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張抗抗看着那人的背影,看了一兩秒鐘,也就那麽一掃,便別過眼睛。
張抗抗站在大門口往遠處看,張家宅子高,站在那裏幾乎可以看到村口,張抗抗努力往外看着,一旦車開進來,她肯定能第一個看見。
等了約摸有五分鐘左右,張抗抗一直沒等到車來,往旁邊掃了一眼,卻看見遠處兩個身影一閃,閃進了一家房子後面。
張抗抗也沒看清是誰,只覺得裏面先進去的那個人有點像張正花,好像拽着什麽人一樣。
張抗抗的婚宴沒有請張正花,張正花嘴毒有愛找茬,張抗抗不想在這麽好的日子裏請她過來鬧一場。
張抗抗又擡頭望去,依然沒有車進來。
周勵此時走了出來,站在門檻裏面順着張抗抗的方向看去,發現什麽也沒有,就問:“你看什麽呢?”
“我看爺爺到了沒。反正在裏面坐着也是坐着。”張抗抗說。
周勵一大早開始忙,幾乎沒怎麽注意張抗抗,這一會兒院子裏的桌子都按着他拉的線擺好了,一個個齊整整的,這一會兒也沒什麽要操心的事了,才注意到張抗抗已經換上了新衣服。
周勵看着她一身紅色連衣裙,下面是一雙棕紅色小皮鞋,便說:“你什麽時候換上衣服了?”
張抗抗摸了一下裙子,道:“剛換的。想着爺爺就要來了,還是換上好。”
周勵抿嘴一笑,眼睛都在發光,在後面扶着張抗抗的肩,輕輕扶着她轉了一下,道:“真好看。”
“真的?”張抗抗問。
“嗯。”周勵的眼睛離不開了,一直上上下下的看着,說:“你本來就皮膚白,穿上這件衣服,更稱的你白了。這頭發也好看,以前你都是紮起來,這樣散着,很漂亮。”
張抗抗就笑了,“你覺得好看就好。”
周勵便說:“要是以後也天天這麽穿就好了。”
張抗抗看着他,說:“其實也沒什麽。現在街上衣服的顏色越來越多了,不再像以前那樣藍灰黑的天下了。不過,這大紅的連衣裙,還是很少人穿。”
周勵點點頭,“也是。”
“不過只能會越來越好,你說是吧。”張抗抗看着周勵。
周勵正點頭,突然聽到張抗抗一聲驚呼,道:“對了,妮娜結婚的時候你沒看見,她可是穿了一身的白紗。特別特別漂亮,聖潔。”
“從哪裏弄的白紗?”周勵幹脆和張抗抗肩并肩站在一起說話,美人在側,也不想進去了。
“好像是租的。”張抗抗說。
“你如果想穿,咱們也可以去租啊。不對,不租,買就行。”
張抗抗看一眼周勵,“買它幹什麽?只穿一次的東西,都浪費了。”
“不是,穿了之後挂在家裏啊。哪天有了興致,随時都能穿上給我看不是?”周勵挑一下眉。
張抗抗瞥了他一眼,皺着鼻子和眉頭道:“沒個正經。”
周勵不敢再皮,拉着張抗抗的手問:“你那麽想穿白紗應該早和我說,咱們就去買了。”
張抗抗搖搖頭,“我就是說妮娜的白紗好看,如果要選,我還是要選紅色,我覺得咱們中國人就得穿這種紅才好看。”
張抗抗說完,指一下周勵的襯衣黑褲,道:“這樣一站,咱們才配嘛。”
周勵勾着唇看張抗抗,她的手完全包在了自己的手裏,輕輕摩挲着,說:“那咱們回去,去照相館照幾張穿白紗的,好不好?”
張抗抗立刻點頭,“這個主意好。”
那邊躲在房子後面的張正花死死拽着何豔麗道:“你瘋了這個時候去她家門口轉悠!要不是我拉着你,你說你想幹啥!”
何豔麗探頭看一眼站在高處的張抗抗說,“我就是想去看一眼……”
“看一眼個屁!你看一眼她幹什麽?你早不看晚不看的,偏她辦婚宴的時候看?還帶着你這個孩子?”
