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一九七零年十二月十五日,張抗抗想也沒想到,自己家門口突然熱鬧起來,說話聲歡笑聲不絕于耳。
張抗抗喊一聲大福,“外面怎麽了?”
大福從屋裏跑出來,說着脖子跑到門口,又重新跑回來,對張抗抗說:“來了一群人。”
張抗抗愣一下,把五福放在床上,就問:“往咱家來了?”
“我看是。”大福說完又和二福三福一起跑了出去。
外面是來了一群人,都穿着統一的綠軍裝,一色兒的女同志,有梳兩個麻花辮的,有梳一個單辮兒的,也都帶着軍帽,走起路來神采奕奕,引來了許多人側目。
打漁張的人什麽時候見過這種景象,大家都紛紛停下腳步,看着這幾個姑娘,一個個發出感慨,“怎麽都這麽俊呢?”
年紀稍微小一點的孩子們,幹脆就跟着走,她們一行人走到哪裏,孩子們就跟到哪裏,一直跟到張抗抗家門口,打頭的那人用力一推門,沖裏面喊道:“張抗抗同志,我來了。”
張抗抗正在聽大福和她說,就看見妮娜推門進來。
張抗抗先是愣了一下,看了好久才知道是妮娜,便笑道:“你穿着這身軍裝我竟沒認出你來。”
妮娜走到張抗抗身邊,在她面前轉了一圈,問:“怎麽樣,好看吧。”
張抗抗連連點頭,“好看,好看。”
妮娜就對張抗抗介紹後面一個個漂亮又朝氣蓬勃的女孩子,“這就是我們團的團員。”
張抗抗對她們說你好,就聽見妮娜又說:“這個就是張抗抗,就是我常通信的那位,我的頭發也是她給我剪的。”
幾個姑娘聽了,都竊竊私語起來。
妮娜往她們身邊湊了湊,聽清楚了之後,對張抗抗大聲說:“她們說你好看,把我都比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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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抗抗也笑了,她感覺自己好久都沒有這麽高興,這麽輕松了。
張抗抗叫妮娜她們進屋,說外面太冷了,到屋裏坐吧。
妮娜一揮手,道:“我們時間不夠,這是慰問演出來了,正好路過,我就帶她們來了,她們有想剪和我一樣的頭發的。我也該剪了,你先幫我們剪了吧,下午兩點我們要回去報道,能剪幾個剪幾個,下次再來。”
張抗抗聽了,就趕緊去燒水,收拾。
外面門口圍了一群的人看這些年輕漂亮的女孩,這才知道,她們竟然是來找張抗抗理發的。
妮娜讓張抗抗先給別人剪,她自己不着急,便在院子裏轉了起來。
“趙永紅呢?”妮娜問,“我還沒見過她呢。”
“她上工去了,中午不回來,多可惜,這次見不上了。”張抗抗說。
“是啊。反正我還來呢。”妮娜說完看向院子裏站着的幾個孩子,手往兜裏一伸,就拿出一把糖來,對大福他們說:“來,吃糖吧。”
大福幾個看見那些從沒見過的糖,眼睛盯着,可誰也沒說要。
妮娜看着大福他們,突然就笑了,對張抗抗說:“你這幾個孩子教的好啊。以前我們去演出,有時也會給孩子們點糖,常常是剛拿出來,就被哄的一聲搶完了。”
張抗抗笑一笑,看着自己家裏這幾個孩子說:“嗯,他們挺知道分寸的。”
妮娜便對着大福說:“你最大吧。你媽媽和我是好朋友,你們如果願意可以叫我一聲阿姨,這糖是我特意給你們帶的,還有巧克力呢,你們真的不想吃?”
四個孩子聽了,都拿眼睛看向張抗抗。
張抗抗一邊給人剪頭發,一邊對他們點點頭。
得了張抗抗的首肯,幾個孩子才敢過去拿。
大福先讓四福拿,四福從妮娜手心裏挑了一顆最鮮豔的糖紙。
三福和二福也一人拿了一顆。
最後大福才去,大福也拿了一顆。
妮娜皺着眉看看自己手心裏還有那麽多糖,就對大福說:“你們每人就拿一顆?”
