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次來。
“那……那你就得娶我!”
夏臨琛嘴角噙着笑意,從善如流地應下:“好啊。”
何出塵徹底傻眼:“你……你……”
夏臨琛給她分析:“反正我也看不見,你或者別人,是圓是扁我對我來講都一樣,娶誰都差不多,還不如就你了,省事。”
何出塵愣在原地,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自從訂婚宴後,夏昀深就對她避而不見,電話也拉黑了。她跑到夏家的公司門口堵他,只得到夏昀深對當初隐瞞身份的歉意。
可這不是她想要的,她想到的,恐怕他也不肯給。
何出塵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思考了很久,她從未這麽認真地去想辦法解決一件事情。
最終,她想到了一個方法——她不退婚。
要麽,夏臨琛和她同一戰線,為了甩掉她這個未婚妻,為她接近夏昀深創造機會。
要麽,他堅持不娶她,那個要面子的、兇巴巴的夏世邦肯定會換個兒子頂上。
她所想的,全部都建立在夏臨琛會配合她的基礎上。
可現在他說,娶她也不錯,這、這要她怎麽辦才好!
***
與此同時,鐘意一走進自家的客廳,就看到倚在沙發背上,妖嬈地畫着指甲的鐘染顏。
鐘染顏目光掃過來,鐘意不自在地抓緊了背包的帶子,慢吞吞地走了過去。
“姑姑。”
鐘染顏瞧着她年輕的臉,語帶嘲諷地問:“鐘意,你那位夏哥哥,連大學文憑都沒有你知道嗎?”
“知道。”之前溫珞曾對她們講過,夏臨琛高中畢業後沒有選擇在國內讀大學,而是出國追求他的攝影夢。鐘意不在乎什麽文憑,文憑不是她判斷一個人的标準。況且她自己也沒有多出彩,不過是一個藝術學院的學生。
這一個月以來,她每每和夏臨琛接觸,都會被他寵辱不驚的氣質所打動。
“想不到你喜歡這種人。”鐘染顏又冷嘲熱諷道,“連足夠的教育都沒有受過的人,是社會的渣滓,必定會被淘汰的,你還跟他浪費什麽時間?”
鐘意被煩着了,忍不住喊了一句:“姑姑,你能不能先去嫁人!”
鐘染顏冷哼一聲,指甲油拍在茶幾上,對着鐘意反駁道:“總不能你找了個瞎子就讓我跟着嫁個不怎麽樣的吧?”
鐘意不敢置信地望着她,鐘染顏卻仍在自說自話:“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麽瞎的,我看啊,就是和成天一些個三教九流的人混,才落得今天這步田地。”
鐘意刷地白了一張臉,什麽都好……她的家人不滿他什麽都好。
唯獨不可以任意評判他這雙眼睛。
鐘意怒意蒸騰,蹭得站起來,雙手緊緊握拳,指甲嵌進掌心裏。
她必須要維護夏臨琛。
“姑姑,我不這麽認為。我喜歡夏臨琛,不為他條件,也不在乎他是否看得見。”鐘意目光灼灼,堅定地說,“我以為評判一個人是看品行,夏臨琛所作所為,沒有對不起任何人。總比有些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要強得多!”
鐘意最後一句話意有所指,以下犯上,鐘染顏怒不可歇,揚手就是一個巴掌。
尖利的指甲将原本白皙的臉頰劃出了一道印子,周邊泛着紅。
鐘意臉上火辣辣的疼,卻沒有捂着,硬氣地睨着鐘染顏,道:“你是長輩,可以打我,但是我說過的話,絕對不會收回!”
