看着張抗抗的笑容,見她不回答了,也就懂張抗抗的意思了,微笑着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咖啡,對張抗抗說:“我特別喜歡喝咖啡。”
張抗抗覺得自己是遇到知己了,就算是家裏的張萍萍,唯一一個能和她一起喝咖啡的,每次喝的時候都要放一勺糖進去,而張抗抗就什麽都不放,張萍萍一口也喝不下這種。
沒想到到了這裏,竟然能找到一個知音,張抗抗便說:“那嫂子以後沒事就可以來找我喝咖啡。我一個人閑着也是無趣。”
袁仙儀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張抗抗:“你不是還要上學?”
張抗抗沒想到袁仙儀竟如此了解自己,還知道她在讀大學,便說:“是,我在上,不過有周末,平時空閑的時間也很多。這幾天也會一直在家,還沒開學。”
袁仙儀聽了,就問:“大學好不好?”
張抗抗看着她說:“挺好的。”
袁仙儀便哦了一聲,又道:“今天他們去開會,說是晚上才能回來。中午咱們一起吃飯吧,你們家有沒有菜?”
袁仙儀說着就往廚房走。
張抗抗愣了一下,連忙站起來跟了過去。
袁仙儀在廚房裏轉了一圈,說:“這不是什麽都沒有?”
張抗抗便道:“我昨天下午回來的,還沒來得及去買。”
袁仙儀笑了笑,轉頭看着張抗抗說:“你這件裙子倒是好看。”
張抗抗暑天怕熱,即使已經到了八月底,而且已經立了秋,可張抗抗依然覺得燥熱難忍,這夏天,穿裙子就是最涼快的,所以張抗抗今天在家也穿上了裙子,是一件很普通的連衣裙,時間長了,她都是在家當家居服穿。
沒想到袁仙儀竟然誇她的裙子好看,就說:“這是很久以前的裙子了,我在家裏穿着玩的。”
袁仙儀卻回道:“那你家裏什麽也沒有,你打算吃什麽中午?”
周勵走的時候和張抗抗交代過,讓她好好在家裏休息幾天,因為馬上就要開學了,不要再忙了,飯也不用做,去食堂打飯就成,走着也就幾分鐘的路。
張抗抗就說:“去食堂打。”
袁仙儀看看張抗抗的腰身,道:“我看你是不準備吃飯吧。”
張抗抗還真的正有這個打算,早晨周勵走之前打了早飯,張抗抗起來都給吃完了,現在也撐的不得了,就不打算吃中飯了,想着家裏還有點心,不如中午就吃點點心好了。
張抗抗驚訝的看着袁仙儀說:“我還真的不打算吃了呢。”
袁仙儀就笑了,“就你這身子,這麽瘦,一看就是不怎麽吃飯餓出來的。我就不是了,我啊,純粹是怎麽吃都不胖。”
張抗抗看着袁仙儀,一副驚訝到不能再驚訝的表情,實在不明白面前這女人的腦回路,便笑了笑說:“我中午不吃飯,想吃點心。而且我也是吃不胖那類的。”
袁仙儀的臉色立刻就不好了,一雙眼睛看了張抗抗許久,才說:“哦。”
張抗抗只覺得十分無語,她自诩活了兩輩子也算是閱人無數,可對于袁仙儀這號的,突然誠懇突然造作的,張抗抗還真的覺得有點辣手。
袁仙儀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回到石桌前坐,張抗抗也一樣坐了過去。
此後張抗抗只是專心的喝自己的咖啡,也沒有再主動找袁仙儀講話,袁仙儀呢,自己低着頭坐在那裏發了好一會兒的呆,在微微擡起頭,對張抗抗說:“那我先回家了。”
張抗抗實在是巴不得她這一聲,見袁仙儀要走,便站起來送她。
袁仙儀走出大門,轉頭又看了張抗抗一眼,嘴角微微笑着,說:“只吃不胖真好。”
張抗抗壓根沒想到她會這麽沒由來的說一句,只覺得自己渾身都涼透了,等袁仙儀走後,立刻關上了大門,可還覺得不妥,又把門從裏面給插上了門栓。
送走了袁仙儀,張抗抗許久都平靜不下來。