張正花狠狠啐了一口,她雖不喜歡何豔麗,可更不喜歡張抗抗,因為在她眼裏,何豔麗最多也就是跑了,不要她弟弟張正平和那四個孩子就跑了,可張抗抗不一樣,她是克死了張正平啊。所以,就算張正花再不喜歡何豔麗,在面對張抗抗的問題上,她的天平就完全傾斜了。
她是一大早聽大壯回來喊的,大壯早起出去割草,回來不知怎麽就碰到了何豔麗,吓的縮頭縮腦的回了家,回到家就對張正花說:“娘,娘,我看見我那個妗子了!”
張正花以為大壯碰見了張抗抗,她正暗自生悶氣,嫌張抗抗竟然不請她,如果請了她,她就可以帶着大壯二壯吃一場去,可又想了想,自己兄弟媳婦再嫁,是沒有請她這個大姑姐的道理,自己安慰自己一番,沒想到就聽見大壯回來喊一通,喊的她又心煩了。
張正花就罵一頓,“碰見她有什麽好說的,又不是沒見過。”
大壯立刻擺手,“不是,不是那個妗子,是那個妗子。”
張正花正在洗衣服,搓的手指都紅了,聽着大壯叫喚,把衣服往盆子裏一扔,道:“什麽這個那個的,你說的啥!”
張正花自己說完,突然愣了一下,這一下就想明白了,趕緊問:“你是說,是說大福他親娘,你那個跑了的妗子?”
大壯用力點頭,“是,還有一個孩子,她拉着一起來的。”
張正花立刻就站了起來,濕濕的手往身上随便抹一抹,就問:“泥在哪裏見的?”
“在村東頭,她好像剛來。”大壯說。
張正花立刻就往外跑,沖出門就是長長的胡同,她家住在第二家,跑出長長的胡同,迎面就看見了何豔麗就在那裏站着呢。
張正花看見後,氣不打一處來,急的在原地轉了好幾圈,順手撿了塊石頭,在手裏掂量一下,覺得不妥,又扔了,再撿就是樹枝,張正花覺得這個好,抽在身上又疼,也不會傷到人。
張正花拿着樹枝就朝何豔麗那邊跑去,何豔麗很明顯聽到了聲音,連連轉頭往後一看,就看見張正花朝她沖了過來。
何豔麗吓的往後躲,她越躲,張正花就越追,一邊追一邊罵:“叫你跑,叫你跑,你要是不跑,我弟弟怎麽會娶了那個掃把星,活活給克死了。”
何豔麗就躲啊,說:“大姐,大姐你聽我說,我那時候不跑不行啊,家裏都揭不開鍋了,我不跑就得餓死。大姐,要是你,你早跑了。”
兩個人畢竟不再是小姑娘了,也沒那麽好的體力,兩個人追了一會兒,都累的氣喘籲籲的,尤其是何豔麗,還一直哀求,“別追了大姐,我兒子還看着呢。”
張正花這才停下手,見到一個十幾歲的男孩就站在一邊看着。
鄭正華木着一張臉就問:“這是你的孩子?”
何豔麗點點頭,“這是我家老三。”
“老三?”張正花吓一跳,“你還生了老三,天吶,你生了幾個啊到底。”
“三個兒子。”何豔麗耷拉着腦袋,過了一會兒才敢擡起頭,看向張正花。
“又生了仨?”張正花叫道,“我的娘啊,你可真的能生。”
何豔麗拉了拉衣服,張正花就看到了,那衣服上好幾個補丁。這時候已經到了一九七九年,單說打漁張就沒有幾家還是這麽補丁摞補丁穿的了,而且何豔麗這一趟,肯定還穿了件補丁最少的來。
張正花看她那窘迫的樣子,就知道,肯定依然很難過。
張正花的手一松,那樹枝就飄悠悠的掉了下來。
何豔麗見狀,連忙叫他兒子,“三小,來,這是你姑。叫姑姑。”
張正花連忙說:“可拉倒吧,誰是他姑。”
然後又看着那孩子連忙擺手:“別叫啊,別叫,你可不是我侄子,更別叫我姑。”
張正花的算盤打的噼裏啪啦的響,心想你叫我聲姑,就要找我要吃的可咱辦,別叫別叫。
那孩子見狀,使勁閉上了嘴,也就不叫了。
張正花就拉一下何豔麗,問:“你來幹啥了,你說吧。”
何豔麗愣了一下,然後指指遠處那高高的宅子,問:“那就是大福他們家,是不?”
