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成親
她見林大魚閉眼躺着,面色紫紅似是發燒的樣子,忙用手撫了,見他額頭燙手,搖了他臂膀道:“大魚哥,你怎麽發燒了?”
林大魚微微掀了掀眼皮,擺手道:“怕是不能送你走了。”
他昨夜還好好的,今早卻又燒起來,必是昨夜連夜去剝那虎皮受了風寒。
貞書起身到外間,将昨日摘的車前草洗淨了放到吊鍋子裏煮,複又淘濕了帕子來替他擦拭額頭。林大魚穿着那破衫子死活不肯脫,眯眯糊糊道:“你在外間歇一歇等着我,我睡一覺就好了。”
貞書熬了濃濃的一碗湯藥進來,扶他起來喂他喝了道:“我昨日就怕你發燒,摘了許多車前草準備着給你退燒,等你喝了再悶睡一頭汗,必然就好了。”
林大魚依言躺下,複又沉沉睡去。
貞書坐在外間,長久無言。見此時正值中午,陽光灑在小河面上泛着鱗鱗波光。她自昨日起又驚又吓,汗出了一層又一層,此時渾身粘膩。心道那林大魚正悶睡着,不如自己趁着天熱将身上好好洗一洗,再把身上的衣服也洗過一遍曬幹,到走的時候,豈不是混身清爽。
她先将內裏的肚兜亵衣褪出來在河邊洗了,晾到近旁的木枝上,這才脫了外面的短衫并褲子跳進水中,舒舒服服洗了個澡,洗完再伸手取了半幹的內衣并長褙子穿了,才把短衫褲子洗淨搭起來。
此時日光正好,五月的天空分外晴朗,她坐在木根上曬幹了頭發,估摸着林大魚燒也該褪了,推門進來又摸他額頭。
一摸之下大吃一驚,他喝了那樣濃的藥湯,不但燒未曾褪,反而額頭燙的搭不住手。
貞書急的跪在床上搖了林大魚,喚道:“大魚哥,大魚哥。”
他半睜着眼瞧了瞧貞書,仍是沉沉睡去。
喂過藥才兩個時辰,此時還不能再喂藥。貞書只得又端了涼水進來替他擦拭,一遍又一遍擦拭的燒褪了下去,轉眼換盆水的時間又燒了起來。
這樣折騰到太陽西斜,林大魚的燒還是沒有褪去的跡象。
再一次喂藥的時候,林大魚醒了半晌,輕言道:“我拖累的你不能回家,再拖下去只怕于你名聲有累,若你願意,帶了我的匕首自己循河水而下,趕天黑大約仍能到官道上。”
貞書替他吹涼了藥道:“你從虎口裏救脫了我,我豈能不顧你?快別說了,我定要照顧的你全好了才能走。”
夜間不過又熬些粥,她愁眉不展,悶悶的替他喂完了,自己也不過略吃幾口,等夜色彌漫過來的時候,兩個人一左一右又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起來,林大魚的額頭仍燙的厲害,臉色也越發透着青紫。
貞書仍每頓濃濃一碗藥湯煎着,這燒卻是怎麽也褪不下去。到了這日傍晚,饒是貞書一直不肯輕易服輸的人,也伏在林大魚身上哭了起來:“大魚哥,你自己心裏鼓個勁兒,好起來吧,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林大魚睜開眼睛道:“好妹妹,我是活不了了。”
貞書問:“為何?”
林大魚道:“我們家有個祖傳的病症,不發燒便沒事人一樣,只要高燒超過三天,必定斃命。我爺爺并我的幾個叔叔,皆是這樣死的。”
貞書不解道:“那你爹了?他若沒死,你不定沒得這祖傳。”
林大魚道:“我爹掉河裏淹死了。”
貞書聞言搖頭道:“我也讀過些醫書,沒見過這樣的病症,他們怕都是護理不當才死的,你何必滅自己志氣?”
林大魚嘆口氣道:“你只當我沒說過,也不必管我,自将我挪到外面去。你在這屋子裏歇一宿,明早起來自己沿河走吧。”
他說着掙紮着便要起來:“我怕死在你身邊,會吓到你。”
貞書抱住他道:“我必不會叫你死,我會時時替你擦拭,不叫燒起來。”
林大魚苦笑搖頭,掙紮着起床扶着門框出了門,自己挪到外面木頭上坐下,望着遠處漸落的夕陽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過轉眼而已。雖這夕陽無限好,可惜我是看不到明天的夕陽了。”
貞書見他一個身強力壯的年輕漢子,竟叫病痛折磨到如此無神打彩,心內十分替他傷心,跪在他膝前撫了他膝蓋道:“你快回去躺着,我仍替你熬濃濃的藥湯來,不過發燒而已,總會過去的。”
林大魚搖頭道:“沒用的。”
他望着遠方,長久才道:“死便罷了,只是我虛活到二十歲,連房娘子都未娶得,到了陰曹地府,只怕祖輩們也不肯接納,要叫我做個孤魂野鬼。”
貞書此時一顆心都懸着他的病,不疑有它。糊裏糊塗道:“都到了這時候,你又何必在意有沒有娶娘子?”