說完這句話,她拎起自己的包,頭也不回地沖出家門。
她本打算去找蔡小檀湊合一晚,卻接到了何出塵的電話。
待她找到何出塵,已經是一個小時後的事情了。
何出塵像是摔了一跤,頭發淩亂,衣物上沾了些泥土。她蹲在花壇邊,擡眼去看鐘意,對方臉上一道明顯的紅痕,臉頰微微腫起。兩個人一樣狼狽,何出塵扁了扁嘴,泫然欲泣。
鐘意頓時一個頭兩個大,忙勸道:“哎,何出塵,你別哭啊……”
她這人簡單得很,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可面對這種平素跟她沒什麽來往的人,她就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何出塵抓住她的袖子,像抓住一棵救命稻草一樣,懇求道:“鐘意,我知道你和夏臨琛好,你去幫我求求他,讓他千萬不要娶我……”
鐘意震驚地看着她,失聲道:“你說什麽!”
☆、一往無前(5)
“何出塵,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鐘意強壓住自己翻江倒海般的情緒,“之前不是說好的嗎?你們兩個都不同意結婚,這婚約自然而然就作廢了。”
何出塵再傻也聽出來鐘意是喜歡夏臨琛的,她煩躁地抱着頭,把方才她去找夏臨琛的事一五一十地跟她說了。
鐘意聽的一陣無語,她覺得何出塵蠢,夏臨琛不過是一時逗趣之語,她卻傻傻地信以為真,還把自己弄成這般狼狽模樣。
可轉念一想,換作是她,怕是也無法第一時間冷靜思考。
因為她們用了情,便會因此傷了心。
思及此處,她不由得對夏臨琛有幾分惱火。
“何出塵,起來。”鐘意略微強硬地拉着她的胳膊,站在路邊招手打車,嘴裏詢問着,“你回家嗎?”
何出塵搖搖頭,鐘意正好攔下一輛車,兩個人依次在後排坐下。鐘意向司機報了地址,出租車很快彙入車流。
“我們現在去小檀家。”
蔡小檀住的地方不算太遠,司機很快将她們載到一個高檔小區門口。鐘意付了錢,向司機道了謝,領着何出塵輕車熟路地走到其中一幢。
何出塵和蔡小檀不熟,心裏暗暗驚訝,完全沒看出來她是能住在這裏的人。
蔡小檀打開了門禁,鐘意帶着何出塵乘電梯上樓,進門之後第一件事,先把何出塵推進了浴室。
蔡小檀無疑是體貼的,不過她不對何出塵多嘴,并不代表她不會詢問鐘意。
“臉怎麽回事?”蔡小檀拿了條幹淨毛巾浸了水,擰幹後幫鐘意冷敷。
“我姑姑打的。”鐘意自己按住毛巾,滿不在乎地說道。
“你不是和她井水不犯河水嗎?”蔡小檀挑眉,明顯有些驚訝,“怎麽和她鬧起了沖突?”
對于鐘染顏,她也是有幾分耳聞的,曾經也是C市大名鼎鼎的人物,一度風風光光人人追捧,最後又落得現在的境地。
“她……提到了夏臨琛的眼睛,我……沒辦法忍下來。”鐘意斂了眉眼,“小檀,我……沒辦法不在意他的眼睛。”
“我懂。”蔡小檀溫婉笑着,“但是阿意,不要給自己施加太多壓力,我相信有一天他會想通的,沒有人不向往光明,不是麽?”
“嗯,”鐘意點點頭,見何出塵擦着頭發出來,又問,“你這有沒有吃的?”