鄭正花此刻劈頭蓋臉罵了一頓何豔麗,讓她別作了,這個時候,幹啥去看張抗抗,看她做什麽。
何豔麗自然有自己的打算,她哪裏是看張抗抗啊,她又不是沒見過張抗抗,幾年前在市集上她就見過好幾次張抗抗了,還跟着她走了好一段的路,當時差點還被她和她的那個知青朋友發現了。
何豔麗這一趟不是為了張抗抗,她有自己的打算。
可張正花并不知道,在旁邊一直勸着:“你啊,就別湊熱鬧了,那也是你能湊的?你以為我不想去?可你得看看今時已經不同往日了,你知道張抗抗要嫁的是誰?那是團長!開玩笑呢你以為?誰敢去鬧?”
何豔麗立刻就說:“我,我不是去鬧。”
“不管你幹啥,反正你可老實着吧。”張正花說完,就說:“不行,我得回趟家,你啊,趕緊回去吧,我沒空在這裏和你耗着。”
張正花說完就往自己家裏走,這天熱,今天大暑,她本來就怕熱,這又拽着何豔麗拽了許久,又拉又拽,自然出了一身的汗,又實在是口渴,想着一大早起來,她往盆子裏浸的西瓜,此刻肯定又涼又甜,想着趕緊回去殺了瓜,好好涼快一下。
張正花就是這樣的人,她自己要回去喝水吃瓜,肯定不會說出來,怕的就是何豔麗也帶着孩子跟來,別說一塊瓜,就是自己家一口水,張正花也不想給他們喝,浪費柴火呢。
張正花完全不顧後面的何豔麗說什麽,扭啊扭的就走了。
何豔麗自己站在房子後面往張抗抗家看,看了一會兒,見站在張抗抗身邊的男人進去了,她趕緊拉上身邊的三小,說:“三小,快走。”
何豔麗就這麽拽着她兒子,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往前跑,她好像生平第一次像這樣拼盡全力的往前跑,就怕一瞬間的工夫,張抗抗轉身進了門。
可還好,等她氣喘籲籲的跑到門口時,張抗抗還看着遠方。
“那個……”何豔麗突然開口,對着張抗抗說。
張抗抗看她一眼,感覺她的衣服很熟悉,好像就是剛才那個一閃而過的身影,可自己知道,不認識責這個女人,便問:“你找誰?”
何豔麗便說:“我找大福。”
張抗抗愣了一下,問:“你是?”
何豔麗立刻陪了笑臉,指着身邊的兒子說:“這是我兒子,以前大福教過他,這次知道大福,不,張老師回來了,想來見見張老師。”
張抗抗哦了一聲,連忙說:“那進家裏說吧。”
何豔麗卻擺擺手:“我不去了,家裏好像有喜事。”
她說完,指指門口的紅囍字,裝作不知情道:“既然有喜事,我就不進去了,不過,你是?”
張抗抗便說:“我是張愛國的媽媽。”
何豔麗心裏咯噔一下,聽了張抗抗的話,臉上的笑也不像是笑了,僵着一張臉,嗯了一聲。
張抗抗便說:“那我幫你叫他。”
張抗抗說完就往院子裏去,大福和二福他們忙了好久,被周勵折騰的夠嗆,一個個都坐在凳子上喝水解暑。
張抗抗走到大福身邊說:“大福,外面有人找你,好像是你的學生。”
大福愣了一下,“我的學生?”
