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從昨天到現在,她已經很累了,很快就睡着了。
這一睡着,到了晚上她才起來。
鐘意坐在床沿,看到外面漆黑的天色,輕聲叫了幾句小檀。
沒人回應她。
蔡小檀大概有事出去了,鐘意覺得沒關系,因為她也有事要做。
蔡小檀在床邊給她準備了幹淨的衣服,鐘意去浴室簡單地沖洗一下,不知道是不是煤氣不足了,水有些涼,澆在皮膚上只能感受到些許的熱度。
她滿心都是接下來要做的事,竟然沒有注意到這些。
她換上了白襯衫和牛仔褲,又從鞋櫃裏翻出一雙她以前留在這裏的運動鞋,帶着手機出了門。
其實她下午沒有睡好,此刻頭痛欲裂,偏偏天公不作美,外面狂風亂走,直接吹了她一個透心涼。
鐘意擡頭望天,烏雲密布,看不到今晚的月亮。
怕是馬上就要下雨了,路上行人匆匆,沒人注意到這個衣着單薄的小姑娘。
她的目的地是花店,鐘意忘帶了錢包,就只能靠走的。
幸好花店也不遠,當她站在花店門口時,才用了十五分鐘。
店門早已關閉,落下厚厚的卷簾門,而她從旁邊的玻璃裏不止看到了裏面的一片漆黑,還有狼狽的自己。
她的頭發亂糟糟的,臉色蒼白,嘴唇也沒有血色。
她是傻了,才會忘記這座玻璃花房在晚飯前就會關店。
雨說下就下,轉眼間已有傾盆之勢。
鐘意失魂落魄地走着,周圍的一切都不在她眼中。
怪不得……怪不得他的懷抱是那樣溫暖,還有着一絲絲熟悉。
她在這個雨夜裏不顧形象地嚎啕大哭。
夏臨琛為了救她改變了自己的人生,她已經知道他過得不好,那麽她将如何自處?
蔡小檀打來電話,“阿意,你在哪裏?”
“小檀,幫我個忙。”外面又黑又冷,鐘意穿得單薄,抖着嘴唇說,“打電話給溫珞,我想知道夏臨琛住在哪裏。”
“鐘意,你必須回答我,你在哪裏。”蔡小檀溫柔的聲音裏多了些許嚴肅。
“小檀,我沒事,你相信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鐘意深吸一口氣,“我一定要見到夏臨琛,我……有事情問他。”
“外面還下着雨呢,明天不可以嗎?”蔡小檀看着玻璃上的雨滴一路流下去彙到一起,再次勸說。
“不,小檀。”即使她看不見,鐘意也搖了搖頭,“我必須現在去,一秒也等不了了。”
“阿意——”
“幫幫我吧,小檀。”鐘意軟聲求着她。
蔡小檀無奈妥協道:“好吧,你等我電話。”
***
窗外雨聲連連,夏臨琛被擾得睡不着覺,擁着被子坐起來,睡衣和被子摩擦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橘皮被他的動作驚醒,喵喵地叫着。
夏臨琛下床,走了兩步,聽到橘皮又叫了幾聲,正要邁出的腳步頓了頓,調整了方向。
橘皮很乖,知道主人看不見,如果他走錯了,它會出聲提醒他。
夏臨琛的這幢別墅就在蘇衍和程蔻的隔壁,內在結構也是一樣。不同的事,因為眼睛不方便,他的二樓基本上閑置了。
他住在一樓樓梯旁邊的房間裏,一出門左手就能碰到樓梯的邊沿,沿着這條線走十步,就是開放式的廚房了。
流理臺上有保溫的水壺,旁邊的瓷盤裏倒扣着幾支透明的玻璃杯,他翻過來一個,放在臺面上,又摸索到水壺,倒了一些水。
夏臨琛輕抿了一口,還是溫的。
把水喝光後,嗓子舒服了一些,他又擡手去摸右手邊半米處的架子,上面放着橘皮的貓糧。
橘皮已經跟了過來,他拿了個小盤子倒了一些,放在地上。
馬上,就傳來了橘皮吃東西的聲音。
他雖然看不見,但同樣能過得很好。
有缺憾的人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他已經把別人都諱莫如深的那場車禍攤開來談,已經可以和一個不算熟悉的人講起這件事了。
他輕聲笑了一下,橘皮動作一頓,擡頭看了一眼,不知道主人在笑什麽,也就繼續吃它的貓糧。
門鈴聲響起,夏臨琛腳步很慢,過去開門。外面那麽大的雨,現在又這麽晚了,還有誰會來找他。
來人呼吸細細軟軟的,夏臨琛聽了一下,是個女孩子。
“夏臨琛。”鐘意全身濕透,頭發緊緊貼在臉上,雨水從那上面流下來,很不舒服。
可她無暇顧及那些。
“你怪那個害你失明的人嗎?”