蔡小檀廚藝不錯,下了兩碗面條,面湯裏飄着綠油油的青菜。
何出塵餓得要命,也顧不上她平時的驕傲勁,抛卻了矜持,先填飽肚子。
鐘意卻只能小口吃着,半邊臉都腫起來了,咀嚼的時候一抽一抽地疼着。
吃晚飯,何出塵抿抿唇,打算把碗洗了。鐘意從她手中拿過碗筷,把她按在座位上,“你還是在這兒待着吧。”
鐘意的擔心其實是對的,何出塵這個嬌滴滴的大小姐,是真的不會洗碗。如果勉強她幹活,碗摔碎了是小事,把自己傷着了就不好了。
蔡小檀也跟進來,洗了一串提子。兩個人一塊出去,加上何出塵,一起圍在茶幾邊,坐在地毯上,邊吃水果,邊聊天。
何出塵是第一次跟別人提起夏昀深的事,她從初遇講起,再到那些沒有互通姓名身份的約會,以及訂婚宴上再次相見的震驚與憤怒。
最後,她嘆息着說道:“訂婚宴不歡而散後,我用了各種方法接近他,都沒有用,他根本不為所動。”
“打直球不行的話,就采取曲線救國戰術。”鐘意拿着一枚提子,小口小口地咬着,“我見過兩次夏昀深,覺得他不是那麽冷漠的人。”
說到冷漠,何出塵撇着嘴抱怨:“夏臨琛簡直就是個魔鬼!你到底看上他哪裏了?”
見何出塵還在為夏臨琛的玩笑忿忿不平,鐘意偏頭笑起來,樂不可支。
因為同樣單戀着一個人,那兩個人還是兄弟,這樣奇妙的緣分讓鐘意跟何出塵迅速親近起來,兩個人這樣聚在一起,互相交流追人經驗。
鐘意一直奉行一個真理——喜歡就要追。
所以她勸說何出塵:“不能退縮,要勇往直前。”
何出塵苦笑,把她對夏昀深的死纏爛打細細說了一遍,最後總結道:“夏昀深真的不好追。”
鐘意反問道:“你以為夏臨琛就好追?”
何出塵想了想,搖搖頭道:“看起來難度系數更高。”
鐘意聞言,得意地笑:“我都不會放棄,何小姐仍需努力。”
鐘意想,是時候跟夏臨琛正式表白了。
把她的心意,全部說給他聽。
無論成功或失敗,她總是要先讨個說法的。
***
鐘意的如意算盤落空了。
她一早起床,打算去花店開門,卻看到溫珞發過來的短信。夏臨琛要她轉告自己,上午他有事情,讓她吃過午飯再過去。
下午一點,鐘意趕到後,沒見到夏臨琛的人,卻見到兩個蘇家的小朋友。
蘇念奶聲奶氣地告訴她:“琛琛接了個電話,剛走。”
另外的小男孩彬彬有禮道:“阿姨好,我叫蘇默予。”
“哥哥叫小墨魚。”蘇念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口齒清晰地講道。
鐘意半彎着腰,雙手撐膝看着他們,“小墨魚你好,我是鐘意。”
不到十歲的小朋友一本正經道,“按年紀我應該叫你姐姐的,但是你和夏叔叔……嗯,所以我稱呼你為阿姨。”
什麽“嗯”啊……簡直人小鬼大。
鐘意揉了揉蘇默予柔軟的頭發,給他們榨了兩杯新鮮的果汁。
兩個孩子在午後的陽光下和橘皮一起玩耍着,鐘意陪了半個小時後,見他們都很乖,于是交代了一句不能亂跑,就進了後面的小隔間,準備其他的東西。
鐘意有點近視,平時都是帶着隐形眼鏡的。她昨天不在家也不在寝室,就從蔡小檀那裏拿了一副,不是她慣用的牌子,有些滑片,她摘下了一只,手一抖,掉到了地上。
鐘意蹲下身,在地上尋找着,卻不知道那小小的玩意掉到了哪裏,仿佛跟她捉迷藏似的,就是不肯出現。
突然,外間傳來橘皮尖利又痛苦的叫聲,以及兩個孩子的呼喊。
鐘意一個激靈,猛然站了起來,卻因為蹲着的時間太長,腦海一片暈眩,險些一個踉跄。
正是耽誤了這二十幾秒,她穩住身體,終于沖出門的時候,一輛黑色低調的轎車從花店門口絕塵而去。
***
夏臨琛剛從夏家大門走出來,就接到鐘意的電話,聽筒那端,是鐘意略帶哭腔的、驚慌的聲音。
“夏臨琛,小墨魚和念念不見了!”
