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十七回
謝芳初心裏的滋味,自己卻不明白。一個人站着發愣,夏雪柳拿着真絲百花扇走了過來,輕輕替謝芳初扇着,一雙伶俐的眼睛看的真切,祁侯二人在那談笑風生,雖離得遠,可二人臉上露出的笑意着實真實,不像是敷衍。
“姐姐,将軍……”
這樣的笑容,他很久沒有在她面前露出來了,今日倒是沾了侯元瑤的光,謝芳初嘴角的笑有些無奈卻也略有所思。
“姐姐!”夏雪柳尖叫,倏地放下手中的扇子,奔向另一側的藥箱。
低頭,刺目。
一抹鮮紅順着白嫩的小腿緩緩滑落,似紅色的寶石又似紅淚,一滴一滴,謝芳初眉頭微蹙,要緊下唇。擦藥的時候一不小心,鑷子插、進了膝蓋破皮的地方。
祁楚天倒吸一口涼氣,不等夏雪柳拿過藥自己已經跑到了謝芳初面前,手中拿着藥罐:
“怎如此不小心?”語氣裏是滿滿的心疼,“都怪我,應該我幫你擦藥的。”又恢複了往日裏的冰塊臉,方才的笑容亦消失不見。
接過夏雪柳遞來的棉布,又将鑷子遞了過去:
“這個太尖銳,扔了罷!”
夏雪柳錯愕,侯元瑤慢慢走上前來,臉上的笑意仍未散去,謝芳初雖未擡頭,可侯元瑤步履輕盈,想必身心愉悅。
“姐姐……”聲音嬌弱動人,絕色佳人喜怒嗔悲都是一幅畫,“祁将軍,我來吧!”
不容祁楚天拒絕,謝芳初眼簾下已經映入一雙纖細修長的手來,心裏只覺不适,搖了搖頭:
“不麻煩了。”
語畢迅速将裙擺放了下來,使出全身力氣站了起來,一搖一擺的往床榻走去。夏雪柳正在尋止血藥,見謝芳初一步一步慢慢走來,心裏疼的像有幾十只貓在撓她。
謝芳初不說話,只看了眼夏雪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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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累了,送客。”
夏雪柳為難的看了看身後的祁侯二人,嘴唇動了動,但不知該如何應答。
他二人自是聽到了謝芳初的話,侯元瑤心裏一陣冷笑,祁楚天當真以為她是累了,他是真心的想她好好休息,別傷了自己,低頭将桌邊的佩劍提起:
“娘子好好休息,我送侯小姐回府。”
回府?回你個大頭鬼……謝芳初心裏氣急,這男人當真是看上侯元瑤了,她也不回答,繞過桌椅屏風,緩緩坐了下來,這幾步走的昏天暗地,額頭上的汗珠順着削瘦的臉頰輕輕滴落,膝蓋刺骨似的疼着,心口卻灼燒似的燃着。
夏雪柳輕輕合上門:
“姐姐,将軍離開了。”
謝芳初面朝裏躺着,一動不動,似乎是睡着了。
夏雪柳見謝芳初沒有吩咐,便輕輕放下了繡着百花的床簾,随着珠簾相互碰撞的清脆聲,謝芳初開了口:
“晚上我不吃了。”
“姐姐……”伫立片刻,見再無吩咐,夏雪柳輕輕走了出去。
夏日就算在屋裏呆着不動,亦覺得燥熱。窗外的蟬鳴聲更是讓人心浮氣躁,謝芳初怎能好好休息。原本今日是想将計就計,讓祁曹氏對自己動手的,就算不動手,等祁楚天回來,定會鬧的祁府雞犬不寧,退一步說,就算祁楚天回來了,此時已經平息,自己回了梅園,可還是會傳到祁楚天耳中,那時他依舊會為自己出頭……豈知祁曹氏倒也不傻,不見自己也就算了,還請了侯元瑤來。
祁鳳珠空有一身的蠻力,不足為患,她娘親卻不容小觑。現在每動一下,膝蓋疼的厲害,且腫的發亮。
不要說報仇遙遙無期了,現在自保都是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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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未回來?”祁曹氏驚呼,下午得知祁楚天送侯元瑤回府,心裏驚詫了一番,此時月朗星稀,祁楚天還未回來。且梅園那位似乎沒有和祁楚天多說,她怎能不驚訝。
這女人不簡單。祁曹氏一陣冷笑,笑得一側的祁鳳珠戰戰兢兢:
“娘,出什麽事了?”
“今天差一點……”祁曹氏回頭,雙眼看着祁鳳珠,“你呀,就知道吃,再吃怎麽嫁的進侯府!?”
“娘,昨天你還說我瘦,讓我多吃點……”
“……”祁曹氏瞪了眼祁鳳珠,“也沒讓你吃這麽多,我要是你,早就去祠堂多拜拜祖先,祁侯兩家聯姻不要再出什麽岔子!”
