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二回
這幾日睡得沉,夏雪柳腫着雙眼,一邊幫謝芳初抹藥一邊簌簌的留着眼淚。不過身上的上已見大好,這白玉膏的确是個好東西。
謝放為官時,一次陪皇上狩獵,為了救皇上自己從馬上摔了下來,不巧脖頸處皮肉外翻,皇上便賜了這一等一的良藥……現在呢?寄人籬下,看人臉色。
“姐姐,這幾日可舒服了些?”這幾日炎熱不說,還悶燥,屋內四處放着冰塊,不出門倒也舒适。
謝芳初不答話,看着腿上的傷疤,因方才剛塗過藥,此時泛着些許亮光。見謝芳初不說話,夏雪柳沒有停下的意思:
“姐姐,聽說那一夜将軍是硬闖的皇宮,皇上不僅惱怒還斥責了他!”
與其說是惱怒,還不如說是忌憚。
原本夏雪柳對祁楚天就頗有好感,這兩日祁楚天雖未來梅園,可府裏都在傳祁楚天受了罰,她心裏是有些心疼的。
“姐姐,不如就順了将軍罷,将軍有膽有謀,而且對姐姐一往情深,嫁給他是……”
見謝芳初面帶不悅,秀眉緊蹙,夏雪柳沒有繼續說下去,只端了藥盒往一側的壁櫃走去。此時該用膳了,怎不見冰藍雅綠過來,夏雪柳便出了梅園。
謝芳初一身百褶掐腰藕色繡裙,不施粉黛,卻有着難掩的天生麗質,且因方才夏雪柳的話,心中哀痛,此時正是那西子捧腹的美态,讓人忍不住想去撫慰一番。
夏雪柳一去甚久,謝芳初起身來到書桌,一頭青絲傾瀉而下,墜落在耳側的幾縷碎發增添了幾分妩媚。
“心本潔來還潔去,一改初心方茍存。”
字裏行間,透着無奈。夏雪柳不知自己的真實身份,說出要自己嫁與祁楚天的話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此刻她背負着家仇,又被祁楚天無名無分的霸占着,心下本來就傷感,聽到夏雪柳的話後只覺她也不理解自己,心中更覺凄涼。
“烈日灼灼葉不棄,人如冰霜心已滅。”
祁楚天倒也是奇怪,一連數日沒有來。倒是祁曹氏的三大嬷嬷來的勤快,她們聽聞謝芳初挨了罰,且體無完膚,今日便是來問候的,好回去禀報祁曹氏母女倆。
只見謝芳初挽着一雙水袖在那戲水,那手臂白-嫩的,像剛洗淨的鮮藕似得,離了好幾布都能聞到一縷清香,哪裏像挨過打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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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候了幾句,謝芳初也不理睬,只顧玩着水裏的小石頭。那是邵明澈剛剛送來的,說是別人送予祁楚天,每一粒都圓潤飽滿,放在水中腳踩着舒适無比。
她怎會擡頭看那三個老嬷嬷。
“姑娘沒事,那我們就回去了。”楊嬷嬷賠笑。三人依次出了梅園,心裏暗想着不知怎麽和祁曹氏禀報。這邊受了冷臉,回去還要受怒面,楊嬷嬷只覺血槽已空。
暗忖着那謝芳初明明長着天仙一樣的臉,卻整日擺着個修羅的面,讓人近不得,靠不得,更碰不得。
這侯珏瑜錯認祁蕊珠一事,被祁蕊珠添油加醋的說給了祁曹氏聽。祁曹氏震怒,要去找祁進坤将謝芳初趕出祁府,愣是被秦嬷嬷攔了下來。
謝芳初根本不像他們想象的那樣失寵,這幾日祁楚天雖然沒來,邵明澈卻是天天來的,不是送這個,就是送那樣。要是再惹了祁楚天,那被打的就不是謝芳初了。
祁鳳珠不依,氣鼓鼓的坐在榻上。嬌嫩的小臉滿是不甘,侯珏瑜居然對謝芳初動手動腳,那絕對不能忍,這謝芳初真是什麽樣的男人也不放過,氣着跑去找侯珏瑜理論去了。誰知一出門就遇到了游手好閑的曹承宗。
“我說表妹,你上次不是故意放我鴿子嘛!”語畢用手中的扇子挑了挑祁鳳珠嬌俏的下颚,嬉皮笑臉的說道。
“還不是因為你動作慢!”祁鳳珠一把推開了扇子,啐了一口跑走了。
曹承宗自覺無趣,隐約間似乎看到了上次被自己污-辱過的夏綠荷,心裏涼意嗖嗖,匆匆離開。這大白天的見了鬼,比寒冬臘月還要冷。他看到的,正是在門房處問事的夏雪柳,夏雪柳和夏綠荷是親姐妹,豈有不像之理?
