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袁仙儀今天穿了見純棉料的裙子,白底紅花,只不過那紅花有點大了,而且一朵朵排列的極其密集,遠遠的看着,就是一堆的白色塊和紅色塊,用現在流行的話來說就是不洋氣。裙子看起來像是新趕出來的,應該還沒有下過水,張抗抗看着袁仙儀走路過來,裙角一擺一擺的,後面的裙擺處有什麽東西耷拉着,等袁仙儀走近了,張抗抗才發現,是幾根線頭纏繞在了一起,沒有剪掉,就在裙子後面耷拉着。
張抗抗擡眼看向袁仙儀的時候,見袁仙儀正在笑眯眯的看着她,帶着一股子得意的表情,好像是在對張抗抗說,看見了吧,我也有這樣的裙子。
其實張抗抗那件裙子她不穿出去的原因就是因為它是純棉料的。衆所周知,純棉的料子更适合貼身穿,柔軟舒适,但沒有什麽延展性而且極其容易皺,稍稍坐上一會兒,那後面就都是褶子。所以,張抗抗那件裙子就留在家裏當家居服穿,即使突然來個人,也不用着急忙慌的去換衣服。只不過她的那件是白底淡藍色的碎花,花朵很小,若有若無的。不像袁仙儀這件新趕的,大片大朵的紅。
戚弘光見到張抗抗後很明顯的腳步一頓,眼睛從張抗抗身上掃過去,微微笑了一下,然後對周勵說:“來了你家兩次了今天,你家一直鎖着門,這是剛回來?”
周勵立刻道:“是,跟我愛人回老家了。對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抗抗,這是戚團長。戚團長,這是抗抗。”
戚弘光眼睛立刻移到張抗抗身上,說:“怪不得大家都說周團長的愛人是美人中的美人,還真的是百聞不如一見啊。”
戚弘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張抗抗,道:“我還沒見過誰能把褲子穿的這麽好看,周團長有福氣啊。”
周勵立刻就笑了,目光掃過戚弘光身邊的袁仙儀,說:“這是嫂子吧。”
戚弘光聽見周勵問話,也沒介紹,只是手腕一動,輕輕劃了一下,說:“嗯。”
袁仙儀的臉色立刻就不太好了,可她還是勉強笑了笑,對周勵說:“周團長你好,還沒正式和你見過面,不過我和抗抗倒是熟悉了,是不是抗抗。”
張抗抗勉強保持禮貌的微笑,微微點下頭。
周勵立刻說:“來,都坐。我去燒水泡茶。”
那戚弘光便推辭道:“不用了,坐坐就走了,周團長不用忙。”
張抗抗見周勵要去廚房,連忙阻止他,“周勵,還是我去吧。”
周勵點點頭,“好。”
張抗抗去廚房燒了水,也不想回屋和他們搭話,就在廚房裏待着等水開。
等水的時候,張抗抗拿出兩個茶杯,裏面放上茶葉,又把周勵用來喝水的搪瓷大杯拿過來,也給他放了茶,等水開了,倒了三杯茶,茶盤一托就端進了客廳。
客廳的沙發上周勵和戚弘光正在說話,張抗抗走進去,把兩個客用茶杯端給戚弘光,另一個也放在了桌子上。周勵早就自己拿走了自己的杯子,見張抗抗沒有給自己泡茶,就說:“你沒有?”
張抗抗搖搖頭,“我不想喝。”
周勵掀開杯蓋,吹了吹上面漂着的茶葉,也不喝了,就放在桌子上涼着,說:“那一會兒涼了你喝我的。”
戚弘光在一旁看着,心裏羨慕極了。
張抗抗見袁仙儀不在,便問:“嫂子呢?”
周勵說:“和五福說話去了。”
張抗抗去燒水的工夫,五福就在卧室門口站着往外看,她把她媽給她的那個餅幹盒子放到卧室的抽屜裏後,就聽見外面來人了。
五福不認識他們,聽着還都是大人,就不想出去,這一趟也累了,坐車坐的頭有點暈,就幹脆脫了鞋趴床上休息去了。
張抗抗這一走,袁仙儀就說:“周團長,上次來你家,抗抗只和我在院子裏坐着了,也沒能進來參觀一下你們的新房,我轉轉行嗎?”