她一杯咖啡已經喝完,去拿咖啡壺的時候,見袁仙儀杯子裏的咖啡似乎一點都沒少。
張抗抗更覺得奇怪,這人還說她最喜歡喝咖啡了,好久不喝了,可杯子裏的咖啡卻半點沒下,張抗抗百思不得其解也就不再想了,拿起袁仙儀用過的杯子,好好洗了幹淨,重新放在了櫃子裏。
要不說張抗抗心大,她原本就是這樣的個性,天大的事一個轉念就給忘了,袁仙儀帶給她的不快,在洗完一個杯子後就煙消雲散了。
當她再回到小桌前坐下時,這個院子又重新剩了她一個人,終于可以好好享受這般悠閑了。
張抗抗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畫了多久,拿起尺子這裏畫畫那裏描描的,又要想要添置什麽東西,要怎麽擺放怎麽規整,等她覺得累了,要休息的時候,一看時間,已經到了下午一點了。
張抗抗也沒收拾那些東西,走到卧室美美睡了一覺,再醒來,已經了傍晚。
張抗抗伸着懶腰從房間裏出來,穿着一雙拖鞋踢踢踏踏的從裏面往院子裏走,走到院子時,就聽見外面門口有人喊:“抗抗,抗抗。”
張抗抗一聽是周勵,連忙跑過去,把門栓打開,一開門,就看見周勵正在門檻外面的臺階上坐着呢。
“你怎麽在這裏坐着。”張抗抗連忙扶起周勵。
周勵說:“我敲了下門,裏面沒什麽動靜,就想着你肯定是睡了。”
“那怎麽不喊我。”張抗抗和周勵說着,一擡頭,就看見幾個穿軍裝的小姑娘從門口經過,一個個捂着嘴看着她和周勵笑。
張抗抗立刻把周勵拉進了屋,埋怨道:“你看,別人都笑我們了。”
周勵倒沒覺得,說:“笑我們什麽?”
“肯定在說你怕老婆,或者說你和我吵架了,被趕出來了,在大門口坐着。”
張抗抗一邊說,一邊把周勵的包放到客廳,可沒聽到周勵說話,便從客廳門口探出頭,問:“你幹什麽呢?”
外面的周勵已經是忍了許久了,覺得再忍下去,自己的肚子都要爆了,實在忍不了,就哈哈哈的笑了起來。
張抗抗見周勵正拿着自己畫的圖,連忙跑了出去,把圖搶了過來,臉都紅了,道:“誰讓你看的。”
周勵實在受不住了,看着張抗抗畫的圖笑道:“原來你也有不會的啊。”
張抗抗被周勵笑的沒有辦法,只能拿着自己畫的圖,仔仔細細看了一遍說:“怎麽了,畫的那麽糟糕?”
周勵就說:“還是讓三福教教你吧。”
然後随手一指,問:“這是什麽?”
張抗抗看一眼,解釋道:“這是咱們西邊的那個房間啊。”
周勵點點頭,忍俊不禁道:“這個我看出來了。我說這個床上,這是床吧。”
周勵指着一個看着像火柴盒一樣的物體問。
張抗抗皺着雙眉,道:“是床。”
“嗯,我是問這床上躺着的是什麽?”
張抗抗看一眼,鄭重道:“火柴人。”
周勵要笑噴了,指着一個圓圓大腦袋,五根線段組成的小人說:“這是人?”
張抗抗有點委屈,心想我們那時候都是這麽畫的,這就是火柴人,便說:“是人。”
周勵對着張抗抗豎起大拇指:“抗抗,你的畫,畫的真的好。”
張抗抗知道周勵是在嘲諷她畫的難看,哼了一聲把畫一卷,說:“不理你了!”
周團長可不敢惹老婆大人生氣,這都晚上了,可不好生氣的,否則還怎麽摟摟抱抱睡倒倒?周勵立刻去哄張抗抗:“我開玩笑呢,你看你,畫的多可愛啊,就你畫的那些小人,我能笑一輩子。”
張抗抗白他一眼:“那你可勁笑吧。”
周勵趁機往廚房一看,見自己走的時候什麽樣,回來還是什麽樣,就知道張抗抗中午沒吃飯,便說:“你中午餓着了?”
“也沒。”張抗抗回道:“喝了點咖啡,吃了點心,就飽了。”
說到咖啡,張抗抗就想起了袁仙儀,連忙問周勵:“戚團長的愛人今天來了。”
周勵看一眼張抗抗問:“是嗎?她來找你聊天了?”
張抗抗所答非所問:“你見過她嗎?”
“好像沒有。”周勵想了想,說,“也可能見過,不記得了。怎麽了?”