年輕的女孩站在臺階下,仰望着視線沒有焦點的男人,倔強地又重複了一遍。
“如果你見到害你失明的那個人,你會怪她嗎?”
許久,夏臨琛幾不可聞地嘆了一聲,輕聲回應。
“我救了她,她就以身相許呗。”
☆、夜路(1)
鐘意進門後分外尴尬,她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在滴水,砸到幹淨的紅木地板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沒一會兒,她腳周圍的那一小片地方就全濕了。
夏臨琛不以為意,找到手機,按了快捷鍵,撥出一個號碼。
橘皮好奇地走過來,繞着她轉了幾圈,不小心踩到了冰涼的水滴,喵得一聲跑掉了。
“程蔻,是我,借套女裝。什麽?多大尺碼?不知道……鐘意,你過來。”
鐘意聞言,依然局促地站着,不知道該不該聽他的話。
夏臨琛半倚在鞋櫃上,姿态慵懶,面對她的磨蹭,只是擡擡手,招呼道:“過來。”
鐘意覺得他對待她的态度,好像逗橘皮一樣随意,頓時有些挫敗,不過還是聽話地走到他面前。
原本兩個人都站在玄關處,統共不過兩米距離,鐘意走得格外的慢,像是怕水滴地更多一樣。
夏臨琛沒有催促她,直到她的呼吸清晰可聞,才緩緩開口:“抓住我的手,放到你頭頂,我想知道你有多高。”
電話那端傳來程蔻的嘲笑聲:“笨蛋,想知道身高直接問啊。”
待夏臨琛反應過來時,鐘意已經完成了他的要求,他的掌心正搭在她細軟光滑的發絲上。
他的掌心寬大而溫暖,鐘意能摸到手指上有許多薄薄的繭。
鐘意扭過頭,地板上果然是她一路走過來的水跡,最開始站的地方還有一灘水。
“別動。”夏臨琛五指抵住她的頭發,将她的頭再次轉過來,語氣卻沒有不耐煩。
“我知道了,”他感受了一下,定下結論,對着電話說,“比你矮兩厘米的樣子。”
又補充道:“別磨蹭,快點過來,我給你留門。”
夏臨琛的手早已經離開,鐘意卻還沉浸在方才溫暖輕柔的觸感中。
直到夏臨琛再次開口:“鐘意,幫我個忙,把玄關的門打開。”
鐘意依言走過去,将門留出一條縫。
外面風聲依舊,鐘意冷不防被灌了一口,猛烈地咳嗽起來。
夏臨琛疾步走來,一只手撫上她後背,紳士地幫她順氣。
夏臨琛只開了一盞壁燈,暖黃的燈光裏,他的容顏好看得令人心驚。
她低下頭,瞧見他拖鞋的邊沿,已被她身上流淌下來的水珠浸濕。
見她不咳了,夏臨琛向後退了半步,拉開了一個安全又禮貌的距離,然後朝她露齒一笑,眉目舒展,頓時似有清風拂過,春意浮現。
那笑容中還藏着點歉意,果然,接下來他說:“你再忍耐一下,我找不到幹淨的毛巾,等人來了再說。”
鐘意垂了視線,低低地應了一聲,她看得清明,夏臨琛早在剛才就不動神色地繞道她的另一面,幫她擋住了風口。他穿的睡衣也不厚,此刻必然不會舒服。
他果然是個溫柔的人,善良到可以不顧自己的生命去拯救別人。
“啊——”
“夏臨琛,你幹嘛站在門口吓人啊。”
雨依舊在下,程蔻是打着傘過來的,懷裏還抱着吵着要跟來的蘇念,她一只手舉着傘,只能用抱孩子的手拎着裝着衣服的袋子。
無論是孩子還是袋子,都不能淋濕,所以即便路途不遠,她也走得萬分艱難。
好不容易到了隔壁的屋檐下,程蔻收了傘,看都不看一眼,習慣性地拉開門想往裏面走。
誰知道門口竟然立了一座門神,鼻子撞到男人寬闊硬朗的後背,程蔻眼睛一酸,差點把懷裏的蘇念扔出去。
