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獸皮
林大魚許是翻了個身,惹的柴草細碎作響,他笑道:“想必你那未來的相公,是你們村子裏唯一的讀書人。”
貞書裹緊了衣衫道:“他是我們村裏唯一的監生。一個讀書人自發蒙起,從童生到秀才再到監生,再到貢生,直到最後上殿試大考,也算受盡寒苦。我們不讀書就罷了,怎好拿話辱于他們。”
林大魚道:“我寧可在山林中自由自在,也不要被拘在小小方寸間,讀那些蠅頭小楷。”
貞書心道:所以你只能作個長工,間或當個獵人。
整整兩日,她受盡驚吓,從死亡的邊緣掙紮着爬回來,疲憊不堪又心酸難抑,雖欲要張嘴說些什麽,睡眠卻将她扯入無盡的更濃更深的黑暗沼澤中去,叫她無法爬出來。
林大魚側躺在床上,循着那穩定而綿長的呼吸聲,在黑暗中丈量貞書此時所處的位置。她是縮在另一側的牆角,雙手握緊了披着的衣衫縮在胸前,也許眉頭皺着,可也睡的安穩無比。
他一翻身坐了起來,輕的幾乎不曾驚動一顆幹草。他下了床,仍是輕如鬼魅一般,舒展了腰身探到貞書身邊,俯首看着沉睡的貞書,雖然他什麽都看不見。
他伸出手,欲要把她抱到鋪着裙子的一邊去,卻又怕這樣大的動靜驚醒了她。思索半晌,索性将她鋪給自己的裙子和給自己蓋的褙子俱披蓋到她身上,這才輕輕推了門出屋。今夜仍是月色如銀,他□□着上身在黑暗中舒展腰身,将一身肌肉全部掙開拉平胳膊舒了舒筋骨,縱身躍起沿着小河飛奔,不過片刻間,便消失在了如銀的月光中。
回到昨日,仍是五陵山中的官道上。蘇氏尖叫着催那車夫:“快跑!快跑!他們追來了。”
車夫将車趕的飛快,貞媛貞怡兩個在車後颠的都爬不起身來。不一會兒貞秀也壓了過來,一時間車中哭聲,尖叫聲不絕于耳。
貞媛好容易等蘇氏住了嘴,撥開問貞秀道:“方才貞書是不是掉下去了?”
貞秀道:“她自己抓不住,叫車給颠下去了,只怕這會……”
貞媛爬到前面高叫那車夫道:“車夫,車夫,我妹妹丢了,快回去找她。”
車夫一回缰繩狠勒住馬匹,回頭問道:“夫人,真有此事?罪過罪過,方才太過緊急,我竟沒有察覺到。”
其實是方才車內的她們哭聲尖叫聲太大,吵的車夫腦仁昏脹才沒有察覺到。
蘇氏拿帕子捂着胸口半晌,揮手道:“往前走。”
貞媛怒道:“娘,您是不是吓暈頭了,咱們該回去找貞書。”
蘇氏緩緩搖頭,淚如雨點般紛落下來:“往前走,她已然丢了,我不能把你們幾個也送到虎口裏去。”
車夫不可置信,提馬鞭回頭撩了簾子問蘇氏道:“夫人,我可以把你們先放在這裏,自己趕車去接她。”
蘇氏搖頭道:“那裏大約有二三十個匪徒,你若把我們丢在這裏,不但救不回貞書,你要搭上命,我們在這山裏遲早要被他們抓到,到時候如何是好?”
車夫在前面駕車,也未曾看清匪徒真容,只聽得他們在後面呼聲震天。而唯一在窗子裏瞧見匪徒的,只有蘇氏。既她這樣說,車夫也不能再回駁,遂上來駕了車道:“趙和方才走岔了,想必仍要回到官道上,屆時不定他會碰到三姑娘。他身上是帶功夫的,不定能将三姑娘帶回來。”
蘇氏伏在貞媛身上哭道:“我的命怎麽這麽苦,嫁給你爹,一個京中小姐被發派到如此苦寒之地,已是苦極。婆婆不喜,作小伏低都不能換來她一個青眼,更是苦極,如今竟然連我最得力的女兒,老天爺也要奪走。”
貞媛與貞怡俱也大哭了起來,唯有貞秀一人窩到了車後,肅了一張臉盯着車窗外。方才她踹貞書那一腳,才叫貞書跌落,此時既無人追究,就是說蘇氏與貞媛她們都沒有看到,既是如此,想必也就沒人會來指責自己了。
只是貞書未免也太慫了些,她向來皮糙肉厚身體靈活,怎麽叫自己一蹬就真的掉下去了呢?
活該。貞秀咬牙暗诽:這一家子四個姑娘,她就獨愛打我一個,從小到大我吃了她多少虧,受了她多少疼痛,此時就是打死了她又如何?