張抗抗搖搖頭,“說不上來,就是覺得有點怪。”
周勵見她深鎖着眉頭,便用手去撫平張抗抗的眉心,道:“行了,不說她了,我去食堂打飯。”
張抗抗立刻說:“那不如我們一起去,在食堂吃了算了,省的打回來,我也一天沒出門了。”
周勵更高興了,立刻說:“那太好了。”
周勵先去換了一身便裝,和張抗抗就出了門,朝食堂走去。
這一出去,張抗抗才知道,好像這大院裏的人都認識她一般,她這一路上走過去,收到了無數目光,N多回頭率。
張抗抗便小聲問周勵:“大家怎麽都這麽看我。”
“都知道你漂亮呗。”周勵說,“你一來這大院就傳遍了,說來了個最漂亮的,就是周團長的愛人。”
張抗抗偷偷笑了,問:“真的?”
周勵拉着她的手,一邊往食堂走,一邊說:“這還有假?大家又不是沒長眼。而且知道你是大學生後,更不得了了。說這麽好看的人竟然還能考上大學。”
張抗抗樂不滋的,嘴角提到了耳垂下,就沒放下來。
周勵轉頭看她又得意又高興的笑,便說:“再給你說件高興的事。”
“什麽事?”
周勵拖着張抗抗的手,晃啊晃的說:“今天不是去開會嗎,和我們政委一輛車。”
“嗯,然後呢。”
“我就說我家五姑娘要上學,這馬上就開學了,能不能插個班。”
張抗抗立刻停下了腳步,睜大了眼睛問周勵,“怎麽說?”
“咱們趕緊把房子收拾出來,給五福放上床什麽的,就該把她接回來了。”周勵笑着說:“可以上學,開學就能上。”
趙永紅把樂樂送到了學校,眼看着樂樂進了教室才放心去上班。到了廠子,轉個彎先去找馮坤,馮坤連續兩天沒回家了,這一個月都在趕進度,忙的沒有白天沒有晚上的,工人輪着三班倒,可廠長只有一個,天天在廠子裏頂着,也不能回家。
趙永紅手裏提一個包,裏面裝着馮坤換洗的衣服,這還沒進辦公室,倒是看見高鵬耷拉着個腦袋從裏面出來了。
高鵬以往見了趙永紅都是笑眯眯的打個招呼,可今天他看見趙永紅過來了,就趕緊低着頭,裝作沒看見一樣,一側身就從小路走了。
趙永紅覺得不對,走進辦公室,馮坤正在那裏坐着喝茶。
趙永紅把包放在桌子上說:“衣服給你拿來了。”
馮坤看一眼趙永紅,問:“樂樂上學了?”
“嗯。去了。”趙永紅說,“那高鵬怎麽了,我看他耷拉着個腦袋,不高興啊。”
馮坤嗯了一聲,“就從上次我見他那樣,我就不敢怎麽用他。怕他出什麽事,我也擔不起責任。這剛才來找我,問我出車怎麽沒叫他去,叫了別人。”
趙永紅知道馮坤說的是什麽,那次在張抗抗的婚宴上,馮坤要躲一躲喝酒,順便去抽根煙,這到了大門口,就看見高鵬用手掐着張曉脖子那一幕。
回來之後,馮坤就和趙永紅說,這個高鵬不行,自己老婆都能下狠手,人品實在有問題。
趙永紅知道張曉這些年過的并不如意,也知道高鵬一直都有各種各樣的傳聞,可不知道他還有暴力傾向,聽了馮坤的話也大呼自己看走眼了。
趙永紅便對馮坤講:“那你也注意點,他這樣的,別逼他狠了,小心他狗急跳牆。”
馮坤拿起包,往裏屋走去,說:“我先換衣服,你幫我叫一下二福。”
張和諧聽到叫他,立刻一路小跑到了廠長室。
馮坤就技術問題和他說了大半天,直到聽見他打包票,這一個月內把新機器攻下,馮坤才肯放他走。
張和諧從廠長辦公室出來的時候,肚子咕咕咕的叫了起來。這又是幹了一整個晚上,不合眼也沒吃飯。
張和諧摸着自己的肚子,想着先去吃點飯再回去補覺算了,就往食堂走。
因為車間三班倒,這食堂做飯也就沒個準點了,反正一直備着,就算吃完了,随時來了人,随時就能做,煮點挂面雞蛋什麽的,随便一做就是一頓。
張和諧來的很不巧,早晨這一波剛剛吃完,一排看過去,剩的都是菜湯了,那大師傅見他自己來了,便說:“你等着,我去給你下碗面條吧。”
張和諧只覺得上眼皮和下眼皮一直打架,實在沒工夫等了,他原本就是想着拿個饅頭啃着就回去睡覺的,可現在啥也沒了,便說:“我不吃了,不行,困的難受。”
張和諧微微眯着眼睛,外面藏藍色的工作服就脫了下來,實在太熱了,一身的汗,黏糊糊的,這一脫就露出裏面軍綠色的背心,還有結實的手臂。
手裏拎着衣服就往外走,才走了兩步,就聽到身後有人叫他。
“張和諧。”
張和諧轉過頭,眼睛還是睜不開,硬是掙紮着從眼縫裏看見了一個嬌小的身影。
錢豆豆端着一個飯盒朝他走過來,說:“還熱着呢,快吃吧。”
張和諧這才睜開了眼睛,垂眼掃過去,問:“你的?”