“夏臨琛,夏臨琛,來接一下。”程蔻把蘇念遞過去,傘留在玄關,換鞋進屋,動作一起呵成,竟像是做了千百遍那樣熟悉。
程蔻一擡頭,看到眼前的小姑娘,首先吸引她視線的是那琥珀色的眼瞳,因為顏色淺,所以特別亮,似有流光流轉。
她很狼狽,呆呆地盯住自己,似乎是看愣了,連眼睛都不眨。
程蔻瞬間莞爾,這姑娘穿着一件白襯衫,隐隐透出胸前春光,幸好夏臨琛看不見,身上的牛仔褲,又因為浸了水,呈現出一種墨藍的顏色,更襯得膚白人美,看起來異常柔弱,像是被誰欺負了一樣。
啧啧,好慘。
“夏臨琛,你先陪念念玩着,我帶她去換衣服。”程蔻不多言,直接拉過鐘意冰涼的手,上了二樓的浴室。
她一邊熟練地幫鐘意放熱水,一邊說:“我給你帶了一套衣服,是新的,還沒人穿過。你先好好洗個澡,別感冒了,新毛巾一會兒我給你送過來。吹風就在洗手臺旁邊,喏,就那兒,看到了吧。別客氣,就像自己家一樣。”
鐘意點了點頭,“好的,謝謝。”
正好水溫已經調熱,程蔻出去了一下,很快就回來,帶着一條幹淨的大浴巾。
“那你快洗吧,我先下樓了。”程蔻退出去前,腳步頓了頓,仔細瞧了瞧鐘意,覺得她有些眼熟,似乎曾經在哪裏見過。
程蔻上一次見到鐘意,那時候她才十八歲,還有點嬰兒肥,小臉肉肉的。這幾年的時間過去,她五官也長開了,臉型也有所變化,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美人。
所以程蔻沒有想起四年前夏臨琛病房前的一面之緣。
程蔻不記得鐘意,鐘意卻對她印象深刻,那是出事之後,她唯一見過的,與她的恩人有關的人。
那時的程蔻十分憔悴,哭腫了一雙眼睛,代替夏臨琛出面謝絕她,想必是與他關系匪淺的人。
鐘意抱膝坐在不算小的浴缸裏面,将頭深深地埋起來。
夏臨琛說,如果能見到她,就讓她以身相許。
坦白說,夏臨琛這人十分優秀,唯一的缺陷,還是她造成的,所以她不能挑。
她應該要喜歡夏臨琛。
她有點為難,又有點蠢蠢欲動。
☆、夜路(2)
鐘意下樓的時候,已經是二十分鐘以後了,她怕讓別人等的時間太長,就草草吹了頭發。
所以程蔻看到的是一個小臉恢複了血色,紅撲撲的,頭發半潮又蓬松的鐘意。
“你這樣不行,頭發要吹幹,否則會頭疼的。”程蔻是行動派,噔噔噔噔跑上樓,拿了吹風機下來,接上客廳的電源,“我幫你吹。”
鐘意怎麽能讓她動手,忙自己接過來,繼續用熱風烘幹着頭發。
吹風機的噪音很大,蘇念撅着嘴,兩只小手堵住了自己的耳朵,烏黑的眼珠轉了幾圈,看了看鐘意,又掃了掃夏臨琛。
“琛琛!”蘇念不管耳朵了,轉而抓住夏臨琛的袖子,使勁地搖了搖,“她是你女朋友嗎?”
“小念念,”由于鐘意坐得很近,夏臨琛也接近噪音源,而小孩子的聲音又細軟,他什麽都沒聽清,于是提高了聲音問,“你說什麽?”
蘇念扯着嗓子,盡量大聲地喊道:“她是不是你女朋友啦?”
出于禮貌與家教,她沒有用手指指着鐘意,但是鐘意本就注意到她的目光與夏臨琛提高的音量,就在她問出那一句話的同時,體貼地關掉了吹風筒。
一室寂靜。
鐘意的臉騰地一下子紅了,視線尴尬地不知道放哪裏好了。
程蔻想笑,但也只能憋住,當起了圓場的角色。她輕咳一聲,開始訓道:“念念,瞎說什麽呢,快向姐姐道歉。”
蘇念不解地問:“媽媽,不是你說的,讓琛琛早點找個女朋友嗎?”