“嗯,他媽也來了,說找大福。”張抗抗說。
大福的臉色立刻就不好了,鐵青鐵青的,又怕張抗抗看出來,便立即站了起來,低着頭,不敢看張抗抗道:“媽,我出去一趟。”
張抗抗立刻在桌子上抓了一把糖塞給大福,“我讓他們進來,他們怎麽都不進來,這糖給你學生拿着。”
張大福死死攥着手裏的糖,大步往外走去。
張大福這一走,一直坐在他對面的三福也立刻站了起來。
張抗抗在和二福說話,沒注意三福也溜了出去。
大福這一出門,看見外面站着的兩個人後,臉色立刻就不好了,趕緊走到何豔麗面前,厲聲道:“你怎麽找到這裏來了?”
何豔麗眼巴巴的看着大福,一雙手就伸了出來,要去拉大福的手。
大福被她抓住,原本還想甩開,可看見何豔麗那雙眼睛後,便覺得自己全身無力,實在甩不開了,道:“別在這裏說,跟我走。”
大福帶着他們兩個人左拐右拐的,找了個偏僻的地方才停下來。
“你說吧,怎麽了又。”大福厲聲問。
何豔麗喃喃道:“大福,娘也不想來找你,可是不找你不行啊,我也不知道你什麽時候走,萬一你再走了,我上哪找你去,是不是?”
大福便說:“你有事說事。”
何豔麗繼續道:“你弟弟吧……”
何豔麗還沒說完,大福用力甩開了何豔麗的手,道:“他不是我弟弟!”
何豔麗只能說:“你承認也好不承認也好,他就是你弟弟,你們是一個娘肚子裏生出來的,怎麽就不是你弟弟了。好,你不承認,沒關系,我總歸是你娘吧,這個你得承認吧。”
大福瞪了她一眼:“你有話直說吧。”
何豔麗便道:“這轉眼就九月了,我等你等了好久了,你也沒寄錢來不是?”
大福氣的渾身發抖,道:“我之前不是剛給你寄了錢?”
“那不是因為你大弟弟要訂婚?”何豔麗看着大福說,“就你寄的那些錢夠幹什麽的啊,現在結個婚要花很多錢,還三轉一響什麽的,別的不說,就你這後媽結婚,這個排場,得花多少錢啊,是不是。”
“那你這次來又是幹什麽?”大福冷眼看着何豔麗。
何豔麗指指身邊的三小,道:“這不是你這三弟弟,轉眼就要開學,學費還沒湊齊呢,我就想着正好你回來了,你兜裏有沒有錢?”
何豔麗說完,一雙細長的眼睛就看向張大福,她眼球渾濁無神,看着大福的時候,大福只覺得渾身冰涼,像被她的目光吸走全身的鮮血一般。
張大福緊緊的握着拳頭,道:“我沒有錢,你別再找我要了。”
何豔麗立刻說:“我知道你是學生,學校發的補助也就夠你平時花的,你沒錢可你後娘有啊,你看她結個婚都擺這麽多桌,肯定有錢。她男人不是什麽團長,是不?你去找你後娘要吧,我在這裏等你。”
張大福就差彪髒話了,可對面站着的是他親生母親,他實在是說不出來,整個人氣的發抖,卻無能為力。
大福緊緊盯着何豔麗,何豔麗那雙毫無光芒的眼睛也盯着他,好像他就是一個印鈔機一樣,一個錢莊子一樣,何豔麗像看一個物件一樣看着大福,讓大福在這大暑之日,冷了一個透心兒涼。
大福顫抖着手伸進自己的口袋裏,他翻了一下,翻出了幾張紙幣,還沒來得及看是多少,就被對面的何豔麗一把給搶走了。
“你,你……”大福指着何豔麗,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何豔麗沒敢數多少錢,心想有一點是一點的,趕緊揣自己兜裏再說。
這錢還沒放回去,腳邊就砸來一塊轉頭,差點就砸中她的腳。吓的何豔麗連忙往後退了幾下。
只見三福走了過來,一邊走一邊拍着手上的土,道:“哪裏來的要飯的,倒是搶上錢了。”
何豔麗一看是三福,連忙別過臉去。
三福哼一聲,“別躲了,躲什麽啊,又不是沒看見。再說了,自己都不要臉了,還怕露臉?”
