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劇院幽靈
猶穿着“音樂家”戲服的“Aren”立于舞臺前部, 面向觀衆席優雅自若地揮舞着指揮棒。
他睥睨着腳下的樂隊,不,說是樂器更為恰當——那些演奏者們早已睡去,有的還坐在椅子上,歪着腦袋, 有的幹脆倒在了地上,都睡得昏昏沉沉, 臉上無一例外都帶着痛苦的表情,似在做着此生最痛苦的噩夢——那些樂器卻獨自演奏着, 或漂浮、或直立, 提琴的琴弓自己在弦上摩擦, 長號的伸縮管自己在前後滑動, 定音鼓的鼓槌在自己激烈地敲擊……
比此種情景更恐怖的是這些樂器演奏出來的交響, 低沉、壓抑、詭谲, 在偌大的劇院中轟隆回響……比威爾第的安魂曲更加驚悚,比巴赫的D小調托卡塔更令人不寒而栗, 比馬勒的第6號交響曲更充滿死神的氣味,似要把人領向最絕望的深淵……
似是察覺到他們醒來,“Aren”停下手中的指揮棒,轉過身來, 屬于Aren的臉上挂着極度詭異的微笑。
他身後的音樂還在繼續着, 恐怖恢弘的樂器聲令他氣勢陡增,使他整個人充滿無論是生前做品夕笙時、還是死後附身在Lanny身上時都沒有的自信。
品夕笙陶醉地仰頭舉起雙手,仿若這個劇院的王者。
蕭陟跟陳蘭猗相攜着站起來, 相視一眼,眼中俱是凝重。
這裏,是品夕笙的主場。
“真沒想到,你們竟然還能醒過來。”
“Aren”微笑着揮了下手臂,指向臺下那些樂手和觀衆席上那些觀衆,“我以為你會像他們一樣——”
觀衆席上的幾千人也都睡着,坐在椅子上東倒西歪,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蕭陟和陳蘭猗身上有些無力,他們大概已經明白了他的把戲。
品夕笙生前極善作曲,又是死在睡夢中。死後憑着執念化為厲鬼,滿腔仇恨,從此暗黑色彩的音樂便成了他的武器,引人陷入無盡的噩夢。
他在噩夢裏吸取人的力量,人們在噩夢中越痛苦,品夕笙就會變得越強大。
仿佛要印證他們的猜測般,音樂陡然變響,強力的音符好像化為有實體的武器擊打到他們身上,陳蘭猗險些摔倒,被蕭陟扶住。
陳蘭猗看着那些獨自演奏着的樂器,雖然虛弱,但語氣依然嚴厲:“品夕笙,音樂如此厚愛你,你卻這樣糟踐它!”
品夕笙聞言一愣,然後就仰頭大笑起來,他浮誇地抹了下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淚:“哎呦,真是笑死我了。我糟踐音樂?真是天大的笑話!我最愛音樂,音樂也最愛我,只有音樂愛我!你聽——”
他猛地指向身後,神色癫狂,“這難道不是在演奏生命的真谛嗎?痛苦!悲傷!絕望!無論怎樣努力都無法實現理想,無論怎樣嘗試都無法成功!這難道不是生活的本質嗎?”
陳蘭猗平靜地搖頭,帶着他自己都不太理解的一絲失望:“不是,你錯了。生命是快樂的,人無論什麽時候都不應該放棄希望。”
品夕笙笑得更加瘋狂,“我沒錯!是你錯了!哪有什麽快樂,哪有什麽希望?為什麽快樂總是短暫的、淺顯的?因為它是假的!不過是引人活下去的誘餌,騙人不斷愚蠢地活下去的陷阱!只有痛苦才是生命永恒的基調,才是這世界最真實的謎底!”
陳蘭猗冷眼看着他大喊大叫,心知這人真的已經瘋了。
這時蕭陟小聲嘀咕了一句,“系統商城真該好好分類了,找了這麽半天。”他擡手把兩個耳塞塞進陳蘭猗耳朵裏,又給自己塞了兩只,這下世界清靜了。
看見蕭陟手裏突然多出兩副耳塞,品夕笙只是稍稍變色,等再看見他手裏舉起的一個似是黃金做的四角寶塔時,陡然變了臉色,下意識往後退了好幾步。
他身後的音樂也戛然而止,琴弓、鼓槌嘩啦啦掉了一地。
“你身上怎麽會有這種東西?”品夕笙驚疑不定地看着蕭陟,“你到底是什麽人?”
