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美人你看夠了嗎
在湘國,巫術的盛行和神怪觀的根深蒂固,是一種看不見的精神力量,或者說,是精神奴役。
大樹、洞穴、岩石,無處無神。狐、虎、蛇、龜,無物不怪。
一些未婚的年輕姑娘,會忽然陷入到某種癡迷的狀态,面色燦若桃花,眼睛亮如星辰,聲音如絲竹般悅耳,身體裏發出一種馨人的清香。
傳說,她們這是被洞神所眷戀了,從此不食人間煙火,愛獨處,愛靜坐,愛清潔,愛自言自語,等待着洞神選好吉日來迎娶她。
待到那一天,她仿佛覺得耳中有簫鼓競奏,仿佛看見洞神乘着白馬來接她。而她的如花生命,也在這一天劃下句點。
這就是落花洞女。
何漱衣從前也見過。
這樣的女子,陷入到虛幻的人神戀中,她的家人只能無可奈何的哭泣,等着她被神眷愛至死。
可是,舉凡落洞而死的姑娘,在死的一剎那,都是神清氣朗、美豔動人,身體散發着馥郁的香味,含笑而逝。
那是種滿足而幸福的表情,不是像酉水的那些女屍那樣,一個個都是詭異的笑臉。
何況,落洞的女子雖然時有存在,卻從沒有如今天這般,能在同一個地方被水沖出百八十個。
“會不會……是有什麽人觸怒了洞神,讓洞神直接搶走了這些女人做媳婦,所以她們才死的離奇……”桃夭弱弱的猜測。
何漱衣的目光凝如霜露,“先不論洞神不洞神的,這件事情都太過蹊跷,總覺得這裏面有人為幹涉的跡象。”
“阿梨,你是說……黑巫術嗎?”桃夭記得,何漱衣在不久前這麽猜測過。
永晝沉吟片刻,黑着臉道:“家父身為龍山縣令,逢年過節都會請巫師來做法,祈福消災。那些巫師的本事不過是唬唬人的,難道還有這種匪夷所思的手段?”
何漱衣似笑非笑道:“假如,他們真的有這樣的手段,那定然是湘國數一數二的巫術高手了,永縣令又會怎麽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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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晝臉色一黑,說:“家父自當盡力而為,要是實在處理不了的話,只能上奏當朝國師大人,請他出面破解了。”
也對,這就是國師的分內事。被萬民景仰,就得做點事情,總不能拿着百姓的血汗錢白吃白喝。何漱衣這麽一想,突然看見溫茗站到了她的身邊,這方想到溫茗剛才提過,謝珩已經來到了龍山。
“看來謝珩有的忙了。”何漱衣瞟了溫茗一眼。
溫茗羽扇輕搖,“責無旁貸。”
夜深了,永晝因要陪着妹妹,不願離去。桃夭便把趕屍客棧的房間收拾出來一間,請永晝宿下。而永晝帶來的那幾個随從,回縣城裏禀報永縣令了,明天,縣衙門的差役就會過來現場。
說來也巧,今晚沒有趕屍匠投宿,客房還有空餘,桃夭便也給溫茗收拾出來一間。
她并不知道溫茗的身份,只以為他是何漱衣此前在外結交的朋友。桃夭給溫茗弄了點宵夜,送進他的房間,卻發現,他人不在。
溫茗正在義莊外的荒郊野地裏,堵截何漱衣。
這會兒正是亥時末,何漱衣想要趁夜去酉水邊,查查那個山洞,卻不想剛出了義莊沒多久,就被溫茗堵了個正着。
“阿梨姑娘,這麽晚了,你還要四處走動?”
何漱衣回道:“這麽晚了,你還要盯着我是不是四處走動?”
溫茗抱着扇子拱手,“失禮,其實我只是還有幾句話想和你問清楚,只需要占用你一點時間。”
何漱衣轉身就走,“你今天已經占用過我的一點時間了。”
身後傳來溫茗的聲音:“阿梨姑娘,自從那天你誤入了阿璎小姐的閨房後,就沒有感覺到任何身體上的不适?”
何漱衣停住了腳步,“溫茗先生想說什麽?”
溫茗道:“那間房裏凝聚了極為濃重的屍氣,像我這樣修為一般的巫師,到了裏面都不敢多加逗留,我最多只能待上一炷香的時間……阿梨姑娘聰慧,應該能明白我的意思。”
何漱衣輕哼了聲,面紗下的容顏似笑非笑,“溫茗先生,我在屋裏也只待了一會兒。所以,我不知道你在懷疑什麽……告辭。”她舉步走遠。
看着何漱衣淡漠的走了,溫茗沒有再挽留。
其實,不管怎麽看,這個女子都很普通。她身上那件鴨卵青色的素絨小襖,很多民女都穿。她腰上裹着的麻布裙子,更是很大衆的墨灰色。她全身上下連點像樣的繡花都沒有,唯一有圖案的就是她遮臉的蠟染布。
這夠普通了。
可是,他怎麽就是覺得,這個女人的來歷極不簡單呢?