周勵沒聽出她話裏有話,便說:“當然可以,嫂子,你随便看。我們這屋裏,什麽都沒有,比較倉促,只弄了客廳和卧室,那兩間都是空的。”
袁仙儀便說:“沒事,我看看。”
袁仙儀先是在客廳裏轉了轉,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的,發現這屋裏的擺設很一般,沒什麽特別不一樣的也。就轉到了卧室,這一腳邁進去,就看見床上趴着一個小姑娘,她壓根沒想到屋裏還有人,冷不丁看見一個,着實吓她一跳。
床上趴着的五福也沒有睡着,聽到腳步聲後立刻坐了起來,一雙大大的眼睛提溜溜的轉,看着袁仙儀問:“你是誰?”
袁仙儀看到五福的那一瞬間,就覺得這小姑娘和張抗抗簡直一模一樣,應該是張抗抗的妹妹。
袁仙儀就問:“那你又是誰?”
五福看着袁仙儀,稍稍皺了眉,說:“是我先問你的,理應你先回答。”
袁仙儀便拉起旁邊的一個凳子,說:“我是你姐家的鄰居。”
“我姐?”五福愣住了。
她一雙眼睛轉了轉,想了好一會兒才說:“你說我姐?”
袁仙儀看五福的臉色不太對,就問:“張抗抗不是你姐?”
五福立刻笑了,“那是我媽!”
袁仙儀原本帶着笑的臉立刻就僵住了,她知道這周團長和張抗抗是新婚,剛剛領了證,回老家辦了婚宴,怎麽都沒想到孩子都這麽大了。
袁仙儀立刻問:“張抗抗是你媽?”
“是啊。”
“那你多大了?”袁仙儀又問。
“九歲。”五福說。
袁仙儀立刻懵了,她怎麽都沒想到張抗抗和周勵已經有了孩子,這麽一說還真的是,姐妹也沒有這麽像的,這小姑娘和張抗抗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說不是母女估計也沒人信。
袁仙儀就想了,這估計是後面補的結婚證還有婚宴,孩子早就有了也不足為奇,畢竟就算是現在,很多人結婚也不領結婚證,更別說在往前九年十年了。
袁仙儀和五福面對面坐着,她就覺得自己的情報實在是太少了,竟然不知道他們還有這麽大的孩子,一直以為兩人是新婚。
袁仙儀正好湊這個機會,多問問這孩子問題,反正是孩子嘛,問多了也不怕。
袁仙儀看着五福就說:“那你叫什麽名字?”
五福道:“我小名叫五福,大名張友善。”
“哦。”
袁仙儀随口一回,可立刻又覺出不對。
“你叫什麽?”
“張友善。”
袁仙儀看着五福,這小姑娘和張抗抗長的一模一樣,絕對是張抗抗的女兒。可她說叫張友善,姓周不姓張?
袁仙儀立刻嗅到了什麽,往前拉一下凳子,看着五福問:“那你叫周勵什麽?”
五福見袁仙儀往前拉凳子,她下意識的往後坐了坐,想和她保持一定的距離,這時候又看見她臉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五福沒由來的感覺一陣厭惡,就閉上了嘴巴,不想再和她講話。
可袁仙儀怎麽會白白扔掉這個機會,見五福不講話了,幹脆站了起來,往五福身邊走去,站在五福面前,看着五福問:“你還沒說你叫周勵什麽呢。”
外面周勵聽見張抗抗問他,便順手一指:“應該是在和五福聊天。”
張抗抗立刻往卧室走,就看見袁仙儀正站在五福面前,弓着身子問她什麽。
五福皺着眉,見張抗抗來了,立刻從床上跳了下來,叫:“媽!”