夏臨琛真慶幸他這個時候還能找回自己的聲音,“發生了什麽事?怎麽會不見的?”
鐘意張皇失措,磕磕絆絆地講道:“我聽到橘皮和孩子們的聲音,我跑出去的時候孩子們已經不見了,我追出去時看到車開走。車是黑色的,車型是SUV,品牌我不知道,車牌號也看得不太清楚,後面三位好像是185。還有,橘皮像是被人踢了一腳,它受傷了,狀況不太好。”
“你……”夏臨琛閉了閉眼睛,“你把門鎖上,帶它去寵物醫院,南藝附近就有一家。”
“好。”鐘意握緊電話,另一只手抱着橘皮,用力點頭。
“我會通知蘇家,再給你打電話。”
夏臨琛匆忙挂斷電話,轉身往回走,他內心急切,又看不見,盲杖點在地上發出急促又淩亂的聲音。
終于,盲杖重重敲到一處,夏臨琛來到大門,他沒有時間摸索門鈴的所在,只能用盡全力、拼命拍打着厚重的門板。
同時高聲喊道:“夏昀深!夏昀深!”
夏昀深推開門,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被他抓住手臂。夏臨琛用了十二分的力氣,攥得他都有些疼了。
夏昀深不明他去而複返的原因,擡頭望去,夏臨琛一雙眼睛依然沒有焦點,卻又和平時不一樣了。
如果非要他形容的話,那雙四年未見光明的眼眸,仿佛聚集着灼灼的、堅定的光。
“我需要你。”他的哥哥如是說。
夏臨琛不想由他告知程蔻,于是撥給了蘇衍,簡單交代了一下。緊接着,蘇磊也很快就知道了這件事。
蘇父蘇母年紀大了,更別提年邁的蘇老爺子,兄弟二人商量了一下,決定先瞞着家裏的老人,先找到孩子再說。
到底是統領着一個集團的人,不管心中如何波瀾萬丈,蘇磊表面上還是冷靜的。他動用人脈,得到一切想要的信息,然後把任務一一部署下去。
不過他終歸是一個父親,在做了最好的安排後,他仍然帶着自己的妻子,和同樣交集的蘇衍夫婦,在C市的大街小巷尋找。
與此同時,夏昀深開車帶着夏臨琛,同樣在大海撈針、希望渺茫地找尋。
夏臨琛知曉蘇家人有什麽能耐,就算把整座城市翻過來,他們勢必要找到孩子。但他仍然擔心得要命,多等一分鐘,就多一分危險。
兩個小時後,警方抓捕了留下一堆線索,門戶大開,毫無反抗的嫌疑人,成功救出被綁架的兩個孩子。
☆、傷心意(1)
鐘染顏被捕,鐘意也被請到警察局做筆錄。
她看了看虛弱的橘皮,交代了醫生幾句,留下了夏臨琛的手機號,就把它留在了寵物醫院。
姑侄二人都進了警察局,鐘岳臣憤怒之餘,還有深深的擔憂。
索性鐘耀揚還算鎮定,第一時間為鐘染顏請了律師,然後去接鐘意回家。
鐘意做完筆錄出來,人看起來還好,就是有些憔悴,疲累之色都寫在臉上。
她沒想到綁架兩個孩子的人,是受了鐘染顏指使。
如果不是通過她見到蘇默予那個孩子,鐘染顏根本不會受刺激,做出這種事。
鐘染顏與蘇磊過去的一段情,早已掩埋在時光之下。天大地大,他們陌路,逆向而行,原本不該再有交集的。
鐘耀揚揉揉她的頭發,“她說不要律師,她只想見蘇磊一面。”
“哥,”鐘意的眼睛在夜色籠罩下依舊明亮,“我不能理解姑姑,愛情為什麽會讓她心裏充滿怨怼?”