“娘!”祁鳳珠雙頰緋紅,“人家還不想嫁……那祠堂太黑,我……我怕……”
祁曹氏已經氣得不知道該回什麽了,只擺了擺手:
“秦嬷嬷,送小姐回房。”
今日一事,自己處了上風,可深思,祁楚天一日不離開謝芳初,那侯元瑤嫁入祁府的事都不能落定。且她是一根銳利的刺兒,紮手,傷她的同時,自己定不能全身而退。
看來不僅祁鳳珠要去祠堂,自己也要去禱告才行。
蘇嬷嬷端着參湯,叩響了門。
“老爺回來了麽?”
“回夫人,老爺今日議事,方才又出府了。”
父子倆都出了門,祁曹氏一口将參湯喝盡,“明日老爺不上朝,你去張羅寫芷月齋的早點回來。”
“是。”
這個刺兒,挑不起,那還不能将她送出府?祁進坤也不喜她在府內呆着,明日開始每日唠叨幾句,說不定就将她遣出府了。
翌日,東方微亮,祁曹氏已經起來。
主院的芙蓉廳內,蘇嬷嬷正張羅着早膳,芷月齋的松子百歲糕,千紅珠玉團,金棗碧葉糕……芷月齋的糕點,京中第一,每次排隊最少也要半個時辰,今日蘇嬷嬷将這些招牌點心買齊了,着實不易。
秦嬷嬷正拎着食盒進來。
祁曹氏的丫頭上前接過,打開是溫熱适宜的薏米綠豆瓊玉粥,不多不少,正好三碗的樣子。這粥,更是難買,且一人只能買三碗,買的前一天要預定好,祁進坤嫌麻煩,每次都要等着,便不去了。這不,這頓還是今年頭一次吃。
“老爺起了麽?”祁曹氏滿意的點了點頭,輕聲問道。
“禀夫人,老爺昨晚回來的晚,在馮姨娘那裏就寝,方才我去書房和祁三說過……”
“馮姨娘?”祁曹氏氣得捶胸頓足,滿腔的熱血瞬時滅了一半。這個馮姨娘,長得閉月羞花,且是她親自為祁進坤挑選的。入府半年便将祁進坤的心搶去了半顆,昨晚在她那過夜,今早不知能不能來這裏用膳。
“去将小姐請來。”祁曹氏愠怒。
“夫人?”
祁鳳珠哪那麽容易起床,此時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一高一低的打着呼嚕,口角的哈喇子順着下颚将胸前浸濕了一片。
她的兩個丫頭見蘇嬷嬷要往房內沖,吓得一蹦三尺高:
“嬷嬷,使不得!使不得!”
話未落,蘇嬷嬷已經進了門。
“啊——”只聞蘇嬷嬷一聲尖叫,水流聲,木桶滾落聲……丫頭們吓得站立在一旁,大氣不敢出。
祁鳳珠愛睡覺,一般日上三竿才起。她的房內有三道門,最裏一道門頂是她做的手腳——一只裝滿水的木桶,但凡叫她起床的,無一不成落湯雞……
可憐的蘇嬷嬷,渾身濕透了不說,還吓得魂不附體。
祁鳳珠的院子和馮姨娘的只隔了兩道牆,今日陽光明媚,且沒有前幾日那麽熱。根據祁進坤的習慣,此時定早起了在院子裏看書。祁鳳珠這裏再小的動靜,他那裏都能聽得見。
祁曹氏算準了,祁進坤會去。
蘇嬷嬷被擡進自己的小院子,看到屋內雙頰腫的像饅頭的楊嬷嬷,兩人抱頭痛哭。這是造的什麽孽,都晚年了,還落的這番下場。
祁曹氏房內,只剩一嬷嬷和一丫頭近身伺候,祁鳳珠陪在一側。
方才教訓了祁鳳珠一頓,祁進坤只覺口幹舌燥。祁曹氏親自起身,替祁進坤裝了一碗瓊玉粥。
“老爺,鳳珠也不是故意的……”
“荒謬!”祁進坤怒火還未消,昨晚馮姨娘纏了他一晚上,正身心疲憊,一早又被擾了清淨,心裏正煩,此時祁曹氏又為祁鳳珠開脫,當然不快。她是要嫁進祁府的,誰人不知祁府家風嚴謹,侯夫人更是端莊賢淑,且賞罰分明,侯府迄今為止都為她命是從,祁鳳珠這樣嫁過去是要吃虧的。
昨晚他正是和侯珏瑜的父親商議事情,這朝廷之上風雲詭谲,天子的意誰都揣測不了。這幾日居然有人參曹家,這曹家若失勢,祁侯兩家怎會不受牽連。
婚事定是要趕緊提上日程的。
“從今日起,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我從宮裏給你請一個嬷嬷,好好教教你禮儀規矩!”
祁鳳珠的口中塞滿了糕點,祁進坤剛說完,她吐了祁進坤一臉。祁進坤臉都綠了。
“你……”
“老爺,老爺……”祁曹氏忙起身,“你還不下去!”扭頭呵斥祁鳳珠,祁鳳珠抓起一塊松子糕慌忙跑了出去。
秦嬷嬷趕忙端了井水毛巾上來,祁曹氏擰幹,仔細的替祁進坤擦着。
這一頓早膳,吃的人人不痛快!
蘇嬷嬷躺在床上忽冷忽熱,楊嬷嬷替她冷敷着額頭。只是越來越燙,方才被冰水淋了一身又受了驚吓,此時倒像要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