錢豆豆臉紅撲撲的,“我知道你昨天又熬了一夜,早晨打飯就打了兩份,我的吃完了,這是給你留的。”
張和諧聽了,也不客氣,端過那飯盒便說:“謝了。”
錢豆豆紅着一張臉,道:“你快吃吧。”
張和諧坐在長凳上,打開飯盒,最上層放着兩個饅頭,下面一層是菜,有炒的蔬菜,還有一點鹹菜炒雞蛋,整整齊齊的碼在裏面。
張和諧夾了一筷子菜,咬一口饅頭,看身邊站着的錢豆豆一眼,問:“沒有湯?”
錢豆豆立刻說:“我來的時候就沒有湯了,我,我去給你倒碗水吧。”
張和諧點點頭,“那也行。”
錢豆豆高興壞了,立刻拿着碗去找那大師傅,“大師傅大師傅,給我倒杯水呗。”
大師傅看一眼錢豆豆,又看一眼吃的起勁的張和諧,轉身去倒了水。
錢豆豆端着滿滿一碗水,小心翼翼的走到張和諧身邊,把水放在桌子上,說:“水來了。”
“嗯。”張和諧端起碗就是一陣喝,一口氣喝了一大半,說:“下次早來一會兒,給我留碗湯。”
錢豆豆聽了,激動的都要哭了,連連說:“好好,我記住了。”
張和諧不一會兒就吃完了飯,吃完後便站起來,暈暈乎乎的走了。
錢豆豆在他離開後,趕緊把飯盒收拾了,去旁邊的水池洗洗幹淨。
那大師傅就在一旁看着,見錢豆豆去洗飯盒,便說:“你說你熱的什麽勁啊,又給他留飯又洗飯盒的,他吃完就走,什麽也不管。”
錢豆豆卻不許大師傅這麽說,“不是,你不知道,他啊,從來不對別人提要求。別人說張和諧你幫我怎麽怎麽,張和諧你去弄那個這個,他都會去幹,可他自己從來不會要求別人為他做什麽事。”
錢豆豆一邊洗一邊說:“可剛才他和我說,讓我記得幫他留碗湯,你聽見了吧,他對我提要求了,他想讓我幫他點做什麽。”
大師傅在一旁坐着休息,實在不懂錢豆豆的想法,心想這孩子大概是傻了,這麽多年了,一直圍着張和諧轉,竟然因為說讓她幫忙留湯高興成這個樣子。
大師傅不明白。
于是自打張和諧同志和錢豆豆一番交流後,錢豆豆每天打飯的時候都會幫張和諧留一份,然後一定不會忘,要打一份湯。
而且錢豆豆發現張和諧對吃的幾乎不挑,有什麽吃什麽,錢豆豆給他打什麽菜他吃什麽菜,每次都能把那些菜全部消滅,就是有一點,錢豆豆發現張和諧更喜歡有點鹹味的湯,比如食堂做的雞蛋湯,或者疙瘩湯,如果哪天喝的是甜湯,什麽玉米湯,放一點糖的那種,錢豆豆洗飯盒的時候就能發現,張和諧剩了一大半的湯沒有喝。
于是錢豆豆的小本本上又多了很多內容。
張和諧不喜歡甜湯,更喜歡鹹鹹的。
張和諧不太愛吃米飯,喜歡吃饅頭,更喜歡吃包子和大餅。可包子就不愛吃肉的,喜歡吃素餡的。
張和諧的褲腳磨破了。
張和諧外套上掉了一個扣子。
……
自打知道了五福可以轉學過來之後,張抗抗就抓緊收拾,第一要務就是主攻五福的房間。
周勵倒是覺得應該先把五福接過來,然後讓她選要住哪個房間,畢竟空房間那麽多,而且五福大了,也有自己的想法,應該讓她自己來選。
張抗抗想了想,覺得是這個道理。就和周勵一起回了打漁張。
五福怎麽都沒想到幸福來的這麽突然,她還什麽都不知道呢,張抗抗和她周爸爸竟然來接她了。
張抗抗和張萍萍還有張鶴軒解釋了一番,然後就去給五福收拾行李,收拾的差不多了,要走的時候,五福抱着張萍萍嗚嗚嗚的哭了起來。
張萍萍緊緊抱着五福說:“好孩子,你是跟你媽走了,哭什麽。如果不舍得大姨,等你放假就回來看大姨和老爺爺不就成了。”
五福不說話,還是躲在張萍萍懷裏哭。
張鶴軒從堂屋走出來,對着五福說:“你去市裏上學,比咱們打漁張教的好,好好學習,以後就能考上市裏的初中,就像你三姐一樣,上大學,多好啊。”