此話一出,鐘意看過來,夏臨琛也對她挑挑眉,意思是讓她解釋。
程蔻:“……”
程蔻在心裏碎碎念,她和蘇衍教導蘇念實話實說也不是這個時候用的啊……
“蘇小念,你再不向姐姐道歉,我明天不帶你找你爸了。”程蔻沒辦法,只能硬下心腸來威脅。
“不行!我要爸爸!”蘇念在夏臨琛懷裏揮舞着手臂,差點打到他的臉。
“好啦,小念念。”夏臨琛順毛哄着,蘇念終于不亂動了。
這時鐘意開口,笑容甜美,“念念你好,我是鐘意阿姨,我不是夏叔叔的女朋友,我只是他的——”說到這裏,鐘意突然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她和夏臨琛的關系,他們不是全然的陌生人,但也沒有很熟悉,正處在一個不尴不尬地位置上。
“朋友。”夏臨琛幫她接續,“鐘意阿姨是我的朋友。”
他也順着鐘意的話讓蘇念叫她阿姨,并沒有拆穿她的小心機。
“哦。”蘇念認真聽他的話,想通了就對鐘意揚起一個大大的笑臉,“鐘意阿姨,你很漂亮!”
“噗——”小朋友的嘴那麽甜,鐘意了放松了下來,和他們聊開了。
程蔻說她和夏臨琛是青梅竹馬,自幼一起長大,是最好的朋友。
她說這段話的時候,鐘意偷偷瞄了一眼夏臨琛,見他一臉淡淡的表情,心裏咯噔一下。
她低下頭,咬住唇,心裏漸漸有了答案。
夏臨琛對程蔻寵溺、包容與不計較,不過是因為她是他心裏的那個人。
說不上心裏是什麽感覺,她只能努力把這些忽略掉。
大雨過後,夜空仿佛被洗刷了一遍,呈現出一種幹淨的藍色,月光柔和的灑照下來。
時間已經很晚了,程蔻要帶着蘇念回去。夏臨琛本來想送她們,被程蔻攔下了。
“我們自己回去了,你不用送我們。”
夏臨琛還要說話,程蔻卻堅持,“打住,我知道你要說什麽,可是你一個人回來,我也很擔心。”
夏臨琛聽完,好看眉峰微微攏起,不言不語,就這麽靜靜地站着。
最後程蔻拗不過她,無奈地妥協,将女兒給她抱着,說道:“走吧。”
鐘意也站起來,麻煩了人家這麽久,她也想要告辭了。又考慮到家中沒人的話,夏臨琛開門不方便,便想着等上一會兒,等他回來再說。
夏臨琛一手托住蘇念膝彎,讓她坐在自己手臂上,然後讓她的雙臂環抱住他的脖子。蘇念有些困了,依言照做,軟綿綿地靠在她肩膀。程蔻幫他拿了盲杖,兩個人一起出門。
夏臨琛人都已經站到了門外,突然回過頭對鐘意說:“你今晚就住在這裏吧,我一會兒就回來,你先把門鎖上,我用鑰匙開門。”
鐘意看了眼牆上,即使夏臨琛眼睛看不見,雪白的牆面上依然有挂鐘,時針已經在中心線偏右,超過了十二點。
以蔡小檀的細致,肯定沒有睡覺在等她回去,然而她作息良好,現在肯定很疲憊了。而這裏的別墅區雖然地處市中心,但從夏臨琛這裏走到馬路邊還有着好長的一段距離。以夏臨琛剛剛對待程蔻的态度,肯定也是不會放她一個人獨自走出去的。
思來想去,還是在這裏打擾一晚上好了。反正她不管不顧地沖過來,對夏臨琛已然是個困擾,總之破罐子破摔,就讓他認為自己是個麻煩吧。
夏臨琛很快就回來了,鐘意一直等在玄關,隔着門就聽到了他有節奏的腳步聲與盲杖點地的聲音。他似乎是依靠步子丈量距離的,所以每一步都準确無比。從門鏡裏确認了是他以後,便在他拿出鑰匙之前,提前幫他把門打開。
夏臨琛一怔,不過很快就笑了起來。他的眼睛真的很明亮,此刻盛滿了笑意,對着鐘意說:“謝謝。”
他人甫一進門,帶進來一陣寒氣,鐘意這才注意到他剛剛僅僅穿着睡衣就出去了。
鐘意問:“你……不冷嗎?”
夏臨琛颔首,“習慣了。”
“習慣?”鐘意下意識地反問。
“嗯,我血熱,天生的,不信你摸摸?”他解釋着,不鹹不淡地開了個玩笑,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夜路(3)
鐘意當然不會摸,她還記得他身體的溫度,手掌的熱度。
鐘意遲遲沒有動作,夏臨琛卻不以為意,掌心反過來,變成一只手指,指了指流理臺的方向,“我不方便招呼你,那邊有保溫壺,想和水自己倒,杯子是幹淨的。冰箱裏有一些食材,你随便用,只要不把廚房炸了,其他的怎樣都好。”他在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嘴角還挂着點若有若無的俏皮笑意。
然後他又接着說道:“二樓第一間客房是我弟弟住的,剩下那兩間你随便選一個。雖然很久沒有人住過了,不過有鐘點工定期打掃,床單被罩也都是幹淨的。我呢,就住在一樓樓梯旁邊的房間裏,有事情可以找我。”
見鐘意遲遲不回話,他挑着眉毛,問道:“還有什麽要補充的嗎?”