大福點點頭,“師傅告訴我們,別人好心給的東西,不能多拿。”
“師傅?”妮娜不解的看向張抗抗。
張抗抗指指自己,笑道:“就是我。我教點他們拳腳,他們就叫我師傅。”
妮娜苦笑不得的看着張抗抗,豎起大拇指說:“張抗抗同志,我又要對你另眼相看了。”
說完,妮娜從兜裏又掏出一把糖來,都放在了小石桌上。
然後對大福說:“這是新年禮物,阿姨不知道給你們帶什麽好,給你們帶了兩口袋糖來。”
妮娜說完,又看着那四個孩子說:“不許不要,這是新年禮物,知道了嗎?”
幾個孩子看彼此一眼,紛紛點起頭來。
妮娜順手從小石桌上拿一塊糖,一邊走,一邊剝着糖紙,走到張抗抗身邊,把糖塞到了張抗抗嘴裏。
張抗抗嘴裏含了糖,立刻感覺到了甜。
她笑着看妮娜:“你怎麽不吃?”
妮娜趕緊捏捏自己的腰,說:“我們可不敢吃那麽甜的,就算吃,也是舔一下拉倒。”
妮娜一說完,其他的小姑娘也都捂着嘴笑了。
張抗抗點點頭,說:“幹什麽都不容易啊。”
妮娜就說:“是啊,要不然吃成小胖豬,上臺誰願意看,跳都跳不起來了。”
“你們來慰問演出了?”張抗抗問。
“是。這不是過年了嗎快,我們團今年的任務就是慰問演出,誰知道正好到咱們縣裏,我就帶着她們來了。對了,我們已經演出好幾天了,大大後天到你們鎮子上來,你要不要去看?”
張抗抗這才知道原來之前說的那些漂亮的演出團是妮娜她們,便說:“我早就聽說了,說這次來了一群又漂亮又可愛的演出團,原來是你們啊。當然要去看,我會帶着這幾個小崽子們一起去看。”
妮娜便說:“那就好,再叫上趙永紅,我想見見她。”
張抗抗點點頭,“放心吧,我一定讓她一起去。”
說着話剪完了三個人的頭發,時間就到了,妮娜她們要趕回去,不能再待了。
張抗抗想了想,便對妮娜說:“我不是要去鎮上看你們演出嗎,到時候我帶着這些吃飯的家夥事去,等你們結束了,我給你們剪,省的你再跑了。”
妮娜和其他幾個小姐妹聽了連連說這樣最好。
等晚上趙永紅下工回來了,聽張抗抗說妮娜來了,沒見着她,說很可惜。
趙永紅更覺得可惜,尤其是聽張抗抗說她們就是外面說的比電影上的人還漂亮的演出團時,她都要後悔死了,說早知道哪怕是曠一天工,也要在家裏等着見見妮娜。
三個人自開始互通書信後,就成了彼此的精神依靠,妮娜和張抗抗還算見過面,趙永紅只見過妮娜的照片,還沒見過真人。
趙永紅見從張抗抗那裏聽不出什麽新鮮的贊美之詞了,只能拉着那四個見過妮娜的福娃娃。大福二福在聽到趙永紅的問題時都愣了,他們只顧着吃糖了,忘記妮娜長什麽樣了。
趙永紅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三福身上,三福聽了她的問題後,仔細想了想,對趙永紅說:“好看,可是沒張抗抗好看。”
趙永紅微微一滞,然後突然笑了,對張抗抗說:“你家姑娘還是向着你,說妮娜沒你好看。”
張抗抗笑着問:“是嗎三福。”
三福臉微微紅了,道:“這又不是我說的。”
“那是誰說的?”趙永紅問。
三福就原話搬過來,“她們說,把妮娜比下去了。”
時間在趙永紅瘋狂的期待下過的很快。以至于周勵一再懷疑,她要見的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怎麽能興奮成這個樣子。
趙永紅便對周勵說:“你懂什麽,我們這是惺惺相惜。”
周勵只能表示,好吧。
總算到了演出時間,一大早趙永紅就開始準備,要好好打扮一下,去見妮娜。