“傻丫頭。”鐘耀揚攬着她的肩膀,兄妹二人一起走向停車場的方式,“在這個世界上,不是只有好的愛情。姑姑與蘇磊,就是一個活生生的反例。愛情裏的不滿與埋怨,就想積攢下來的□□,累積到一定程度,就會發作,擾得人不得安寧。”
“蘇磊選擇揮斷,這份疼痛,連同愛與恨,都化作齑粉,他是向前走的。”
鐘意若有所思:“而姑姑選擇留在原地,把愛與恨都熬成了骨血,處處為難自己?”
“她也為難別人。”鐘耀揚嘆氣,“我真不知道該怎樣安撫爸爸,爺爺把唯一的女兒交給他,現在鬧成這樣,爸會很難過的。”
鐘意低下頭:“是我的錯。”
“不,”鐘耀揚搖搖頭,“是天意弄人。”
“哥,我想要一份灑滿陽光的愛情。”鐘意仰着頭,眼底有着微微的光,“我覺得姑姑錯得離譜,愛應該是正能量的,使人振作,心生希冀。”
“即使愛裏有毒?”鐘耀揚問。
鐘意重重點頭,“即使愛裏有毒,誰又能保證不會找到解藥?”
鐘耀揚看着她,心中寬慰,自己的妹妹在不知不覺中,成長了許多。
“哥,我不想回家,我想去找夏臨琛。”
鐘耀揚睨她一眼,最終拗不過她的堅持:“好吧,随便你。”
找到兩個孩子後,夏臨琛給鐘意打過電話,所以鐘意知道他現在在醫院。
鐘耀揚驅車來到鐘意的目的地,鐘意卻不許他上去,一個人背着包下了車。
在前臺一打聽,就知道了房間號,鐘意看着還停留在十幾層的電梯,轉頭鑽進了樓梯間。
她一步步地往上爬,心裏還想着,一會兒見到夏臨琛和蘇家人,要說些什麽。
要向蘇家人道歉,還要和夏臨琛說下橘皮的狀況,她不想他太擔心。
很快六樓就到了,鐘意推開樓梯間的門,掃了一眼對面兩間病房的房號,從排列規律推斷,她要找的那間在右邊的拐角處。
鐘意走過去,心裏有點忐忑,下一秒,猝不及防地聽到了夏臨琛的聲音。
“程蔻,我很混亂。”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很沉,聽得出他很疲累。
鐘意轉頭,她前方一步的地方有一扇開了一半的門,裏面大概是供病人家屬休息的地方。
她略微調整了下角度,确保裏面的人還不到自己,她一探頭就能看到裏面的情況。
“不是你的錯。”程蔻柔柔的聲音響起,語帶安慰之意。
“聽到念念不見了,我第一次痛恨我什麽都看不見。”夏臨琛微啞的嗓音裏壓抑着痛苦,“我什麽都做不了,我覺得自己很沒用。”
“臨琛,你不要這樣想。醫生不是說了嗎,念念和小墨魚都沒有事,只是被吓到了。”
“這四年來,我就像周圍所有人的拖累一樣,麻煩別人照顧我……”
鐘意忍不住看向房間內,她看到夏臨琛的頭微微偏向程蔻,雖然沒有落到她肩膀上,但是其中的依賴之意,只有傻子看不出來。
夏臨琛不是不會脆弱,不會迷茫。
他只是不會給她看。
鐘意抹了把臉,消無聲息地離開這裏。
下了樓,站在人來人往的醫院大廳,她甚至有一瞬間的茫然,回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
“鐘意?”
鐘意擡眸,來人是夏昀深,長身玉立,笑容爽朗。
“你好。”鐘意打了招呼,她對這個人的認知還停留在夏臨琛的弟弟與何出塵喜歡的人兩個身份上。
于她,這個人是僅僅見過三面的陌生人。
夏昀深是出去買咖啡的,見到她後便分了一杯給她。
“聽說當時你也在花店?”他端着杯子,凝着目光看過來,關切地問,“沒有吓到吧?”