五福擡起頭擦擦眼睛,說:“老爺爺,我不想上大學,我就想陪着你們。”
張鶴軒就笑了:“傻孩子,一定要好好學習,只有好好學習,才能像你大哥他們一樣,走出這個地方,開始自己新的人生。”
五福還小,聽不得這些大道理,只是覺得哪裏都沒有家裏好,哪裏也都沒有在家人身邊好,只能點點頭,最後含着淚和張鶴軒還有張萍萍告了別。
張抗抗帶着五福回家,五福到了這個新家才忘了不愉快,高興的從這屋跑到那屋,叫着:“媽,我喜歡這裏。”
張抗抗也跟着高興,“你喜歡就好。對了,去挑一個房間,看你想住哪裏。”
五福在屋裏轉了一遍,問:“我能和你們住裏面嗎,我不敢自己一個人住在院子裏的那兩間屋。”
張抗抗笑道:“傻孩子,當然要住裏面。”
五福就選了西邊一個小一點的卧室,沒有選那個大的。
張抗抗見了,對周勵說:“還真讓你說對了,她沒選大的,選了小的。”
周勵拉着張抗抗的手,看向五福說:“我就說吧,小友善現在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張抗抗便對五福說:“五福,今天晚上你和媽睡,你周爸爸在外面沙發湊合一夜,等明天你跟着我去看看床什麽的。”
五福立刻道:“行。”
周勵聽了,松開張抗抗的手跑到卧室裏,一會兒回來,拿了一個小鐵盒。
他雙手捧着小鐵盒,放在張抗抗面前,“對了,一直說給你,卻總是忘,這是我要上交的,以後就由你保管了。”
張抗抗驚訝的看着周勵,“這是什麽?”
周勵笑道:“你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
五福聽了也跑出來,“我也要看。”
張抗抗見那小鐵盒上印着一個胖娃娃,是個凸起的娃娃,黃頭發,穿着一個公主裙,上面寫着好味餅幹。
“這是你吃剩的餅幹盒?”張抗抗看着盒子問。
周勵嗯了一聲,“你這一個月不在,我就拿餅幹對付了。”
張抗抗無奈的搖搖頭,打開盒子一看,裏面是一疊的錢還有各種票,布票糧票什麽的。
張抗抗立刻從那堆票據裏翻了翻說:“有沒有自行車票。”
周勵搖搖頭:“我記得沒有。”
張抗抗十分惋惜的嘆了口氣,“如果有自行車票就好了,我想買輛自行車,以後上下學騎車去,平時也能帶着五福出去轉。”
周勵嗯了一聲,“那我明天去問問,看能不能搞到一張。”
張抗抗連忙點頭,“好,那就麻煩你了。”
張抗抗說完,就要把蓋子蓋上,周勵指指裏面的錢說:“你不數數有多少錢?”
張抗抗笑道:“不用數,我打眼一看就看出來了,很多。”
周勵很驕傲:“這就是一小部分,下面還有個存折呢。這可是我這麽多年存的老婆本,現在都上交給我最親愛的老婆了。”
五福在一旁聽着,趕緊捂上耳朵,叫道:“周爸爸,你又開始了!”
張抗抗笑着問周勵:“那以後的工資呢?”
“都上交,一分不留!”周勵很堅決。
張抗抗拿手點一下周勵的額頭:“口頭表揚一次。”
三個人在房間裏說着話,聽到外面一聲喊,“周團長,回來了沒有?”
周勵連忙回一句:“回來了回來了,快進來。”
張抗抗連忙把盒子蓋上,轉身交給五福,讓她送進卧室去,然後低聲問周勵:“他是誰?”
周勵還沒回答呢,張抗抗見男人後面還有一個人跟着,看見她時,張抗抗就知道,不用介紹了,是戚副團長,後面跟着的正是袁仙儀。
只是這戚團長兩鬓都有了白發,看起來要比袁仙儀大了很多。
張抗抗也沒多留意,等她再看一眼袁仙儀的時候,心裏猛的一驚。
袁仙儀身上那件裙子,有點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