趙永紅試完了她所有的衣服,忐忑的問張抗抗哪件好看,是不是都不好看。
最後張抗抗幫她選了一個米黃色的外套,外套洗的很幹淨又板正,在一色兒的深藍軍綠中肯定很顯眼。
趙永紅想了想,覺得也是,便十分隆重的把外套穿上了。
張抗抗也換好了衣服,趙永紅見到張抗抗時,便說:“你真的是天生的衣架子,就這衣服,放別人身上就淹沒在人群中,可你穿上,就好像把這件衣服提高了好幾個層次一樣。”
張抗抗收拾着自己的家夥事,對趙永紅說:“看你說的,跟真的一樣。”
“怎麽不是真的?我實話實說。”趙永紅說完好好打量一下張抗抗,最後得出了結論:“其實說到底,還是因為你皮膚白。大家都是黑黃黑黃的,就你一個人那麽白,又是細胳膊細腿大高個的,想不注意你都難。”
張抗抗笑了,“怎麽聽你說的,我就跟個仙鶴一樣。”
“嗨,你還別說,你還真的就像那畫報上畫的仙鶴,這樣,這樣……”趙永紅一邊說一邊彎起一條腿,做了一個金雞獨立狀。
張抗抗把剪子推子毛巾圍布等都收拾到一個大包裏,就看見大福他們也都穿戴好了,走了出來。
張抗抗看到四個孩子,又免不了犯了愁。
“怎麽了?”趙永紅問。
張抗抗說:“現在大福和三福穿的,多少還能抗冷,可等一下雪,他們就受不住了。冬衣還沒着落,我也發愁。我昨天在櫃子裏翻了翻,我那裏還有一件棉衣,我想着回來給三福改一下。”
“那你穿什麽?”趙永紅問。
“我再說吧,多套幾件算了。”張抗抗說:“我看了,能改兩件,正好三福和五福的棉衣就出來了。”
趙永紅也不知道怎麽辦,就對張抗抗說:“說不好明天就有來剪頭發的呢。”
“也是。過了今天再發愁吧,今天咱們開開心心去看演出。”
張抗抗說完,去卧室抱五福出來。
因為有演出,又是冬閑,整個打漁張還有附近的公社都放了一天假,讓大家去看演出去。
周勵見張抗抗抱了五福出來,立刻去接了過來,并趕在張抗抗道謝之前,讓張抗抗扶着張萍萍就行,五福不用她管,他和馮坤抱着。
馮坤興致不高,本來說不去看,要在家裏躺一天。周勵怕他又偷偷喝酒,非拉着他去不可。
一行人浩浩蕩蕩就出發了。
演出有兩場,上午一場,下午一場,一場是紅色歌舞,一場是樣板戲。
張抗抗他們到的時候,舞臺已經被圍的人山人海了。周勵把五福交給張抗抗後,好不容易在中間的地方放上了幾家的小板凳,然後讓孩子們先去坐。
大福他們去坐的時候,還不往拉上張萍萍,四個孩子簇擁着張萍萍,讓她坐在了最中間。
看着那幾個孩子,趙永紅轉頭對張抗抗說:“真的,這四個孩子你沒白養。”
張抗抗也笑了,說:“誰說不是呢。”
四個大人也在孩子們身後坐下了,不一會兒來的人越來越多,等演出快開始的時候,張抗抗往後轉頭一看,已經滿滿的都是人了。
不說這平地上,就是上面的樹上,也挂滿了人。
演出很快就開始了,當妮娜上場的時候,張大福就指着妮娜對趙永紅說:“你看,就是她。”
趙永紅看着舞臺上的妮娜,只覺得她整個人都在發光,趙永紅緊緊攥起了拳頭,興奮的看着。
周勵在後面問張抗抗:“把五福給我吧,我抱着。”
張抗抗搖搖頭:“不用了,你看吧。”
周勵實在不知道這有什麽好看的,如果不是家裏孩子多,需要他幫忙拿東西抱孩子什麽的,他覺得還不如在院子裏打一場球,然後睡上個天荒地老才好呢。
周勵很固執,見張抗抗和趙永紅都伸長了脖子往舞臺上看,就把五福直接抱了過來,說:“還是我抱着吧,我沒什麽興趣看。”
周勵把五福抱過來,想問馮坤要不要出去轉轉,一轉頭就看見馮坤都看迷了。
周勵心道,就這還說不來呢!