袁仙儀也轉過身去,一臉平靜的看向張抗抗說:“你女兒和你長的真像。”
張抗抗把五福抱在懷裏,冷冷看袁仙儀一眼,道:“茶泡好了,去喝茶吧。”
袁仙儀倒是神色微變,依舊笑嘻嘻從卧室走出來,一到客廳,便提高的嗓音道:“戚團長,你快看,這裏還有一個小姑娘,你猜她是誰。”
戚弘光聽袁仙儀在叫他,連忙擡頭看去,就看見袁仙儀先走了出來,指着身後的張抗抗和一個小姑娘說。
戚弘光對周勵并不了解,以前兩人從未打過交道,沒有見過面,互相不認識。直到周勵從南方軍區調來,領導來找戚弘光談話,說這是上過戰場的英雄,年紀不大,但業務水平特別高,讓戚弘光好好配合周勵的工作。
那時戚弘光才知道有周勵這個人,當然,他的團長夢就這麽破碎了。
本來他以為自己這次肯定能提上去的,畢竟那個位置空缺很久,大家都說一定是他要頂上。
可沒想到空降來了一個姓周的,而且比他小很多,還沒結婚,一來就打了報告,要先去領結婚證。
戚弘光當時就覺得這不是胡鬧嗎?
可他不敢說,也不能說,只能在一旁看着。
所以當戚弘光見到張抗抗身邊的小姑娘時也以為是張抗抗的妹妹了,畢竟兩人那麽像,可卻見張抗抗對那小姑娘說:“五福,叫大伯,這是大娘。”
五福看看戚弘光又看一眼站在她前面的袁仙儀,只叫了一聲大伯。
戚弘光聽到這個稱呼,瞬時呆住了,他驚呆的看向了袁仙儀。
袁仙儀立刻說:“這是張抗抗的女兒,你看,多像啊是不是。”
戚弘光大吃一驚,看着周勵問:“你們的孩子這麽大了?”
等戚弘光一家走了,張友善看着周勵說:“周爸爸,我可不喜歡那個女人,以後別讓她再來了行不行?”
周勵喝了一口茶,問:“怎麽回事?”
張友善便說:“她一直問我叫你什麽,我不想回答她,她就還是問,我不喜歡她。”
周勵就笑了,“這有什麽難回答的,你就直接說啊,你叫我爸爸。”
“我知道,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不想和她說話。”張友善氣呼呼的說。
張抗抗在一旁看着,對五福說,“五福你去卧室玩一會兒,我和你周爸爸說說話。”
五福嗯了一聲,就往卧室去了。
五福一走,張抗抗便對周勵說:“周勵,部隊是不是都不知道我以前結過婚,生過孩子。”
周勵點點頭,“應該不知道,畢竟我的申請報告不是這裏批的,我調來時間也短,大家也從來沒問過這個問題,我也沒有說。”
張抗抗嗯了一聲,“那以後還真的是個問題,大家都知道我們是剛結婚,這下五福一來,肯定有很多問的。你要費一番唇舌了。”
周勵端起茶杯,道:“那倒不至于。”
“怎麽說?”張抗抗問。
“我倒覺得今天一過,以後就不用咱們一個個的解釋了。”
張抗抗聽了恍然大悟,“你是說那戚團長的愛人?”
“是啊。”周勵看着張抗抗說,“她怎麽可能不去外面講這件事,估計明天一早,該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其實這樣也好,省的我們再解釋了。”
張抗抗嗯了一聲。
她突然察覺到這個年代的壞處。
信息不發達的年代,大家沒有手機,沒有互聯網,沒有熱搜八卦可聊,眼睛自然就盯到裏自己周圍人的身上,盯着別家過的怎麽樣,柴米油鹽少了哪些,姑嫂舅婆的多了哪些,哪家婆婆和兒媳婦幹仗了,哪家小姑子又哭着回娘家了,都是大家茶餘飯後最關心的話題。這個年代,鄰裏之間感情都特別深厚,走動比較多,可也就因為這樣,每家在對方都像沒有秘密一樣,□□的挂着。
所以,不用想,很快袁仙儀就會把這件事替張抗抗和周勵說出去了。
五福在卧室裏待煩了,喊一聲:“媽,我餓。”
張抗抗被五福的聲音打斷了思路,立刻說:“那我去做飯。”
周勵這就站了起來,對張抗抗說:“做什麽飯啊,出去吃。”
“吃食堂?”張抗抗問。
“是。”周勵看着張抗抗笑道:“不但今天吃食堂,連續幾天,咱們都要去吃食堂。”
周勵說完就喊五福:“小友善,走,跟爸爸去食堂吃好吃的。”
小友善立刻從卧室跑出來,驚奇道:“這裏還有食堂?”