蕭陟“啧”了一聲,“你都進到我夢裏兩回了,還問我是什麽人?”
他揚了揚手裏的東西,品夕笙當即又退了一步,臉上帶了忌憚之色。
蕭陟心頭稍定,看來這東西确實能克他,不枉他咬牙一氣兒花了六千分。
品夕笙警惕地看着蕭陟:“你們也不是人?”
“放屁,你他媽才不是人!”蕭陟一邊與他鬥嘴一邊環視四周,這個法器的說明書上寫着要四個人合力使用才行。
只是此時,整個劇院除了他們三個站着的,其他都倒了。觀衆席上的人都睡得極為痛苦,有的甚至在小聲啜泣着也沒有醒來。
蕭陟突然眼睛一亮,坐在第一排的徐大師正悠悠地睜開了眼,或許是因為他鬼見多了有抗體,身上也帶着法器的緣故,音樂一停就從夢裏出來了,看起來精神還算不錯。
“這是怎麽——”
品夕笙猛一揮手,大鼓的鼓槌如離弦之箭般朝徐大師飛了過去,“咚”一聲砸到他的腦袋上,“啊——”徐大師話沒說完又倒回地上。
蕭陟:“……”
陳蘭猗:“……”
品夕笙故技重施,操控着各種樂器朝蕭陟他們飛來,蕭陟忙帶着陳蘭猗躲到道具書架的後面。
他們十分慶幸節目組的闊綽,搬上舞臺的書架也是真木頭的,那些小提琴、小號砸到書架上,讓書架晃了晃,卻也穿不過去。
品夕笙冷笑,“你們打算一直在裏面躲着嗎?”他并不着急,反正有這麽多人在做着噩夢,他會越來越強大,總有辦法把他們兩個弄出來。
音樂又開始了,品夕笙突然朝倒在臺上的付蕭走去,臉色變得更加陰森可怖。
陳蘭猗心裏一咯噔,本能地覺得不應該讓已經失去理智的品夕笙接近付蕭。
他對蕭陟說:“不能讓他更瘋狂下去了。”
蕭陟耳朵裏還塞着耳塞,忙取下來,問道:“你說什麽?”
陳蘭猗定定看他兩眼,小聲說:“殺了我這個身體,我變作鬼去跟他鬥。”
蕭陟臉色一肅。
陳蘭猗解釋說:“我跟系統确認過了,肉體死亡不影響靈魂,也不影響任務。化作靈魂狀态我可以進到別人的夢裏,也許能把他們喚醒。”
蕭陟面色不虞地詢問了一下自己的系統,确實如此,可是如果陳蘭猗變作靈魂狀态,就等于讓他單獨面對品夕笙。
“你殺我,讓我去。”蕭陟說。
陳蘭猗搖頭:“織夢也是要練習的,你沒有經驗,即使能進到他們的夢裏恐怕也沒法改變夢境。”他拽着蕭陟的袖子晃了晃,“相信我,我不比他差。”
蕭陟在心裏艱難地掙紮,槽牙咬得“咯咯”響,這讓他怎麽下得去手?
陳蘭猗看見品夕笙站在付蕭旁邊,面色瘋狂地盯着腳邊這個沉睡的人,不由催促道:“快點兒,他要是在付蕭夢裏看到什麽,恐怕就要徹底失控了。”
蕭陟雙眼赤紅,手裏多了把從系統商城買來的短刀,他緊攬着陳蘭猗的頭,嘴唇用力貼上他的額頭,刀尖對準他後脖頸柔軟的部分,飛快地一刀捅進小腦。
他的手法幹淨利落,幾乎沒有什麽血流出來。陳蘭猗只悶哼了一聲,然後軟下了身子。
蕭陟把人輕輕放到地上,拿紅色的絲絨幕布蓋住,指尖有些發涼。
他飛快地從系統商城買來紙筆,正準備寫請筆仙那些字,筆就自己動了:“我在。”又另起了一行,“我也在變強。”
蕭陟狠狠松了口氣。
魂魄狀态的陳蘭猗侵入到付蕭的夢中,又是那間客廳。他沒有看見品夕笙,只看見付蕭的背影,忙跟上去随着他進到廚房。
爐上正熬着什麽,聞氣味兒像是雞湯,但是火開大了,雞湯正在往外溢。
陳蘭猗心裏一寒,大約猜到後面會發生什麽。
溢出來的雞湯澆到爐火上,把火澆滅,廚房裏很快就充滿煤氣刺鼻的味道。
付蕭忙要去關火,卻在手将觸上開關時頓住了。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即使身處付蕭的回憶,陳蘭猗也沒辦法從他淩亂矛盾的想法裏找出頭緒,只得不停地喊“停下”。
但是沒用,付蕭腦子裏面完全被自己混亂的想法占滿了,什麽都聽不到。他保持這個僵硬的動作足足好幾分鐘,然後緩緩地縮回了手,他猛一轉身,如被猛獸追趕般、逃命似的奔出了廚房。
陳蘭猗跟着他跑去客廳,此時正是夏天,屋裏開着空調,所有窗戶都是緊閉的。
付蕭飛快地奔至門口打開門,邁出一只腳又退回來,他回頭在客廳環視一圈,看見桌上的兩枚戒指,眼睛一亮,忙跑回去抓在手裏,然後轉身,愣住——
本應在卧室昏睡的品夕笙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後,臉上帶着又溫柔又猙獰的詭異笑容,柔聲問道:“就那麽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們的關系嗎?”他語氣輕柔,神色卻令人不寒而栗。
陳蘭猗看着他瘋癫危險的眼神,突然意識到他們一直以來都想錯了!