三福說着,就感覺到自己的衣服被大福拉了一下,大福在一旁低聲勸道:“三福,別這麽說。”
三福立刻甩開了她大哥的手,說:“大哥,你可真是夠了,就這種人你還理?你能不能不這樣!”
何豔麗還以為三福沒認出她來,立刻就笑着湊過臉去,“三福,是我,我是你娘,你還記得嗎?”
三福看都不看她,用力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我呸!我親娘早慘死了,你在誰跟前瞎認閨女呢?”
何豔麗立刻指一下自己:“我,我真的是你娘,何豔麗,你再看看。”
三福看都不看她一眼,伸出手道:“錢。”
何豔麗往後退一步:“那是大福給我的。”
三福繼續往前伸手:“錢還我!”
何豔麗依然不給,三福直接向前幾步,抓住何豔麗,一只手死死的翻折她的手腕,何豔麗嗷的一聲,就不敢動了。
大福在旁邊就去拉,“三福,她真的是咱娘。”
“你閉嘴!”三福喝道:“我只認張抗抗是我媽,我親娘早就死了。死的透透的了。”
三福說完,又對着旁邊的三:“去,把錢給我掏出來,要不然我弄折了你娘的手。”
三小看一眼何豔麗,見何豔麗嗷嗷叫着喊疼,沒辦法,就去掏何豔麗的口袋,然後把錢遞給了三福。
三福拿到錢,直接塞進自己口袋裏,然後看着何豔麗說:“還不滾?”
何豔麗張了張嘴巴,正要說什麽,就聽見遠處車鳴笛的聲音,緊接着就是剎車聲。
四個人連忙往張抗抗家門口看去,就見一個軍用吉普上下來一個人,不一會兒,後面也下來一個人。
三福指一下那車,對着何豔麗道:“看見了吧,你再給來一次,我就讓他們開車把你拉走,拉的要多遠有多遠,讓你一輩子也回不來。”
何豔麗不敢相信的看着三福,還是那一句話反反複複的說:“三福,我真的是你娘。”
“滾!”三福罵了一句,轉頭就走。
大福見狀也連忙跟了上去,留下何豔麗和她三兒子站在原處,卻再也不敢動了。
三福走了一會兒,轉頭把錢扔到大福的懷裏,她一雙細長的眼睛看向大福,冷漠道:“大福,你真的太讓我失望了。”
大福接過錢,久久沒有說話。
三福繼續道:“把你那副表情收起來,今天是媽的好日子,這件事絕對不能讓她知道。”
三福說完,就趕緊小跑幾步,正好跑到張抗抗身邊。
張抗抗正扶着周懷玉往家裏走,看見三福過來了,連忙說:三福,這是老爺爺,你還記得嗎,以前來看過你周爸爸。”
三福立刻說:“記得記得。”
周懷玉看着三福道:“那時候她還是個小孩子,一點點,現在都長這麽大了。”
然後對三福說:“我聽你媽說了,說你成績特別好,今年考大學了,是不是?”
三福點點頭,“是的,老爺爺。”
“怎麽樣,成績下來了沒有?”
“還沒呢。”三福說。
“好,等成績下來了,記得讓你媽給我個信兒。我等你的好消息。”
幾個人說說笑笑進了院子,一進去,張鶴軒正在院子裏等着呢,兩個老人看見彼此,用力的緊緊握住了手。
這把周懷玉盼來了,一家人都聚在堂屋裏說了一會兒話,喝着茶,外面的人越來越多,不一會兒,外面的桌子上都快坐滿了。
人來的差不多了,周勵又看看時間,向兩個老人請示,是不是可以開席了。
兩個老人便說:“開吧開吧。”
最前面的一個桌子就是老人家的地方,還有張抗抗兩個姐姐作陪,新娘子張抗抗和周勵也在這個桌。
往後面就是大福他們一桌,外加大妞他們。
旁邊是蔣春梅一家,還有張來福和王阿大兩個人。再有就是村裏德高望重的老人。
後面兩桌都是張抗抗的朋友,有剪頭發時認識的,也有後來上學認識的。周勵部隊上的戰友這次沒來,要後面單獨請。
還有一桌空着的,趙永紅他們還沒有來。
兩個老人發了話,大家都按次序上了桌,那邊大師傅收下的徒子徒孫們一個個開始上菜。
他們手裏拎着傳菜的家夥事,是鐵棍焊起來的,一共五層,每一層都能放很多盤子,這一下子拎出來,再一桌桌的往上擺。
桌子上本來就擺着兩個盤子,一個裏面裝着各色水果糖,一個裝着瓜子和花生。
每張桌上還放了兩包煙,然後就是酒,大人們的桌子上香煙早就打開了,一人分一支,都抽了起來。
四福看着自己桌上的煙,一直問二福:“二哥,你真的不抽煙?”