“有啊。”周勵牽住她的手,一邊走一邊說:“不但有食堂,在往裏走,就是部隊,那邊有很大很大的操場,一會兒吃過飯,我就帶着你好好轉一圈,怎麽樣?”
張友善立刻跳了起來,“爸爸萬歲!”
兩個人說着就走出了大門,周勵要鎖門,才發現張抗抗還在客廳坐着呢,就對五福說:“快,叫你媽去吃飯,怎麽還愣着。”
五福立刻沖裏面喊:“媽,去吃飯了。”
張抗抗嗯了一聲,從裏面跑了出來。
三個人鎖好了門,就牽着手往食堂走。
一家三口,友善在中間。
這一路子,張抗抗覺得比上次她和周勵去食堂吃飯吸引的目光更多了。
周勵一邊走一邊看向張抗抗,點頭對她笑了笑。
張抗抗明白周勵的意思。
他想在袁仙儀在外面添油加醋之前,先堵住別人的嘴,這一趟轉下來,不用別人再說,有眼睛的人都看的見,人家一家三口好着呢。
三個人去食堂打飯,正是人最多的時候,一進門,大家都和周勵打招呼,張友善第一次見到這麽多人都在食堂吃飯,新奇極了,拉着周勵的手死活不肯放開,又見大家都和她周爸爸打招呼,就更高興了,周勵去哪她就必須跟着去哪裏。
張抗抗找個地方坐下,就由着他們去打飯。張友善緊緊的跟着周勵,也學周勵拿個餐盤,站在周勵前面排隊,認識的人看見周勵,都會問一句:“周團長,這小姑娘是誰啊?”
周勵笑着回答:“是我閨女。”
兩人打好了飯去找張抗抗,并肩走着,周勵就小聲對五福說,“以後再有人問你是誰,叫我什麽,敢不敢回答了?”
五福立刻挺起胸膛,說:“敢!”
“怎麽回答?”
“是我爸爸的閨女,當然是叫爸爸!”
周勵看着五福就笑了,道:“好孩子,回答的非常對,一會兒可以多吃一個雞腿!”
三個人吃飯時,張抗抗就明顯感覺到了五福的不一樣,她還是和以前一樣話多的不得了,一直叽叽喳喳的拉着周勵問這問那,完全恢複了以前的樣子,不再是剛剛縮着脖子氣餒無力的神色了。
五福一頓飯啃了兩個雞腿,吃的肚兒圓,吃完飯把餐盤學着別人的樣子都放好了,這才拉着周勵說:“周爸爸,你帶我轉轉呗,你剛剛說過的。”
周勵立刻說:“當然了,走,帶我閨女轉悠去。”
張抗抗跟在後面,兩個人在前面走,小五福從來沒來過部隊,這下可長了見識,不停的問周勵問題,這這那那的,還說以後要和周勵一起出來跑步,也要鍛煉身體。
張抗抗看着兩人說說笑笑的,自己走在後面,步子也越來越輕松,完全沒有了剛剛的緊張和不安。
是啊,任何問題都要這樣,躲避不了的話,直接面對就好了。
晚上回到家,三個人都走累了,周勵燒好水,給張抗抗端來大半盆溫水泡腳,五福也脫了鞋子,踩在張抗抗的腳上,兩個人面對面一起泡。
院子裏,擡頭是漫天繁星,張抗抗和五福泡着腳,五福指着天上的星星,問周勵那是什麽星座。
周勵仰起頭,看向那墨黑色幕布上璀璨,然後轉頭看向張抗抗時,發現張抗抗也在看他。
兩人相視一笑,又一同看向那神秘的天空。
一家三口,都不嫌脖子疼,擡着頭看了許久的星星。
等真的躺下了,三個人才發覺渾身疼,這一天的颠簸,再加上晚上的散步,已經疲勞到了極點,張抗抗摟着五福,頭一沾枕頭就睡了。
周勵見兩人倒頭就睡着了,去給她們關上燈後,這才回到卧室,往沙發上一躺,也睡着了。
張抗抗和五福醒來的時候,周勵已經走了,張抗抗看看時間,食堂的飯點也過了,就去廚房給五福蒸個蛋羹吃。
等兩人吃過飯,準備去看看桌椅和床便出了門,這一出門,就看見袁仙儀正在自己家門口站着,一臉的不高興。
張抗抗把門鎖上,見袁仙儀重新穿上了長褲,和五福兩個人從她身邊經過時,袁仙儀還一臉不悅的看着她倆,可再不悅,話還是要說,便問:“你們這是去哪啊?”