品夕笙的執念根本不是對付蕭的留戀,更不是對付蕭的怨恨,而是對付蕭的求不得,是渴望他愛着自己、是渴望他對自己的愛有所回應、哪怕只有一分一毫的卑微的渴望。
如今這最後一點兒念想都落空,品夕笙恐怕要徹底狂化了。
陳蘭猗匆匆退出付蕭的夢境,操控着筆對蕭陟說:“你能制住他一會兒嗎?”
蕭陟看眼猶對着付蕭沉睡的身體發愣的品夕笙,說:“我需要三個醒着的人。”
“等我。”陳蘭猗朝觀衆席奔去。
蕭陟朝觀衆席喊了一聲:“喂!還有醒着的人嗎?”他中氣十足,卻也敵不過數十把管弦樂器,聲音大概傳不出多遠。
卻沒想到竟然真有人回應了!前排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我!”然後就見酷哥兒從第一排站起來,十分忌憚地看了“Aren”一眼,掉頭從舞臺另一頭跑了上來。
他跑到蕭陟藏身的書架後,問:“我能做什麽?”
蕭陟打量他兩眼,确認他是清醒的,“你之前是裝睡?”
酷哥兒點頭,“我看別人都中邪了,怕被鬼發現就一直裝睡了。”
蕭陟不由對他刮目相看:“你是不是幸福感特別強?”
酷哥兒帥氣的臉上露出個爽朗的笑容:“還行吧。前陣子失戀難受了一陣兒,後來就好了。”
失戀?少年你想多了……
蕭陟看向觀衆席,希望還能聽到別的聲音,等了半天,不得不遺憾地接受這個事實,這幾千人中,只有酷哥兒是毫無心魔的。
又過了一會兒,徐大師跟Ken也醒了,剛睡醒的兩人極不在狀态,尤其是徐大師,腦袋上還頂了個大包,一起來就捂着腦袋直哼哼。
蕭陟朝他們喊道:“想活命就快點兒上來!”
兩人這才想起剛剛做的夢。
Ken又夢見自己小時候被媽媽追着打,然後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突然出現,抓住了他媽媽的手,厲聲說:“你再打孩子我就報警!”還把他媽媽手裏的竹棍撅折了。
他把小時候的自己抱起來,柔聲道:“你總有一天會長大,會比你媽媽更有力量。趕緊醒過來,Larry有事找你做。”
徐大師則夢到年輕時候第一次獨自去捉鬼,遇到鬼打牆,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過來,直接拿腳把擋住他的那堵牆踹倒,光線照了進來,那個年輕男人說:“你以後會成為很厲害的大師,趕緊醒來去幹正事吧!”
Ken跟徐大師忙站起身,因為在夢裏消耗太多能量,腳步都有些虛浮,互相攙扶着往舞臺走去。
蕭陟和酷哥兒從書架後跑出來扶住他們,拉着他們上了舞臺。
蕭陟拿出那個十幾公分高的黃金寶塔,徐大師極識貨地低呼:“金光神塔!”
蕭陟飛快地說:“我們一人握住一個角,然後念——”
鼻端突然傳來血腥味兒,幾人同時看向付蕭那邊,酷哥兒發出了幹嘔的聲音,Ken直接吐了出來。
“Aren”跪在地上,從付蕭的胸腔裏掏出了一團鮮血淋漓的肉塊,正往自己嘴裏送着。
耳邊是震耳的交響樂,但是幾人似乎都聽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