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十三回
謝芳初這幾日燥熱,身上的疤痕雖好了,可是奇癢,又不敢撓,便差夏雪柳去請裴遠聲。夏雪柳巴不得好好伺候謝芳初,得了令忙出了府。
天氣炎熱,夏雪柳邊走邊尋着陰涼地歇息。以前來回匆匆,到沒發覺這路上的大樹竟有那麽高,夏雪柳尋了一處坐了下來,将随身帶的帕子伸進後面的湖水中浸透,将臉上和頸下的汗珠擦了擦。
起身時只覺有一束目光在自己身上流連,夏雪柳迎着太陽望去,只覺有些眼熟,那人緊緊盯着自己,怕是看了許久了。夏雪柳只覺不妥,慌忙跑開,去尋裴遠聲了。
那人正是一身普通裝束的侯珏瑜,他不認得她,她卻認得他。
裴遠聲匆匆趕到,雖是小毛小病,但還是仔細查看了傷口,且又細心的把了脈。
“這幾日如何?”裴遠聲小聲問道。
“還可。”謝芳初興致不高,這幾日祁楚天每次過來夏雪柳就借口出去,有些異常,問了夏雪柳,她也是扭扭捏捏不肯說。
裴遠聲從藥箱中拿出一個白色瓷瓶,“每日沐浴後塗抹一次,清涼止癢,癢其實是傷口在長,謝姑娘不必擔心。”
他其實想說的是:“你瘦了。”愣是忍住,走到書桌旁,提筆準備開個安神的方子。目光落在了謝芳初前幾日寫的幾句詩上,看着形銷骨立的背影,一陣揪心。謝芳初的字非一般人能及,既有男人的蒼勁之感,卻不是女人的婉柔。
“雲開即是月明日,守得全安才得離。”
默默寫下這句,才提筆寫了方子。
裴遠聲出了祁府,謝芳初便使冰藍尋夏雪柳去淨室放水,自己要沐浴更衣,好塗藥止癢。尋了半天,也沒尋到,興許是去哪裏閑逛了。謝芳初便讓冰藍雅綠放了水,将身上的薄衫一層一層褪去,坐進了齊頸的水中。
水不冷不熱,看着這一身好皮囊,謝芳初不知該喜還是該恨,慢慢沉入了水底,直到憋不住了才伸出頭來。
不能死,還有許多事情沒完成。
夏雪柳不在,很多事都要自己做,這幾日她似乎有心事,幾次欲言又止的樣子着實讓人疑慮,更不要說她可以躲着祁楚天了。
走出淨室,一頭濕發滴着水,一張小臉更是紅撲撲嫩的嬌豔。夏雪柳已經回來了,正在泡茶。剛剛祁曹氏将她叫了去,問了她謝芳初的喜好,祁鳳珠削平果時手無意往後甩去,夏雪柳伸手擋住,那一刀活活刺在了她的手腕上,若不是自己眼疾手快,那就是臉上留疤了。
Advertisement
祁曹氏尋夏雪柳一是問謝芳初的喜好,二是還是勸夏雪柳嫁給祁楚天為妾。這一次,真不該來,夏雪柳的手拂過謝芳初的長發,手腕上的紗布上那一抹鮮紅染紅了謝芳初的眼:
“怎受傷了?”謝芳初心裏急,一把握住了夏雪柳受傷的手。
“疼……”夏雪柳吹着氣,“姐姐,我沒事,方才在竈間跟秀春學劈柴,不小心劈手上去了,這還是秀春娘幫我包的,不信你去問……”
夏雪柳有個習慣,一撒謊就會撓後腦勺,此時撓的像小猴子抓虱子似的停不下來,謝芳初只覺心中一口氣上不來,暈了過去。
那不是劈柴,劈柴哪有劈到手腕的,謝芳初心裏疼。近來老師聽到祁楚天要納夏雪柳為妾,難不成是真的,再仔細思量前前後後,這幾日夏雪柳的躲避,謝芳初醒了也不願睜開眼。這個祁楚天定是強迫夏雪柳委身于他,夏雪柳不肯以死相逼,這個人連自己身邊的人都不放過。
她一個人踏進這肮髒的渾水中就算了,夏雪柳定不能。
夏雪柳不敢将實情說出來,怕謝芳初趕她走。曹氏正是利用這一點,才故意弄傷了夏雪柳的手腕。且夏雪柳定不會說是祁鳳珠傷的自己,若被祁楚天知道,絕對會去出頭,到時謝芳初便會誤以為祁楚天是為了夏雪柳去出頭的。曹氏的計策一環套一環,她唯一沒有算到的是,謝芳初不在乎。
窗外的蟬鳴擾的謝芳初心浮氣躁,索性執筆練字。
這才看到裴遠聲留下的那兩句話,淚水如珠,将面前的紙浸透了。事已至此,怎樣才能的全安?提筆許久,不知寫什麽。
不能坐以待斃!