二福搖搖頭,“抽那個幹什麽?對身體不好。”
“你還知道這個?”三福笑着問二福。
二福立刻說:“這誰不知道,你們看着煙盒上印着什麽?”
五福趕緊拿過來,看一眼,念道:“吸煙有害健康。”
二福便道:“聽見了吧,有害健康。”
二福見四福一雙眼睛緊緊盯着那盒香煙,皺着眉頭問:“四福,你不要告訴我,你抽煙。”
四福連忙道:“不,我不抽。”
“那你對煙這麽感興趣幹什麽?”二福說着把煙拿了起來,然後推一下正在發呆的大福問:“大哥,你抽煙嗎?”
大福正在發呆,聽見二福問他,還沒緩過神來,壓根不知道二福問了什麽。
二福已經把煙裝進自己兜裏,“你不抽我就拿走了啊。”
四福不服氣:“你不是不抽煙嗎,拿走幹什麽?”
二福挑一挑眉,“回去孝敬我師傅。我師傅煙瘾可大了,又不舍得抽,總是拿紙卷,每次一抽,我都覺得車間要着火了。”
孩子們叽裏呱啦的說着話,那邊大呼一聲,門口有聲音響了起來,“抗抗,我來了。”
張抗抗聽到有人叫她,連忙往大門處看去,就看見妮娜挺着個大肚子,就站在趙永紅身邊,後面不用說還站在兩個人,一個是馮坤,另一個就是麥先生。
張抗抗激動的跑了過去,看着妮娜說:“這麽遠你怎麽來了,還大着肚子。”
妮娜連忙道:“你大喜,我怎麽能不來。就算在天涯海角,我也得趕來不是。”
張抗抗和周勵趕緊把一行人迎了進來,周勵打一下馮坤道:“就等你了。”
馮坤說:“冤枉啊,我們早就起來了,一直在等妮娜他們趕來,他們一下火車我們就趕緊往打漁張趕。”
周勵聽了,看一眼旁邊的樂樂,說:“樂樂都長這麽大了。”
馮坤笑道:“你都要結婚了,我兒子當然要趕緊追了。”
等一行人都落了座,這一院子算是坐滿了,熱熱鬧鬧的上了菜,兩位新人的家人代表,也就是周懷玉和張鶴軒都代表各自家庭講了幾句,最後這一對新人也講了幾句,婚宴就正式開始了。
張抗抗在自己桌上坐了一會兒,然後跟着周勵敬了一圈的酒,就沒有再回自己桌,搬了個凳子,和趙永紅她們坐在了一起。
張抗抗看着妮娜的肚子,問:“這是幾個月了,快生了吧,這麽大了。”
妮娜嗯了一聲,一只手搭在肚子上說:“快了,還差三個月。”
張抗抗看着妮娜那纖瘦的四肢就覺得心疼,連連說:“我都沒想着你能來,這麽遠的路,你還大着肚子。”
妮娜便道:“我也是湊巧了。這次麥克要來國內拍,我想着既然這樣,我就幹脆回家好了,在家裏待到生,也能多養養。你不知道,這一懷孕,就想吃家裏的東西,外面的啊,吃不下。”
妮娜見張抗抗疑惑的看着她,便小聲說:“我爸媽自從知道我有了孩子之後,又認我了。還給我寄過咱這裏的特産。這次回啦啊,我就不走了,生了孩子再說。”
張抗抗松一口氣,“那太好了,豈不是這幾個月我們能常見面了。”
趙永紅立刻說:“那可不是!”