梅園內靜谧依舊,只是祁楚天許久不來,感覺人少更顯凄寞。謝芳初落得自在,每日練字養花,過得惬意綿綿。
第二日晌午,謝芳初還未起身,就被咚咚咚的敲門聲驚醒了。這架勢不是那冤家是誰?透過窗戶往外看去,夏雪柳正一路小跑去看梅園的院門。
“将軍您可回來了,姐姐這幾日來念叨……”
“真的麽?”祁楚天一臉驚訝,似乎不相信,“芳初真的念我?”
夏雪柳只是為了緩和他們二人的關系,故意這樣說的,見祁楚天如此認真,更确定了自己的感覺,将軍是極其寵愛姐姐的,心裏有一絲落寞,笑着點了點頭。
“芳初。”祁楚天進門,今日未穿平日裏的盔甲,因天氣熱,只穿了一身墨綠長衫,腰間的萬字紋腰帶上墜着一塊無字玉,頭發梳的整整齊齊,更顯陽剛之氣,且他生的也是極好看的,此時定能迷倒萬千少女。
“身上可大好了?”祁楚天上前,走近床榻,謝芳初正面朝裏,身上蓋着一條桑蠶絲的方毯,她的身材玲珑有致,蠶絲毯軟薄,祁楚天禁不住将手伸了進去。
“啪!”謝芳初一把落在了祁楚天的手腕,祁楚天哪肯松手,把玩着那一對玉桃。
“娘子莫生氣了,那日我錯了……”
謝芳初起身,推開了祁楚天的手:“這幾日将軍怎不來?”
“軍中有要事。”見謝芳初關心自己,祁楚天心裏大喜,“身上可好些了?”雙手又開始不安分起來。這幾日的确是好些了,只要你不在。
見謝芳初仍不高興,祁楚天也不敢用強。
“娘子覺得生氣,還不原諒我的話,請娘子責罰!”祁楚天單膝跪地作揖,誠心道。謝芳初嘴角微微上揚,“我哪敢責罰将軍。”
語畢走進淨室,梳洗去了。
祁楚天呆呆愣愣的跪着,一臉不舍。眼前不停的閃過謝芳初身上的鞭痕,心痛的比插了一刀還疼。這幾日沒來,是受了皇上的責罰,俸祿本來就被降了,皇上命他堂堂一個将軍,在軍營中足足做了七天夥夫。
不過此時看到謝芳初安然無恙,心裏只覺值得。
謝芳初走來,見祁楚天還呆跪在那,心裏嗤笑。夏雪柳進門,見祁楚天跪在那忙伸手要扶起。
“妹妹不必扶将軍,這是他心甘情願的。”喝了口杯中的菊花茶,心情似乎好了一些,要跪,你就一直跪着吧……
于是房內出現這樣一幕,執筆揮墨的謝芳初,舉手投足間滿是大家風範,一旁擦着桌子椅子的夏雪柳是不是給滿頭大汗的祁楚天扇兩下扇子,還有跪的比石像還要穩的祁楚天。
忽然有人敲門,夏雪柳見祁楚天跪着,不太願意開門,謝芳初放下筆:“雪柳,開門。”
是祁曹氏那邊的丫頭過來了,一進門便看到跪的紋絲不動的祁楚天,心裏如同幾百只螞蟻在爬呀爬呀,又癢又疼。這祁楚天也算是人中龍鳳了,怎到了謝芳初這裏就一文不值?