雖是烈日,謝芳初仍細心打扮了一番。
換上一身曳地飛鳥描花長裙,夏雪柳手不便,喚雅綠給自己梳發髻,雖是簡單的如意髻,可是上面插了一支碧玉棱花雙合長簪,明眼人一看這物就不俗,的确,這是謝芳初娘的遺物,謝家除了自己唯一留下來的東西。
謝芳初如同仙子一般,獨自往曹氏園子前的涼亭走去,雖只一人,卻令人望而生畏。
曹氏耳目多,祁鳳珠一聽完禀報,冷笑兩聲:
“娘,她居然來尋你?”摘了一粒葡萄,放入口中,被酸的皺眉不已。
按祁曹氏所想,夏雪柳是不會說出自己為何受傷一事的,難不成自己算錯了?心裏一陣緊張,若是問責,可是祁鳳珠傷的夏雪柳,依謝芳初那性子,還不知要鬧到什麽地步,然後祁楚天知道了……
光是想想,祁曹氏已經汗流不止了。
“你去後院。”不管祁鳳珠反應,秦嬷嬷楊嬷嬷二人将祁鳳珠擡進了後院,看着不讓出來。
話語間,謝芳初已經到了涼亭之前,祁曹氏樂呵呵的從裏面走了出來。
“謝姑娘,這烈日……”祁曹氏一臉心疼,“我這裏有備好的冰鎮綠豆百合湯……”眼前的女子如同驚鴻仙子,目光一瞥永生難忘,怪不得祁楚天如珠似寶的捧着。
謝芳初只看了眼曹氏,轉身就走。
曹氏臉色煞白,自己捧了塊香馍馍給她,她看也不看就走了,此刻身後跟着蘇嬷嬷還有七八個丫鬟,顏面盡掃。
可是她無過錯,根本想不出法子來教訓她。不偏不倚,祁鳳珠掙脫了嬷嬷從院內跑了出來,雙手叉腰道:
“就是我傷的夏雪柳那個賤-人!你能拿我怎樣?”趾高氣昂,毫不退縮。謝芳初看了眼她的胸前,白花花的一片,男人看了定把持不住,難為侯珏瑜了,可惜是個胸大無腦的女人。祁曹氏急的在後面幹瞪眼,這丫頭怎就沖出來說出了這些……
“雪柳傷了?”謝芳初一臉驚訝,“我竟然不知,多謝大小姐提醒,只是不知,為何要傷我們雪柳。”謝芳初本來只是猜想夏雪柳的傷是祁楚天所迫,萬萬沒想到居然是祁曹氏母女倆所為。心裏頓時有幾分明了,果然不是如表面那番簡單。
“替姐姐出頭啊,她那樣的下賤胚子也配和姐姐共享一夫。”祁鳳珠一本正經的說道,語氣裏滿是關心與不值。
謝芳初等的就是這句話,她早就猜出一二。
完了完了,離間計失敗。祁曹氏生怕祁鳳珠被打,忙擠上前來:
“鳳珠不是有意的,她小不懂事。”陪着笑臉,滿面客氣,“祁楚天想納誰娶誰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娘,那日明明是你和爹讓夏雪柳嫁給祁楚天為妾的啊……”祁曹氏臉色都變了,手一揮,三個嬷嬷将她拖進了後院。
“謝謝祁小姐。”謝芳初冷笑,轉過頭來看着祁曹氏,此刻是正午,陽光刺眼,祁曹氏的後脊梁不停的冒着冷汗,“祁夫人,明人不做暗事,當心報應。”
回到梅園,夏雪柳已經備好午膳。
見謝芳初回來,忙起身相迎。
“姐姐,你去哪裏了?”
