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十四回
這幾日的祁楚天,就像一只乞求憐愛的小白兔一樣,寸步不離謝芳初。
謝芳初渴了,他去倒水,謝芳初熱了,他扇扇子,謝芳初想休息,他一把将她抱至床上,然後再被一腳踹下,他還是樂呵呵。
謝芳初不傻,那日自己被侯珏瑜調戲之事加上雪柳無故受傷。心裏煩悶的很,祁楚天又回了軍營,喚了兩聲夏雪柳竟也不在。
起身走出,想着平日裏雪柳無非是花園和竈間找秀春母女倆聊天解悶,心下便往竈間走去。竈間在梅園西南側,明亮亮的六間并列的大屋,兩周分別是石砌的圍牆,石頭表面鋪滿了細密的碎琉璃。以前在自家府中,閨房門前的一塊空地上也是這麽裝飾的,且不說工程浩大,單是要把琉璃打磨成石頭的弧度都是難上加難。
祁府果然不一般。
熣煙袅袅,竈間只有一人,并不見雪柳身影。秀春正在用木槌捶打着雪白的粳米,見一人正在門前,正覺訝異,來人輕道:
“可是秀春?”
因謝芳初離得有些遠,秀春微怔。
“原來是謝姑娘。”秀春忙放下手中的木槌,起身來給謝芳初行禮。這小丫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臉色蠟黃不說,這整個祁府上下的吃喝全指靠她們母女二人,卑躬屈膝慣了,見人就落魄驚慌。
謝芳初是體貼之人,自是不會如祁鳳珠那番無禮強鬧,只扶起秀春:
“這是在?”
“我娘說,入夏怕老爺夫人們胃口不好,吩咐我将這些粳米磨碎,流下來的米脂做成薄荷茶,剩下的米粉做成薄荷膏。”秀春如實答道,“我娘說也會給梅園送一份子去。”語畢看了眼謝芳初,眼裏淨是惶恐不安。
其實她想多了,謝芳初同是寄人籬下,身子還被祁楚天強占,有哪點比秀春強呢?只是祁曹氏摳門可惡,只肯買兩個人燒火劈柴做飯,真是苦了這母女倆。
秀春見謝芳初沒有要走的樣子,自己又怕耽誤了事,便拖過一旁的小竹凳擦了又擦,“謝姑娘,你且坐着,我去搗米。”秀春每日的事情不少,這馬上是午膳的時間,晚了祁曹氏又要發飙了。秀春娘崔氏,還在集市上尋着早已下市的香芋,祁曹氏母女都是什麽沒有就要什麽。
崔氏已經走遍大小菜場了,還是尋不到,都快要尋死了。恰遇見正在街上轉悠的夏雪柳。
“秀春娘,怎如此着急?”夏雪柳眼尖,一眼便看到了來回走動的秀春娘。她是出來尋好看的鞋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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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秀春娘的敘述,夏雪柳深知其中厲害。不過此時也急不來,只有一個辦法,去農家看看。京中離最近的農家,也有三四裏,兩個女人家着實不易。但別無他法,二人一起準備出城。
“噠噠噠,”馬蹄聲來,二人忙閃至一邊,騎着馬的人背影分外熟悉,且馬停住了。是邵明澈!
夏雪柳忙迎了過去,邵明澈也正是為她而停的馬。離得遠,沒聽清夏雪柳和邵明澈說什麽,夏雪柳笑着走回來了。
“秀春娘,我們先回府,邵哥哥幫我們去尋了。”
這幾近正午,午膳可不能晚點,二人匆匆往府裏走去。
謝芳初坐在竹凳上看着秀春認真的忙碌着,忽的想起小時候自己娘親教自己和面的情景,謝家雖為官,可謝氏夫婦對下人根本無主人的架子。那時候真是舒坦,可所有的幸福都跟随那一縷白煙飄向了遠方。