愣了許久,看了許久,被祁楚天狠狠瞪了一眼才回過神。
“謝姑娘,今日冰藍雅綠要陪夫人出府,由我帶人來布菜……”語畢又不可思議的看了眼祁楚天和眼前這位美若天仙的謝芳初。
“那姑娘就去準備吧!”夏雪柳見她不停往祁楚天那邊看,心裏堵得慌,府裏要是知道,就不好了。那丫頭前腳出,夏雪柳後腳跟了出來。
“姑娘,将軍和我姐姐鬧別扭呢,那只是玩笑,莫當真……”
那姑娘笑了笑,“謝姑娘果真傾國傾城。”
留下一臉呆懵的夏雪柳。
很快,布菜的姑娘都來了,平日裏就兩個,今日一數,竟來了六個,還都不是平日裏見過的那些,為首的自然是下午來的那個,平日裏一刻就擺好的菜今日愣是擺了許久,幾個丫頭時不時看祁楚天一眼,再看謝芳初一眼,再耳語幾句。
夏雪柳心裏不安,這下慘了。
布好菜,謝芳初款款落座,看也沒看祁楚天一眼,朱唇親啓:
“将軍若是想跪,等吃完飯頭頂茶杯在床前跪一夜,如何?”最末了兩個字是笑着說出來的。
六個丫頭在後面依舊瞪大了眼,這一出唱的是什麽戲?堂堂将軍,唯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子馬首是瞻。
這頓飯是在祁楚天淺笑中吃完的,只要謝芳初高興,他怎麽做都行。果然不出所料,碗筷剛放下,祁楚天挑了半天,舉起一盞翠玉杯道:
“娘子,頭頂這個杯子?”
那時鑲了金邊的玉杯,連把手都是金的,且杯底特別,是凸出來的,着實難頂,更何況是在不平的頭頂上。
謝芳初還在喝湯,看也沒看,輕聲道:“随意。”
六個丫頭連夏雪柳,驚呆了。
原本只是以為謝芳初說的是玩笑話,祁楚天已然當了真,頭頂茶杯穩穩跪在了床前。他是心甘情願的,只要想到自己對謝芳初的傷害,就算是跪在釘板上,只要謝芳初高興,他也願意。
六個丫頭傻了,收拾完桌面走出梅園被熱風一吹,才回過神來。
這個謝姑娘長得漂亮不說,定是會一些歪門邪道,那是堂堂大将軍啊,竟然下跪,還要跪一夜!
祁楚天下跪一事很快傳遍祁府,最終進了祁進坤的耳。曹氏又在那煽風點火,明裏是心疼,暗裏是嘲諷。
“你現在說有何用?”祁進坤氣的坐在了太師椅上,心裏氣的可以飄起來了。兒子居然給一個女人下跪,而且跪了一夜。一想到這裏,只覺心口悶悶的,喘不過氣來。曹氏見狀,吓了一大跳,正準備給祁進坤來一巴掌時祁進坤睜開了眼。
“老爺,你可不能有什麽三長兩短,我和鳳珠要是沒了依靠,還不被那狐媚子施法嚼碎了吃下去。”曹氏一把淚一把鼻涕,講的極其辛酸,聞者都覺傷心不已。
祁進坤拍了拍祁曹氏的手,算是撫慰。只是上次聽了曹氏的建議,替祁楚天選妻,最後落了個大笑話,現在還有什麽辦法?
曹氏看了眼祁進坤,知道他在想什麽,畢竟同床共枕這麽久,夫妻間就算沒有情分,默契還是有的。
“不如我們将那狐媚子的使喚丫頭叫做夏雪柳的給楚天做小妾,那夏雪柳生的可人,又乖巧伶俐,且……”
昨日祁曹氏出府,不是去燒香拜佛,是去打聽夏雪柳的事去了,不過無功而返,什麽也沒查到,只知道是謝芳初救了夏雪柳。若是夏雪柳嫁給了祁楚天,這勢必會引起謝芳初對夏雪柳的不滿,或是謝芳初以為是祁楚天主動要納夏雪柳為妾,那要麽會離家出走,要麽會以死相逼。最後剩下夏雪柳一人,再好辦不過了。
祁曹氏将夏雪柳好好誇贊了一番,最終目的——祁楚天不再貪戀謝芳初一人,這府中上下,出了祁楚天,離間了謝芳初和夏雪柳,勢在必行。
不出一刻,夏雪柳莫名其妙的被帶到了祁進坤面前,一臉迷茫的看着祁進坤和祁曹氏。
祁曹氏的笑,比廟裏菩薩的笑還要真誠,不等祁進坤開口,已經走到了夏雪柳身旁。
“真是生的不錯,”祁曹氏走了一圈道,“身板倒有幾分像我們鳳珠兒,老爺您說可是?”