鐘意和他并肩坐在醫院的長椅上,聞言不由得看了一眼身邊的人。下午出事以來,他是第一個關心她的人。
其實她很不好,掉了的隐形眼鏡來不及再找,亦沒有時間再配一副。另一只也不知道滑到哪裏去了,就只是疼,眼睛已經泛起了紅血絲,看東西的時候要眯起來。
鐘意搖搖頭,片刻之後,不知為何又改變了想法,輕輕地點頭。
夏昀深見她這般模樣,先是笑,然後問:“哪裏不舒服,正好在醫院,看看醫生。”
“你怎麽知道我不舒服?”鐘意有些詫異地問道。
夏昀深側過身看她,說道:“女孩子不舒服時一般都是你這種恹恹的樣子。”
“女孩子情緒波動大,心情不好的時候更多,哪個醫生能治?”
“我啊,知心哥哥,包治所有不高興。”夏昀深毛遂自薦,然後眨眨眼,補充道,“不過沒頭腦我不會治。”
鐘意被他逗笑,抿着唇,彎着眼,和剛才提不起勁的樣子判若兩人。
夏昀深不由得有些怔愣,不自在地偏開了眼。
“謝謝你的咖啡和開導。”鐘意站起來,和他道別,“我哥哥還在外面等我回家,你很有趣,再見。”
“再見。”夏昀深目送鐘意離開後,乘着電梯上樓,裏面只有他一個人,他看着轎廂壁上自己的倒影,心裏好笑,自己竟然會對一個小丫頭有那麽點若有若無的好感。
***
鐘意睡了個無夢的好覺,醒來後找了個閑置已久的框架眼鏡戴上。
昨天鐘岳臣見她臉色不太好看,就沒追究,今天她定是要主動交代的。
鐘意是鐘岳臣的掌上明珠,他對她,和對鐘染顏一樣的寵愛。鐘意也不若其他孩子一般頑劣,成長軌跡按部就班,他也就什麽事情都順着她,她想做什麽事,交什麽朋友,都不用像他這個當父親的報備。
時間一長,他對鐘意的了解,恐怕還不如自己兒子的一半多。
鐘染顏當年和蘇磊的事,他自然也是知道的,這些年井水不犯河水,他以為都過去了,沒想到鐘染顏闖下禍事,還和鐘意有所關聯。
鐘意對着鐘岳臣有點心虛,按下對夏臨琛的感情不表,其他的都一五一十的交代了。
這些來龍去脈,聽得鐘岳臣直嘆氣,連着重複了幾遍“孽緣啊”。
他對着低眉順眼的女兒擺擺手,說道:“行了我知道了,這些事你不用管了。”
當父親的不想說,鐘意也不能撬開他的嘴讓他全部都吐出來,只能打電話給鐘耀揚問。
鐘耀揚那邊有些吵鬧,他人在警察局,簡短地回答她:“蘇磊剛剛來過了,姑姑和他談了一會兒,之後……對一切都供認不諱。”
“啊……”鐘意低呼一聲,“那怎麽辦?”
鐘意雖不喜鐘染顏所作所為,但畢竟是親人,她不可能無動于衷。
鐘耀揚嘆氣:“先給她做個司法精神病鑒定吧……我們也在争取減輕……”
鐘意說不出來話,雖然她一直覺得鐘染顏神經兮兮的,沒想到她真的精神有問題。
她心裏藏着事,坐立不安,拖到下午還是抓起包包出門,打車去了夏臨琛的家。
昨天發生了那樣的事,今天花店必然不會開門,聽夏昀深的口氣,蘇默予和蘇念今天就能出院,所以她打算去他家碰碰運氣。
快到目的地的時候,她看到夏臨琛牽着蘇念的手走進附近的公園。
鐘意立刻下了車,追了上去。
她知道夏臨琛耳朵靈敏,便與他們保持着大段的距離。
蘇念爬上了一個秋千的座椅,喊着夏臨琛過來幫忙推她。
夏臨琛寵溺地笑,用力推動秋千,蘇念在空中蕩來蕩去,唇角露出滿足的笑容。
鐘意見蘇念依然和同齡的孩子一樣愛玩愛鬧,心裏一塊大石終于落下。
鐘意拿出手機,撥了個電話給夏臨琛:“我想見你,有事要說。”
電話那端的夏臨琛靜默片刻,終是答道:“在家,一個小時之後見。”
鐘意尋了個長椅,遠遠地看着夏臨琛收了線,繼續陪着別人家的小公主玩鬧。這樣的夏臨琛其實是很少見的,她所熟悉的夏臨琛,淡漠疏離,親近之後會褪掉一半的僞裝。
她幾乎沒有見過他完全不設防的樣子。
四十分鐘後,夏臨琛領着蘇念回家,鐘意借由植物擋住臉,目送他們離去。
夏臨琛把蘇念送回家後再走到自己家,鐘意已經在門前等着了。
他于她身側站定,問道:“怎麽不敲門進去?”