張抗抗回到:“轉轉。”
袁仙儀嗯了一聲,“注意安全。”
張抗抗點點頭,算是回答了,和五福兩人手牽着,笑着往外走去。
三福焦急的在學校外面等着大福,等了許久也不見他出來,只能把東西往地上一放,再多等一會兒。
三福到了學校後就給張抗抗打了電話報平安,沒多久,她又收到五福寫來的信,信封裏塞的滿滿的,三福打開一看,五福就跟寫日記一樣的給她寫信,寫了特別多特別厚,一個信封要塞不進了,才給她一起寄來。
信裏五福告訴三福她現在和媽媽還有周爸爸一起住了,在部隊大院,特別特別的好。還告訴三福她有了自己的秘密基地,她開始上學了,她交到了新的夥伴,她不再也不怕別人問她叫周勵什麽了,也不怕別人問她為什麽姓張不姓周了。
三福知道五福正處于敏感時期,再加上新的環境,難免需要找人傾吐這些,于是這信就像雪花一樣飛到自己手裏,三福一有時間就會給五福寫回信,她不想自己的妹妹和她一樣,敏感又寡言少語。
昨天三福收到的不單單是五福的信,還有張抗抗寄來的一堆吃的,都是家裏才有的,張抗抗在信裏說早就想寄了,可是之前天太熱,怕是沒寄到就壞了。裏面還有張萍萍給三福織的新毛衣,張抗抗給她買的新外套。
三福把其中一部分拿出來給大福送去,她的學校離大福學校不算太遠,走着半個多小時就能到。
三福不愛坐車,她以前沒發覺,這上學跑的遠了才意識到,自己竟然有點暈車,而且還越來越嚴重,一上車就頭暈惡心。
所以三福更愛走着,她找了一個網兜,把東西都裝到往兜裏,張抗抗準備的東西都是兩份相同的,用瓶子裝的好好的,三福就知道,這還有大福的一份。
三福拎着網兜往大福學校去,手在外面放着,凍的通紅,手指也因為那網兜的提手勒出了白白的印子,而總算走到大福的學校,在外面等了好一會兒,大福都沒出來。
三福實在有點站不住了,實在太冷,就把東西往地上一放,用力跺了跺腳。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大福才從樓上匆忙下來,看見三福後立刻說:“等多久了,冷吧。”
三福拿腳指一下地上的網兜,對大福說:“咱媽寄來的,有你的一份。”
大福拎起網兜,也沒看一眼,便說:“太冷了,走,我帶你去食堂吃點熱乎啊,也該吃午飯了。”
三福本來這一趟也沒想直接回去,自從她來上學,早就想和大福談一談,可誰知道來了這麽久,自己竟然一次大福都沒見過,大福就下火車那天把她送到了學校,之後就再也沒露過臉。
這次要不是給他送東西,三福覺得他們想見面,也難。
大福拿着網兜就往宿舍樓跑,好像是托給了宿管阿姨,很快就跑了出來,對三福說:“走吧,去食堂。”
三福跟在大福的後面,兩人好久不見,竟然也不知道要說什麽。
到了食堂,食堂已經很多人在吃飯了,大福讓三福先找地方坐,自己去打飯。
等大福打來了飯,兩人一起吃,三福才得了機會和大福說一說。
“大福。”三福看向大福,猶豫着要怎麽開口。
大福正夾着菜,眼鏡因為一進食堂就起了霧,此刻就放在手邊,也沒戴,擡起眼睛時,就覺得很不習慣,說:“怎麽了?”