祁進坤對謝芳初沒有好感,自然對夏雪柳也沒有好感,只瞄了一眼,“夫人看着辦。”
“夏姑娘,我們楚天年紀不小了,聽說謝姑娘執意不肯嫁給楚天,老爺急的想抱孫子,別說老爺,我也想抱孫子……”說到這裏,抽出袖中的帕子,“若不是因為我,姐姐也不會早死,讓他們父子生了罅隙……”說完嘤嘤嘤的抽泣起來。
“夫人,說重點。”祁進坤心煩。
“我們想将你許給楚天做妾,雖是妾,待遇自然不會差,這樣的話謝姑娘才會着急,便肯嫁給楚天了。”祁曹氏一口氣說完,言簡意赅。
夏雪柳一愣,嫁給祁楚天?心裏一萬只小羊奔過,她的确對祁楚天是動了心的,那樣的男子但凡是是适齡的未婚女子都會多看兩眼,長相、地位、家世……誘-惑十足。
大驚之下,只想到謝芳初的一雙淚眼。
“謝謝老爺夫人好意,我已經有了心上人。”夏雪柳語氣異常的堅定。
曹氏不死心:“何人?”
“邵明澈。”夏雪柳認識的男人,除了祁楚天就是邵明澈了,“而且我們兩情相悅。”此刻也顧不得顏面,夏雪柳道,“我不可能給将軍做妾的,多謝老爺夫人的美意。”夏雪柳跪下,直直磕了一個頭才起身。
邵明澈的女人動不得,邵明澈是四品官員,且也在軍營之中,若是強搶了他的女人,怕是會誤了大事,此事宣告作罷。
夏雪柳長長呼出了一口氣,她的确心系祁楚天,可是今日自己沒有被餓死凍死,都是因為姐姐救了自己,定不能讓姐姐心生芥蒂。且祁曹氏突然說這些似乎不是那麽簡單。
不過這等大事,怎會嚴絲不漏,謝芳初還是知道了一點,只不過沒有過問罷了。
而此時祁曹氏正一臉怒氣的坐在房內,杯子摔了一個又一個,祁鳳珠一進門差點被砸中。
“娘,好好發火作甚?”祁鳳珠心裏疼啊,她娘把她的杯子也摔了,心碎了一地。
“鳳珠……”祁曹氏嘆了口氣。
夏雪柳因為昨日的事,心裏只覺對謝芳初有愧,伺候起來更加小心翼翼。其實謝芳初并沒有将她當丫鬟使喚,可她就想跟在她後面。
只是夏雪柳只字不提祁楚天要納她為妾的事,難道府裏的傳聞是真的?祁楚天對夏雪柳動了心思?謝芳初看了眼夏雪柳,的确是個美人,才十三歲就生的這樣标致……
祁楚天每次來,夏雪柳就躲開,數次下來,謝芳初心裏有了些眉目,對祁楚天更不屑,更冷淡,甚至連房門都不讓他進。祁楚天懵了,坐在廊下曬得滿面通紅,汗流浃背。
知了聲讓夏日更顯浮躁,祁鳳珠和侯珏瑜在一品居爽意無邊的喝着涼茶,聽着小曲。侯珏瑜一表人才,卸下朝服更顯帥氣,引得少女紛紛側目,祁鳳珠見一個瞪一個,恨不得坐到侯珏瑜的懷裏。其實侯珏瑜對祁鳳珠了解甚少,只不過才見過幾次面罷了。且祁鳳珠模樣也還說的過去,只是聽聞刁蠻任性了些。不過侯府可不是祁府,料她也不能興風作浪。
祁鳳珠看着臺上的戲,看着男角強搶女角為妻,心裏想起了祁曹氏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