“為什麽不直接告訴我,受了這麽大的委屈……”謝芳初心疼的拉過夏雪柳的手,“這個仇我一定幫你報。”
多餘的話不用說,自是清楚明白,了然于胸。
日落時刻,祁楚天才緩緩歸來,今日軍營操練,他忙到現在才得了空。進門就想抱住正在繡花的謝芳初,一想到自己一身的汗味,剎那間停了手。
“芳初,我先去沐浴更衣。”他對她不管是用心還是用情,都是極深的。
聽到淨室裏嘩啦啦的水聲,謝芳初放下手中的針線。這麽多日過去,報仇的計劃絲毫沒有進展,倒是惹得倆人似乎越來越近了。
這幾日夏雪柳不知為何無精打采,老是默默流淚,原以為是因為祁楚天,今日祁鳳珠将事情挑明了,心中有愧,似乎對她的關心太少了,索性讓她好好休息一番。
祁楚天走了出來,一身淡黃色內衫,顯得身材筆直挺拔,尤其是一雙長腿,見謝芳初仍坐在那,伸手将她攬進了懷裏:
“這幾日實在是繁忙,一得空我就回來看你。”懷裏的人兒又香又軟,“我很想你。”溫熱的氣息流連在謝芳初的耳邊,沒有一般男人的臭味,是淡淡的梅花香?甚是好聞,這幾日自己也累了,便靠在了祁楚天懷中,一動不動。
“将軍為何偏偏選了我?”謝芳初喃喃道,“比我多的女子多的去了。”她暗指的是侯元瑤。
“除了你,我誰都不要,第一次見面我就認定了你。”
第一次見面?那時的謝家還沒有滅亡,那時的謝芳初還是大小姐。
久站也不是方法,祁楚天輕輕使力,将謝芳初橫抱了起來,往床上走去。
只是他的欲-火燃起,謝芳初的心還未定下。橫豎将謝芳初親了個遍,最重要的地方還是碰不得。看謝芳初眉頭緊鎖,祁楚天輕嘆了一聲,顯得落寞不已。
他要的是謝芳初像自己愛她那般愛自己,不只是身體上的擁有,他雖一介武夫,可也深知兩情相悅之意,更舍不得再傷了她。心裏又憤怒又委屈,自己是哪一點不好,謝芳初到現在也不願向自己敞開心懷。
罷了,一個轉身側躺了過去。謝芳初有些訝異,以前的他肯定是會求自己的,現在倒不用強了。只是這黃花梨沉木床咯吱咯吱的響了起來,難道?
謝芳初雙頰緋紅,聽到一陣輕微的“呵”聲,還未反應過來,祁楚天已經起身往淨室走去,帶起的風中有一股道不明的味道。
呵,究竟是只會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
祁楚天清理幹淨,重新躺了回來,見謝芳初閉眼,只從後面輕輕摟着她纖細的腰肢,額頭抵在了她的後頸處,親親靠着。這一刻,他是滿足的,至少她在他身邊。
夢裏依舊是謝家那映紅的半邊天的大火,還有曹承宗那張惡心的臉,醉仙樓中居然下了藥,最終失-身于祁楚天……一覺醒來,大汗淋漓,祁楚天已經不在房內,謝芳初揉了揉額頭,心裏更失落,此刻清白已失,身似浮萍,蜷坐在床上流下了眼淚。
“咚咚咚”,有人敲門。
謝芳初忙擦去眼淚從床上下來,披着一件蠶絲披風。
“姐姐,侯小姐來了。”夏雪柳隔着門輕聲說道。
“侯小姐請坐,姐姐即刻就出來。”使冰藍雅綠端茶端水果,自己又敲了敲門,進了裏間。
見謝芳初雙眼微腫,夏雪柳一陣心疼。
“姐姐這是為何?”疾步往淨室走去,取了帕子包了冰塊遞于謝芳初敷眼,這樣子出去侯元瑤還不知道要怎麽想。
謝芳初不說話,只接過冰塊輕輕敷着,良久才開口:
“将軍何時離開的?”