秀春将米脂一點點的收了起來,盡數裝進一側的大木桶裏,彎腰拿着水舀和了一陣才起身。
“等沉澱了,謝姑娘就能吃到了。”秀春微微笑着,露出兩顆虎牙來。
“謝姑娘?”崔氏一進門,便看到了謝芳初,美豔不可方物,忙疾步走進,“方才在集市遇見夏姑娘,此刻應該已經到了梅園了。”崔氏小心的應答着,将買回來的菜遞于一側的秀春,滿滿一籃子菜,綠的鮮豔-欲滴,紅的明豔誘人。
崔氏回來了,謝芳初自覺呆在這裏怕有不便,也不多說起身出門。秀春娘母女倆對謝芳初是充滿好感的,雖然不知道她打哪裏來,可一言一行都是大家風範,且毫無主子的架勢,再加上上次三鮮丸子湯的事,心中感激好感自是很多。
然,有人想安穩,有人偏想生事。
邵明澈尋了秀春娘要的東西來了祁府,在梅園外徘徊,不知如何叩門。将軍夫人的住所不得随意。正好謝芳初從竈間回來。
“夫人,這是夏姑娘托我……”二人少不了多說了幾句,謝芳初只覺身後有人盯着,傳來一陣脆鈴聲,心裏嗤笑,在接過邵明澈手中的籃子時不小心失手一落,邵明澈忙伸手接過,肌膚之碰是少不了的。
此時夏雪柳正好出來,三人見面說了幾句,夏雪柳同邵明澈一路,去給秀春娘送菜。
午飯剛過,莴苣炒蝦仁,絲瓜肉泥盅,翠玉白菜,開洋冬瓜湯,還有蒸好的薄荷糕。謝芳初對這一頓頗為滿意,只不過她吃的極少,夏雪柳吃了幾口便也不吃了,天氣熱,容易讓人心生燥熱。
二人對着冰塊扇着風。
“今天我看到了一個死不要臉的賤胚子,只要是個男的都不放過,水性楊花的東西。”
這話自然是不好聽,夏雪柳氣急,方才和邵明澈離開時遇見了蘇嬷嬷楊嬷嬷,罵的定然是自己?謝芳初抹盡嘴角,笑道:“又來生事了,雪柳扶我去休息。”
這火辣辣的日光會将那罵人的人逼走的,不用謝芳初出手。
見裏門沒有動靜,罵的更歡了,什麽兩女共侍一夫,上下都不放過,是個男的都要……夏雪柳的火一下就蹭了起來。推開了門道:
“你們這些老東西,不回家各自安排自己的後事,倒來操心我們……”
“你個小賤蹄子!”楊嬷嬷猛地沖上前,一腳踢的夏雪柳措手不及的跪了下來,“咚”的一聲,這院前是鵝卵石,夏雪柳穿的是綢褲,細皮嫩肉的猛的跪下,當即就流出血來。
謝芳初透過窗戶,看着外面的一舉一動,和那刺眼的鮮紅。二話不說,推開了裏門。
“不知何處得罪了兩位嬷嬷,這麽大中午的來我院中吵鬧。”謝芳初走到夏雪柳身旁,将她扶起,轉身看向剛剛踢倒夏雪柳的楊嬷嬷,夏雪柳膝蓋上的血已經慢慢滲了出來,緩緩留至腳面白色的繡花鞋上。
謝芳初兩步走到楊嬷嬷面前,一語不發,伸出雪白纖細的右手狂扇了十幾個耳光。啪啪啪聲格外嘹亮,讓人聽了只覺一陣疼痛。
楊嬷嬷的臉瞬時腫了,火辣辣的疼着,而謝芳初的手也疼。
祁鳳珠一口一顆葡萄正吃得津津有味,方才看到謝芳初和邵明澈拉拉扯扯,正好借此羞辱她一番,好讓她知道誰才是祁府真正的主人。
祁曹氏是默認了的,她自覺不是謝芳初的對手,而祁鳳珠就不一樣了,她是個孩子,出了任何事祁進坤拿她都沒有辦法。
豈知這只是她們美好的想法,謝芳初雖然愛吃素,可是兔子急了還會咬人呢!
楊嬷嬷等一行人哭哭啼啼進了祁曹氏的院子,楊嬷嬷的臉蛋腫的像六月熟透的李子,祁曹氏一陣心悸,不願起來,直直躺在了貴妃榻上。
“喲,她還敢動手?”
祁鳳珠吐出葡萄籽,“我倒要去看看……”
“你坐下!”祁曹氏雙手一甩,“輸,場場輸,你還嫌不夠丢臉麽?”