三福便問:“你還和她有聯系嗎?”
大福不明白,愣了一下,“你說誰?”
“何豔麗。”三福道。
大福哦了一聲,低頭吃了幾口菜,沒有回答。
三福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還和何豔麗有聯系,或者說,他還在給何豔麗錢,三福有點急,立刻問:“她還給你要錢?”
“嗯。”大福點點頭,“她很困難。”
“她困難不是我們造成的!”三福急了,把筷子往餐盤上一擱,問道:“你是不是好久不和咱媽聯系了?”
大福擡起臉,“咱媽和你說的?”
“還用她說?”三福皺着眉頭,“如果你一直和她有聯系,她肯定會把東西寄給你,然後讓你給我送去。咱媽的性格我了解,她想東西十分周全,除非不得已,她不會讓我拿那麽重的東西大冬天的來給你送。”
大福聽了,再次低下了頭,沒說話。
三福氣急攻心一般,道:“大福,你到底怎麽回事!”
大福也吃不下了,手抖了抖,筷子應聲落到餐盤上。
三福繼續說:“是咱媽把咱們養大的,你難道忘了嗎?她一個人帶着我們五個,其中四個是和她一點血緣關系都沒有的,她把我們養大,給我們做衣服,供我們讀書,要不是咱媽,你能坐在這大學裏?坐在這什麽都有的食堂裏?”
大福咬着牙,回道:“我不能!”
“你知道,你明明都知道,為什麽還那麽對她?”三福追問。
大福耷拉着腦袋,許久不說話,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緩緩道:“因為我不敢面對她,不知道怎麽面對她。”
“為什麽不知道怎麽面對她,和以前一樣啊,她是咱媽!”
大福拿起手邊的眼鏡,從上衣口袋裏掏出眼鏡布,仔仔細細的擦了一遍,然後對三福說:“就因為我跟何豔麗聯系,所以才不知道怎麽面對咱媽。”
三福有點不理解,道:“你說的話,我不太懂。”
“何豔麗畢竟是咱的親生母親。三福,你可能不記得她了,畢竟她在你很小的時候就走了,還有四福,四福就壓根對她一點印象都沒有,就算到現在,四福也一直覺得張抗抗才是生他的人,所以他一直和五福那麽好,就算是他倆天天吵,見面就掐,咱們兄妹五個,四福也是對五福最好。因為他覺得他和五福才是一個媽生的。”
大福低着頭,把眼鏡戴上繼續說:“二福呢,你知道,他從小就那樣,什麽事都不會放在心上,換句話說,他對任何事都不上心,也就不會付出感情。而且這些年他的個性更強烈了,對他來說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這一點上,你和你二哥還是挺像的。”
“可我不一樣,三福,你想一想,何豔麗走的時候,我已經七歲了,我記得她的所有,哪怕是她抛棄了我們,在我心裏,我一直也只有她一個娘。所以,她來找我的時候,我一句狠話也說不出來,我心裏想說,真的想說,就像你那次那樣,我也想說狠話,想問問她到底為什麽那麽狠心,可我就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三福,她哭着來找我,說沒錢了,孩子要上學,她要吃飯,拿不到錢回去,家裏那個男人又要發脾氣什麽的,我聽她說那些,我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除了給她錢,我什麽都不能做。”
“所以,這跟你不和咱媽聯系有關系嗎?”三福不懂。
“有!”大福定睛看着三福,“我每給何豔麗一次錢,每偷偷和她聯系一次,我就覺得心裏愧疚,我就更不能面對咱媽,你知道嗎,就是那種羞愧、慚愧,逼得我只能選擇一個人面對。”
“所以,你選了那個抛棄我們的何豔麗?”三福冷冷的看着大福。
大福一臉的漠然,回道:“我也沒有辦法。”
“不,”三福噌的一下站起身,她一雙眼睛緊緊盯着大福,“你有辦法,只不過你不願意那麽做!”