周勵抱着五福從人群中擠出去,他怕人擠着五福,就拿手臂緊緊護着五福,好不容易從人群裏擠出來,周勵覺得自己都要被人群蹭掉皮了,可低頭一看,小五福正在他懷裏嘿嘿的笑呢。
周勵這下也樂了,低頭道:“你笑什麽笑,你個小壞蛋。”
周勵不愛看這些,可有人愛看。
趙永紅就無比激動的拉着張抗抗的手,一邊看一邊流淚。
張抗抗看她都哭了,就說:“你這是怎麽了,這麽激動!”
趙永紅擦一把眼淚說:“抗抗,我是激動,我想說,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張抗抗看着趙永紅,就聽見她說:“就這樣,過的像個人,像一個活着的人,有血肉有感情能生活的人。”
張抗抗明白趙永紅的意思,輕輕攥一下趙永紅的手道:“會的,會有這樣的生活的。”
趙永紅轉頭看一眼張抗抗,張抗抗也在看她,兩個人相識一笑。
再往舞臺看去,只見妮娜跟着音樂翩翩起舞。三個人就像這世界上的人全都消失了一般,在人群中找到了對方,然後拼命的向對方揮着手,成全了彼此的夢。
上午場結束時,趙永紅還處在震撼中。因為下午還有一場,大家都是大老遠的來,都不會回去,自己帶了幹糧,就近一坐,吃一點,聊一會兒,等着下午的樣板戲開始。
張抗抗帶着幾個孩子啃窩頭,又讓她姐張萍萍也吃一點,就聽見舞臺上有人站着喊她的名字。
張抗抗擡頭就看見了妮娜,妮娜妝也沒卸,拼命的朝張抗抗招手。
張抗抗也站起來,朝妮娜揮手。
妮娜做了一個在後臺等她們的動作,張抗抗和趙永紅心領神會,把孩子們托付給周勵和馮坤後,就去了後臺。
這時人群中已經開始議論紛紛。
有人竟認出了張抗抗,說沒想到張抗抗還認識這樣的人物。
張抗抗和趙永紅到了後臺,妮娜早就在後臺等着了,見到兩人過來,立刻伸展手臂,三個人緊緊抱在了一起。
“你就是趙永紅。”
“你是妮娜!”
“我是張抗抗。”
“哈哈哈。真好。”
“真的太好太好了。”
三個人終于見了面,一樣的年紀,一樣的青春澎湃、朝氣蓬勃,又是一樣的對生活充滿了希望,懷揣着夢想。
下午樣板戲結束後,張抗抗便去後臺給她們剪頭發。
這邊剛開始剪,臨時搭建的舞臺就開始撤了,原本被幕布擋着的衆人,一下子就全露了出來。
鄉親們看完了演出,久久不肯散去,還想多看幾眼仙女一樣的人物,卻見幕布撤掉,幾個演員妝也沒卸,坐在那裏等着張抗抗給她們剪頭發。
張抗抗畢竟沒受過這麽多的目光注視,見人都在看她們,就幹脆背過身去。
倒是妮娜她們,早就習慣了灼灼目光,笑着朝人群揮手。
大家幹脆都不走了,覺得在這裏看人剪頭發也是一種享受。
其中就有人看出來了,那不是打漁張的張抗抗嗎。
然後人群裏就開始議論紛紛。
“是張抗抗,我還找過她剪頭發呢。”
“就是她,我就是打漁張的,我連我們公社的人還認不出來?旁邊坐着的那個就是和她一起住的女知青。”
“她不是和男知青一起住嗎?”
“胡說八道。你不帶這麽編排人的,她是命硬,八字不好,但知青去住,是我們公社做的決定,不光男知青,還有女知青呢,最近她大姐也搬回家了。”
“那就是沒那事呗。”
“什麽事?……”
……
“簡直胡說八道!”