謝芳初取了裴遠聲上次留下來治疤痕的藥膏,輕輕的抹在夏雪柳紅腫還不斷滲血的膝蓋上,白嫩嫩的小腿愣是紅了一大片,心疼的緊。
末了将夏雪柳的雙腿擱在一側的紅木腳凳上。徑直走到梳妝臺前,将發髻上的發簪,耳環,配飾一一取下,最後散開一頭青絲,夏雪柳不明,但看謝芳初的臉色又不敢多問,兩眼噙滿了淚水,一觸即落。
謝芳初轉身去了淨室,片刻從裏間出來時竟然穿了一身素裙,從上到下,從裏到外,無一絲豔麗,卻如天山上的白雪一樣無暇高雅。
“姐姐……”
“你好好休息,姐姐自會替你讨個公道。”
這侯元瑤一連幾日不連祁府,自己出去又不太适宜,必須要找到一個聯系曹侯祁三家的人來打通。曹元瑤雖然姿色不錯,但終究是個小角色,她的心思明白不過,踢走自己,然後坐上将軍夫人的位置。
躊躇間,已經到了祁曹氏正門前。
一路竟然無人阻攔,只覺是仙女下凡,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若是祁楚天看到這麽多人盯着自己的女人,怕早就一地的眼珠了。
謝芳初使的是脫簪請罪。
脫簪請罪,只有皇宮貴族的嫔妃犯了錯才會這樣認罪,禮數之重,祁曹氏看的心驚肉跳。
“娘,是不是打死人了,那狐媚子怎這幅……打扮……”
素面朝天,一頭青絲整齊的垂落在腰間,雙眼深如遙不可及的星辰,明亮卻又似刀子一般,将所見之物殺個片甲不留。
各位看官,此刻誰敢出去呢?那謝芳初直直的跪着,又是烈日炎炎,若是出了什麽事……祁曹氏往後一仰,悔的呀!真不該聽祁鳳珠的話,來了這麽一出。原本只想給謝芳初添堵離開祁府的,豈知謝芳初将此事鬧大且異常直白的端到她跟前,任憑她來處理。
責罰謝芳初,那祁楚天若是知道了,還不把她母女倆軍法處置,可不責罰謝芳初,那楊嬷嬷是自己的人,不能為自己人做主的話,豈不是顏面盡掃。
進退兩難,嘀低估了謝芳初。
謝芳初有的不僅是美貌,還有腦子。祁曹氏郁悶極了,來回走動也想不出辦法。祁鳳珠還不知發生了什麽事,葡萄吃了一大半,見祁曹氏來回走動,自己也坐不住了。
“娘,我去打發那狐媚子走。”
話剛說完,祁曹氏一把拽住祁鳳珠的手腕,“你能不能長點腦子!”語氣嚴厲,目光如炬,如果祁鳳珠是一棵草,恐怕早就燃燒了。
這是謝芳初第一次向自己妥協,如果處理不當,後果……祁曹氏想躺倒床上去靜一靜,手撐着額頭左思冥想。
發髻上的鎏金絞絲瑪瑙簪壓得她頭沉,還疼。伸手一拉,瑪瑙墜地,叮咚一聲。祁鳳珠吓了一跳,往窗外望去,謝芳初依舊穩如泰山的跪着,烈日當頭。
此時謝芳初已經被曬的面頰通紅,額上的汗珠随着清秀的臉龐緩緩流下,再跪下去,怕是要中暑的樣子了。
祁曹氏兩眼一閉,裝睡!此刻裝睡最為合适。
祁鳳珠見母親“暈倒”,忙湊了過來。
“鳳珠,去将侯元瑤請來……”
此時需找一個臺階,可以讓自己下,可以上謝芳初上。侯元瑤和她交好,且聰明過人,祁鳳珠将前因後果講給侯元瑤聽,必定能明白。
原本是自己算計別人,最後落得對方做了個精美絕倫的套等自己進去。想到這裏,祁曹氏呼吸急促,這麽多年,連祁進坤的發妻都被她不動聲色的逼死了,此時玩不過一個小丫頭,連自己的人都保不了。
祁鳳珠見祁曹氏一臉嚴肅,也不敢多問,慢慢從後門跑了出去。
幾步之遙,跑的氣喘籲籲,可想謝芳初跪了那麽久,受了多大的罪。秀春母子倆遠遠望着,心疼不已,原本是要做薄荷米脂的,此時也不做了,從廚房拿出新鮮的蓮子,洗淨剁碎,和米脂一起熬着,這夏日裏,蓮子解暑。
受了那樣的罪,那如凝脂般的肌膚怕是也要紅腫。細細思量,拿出了石臼,将洗幹淨的綠豆搗碎,和井水混勻做成澡豆,這樣臉就不會火辣辣的疼了。
侯元瑤聽了謝芳初的話,如聽了聖旨一番,急匆匆的往祁府去了。祁鳳珠仍舊從後門進了祁府。
“娘,一切安排妥當了。”
就等侯元瑤過來。
侯元瑤心思缜密,來的路上已經想好了應對的計策。快到祁府時,似乎看到了裴遠聲。裴遠聲是個好太醫,可和祁楚天比還是差的很遠。
這個好人,自己是做定了。
将腰間的金絲琉璃鏈理好,随身的丫鬟用扇子遮在侯元瑤頭頂,慢慢進了祁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