三個女孩子彼此看着對方,都笑了。
三個人在彼此最美好的年齡相遇,兜兜轉轉,最後又都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三個人緊緊拉着手,不用吃飯,就覺得飽了。
王阿大和蔣春梅坐在一桌,蔣春梅看着這麽大的排場,對王阿大說:“嬸子,你看,都說抗抗命不好,我看啊,她命好着呢。”
王阿大夾了口菜,張抗抗結婚她着實不想來,可人家請柬都送家裏去了,而且自己男人是大隊書記,誰不來他倆也得來啊。王阿大就硬着頭皮來了。
這一來,看見這一院子的排場,這架勢,心裏就一陣酸。
王阿大看了張來福一眼,張來福的眉頭也緊緊皺着,兩個人心照不宣,想的是同樣的事。
他們都還覺得,如果不是一步走偏了,如今這排場就應該是她女兒張曉的。
可誰知道,怎麽就殺出了一個張抗抗,這個張來福和王阿大一致曾認為最沒可能和周勵好上的女人,如今竟嫁給了周勵。
張來福曾經覺得周勵是瞎了。
他要是不瞎,怎麽會沒看上自己這個大隊書記的閨女,倒是和一個帶着五個拖油瓶的小寡婦在一起了。
可後來,張來福親眼看着這家五個孩子,一個個從沒人管,穿着破褲子光着屁股的小孩,長成了可造之材。該上大學的上大學,工作的工作,剩下的這三個,也一個比一個好。尤其是張來福得知張抗抗也考上大學的那一刻,那年全縣就考上了五個大學生,張家一家就出了兩個。張來福知道後,久久不能平靜,那一刻他才知道,周勵為什麽選擇張抗抗了。
這樣一個女人,大概只有瞎子才不選她吧。
可就算這樣,張來福依然很不願意見到周勵和張抗抗,畢竟一看到他們兩個,張來福就要想起他的閨女張曉。
蔣春梅可不會看別人的臉色,她一直在說張抗抗和周勵這裏好那裏配的,早就引得王阿大十分不愛聽了,沉着一張臉也不講話,還又怕蔣春梅看出來,說她小肚雞腸,便在一邊毫無感情的點着頭,随聲附和,是是是。
張店這會兒從外面進來了,走到張來福身邊俯身說了什麽,張來福立刻對王阿大道:“你還是先回家看看吧。”
王阿大一愣,“怎麽了?”
張店便小聲道:“我妹回來了。”
“她怎麽這時候回來了?”王阿大問。
張店順手往馮坤那邊一指,“好像是跟他們一起來的。”
王阿大這就明白了,立刻站起來說:“那咱回家。”
蔣春梅見王阿大要走,立刻喊一聲:“嬸子,你走這麽快幹什麽,熱菜還沒上呢。”
張來福在一旁說:“讓她回去吧,張曉回來了。”
王阿大從張抗抗家出來,迎面就看見門口那輛車,車外面旁邊的樹蔭下蹲着一個人,見王阿大出來,擡起頭叫了聲娘。
王阿大見是高鵬,便說:“你怎麽在這裏蹲着,咋不家去?”
高鵬指指張抗抗家的院子,“不知道廠長什麽時候要用車,到時候找不到我,我在這裏等着吧。”
王阿大聽了,氣的呼呼的,瞥了一眼高鵬,就繼續往家走。原本她看着張抗抗和周勵結婚就一萬個不高興,這下看見自己女婿要蹲在這裏等裏面的人,連飯也吃不上,就更生氣了,想着自己家怎麽處處不如人,越想越急,走的就更快了。
回到家王阿大就看見張曉在廚房裏煮面條呢。
王阿大站在廚房門口,看着她閨女那粗粗大大的腰身,厚厚的肩背,正彎着身子撈面條,心裏說不出的滋味,想着那張抗抗至今還全身細擰擰的,自己這閨女,一個接一個的生孩子,身材走樣了不說,現如今連一點女人味也都沒了,在後面看去,就是一個粗粗胖胖的中年婦女,沒了半分姿色。
王阿大心裏酸死了,走上前去,搶過張曉的筷子,心酸道:“我給你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