“诶,你看,就連她們都找張抗抗剪頭發呢。”
“我也想剪成和那個女的一樣的。”
“她叫妮娜,我姐和她是同學。大明星,多漂亮啊。”
“那我就是想剪妮娜那種。”
……
等張抗抗給人剪完了頭發,天也已經黑了,妮娜她們也要轉戰下一個公社了,三個人依依不舍的分別,最後約定要常寫信。
妮娜臨走時,拉着張抗抗在她耳邊嘀咕了幾句,張抗抗頓時臉紅了。
回去的路上,趙永紅好奇死了,一直問張抗抗,妮娜說了什麽。
張抗抗臉又紅了,幸虧是在晚上,大家看不出來。
張抗抗沒回答,只是看了眼周勵。
她沒有告訴趙永紅,妮娜剛剛拉着她說,那個男的是不是喜歡你?他一直注視着你,你倆挺般配的。
張抗抗沒有回答妮娜,雖然妮娜期待的看着她,她還是沒有回答。
張抗抗是喜歡周勵的。
可她卻有自己的驕傲。
她知道自己是什麽樣的身份什麽樣的處境,如果她想抓住周勵這棵救命草,或許真的像之前人傳的那樣,沒臉沒皮的去敲一下周勵的窗戶,這事就成了。或者哪怕是回應周勵一句,在他向她說願意為她做任何事的時候,接着他的話說一句,或者像那些狗血劇一樣,順勢摔進他的懷裏……
張抗抗想想自己腦補的這些就覺得好笑,她知道那種關系是不穩定的,周勵也不是那種可以投懷送抱的人。張抗抗在愛情上唯一想要的就是對等。一個對等的人,一個彼此尊重的人格。
她知道,以自己現在的條件和處境,她和周勵之間是不對等的。
她不可能帶着五個孩子,一個生病的姐姐去依靠周勵,周勵是個人,不是救世主,更不會成為她張抗抗的救世主。
張抗抗清楚的知道,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
她需要一個可以對抗的關系,一個互相欣賞,互相進步,又可以互相扶持的關系。
她不要那種,她在井底,連掙紮都懶得做,就等着周勵朝她伸手。
張抗抗知道,在周勵伸出手的那一瞬間,他們之間就再也沒有平等可言。
張抗抗看着在前面邊走邊和馮坤聊天的周勵,暗自下了決心,只想周勵能把腳步放慢那麽一點點,讓她可以快馬加鞭的追上去。
幾個人回到家,孩子們早就累脫了,張抗抗喊他們洗完了手腳,趕緊上床休息。張萍萍也是,雖然很累,可躺在床上的她卻異常興奮,偶爾揮舞着自己的手,嘴裏還含糊的哼上一兩句。
張抗抗笑着看她姐說:“姐,你那麽喜歡唱,以後就多唱出來。今天太晚了,你早點休息。”
張抗抗把一家人收拾妥當了,才走出來。
院子裏靜悄悄的。
張抗抗拉一個板凳坐在那裏,看着漫天黑幕,感受着這死一般的寂靜。
這裏的夜,實在是太安靜了。
不但沒有任何華麗的燈光,更沒有嘈雜的人聲,夜晚的打漁張是無比安靜的,就連養在家裏的狗,也都早早的休息了。尤其是天氣一冷,所有人都早早的上了床,外面更是毫無聲息。
張抗抗坐在那裏,靜靜的感受着身邊的一切。
她輕輕閉上眼睛,發出了一聲嘆息:“真的太神奇了。”
“什麽太神奇了?”
張抗抗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吓了一跳,驚慌之際,就聽到周勵說:“是我,別怕。”
張抗抗安撫着自己的小心髒,朝黑暗中看去,這時才看到有個身影在黑夜裏隐藏着,便問:“你什麽時候出來的?我怎麽沒聽見動靜。”
周勵很委屈,“我早就坐在這裏了。你出來之前我就在這裏坐着了。”
張抗抗想了想,好像是這樣。
她出來的時候自以為沒有人在外面,也沒有留意還有人在。
“你怎麽不睡?”張抗抗問。
周勵說:“在想事情。”
周勵說完,看向張抗抗的方向:“你呢?”
“我也是。”張抗抗道。
張抗抗又問:“你是不是還拿了一個板凳搭着腳?”
“當然。”
“舒服嗎?”