***
走夜路,還是在原始森林走夜路。
何漱衣走得十分平靜泰然。
夜色甚濃,月色甚佳,只是照不進森林裏來。
有風吹,何漱衣的面紗微微起伏,眼角下那顆血紅色的桃花淚痣,随着她眨眼的動作一上一下。
她有些擔心,那些被晾在河灘上的笑臉姑娘,會不會被野獸吃,被禿鹫叼。
她還想要對那個山洞發起探查。
她就是這麽的好奇,沒辦法。
卻道何漱衣抵達河灘時,意想不到的一幕,着實把她吓到了。
她看見,那些本該躺着的姑娘們,這會兒竟然全是立着的,還排列的相當整齊,像個方陣,連每個人的動作都一樣,雙手自然下垂貼于大腿的兩側。
這詭異的程度簡直……
也沒時間感嘆了,何漱衣繼續前行,漸漸走近了,才發現那些姑娘的身上被貼了些東西。
是符——貼在了她們的腦門心、背膛心、胸膛心窩、左右手板心,估計還有腳掌心,一共七處。
那符上面綁了五色條布,符下面壓着辰砂,辰砂的顏色透過符紙仍然隐隐可見。
原來是趕屍術。
是誰在打這批屍體的主意?這是要将她們趕到哪裏去?
何漱衣忽然感覺到有人在靠近她。
一扭頭,又是吃驚。這不是謝天和謝地嗎?
謝天謝地也很吃驚能看撞到何漱衣,他兩個一人拿着銅鈴,另一人還在給姑娘們點辰砂、貼神符。乍見何漱衣,雙方均有短暫的怔愕,然後還是謝天最先招呼起來。
“阿梨姑娘!”謝天激動的手舞足蹈,手裏的銅鈴随着他的跑動,一晃一晃的發出不規律的聲音。
“阿梨姑娘,可算找到你了,你還好嗎?有沒有想我?”
想你做什麽?何漱衣自若的別開目光,打量着這些姑娘們,問道:“你們要幹什麽?”
謝天忙說:“我們這不是來龍山找你了嗎?結果行到酉水發現這麽個場面,國師大人讓我們先讓這些姑娘站起來,等明早天亮了,去請幾個趕屍的老司把她們趕到你們義莊去,再請縣衙門通知龍山的百姓去認領!”
聽起來這謝珩還算個有人性的……不過何漱衣更在意的是,謝珩居然沒有把這些女屍據為己有,而是說要讓她們的家屬來認領?
謝珩是怕家屬們聚衆找他鬧事吧。
見何漱衣沉吟,謝天謝地交換了眼色,心想着她要是不戴面紗就好了,至少可以觀察到她的表情,推斷出她在想啥。
謝天鬼點子多,忽的咧嘴笑道:“阿梨姑娘,我和謝地剛才在那邊的山澗處還看到一具女屍,她……她被卡在石頭裏,還沒穿衣服!那個……男女有別,我們不好意思撈她,所以還要麻煩你把她弄上來。”
“好。”這沒什麽好拒絕的,何漱衣也不忍心讓如花似玉的姑娘浸泡在冰冷的水裏。
遵循謝天給指的方向,何漱衣沿着河灘走了段距離,其間穿過了一片灌木林,踩過幾塊大石,終于踏上了岸邊的草地,走入一片相對狹窄的澗地。
月光朦胧,她一眼就看見,水裏有個沒穿衣服的人影。
何漱衣連忙跑了過去。
水流潺潺,那人在水裏紋絲不動,何漱衣看見她的肩膀露在水面上,皮膚不白,肩膀還挺寬,不知是哪家的女子,看着夠精壯。
可突然間,這“女屍”猛地從水裏站起來,露出整個光-裸的身軀。濺出的水花從何漱衣的眼前飛過,她的心一噗通,瞪大了眼睛,和這具精壯的像是男人的“女屍”大眼瞪小眼……
謝、謝、謝珩!
何漱衣的腿像是被釘在地上,不會動了。
恁是沒想到,會在這種時間這種場合下再碰到國師大人。
不是說有女屍被卡在石頭裏嗎?為什麽卻會是脫得一絲不剩在洗澡的謝珩?
饒是平日裏淡漠冷靜的何漱衣,在這一刻內心中也如萬馬奔騰般。她甚至想要吼一句:萬馬啊,去把謝天給踩死吧。
謝天那個騙子!
就這麽繼續大眼瞪小眼,時間像是暫停了。謝珩還站着,不着寸縷;何漱衣還在瞪,持續瞪,可瞪着瞪着就發現她瞪得不是對方的眼睛,而是人家性感的薄唇、寬闊的雙肩、堅硬的胸膛、有力的腰身、繼續往下還有兩腿間的……
唰。面紗下的臉脹紅成煮熟的蝦子。何漱衣幾乎用掉了所有的矜持,才維持住一副看起來還算冷靜的姿态。
然後,她聽見謝珩怨念的、殺氣騰騰的字眼。
“看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