三福說完,立刻轉身就往外走。
大福愣在那裏,看着三福走遠了,才追了出去。
追到食堂門口,大福眼看着三福往他宿舍方向走,便連忙跟了過去。
三福走到宿管阿姨那裏,和宿管阿姨說了什麽,然後見大福跟來了,對着宿管阿姨指了一下大福,宿管阿姨就把那一網兜的東西遞了出來。
三福提着網兜,從大福身邊經過,她看一眼大福道:“這些東西我要拿走,這都是咱媽辛辛苦苦給做的,我看她炸了你喜歡吃的帶魚,還炒了一大瓶西瓜醬,這些我都要拿走,你不配吃她做的東西。”
三福說完,徑直往外走去。
大福轉身跟了過去,他也不往前追,就跟在三福身後,一步一個腳印的跟着。
三福的背影看起來倔強又無力,小小的一個身子,拎着一大兜的東西,就這麽慢慢消失在了大福的視線中。
大福看着自己妹子離開的背影,寒冷的冬天裏,他用力攥緊了拳頭,他下定了決心,他再也不想做大福,他不想再做以前的那個自己。那個對什麽都無力,對什麽都不能自我把控的大福。他想完完全全做他的張愛國,就像當初剛來這個學校的時候,沒有一個人認識他,沒有人知道他是誰,也沒有人在乎他小時候是不是被抛棄了,他是怎麽長大的,甚至沒有一個人知道,他還有一個小名,叫大福。
他只想在這個完全陌生的環境,在這個沒有一個人知道他過去的地方,重新做自己,做一個只被叫做張愛國的人。
可是這一切,又在何豔麗一次次的來信催錢時,被完美的破壞了。
何豔麗的每一封信,都成了叫醒大福的催命符,她的每一句話都在提醒,不,你不是張愛國,你是大福。
直到後來何豔麗打電話到了學校,宿管阿姨在小黑板上寫了,張大福同學,你媽媽何豔麗讓你回電話。
那一刻,大福的希望徹底被打碎了。
那一瞬間,他才知道,張大福,是他一輩子都沒辦法扔掉的名字。
看着三福的身影慢慢變成了小黑點,直到完全消失,大福這才轉身往學校走去。
他低着頭往宿舍走,身上好像被人卸掉了所有力氣一樣,一步一步的往前挪。
高淑語遠遠的就看見了張愛國同學,立刻追了過去,喊:“張愛國,張愛國。”
張愛國轉頭看一眼,見是高淑語,便問:“有事嗎?”
高淑語抱着一摞的書,看着張愛國撇撇嘴說:“沒事就不能叫你了?”
張愛國往上推了下眼鏡,道:“那倒不是。”
高淑語才不和他廢話,把手裏的一摞書往張愛國懷裏一放,張愛國趕緊抱了起來。
“你怎麽拿這麽多的書?”張愛國問。
“你看見了都不主動說幫我拿?”高淑語拍拍手,道:“這是老師要的,走吧,跟我一起去送吧。”
“老師讓你找的?”張愛國問。
“嗯。”高淑語點點頭。
張愛國看着那一摞的書,看了看書名,都不是他們的教材,便說:“找這些書幹什麽?我看着也不是咱們的教材啊。”
“當然有用了!”高淑語眨一下眼睛,“你聽說有單位來找實習生的事了嗎?”
“沒有。”張愛國搖頭,“就算來,也是來選那些要畢業的吧。”
“得了吧,誰不知道咱們之前那些都是工農兵大學生,都是推薦上來的,說實話,”高淑語說着話捂一下嘴,小聲道:“說實話,其中有一些投機倒把上來的,還沒我的水平高呢。怎麽能比得過咱們這一批真槍真刀考上來的學生。”
張愛國知道高淑語說的是實情,便問:“那怎麽了?”
“聽說啊,會從咱們這一屆裏也選。”高淑語立刻又說:“我只告訴你了啊,全系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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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願hy 30瓶;邵群大壞蛋20瓶;小草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