“四更。”
“幫我換衣服吧。”
那侯元瑤穿的跟神仙下凡似得,夏雪柳恨不得将所有的裝飾都給謝芳初用上,最後謝芳初上身一色櫻子紅對襟绡沙新衣,底下月白色水紋淩波裙裾,素淨不失嬌俏,飛雲髻上赤金鳳尾瑪瑙流蘇和腳上的白玉流蘇繡花鞋襯得她越發精致美麗。
“侯小姐久等了。”謝芳初笑道,侯元瑤還是原來的樣子,如同出塵的仙子。
“昨夜将軍難得回來,今早起得晚了些。”這是閨中密話,外人聽了都會臉紅,從謝芳初口中說出來,卻似蜜糖一樣,讓人只覺甘甜。侯元瑤抿嘴一笑,“将軍喜歡姐姐,那是出了名的。”
夏雪柳撇嘴,你是哪一門子的妹妹,也配來叫我姐姐……臉上寫滿了不同意不贊成。前幾日她的确身子不适,初次來潮,自己吓了一大跳,以為得了不治之症,後來偷偷見了裴遠聲才知曉是女人都會有這一天,臉羞得像熟透的西紅柿,見人就躲,今日身子好了大半,便來伺候伺候謝芳初了,順便解釋一下自己為何不适。
然後侯元瑤來了。
二人往園外走去,石子路邊的小灌木修剪的整整齊齊,冒出星星點點的藍色小花,很是漂亮,看得人感覺舒适惬意。
“姐姐,這幾日鳳珠妹妹沒有來為難你吧?”
侯元瑤問道,語氣裏淨是關切。
謝芳初一絲淺笑,搖了搖頭。侯元瑤身上滿是祁曹氏房內特有的檀木香氣,定是從那裏過來的,想必祁曹氏祁鳳珠都見過了,最近發生了什麽她自然也是知道的,現在這樣問,真情假意暫且不說,只能感覺到一絲譏诮。
當然,只有謝芳初自己感覺的到,因為寄人籬下。還時不時有人提醒你,誰才是這個家真正的主人。
“若是鳳珠妹妹再欺負你,你派人來告知我,我來訓她。”侯元瑤認真道,不容置喙。
侯元瑤相邀,過幾日一同去泛舟,雨竹林那邊的枇杷熟了,可以去采摘。謝芳初既未答應亦未否決,二人談笑半天,侯元瑤才姍姍離去。
“姐姐……”
“傻丫頭,受了委屈為何不說?難道還當我是外人?”
聽完這句,夏雪柳便知道謝芳初什麽都知曉了。倏地跪在了地上:
“姐姐,我對将軍無半點非分之想……”
謝芳初哪舍得她下跪,連忙扶起。
夏雪柳便将此事前前後後說與謝芳初聽,還有自己初次來潮之事。謝芳初哭笑不得,的确自己疏忽了,這是姑娘家最重要的事之一,不曾想到這麽快,看着夏雪柳羞紅的臉,輕輕拍着她的肩膀,詳細的講解了一番。
侯元瑤離了梅園便去了祁曹氏那裏。
“怎這麽久才來?”祁鳳珠拉住侯元瑤的手。
“沒什麽大事,”侯元瑤擦去額頭的汗珠,“我去的時候,謝姑娘還沒有起身,昨晚将軍在那,所以起得晚了些。”說完喝了口龍井,“謝姑娘倒是瘦了些。”
“不要臉!”祁鳳珠罵道,“就喜歡被男人玩弄,玩弄的下不了床……”祁鳳珠說完,哈哈哈的笑了起來。
祁曹氏眉頭一皺,喝住了祁鳳珠。祁楚天和謝芳初并未生罅隙,一切巋然不動。自己白費了力氣不說,還丢了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