鐘意搖頭,道:“不了,我今天來,是有件事要問你。”
夏臨琛收起了盲杖,道:“你說。”
鐘意退到了臺階之下,一如那個雨夜裏仰望着這個男人,緩緩問道:“上一次,我問你,如果見到害你失明的那個人,你會怪她嗎,當時你的回答是什麽,你還記得嗎?”
夏臨琛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着,他遲疑許久,終是點了點頭。
“那麽,如果我告訴你,”鐘意眼裏的光熠熠生輝,“夏臨琛,我現在要以身相許了,你會接受嗎?”
良久,一片靜默。
“鐘意。”夏臨琛直面着她,臉上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漠,“我可以當你的朋友、老師、兄長,這些都沒有問題。唯獨做你的戀人,是不可能的。”
☆、傷心意(2)
鐘意仿佛置身于那個潮濕的雨夜,吸入的空氣是徹骨的寒冷。
那個時候她憑着一腔孤勇,站在夏臨琛面前,他無奈,卻給予她暖意。
而如今她帶着一腔愛意兵臨城下,夏臨琛還予她一盆冷水,澆得她不知所措。
“以身相許這四個字,是我一時戲言,你不要當真。”
“可我已經當真了。”
夏臨琛眉頭深深皺起,鐘意傻氣,他不能,也無法奉陪。
“你因為我姑姑的事怪我?”
“不是,那是她的錯,不是你的。”
“那為什麽拒絕我?”
夏臨琛一聲嘆息:“你還在二字頭的初始,而我已經邁入三十大關,我們根本不相配。”
“夏臨琛,配不配得上,是由我來說得算的。”
夏臨琛默然,鐘意跟程蔻一樣,都喜歡連名帶姓地叫他。嗓音脆生生的,帶了點不經事的天真爛漫。
他時常有一種錯覺,從鐘意身上看到程蔻的影子,或者說,是看到他喜歡的那種類型的女孩子的模樣。
這對鐘意并不公平,所以他想在兩個人都泥足深陷之前,及時止損,或許還能像之前那般平和來往。
多年以前,他也曾經認定自己喜歡上了陸漣見,結果呢?如果不是陸漣見落落大方,兩人和平分手,豈不是平添一對怨侶?
那時他還有大把揮霍感情的資本,而現在不一樣了,鐘意不該被他耽誤一片霞光的人生。
想到這裏,他忽而低聲笑起來,說道:“可是你忘了,也是由我說得算的。”
之後夏臨琛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鐘意盯着冰冷的門板,負着氣在心裏喊:“夏臨琛你這個大笨蛋!”
她走出這片幽靜的別墅區,沿着主幹路路邊随意走着。
要說不沮喪,那是不可能的,她剛剛被喜歡的人拒絕了诶!
但是她是鐘意,她不會氣餒,她一定會讓夏臨琛點頭答應的!