“嗯。”
張抗抗聽了,也拿一個板凳,把腳放了上學,然後說:“真的是诶。”
兩個人在黑暗中對視,然後都笑了。
兩個人不再說話,都擡頭看向天空。
過了許久,有聲音響起:“我們一起看星星吧。”
周勵愣了一下,突然想起那晚他喝醉了,和張抗抗說的話。
默然失笑了。
“好。”周勵輕聲道。
一九七零年十二月二十日。
張抗抗想也沒想過,自己家門口竟然會有被包圍的一天!
早上她一打開門,門口已經開始排隊了!
對,就是排隊了!
張抗抗吓一跳,看着門口那一排長長的隊伍,還以為是湊巧站在自家門口的,張抗抗剛要進去,就聽見最前面的人問:“什麽時候開始剪?”
張抗抗同志驚訝的轉過頭看最前面的那個女青年,問:“你是來剪頭發的?”
那女青年凍的臉蛋都紅了,說:“我是隔壁縣的,特特意跑來的,幸虧來的早,要不然得排到隊尾了。”
張抗抗連忙說:“快進來吧。”
那女青年後面的人就不同意了,說:“不行不行,這哄的一下都進去了,我怎麽辦,我是第二個。”
張抗抗想了想道:“那這樣,你們先等着,我進去一趟。”
等張抗抗再出來,手裏拿一個小本本,寫一個1,然後給了第一個,又撕一張,寫上2,以此類推,張抗抗一直寫到11,才知道就這一早上,就已經排了11個人。
最前面那女孩見都發到了順序,便對張抗抗說:“我要剪妮娜那種。”
後面的聽了,也紛紛道:“我也是我也是。”
張抗抗有點傻眼了,她沒想到,在上輩子用過的排號技術,竟然也應用到了這七十年代。
張抗抗連忙招呼她們,“快進來吧,外面太冷了。”
最前面的女青年凍的臉蛋紅撲撲的,對張抗抗說:“冷怕啥,能剪上就行。我對象過年回家探親,我得收拾一下。”
後面的人也笑着說:“我也是,我也是。”
張抗抗把她們都迎進來,然後每人給倒了一杯熱茶,讓大家暖着身子。
等周勵和趙永紅起來後,都被眼前這情景吓壞了,知道了原委後,趙永紅笑着對張抗抗說:“沒想到妮娜還能救活咱們的理發店,下次寫信一定要告訴她。”
張抗抗當初并沒想這麽多,只是覺得妮娜是真的好,還帶了那麽多朋友來,她就想真心真意的給她們團裏每個人都剪的好好的。
張抗抗沒想到的是,在這七十年代也竟然可以産生明星效應,就像她上輩子那樣,那麽多産品找明星做代言人是一個道理。
張抗抗就聽後面排隊的小姑娘說:“我們公社還有好多要來呢。這不是冬閑嗎,又快過年了,大家都想剪一下頭發。”
“我也是。就是不知道我這張臉,能不能剪出妮娜的效果。”
“你還是算了吧,像不像無所謂,只要精神好看就行。”
“是這個理。”
于是張抗抗同志從一大早開始忙,一直忙到太陽下山。
幸虧是冬閑時期,公社也沒什麽活幹,趙永紅去溜達了一圈,早早的就回來了,幫着張抗抗做飯照顧孩子。
等晚上一算,張抗抗一天剪了二十多個,一共收了兩塊五毛錢。
張抗抗看着那兩塊五毛錢,心裏想的是孩子們的冬衣有希望了。
她剪了那麽多人的頭發,手腕子又酸又疼。
大福和二福上學的時候見張抗抗已經開始剪頭發了,晚上放學的時候,見她還在剪。等人都走了,大福立刻去盛了一盆子溫水,讓張抗抗泡泡手,歇一會兒。
大福和二福又開始收拾院子裏的頭發,還有毛巾。
三福蹲在地上洗毛巾,大福和二福掃地。
四福沒事幹,跑到張抗抗身後,要給她捏捏肩,捏捏背。
四福小奶娃沒什麽力氣,手放在張抗抗肩膀上捏一捏,就在後面問:“娘,疼嗎?”
張抗抗說:“不疼。”
“哦。”四福捏完了肩膀,又給張抗抗拍背,輕輕一拍,張抗抗什麽都沒感覺到呢,就聽見四福又在後面問:“娘,疼嗎?”