林大魚道:“在我們文縣,未婚男女皆不能入祖墳,死了也不能叫祖宗接納。我生在貧家又替人作長工,沒有女子肯嫁我。前番夜裏我也是為了能将那虎皮剝來拿出去賣了,好攢些銀錢成親的,如今看來也沒指望了。”
他指了指那挂在高處的虎皮道:“等我死了,你明日就将它卷走,拿回去換些銀錢。”
貞書還未回答,他兩眼反插已癱倒在地。貞書将他扶起來,欲要挪到屋裏去,誰知他又醒來睜眼瞧着貞書。
相處了這幾天,他雖嘴上有些脫缰,總得來說是個好人。況貞書與他幾日厮磨在一起,早有了些情份在心裏。此時見他雙眼滿是希冀,不知為何忽而頭腦一熱道:“若你真要尋房娘子,我就和你在這裏草草拜個天地,好叫你九泉之下不至無處歸宗,可好?”
林大魚心中大喜,臉上也頓時有了喜色,卻又皺眉道:“我也許活不過今夜去,你年級輕輕就成了未亡人,那可怎麽行?”
貞書道:“不過是在這山林裏虛作個儀式哄騙祖宗而已,等我明日将你埋了再自己走出去,只要我不說,有誰會知道?”
林大魚聽她說要埋了自己,後背森森冒着寒氣,又故作推脫道:“我不過是個大字不識的長工,就算是個假儀式,也太委屈了你。”
貞書扶他坐下,嘆口氣道:“我此番回去名聲必也毀了,想要嫁人只怕也是難事。若實在瞞不過去,我就只說我與你成了親,你已死,我已成了個寡婦,從此正正當當頂立門戶,豈不更好?”
林大魚還不及答言,她已轉身到屋後尋了些幹柴來揉成兩個火把,拿火點了插在蓑屋門前地上道:“如今沒有燭臺,只能拿這東西充數了,但願你家祖宗們不是愛追究的人。”
她扶了林大魚過來,兩人草草拜了天地又虛虛拜了高堂,再相對拜過,林大魚已是氣喘噓噓。
貞書見他仍不肯回屋子裏去,故作生氣道:“如今咱們也是夫妻了,豈有我将你扔在外面等死的道理,快進屋吧。”
林大魚點點頭道:“娘子,辛苦你了。”
他叫的溫柔之極,貞書聽了竟十分受用,雖苦着臉卻也強撐一笑道:“是,我的相公。”
兩人相攜進了屋子,貞書仍将林大魚安置在鋪了裙子的地方,自己依舊躺在那幹柴中。此時天已黑透,屋內唯門縫裏隐約透着些亮光。林大魚道:“既已成親,你過來與我同睡一會,好叫我貪你身上那點涼氣,如何?”
他言罷,又嘆一聲道:“也罷,我是将死之人,将病氣過于你不好,你還是躺遠些吧。”
他若不說這話,貞書倒還真不願意躺過來。只是她天生憐憫于弱者,聽他說的可憐,有意要證明自己不是嫌棄他将死,便起身過來躺到了林大魚身邊。
林大魚伸過一只火燙的手來輕攬了貞書肩膀,在她耳邊輕聲言道:“大凡男人,到了我這個年級,都想要個娘子成日等在家中,做一口熱飯,燒一碗熱湯,晚上再能摟着肩膀好好睡一覺。”
貞書将他手推開,自抱了雙臂仰面躺了道:“你若有說話的力氣,不如存了留着明天天亮再死,好叫我夜裏不要擔驚受怕。”
林大魚一怔,收了手柔聲道:“好,我就是強撐,也必要撐到天亮,不要叫我娘子夜裏受驚吓。”
貞書聽他說的可憐,又悔自己方才說話太狠,側身伏到他胸膛前道:“若你真能撐,就別死了,好好活着多好?”
林大魚将手輕輕搭在她肩膀上攬了,試探道:“若我不死,那裏能尋到你這樣好的娘子?”
貞書道:“你若不死,我就真嫁給你又如何?”
林大魚道:“可我不過是個長工。”
貞書道:“長工又如何,只要你從此自發向上,那怕每日只識一個字,有三年也能讀文章了。”
林大魚長嘆一聲道:“可惜我是真的要死了。”
這一夜貞書十分警醒,時時起身試着林大魚的額頭。到了後半夜,他額頭上便漸漸褪了熱,回到了正常體溫。貞書心中不覺疑惑,反而放下心黑甜睡了一覺。次日一早醒來,便聞着外面一陣粥香,她起身出門,就見林大魚守在個吊鍋子跟前,拿筷子攪着一鍋白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