夏昀深開車路過的時候,就看到她垂着頭踢着石子的樣子。他饒有興趣地笑,按下了手邊的喇叭。
鐘意吓了一跳,轉頭看過來,一時不知道該擺出什麽表情。
由于遷怒,她一點都不想對姓夏的露出笑容,但是黑着一張臉,又顯得不太禮貌。
夏昀深從車裏探出頭,喊道:“上車啊,這裏不讓停車。”
鐘意繞過去,拉開副駕駛的門。她說不上自己是什麽心理,大概喜歡一個人真的會讓人變得患得患失,連她都像何出塵一樣走曲線救國道路了。
夏昀深不知道她心裏的矛盾,笑着提議:“前面有家不錯的店,一起喝杯咖啡?”
鐘意應道:“好,上次你請我和咖啡,這次我請客。”
夏昀深不可置否,方向盤一轉,駛上了另一條路。
那是一家很文藝的咖啡店,兩層樓,深色的落地窗,鐘意坐在窗前,打散剛剛倒進去的糖包,攪動着。
這家咖啡店的地理位置不錯,前方一片開闊,鐘意一擡眼,就看到落霞滿天,不由得心情舒暢。
“每次我心情不好的時候,都會來這裏坐坐。”夏昀深随意地靠在椅背上,長腿舒展,手執白瓷咖啡杯,慢慢地喝了一口。
他的唇邊沾了些許奶沫,好看得像副畫一樣。
這是二樓大部分女顧客的想法,只不過在鐘意眼裏,卻完全不是這般光景。
鐘意一樣盯着他出神,夏家兄弟其實長得不那麽相像,但是看到一個,又能聯想到另一個。夏昀深垂眼的那一剎,睫毛劃過一道弧線,卻又和夏臨琛極其相似。
夏昀深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麽似的,放下杯子笑道:“鐘意,不要為了一段感情,把自己賠進來,那樣太傻。”
瓷杯與桌面碰撞的聲響驚醒了鐘意,而夏昀深的話更是在她耳邊炸開一道驚雷。
夏昀深十指交叉,緩緩欺近,眼裏有跳躍的光:“有沒有人說過,你其實很好懂?”
“你這樣的女孩子,涉世未深,還保有天真。但凡有點閱歷的人,便能将你們的心思一眼看穿。”夏昀深意有所指地敲敲桌面,“夏臨琛是我哥哥,但是我還是要說,他是個不折不扣的膽小鬼。”
“你是說……”夏臨琛一早就注意到她的所思,那時沒有抗拒,卻在她将一切攤開來說明的時候,一口回絕。
“他這個人呢,從前看似開朗,實則是個心思重的,想的比旁人多得多。”夏昀深沉思道。
鐘意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夏臨琛和念念的媽媽……是什麽關系?”
“程蔻嗎?”夏昀深嘆息着,“說的簡單點,他們是青梅竹馬。複雜些呢,就是她是最了解夏臨琛的人。”
鐘意有些低落地說:“昨天我在醫院,聽到夏臨琛跟她講了一些……真心話。”
夏昀深點點頭,道:“确實,他們無話不說。”
鐘意攪着半涼的咖啡,唇線抿緊。
“我曾經以為,夏臨琛愛程蔻,會持續到天荒地老。他會看都不看其他人一眼,将這份感情帶進墳墓裏。”夏昀深話鋒一轉,“告訴你一個秘密吧,這四年來,你這樣待他的女孩子我見得多了,你卻是第一個走得這麽近的,為什麽再不努力一下?”
鐘意心裏燃起一簇火焰,夏昀深的意思是,夏臨琛并非對她沒有感覺,只是諸多顧慮,讓他不敢邁出那一步。
“我該怎麽做?”才能真正走進他的心。
“那就要看你自己了。”夏昀深眨眨眼,“畢竟能打開他心扉的人,可能是你,但不是我。”
鐘意由衷地道:“謝謝你。”
“真的感謝的話……”夏昀深挑着眉毛,眼裏似綴星辰,半開玩笑似的笑道,“你不如考慮考慮我?”
“這個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