貞秀這樣想着,嫌蘇氏幾個太過吵鬧,索性拿快帕子蒙了臉,昏天胡地睡了起來。
他們車行到另一側的韓家河鎮上時,天已大黑。到客棧裏宿了,貞媛與貞怡兩個仍是哭哭啼啼,蘇氏厲聲道:“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哭什麽哭?這件事情誰都不能告訴,否則你們的閨譽可就全沒了。”
貞媛也知蘇氏事情做的不對,但她向來不善辯駁,遂甩了袖子回自己客房。
蘇氏一人坐到半夜,才見一身露水的趙和自外面走了進來。他一進來就揖首躬腰道:“方才在下聽車夫說了……”
蘇氏捂着嘴點頭,淚如雨落:“匪徒太多,我須得顧車上這幾個小腳兒的。”
趙和道:“我叫人引岔了道兒,繞了多時才回到官道上,也是從方才那裏過的,并未瞧見三姑娘。”
蘇氏捂着胸口哽咽道:“必是被人擄走了吧。”
趙和站遠了些,皺眉道:“方才山裏那些黑衣人,并不是匪徒。他們是韓家河劉老爺家的家丁,追撲一名出逃的長工。”
蘇氏聞言大驚道:“你的意思是那些人不是劫匪?”
趙和道:“正是,我與他們半路碰上,還是他們指路給我,我才得已從山林中繞出來。”
蘇氏疑惑道:“若不是他們抓了貞書,那我的貞書去了那裏?”
她一把推了趙和肩膀道:“你快些再去找一趟,不定貞書自己悄悄躲在山窩裏等着你去救她了。”
趙和輕輕躲了道:“方才我一路從官道地來,若她真在原地或者附近,必會出來與我相會。以我沿路的觀察,并沒有人隐在路邊。只是劉老爺家家丁們所追捕的那個長工,身懷武藝又輕功極好,他當時想必就在那一處,所以……”
蘇氏道:“你的意思是她叫那長工給劫走了?”
趙和點頭道:“那長工在山裏逃了幾日,熟悉山中布局,若要找到三姑娘,只怕咱們還要回家告訴二爺,讓二爺來求劉老爺,借劉老爺家那些家丁們替咱們搜索。”
蘇氏緩緩坐下,點頭道:“既是如此,咱們就先悄悄的壓下事情回家,你也吩咐車夫,等閑不要走漏風聲,只說三姑娘是叫京城祖母給留下了。如若不然,怕要影響家裏這幾個女兒的閨譽。”
趙和無奈點頭,施禮退了。
五陵山中,貞書一覺好眠睡到外面蜂飛蝶舞時,才醒了過來。她轉頭看一側林大魚仍憨睡着,自己晚上給他蓋的衣服卻在自己身上,怕他受了涼傷口發炎,遂又起身将衣服全給他蓋上。
她下床到了屋外,忽而掃見一抹桔黃鮮亮的毛色在高處,以為又來了只老虎,吓的幾乎要喊出聲來。仔細一瞧,便見是張虎皮被搭晾在高處。她回身進了屋子,搖了搖林大魚肩膀問道:“昨夜你出去了?”
林大魚嗯了一聲道:“我去取我的刀子。”
貞書道:“那虎皮了?”
林大魚起身伸了胳膊道:“這樣完整的虎皮很值錢的,我剝了來收着,以後賣個好價錢。”
貞書見他下了床,仰脖子瞧見他背上傷口倒還沒有流血的跡象,況他并未發燒,想必是全好了,又道:“既你已經好了,就将我送到那官道上,我等過路的人或者車搭伴過山去。”
林大魚愣站半晌,回頭問道:“你要走?”
貞書點頭:“總歸要回家去。”
林大魚道:“可是你娘都把你給丢了,還回去做什麽?”
貞書反問道:“不回家我還能去那裏?”
林大魚不言,到河邊洗了把臉又走回來,在屋外一棵橫木上坐了半晌道:“咱們先吃飯,吃罷飯再走,可好?”
貞書一想也是,遂起身尋了鍋與米出來生火作炊,又熬起粥來。她昨日就吃了一頓粥,如今肚子裏空的厲害,一碗粥怕填不飽肚皮,遂叫了林大魚指了那小河道:“你不是個獵人嗎?捕條魚來我蒸給你吃。”
林大魚搖頭道:“我從不抓魚。我本就是個大魚,再天天吃魚多沒意思。”
貞書看他說的一本正經,叫他逗的一笑。
林大魚瞧着貞書俏生生的一笑,雙頰勾出優美動人的弧度來,唯她雙瓣柔唇透着淡淡的緋紅,飽滿鮮嫩,叫他心筋跳動不止。
貞書問道:“為何你會叫大魚?”
林大魚道:“生我那日,我爹釣了好大一條魚。”
貞書忍不住哈哈大笑道:“真是好事成雙。”
林大魚為了掩飾自己心裏那份邪念流于外表,亦故作哈哈大笑,只是他笑的太猛了些,掙破背上那傷口絲絲滲着血。貞書扔了自己補好的衣衫給他道:“給你補的不穿,這樣光着膀子容易受風寒。”
林大魚依言披上,兩人坐在樹杆上,一碗一鍋慢慢的吃起粥來。
吃完粥擱了碗,林大魚蔫蔫的言道:“我頭有些暈,須進去躺一躺,等會兒再送你出去,可好?”
貞書依言,收了碗洗涮幹淨,又坐在外面将自己的褙子洗淨晾了,才進屋道:“我将我那衣服洗淨了,留着給你夜裏蓋,鍋和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