“不疼。”張抗抗說:“謝謝四福。”
幾個孩子分工明确,不一會兒就把院子打掃幹淨了。
張抗抗難得睡了個早覺,實在太累了,晚上躺下就睡着了。
誰知道到了第二天,張抗抗打開門,外面又排起了隊。
又是一天的勞動,等剪完最後一個人的頭發後,張抗抗覺得自己的腰都要直不起來了。
周勵回來後,看見一院子的狼藉,什麽話也沒說,就幫忙收拾。
轉頭看見正在掃地的張抗抗,那手腕都腫了,走到張抗抗身邊,一把搶過掃帚,粗聲粗氣道:“我掃,你歇着。”
張抗抗笑了笑,“我沒事。”
“手腕都腫了,你那麽拼命到底為了什麽?”周勵有點急。
周勵一着急,雙眉就不自覺的皺了起來,他看着張抗抗的時候,眼睛都開始冒火了。
張抗抗低着頭不知道說了什麽,周勵沒有聽見。
周勵又道:“你剪不完,就讓她們明天後天再來。”
“她們都是外地的,要等就要等一個星期。”張抗抗說。
“那也不能拼命幹啊,你是不是坐都沒坐一會兒?”周勵提高了音量。
張抗抗看着他發火,那雙眉已經要皺到一起去了,便說:“你別生氣。”
“我不生氣。”周勵低着頭掃地,說是不生氣,可那語氣任誰聽了,都是生氣了,而且是生了很大的氣。
張抗抗看着他擔心自己的樣子,心裏一陣泛暖,只能小聲道:“那我以後不剪那麽多了,行嗎?”
周勵終于聽到了這句話,他擡頭看了一眼張抗抗,自己也作出了退步,柔聲道:“行。”
張抗抗笑了笑,“那就麻煩你幫忙掃幹淨了。”
周勵沒再說話,埋頭幹起了活。
一九七零年一月六日,農歷臘月初十,小寒。
張抗抗坐在床上數着這些天存的錢,數了好幾遍,終于安心了。
除去大福二福過完年要繳的學費兩塊錢,還可以去買點棉花給孩子們每人做一件厚棉衣,而且還能有餘錢好好過個年。
張抗抗盤算好了,一筆一筆把錢拿出來,準備去趟鎮上,買點棉花。
張抗抗一大早就走了,中午趕了回來。一回來,她就開始做棉衣。
張抗抗把大福叫過來,給他量了一下尺寸。
等叫三福的時候,三福猶豫着不讓張抗抗量。
張抗抗就問她:“怎麽了三福,我給你量一下,做個棉衣。”
三福搖搖頭:“我不冷。”
張抗抗便說:“今天冷的晚,還沒下雪呢,再過個兩天一下雪,你這一身肯定扛不住,得做。”
三福抽一下鼻子,試圖不讓張抗抗看見她的鼻涕,道:“我真的不冷,我不要。”
張抗抗放下尺子,鄭重的看着三福,問:“三福,你是不是有什麽事。”
三福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說,最後還是問了一句:“過年,你會給我們壓歲錢嗎?”
張抗抗愣一下,想了想說:“應該會吧。反正也要給你們這個月的零花錢。”
三福便把手放在背後,動了動手指,然後問:“我不要棉衣,你可以給我三毛錢嗎?”
張抗抗不明白三福為什麽突然要錢,而且還是三毛錢,一個特定的數字。
張抗抗便問:“你要三毛錢做什麽?”
三福搖搖頭,她緊緊閉着嘴巴,不說話。
張抗抗知道三福的性格,這個小姑娘倔的狠,只要是她打定主意不說話的時候,那就什麽也別想從她嘴裏問出來。
張抗抗看着三福試探的眼神,心裏一軟,拉着她說:“三福,給不給錢和棉衣沒關系。我先給你把尺寸量好,等你什麽時候想說了,再來找我,好嗎?”
作者有話要說:開始找記錄片看了,為了下本紅旗下。
我想把建國初一個非常偉大,卻并不為所有人知道的精神融到文裏去。
将是一個浩大的工程。
文案可能不太吸引人,預收一直上不去,我想着再改一下。
反正,說這麽多,是拜托大家去收藏一波。
畢竟預收少的話,開都開不了……
謝謝大家,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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