“沒有了。”
嘴上說着沒問題,鐘意跟夏臨琛互道了晚安,上樓之後她才想起來,她忘記問是左手邊起第一間還是從右手邊開始算起了。
為了這件事去敲他的房門顯然不明智,反正只有三間客房,鐘意選擇了中間的,也就是剛才程蔻帶她洗澡的那一間。
鐘意首先走到浴室裏,蔡小檀的衣服挂在那裏,她伸手摸了一把,仍然是潮濕的。現在洗幹淨肯定是不顯示的,她只能先将它們挂在這裏,等明天早上晾幹後再收起來。
接下來她又打開程蔻帶來的袋子,仍然鼓鼓的。
程蔻特別周到,除了鐘意身上的這套衣服,還給她帶了一套軟綿綿特別有可愛的睡衣。鐘意看到後,感激之餘,覺得自己少女心要泛濫了,她一直都喜歡這樣的家居服,只不過鐘耀揚從來不給她買。
經歷了一天的大起大落,她本以為自己不會那麽快睡着的。可夏臨琛家裏的床是那麽的綿軟舒适,她竟不知不覺地進入了夢鄉。
具體細節她記不清了,只知道夢裏的夏臨琛追着她,要求她報恩,嘴裏一直念叨着的,就是以身相許四個大字。
她顧及着夏臨琛的眼睛,也不敢跑得太快,只能保持着不遠不近距離,讓他夠不着卻也不會完全感知不到她的存在。
她一整夜都做着這個累死人的夢,沒有進入到深度睡眠,導致她早上醒得很早。
睡衣加被子稍微有些厚,她悶出了一身汗,又也許是她在夢裏遲遲不肯答應夏臨琛的心虛,導致她大汗漓淋。
鐘意簡單地沖了個澡,洗掉黏膩的汗水,又把自己的髒衣服收起來,和睡衣一起撞到袋子裏。
她拎着東西下樓的時候,夏臨琛已經起來了,睡衣還沒有換掉,正靠在流理臺上講電話,橘皮坐在他腳邊,有一下沒一下地蹭着他的褲腳。
夏臨琛聽到聲響,問道:“鐘意,早餐習慣中式的還是西式的?”
鐘意暫時把袋子放到流理臺上,也不跟他客氣,答道:“中式。”
夏臨琛又對着話筒講了幾句,然後又轉過頭來問她:“小籠包和皮蛋瘦肉粥可以嗎?”
“可以。”
“那就兩份,打包,然後來接我。”夏臨琛換了一邊耳朵聽電話,“半個小時夠嗎?”
對方大概給了肯定的答複,夏臨琛嗯一聲,随後收了線。
來人在第二十五分鐘時按響了門鈴,是鐘意去開的門。
推開厚重的門板,映入眼簾的是明亮的日光和一張肖似夏臨琛的臉。
夏昀深也在認真地打量鐘意,純白蕾絲的上衣,黑色的傘形短裙,下面是黑色的絲襪,頭發烏黑柔順,瞳仁确實琥珀色的。
這樣的一身裝扮,讓她的氣質介于少女的清新和女人的妩媚之間。
他哥這是金屋藏嬌了嗎?
夏昀深心裏的疑問還沒得到解答,夏臨琛已經拿着鐘意的東西走了出來,他今天的穿着更是慘不忍睹,紅衣綠褲,傻氣直沖天際。
夏臨琛根本不知道夏昀深心裏吐槽了什麽,而是直接招呼鐘意:“走了,早飯車上吃。我給溫珞打過電話,她說你第一節有課。”
他這樣說,鐘意根本沒法開口告訴他,其實上個星期老師就通知過了,這周的課改到星期二。
就這樣,鐘意和夏昀深兩個人各懷着說不出口的話,跟着夏臨琛上了車。
“鐘意,他是我弟弟,夏昀深。”到了車上,确認時間來得及之後,夏臨琛才給鐘意介紹了跑腿送早餐的司機先生。
“這是鐘意,我的朋友。”夏臨琛如是定位鐘意。
鐘意和夏臨琛坐在後排,他幫她拉出擋板,讓她把早飯吃了。
前方遇到紅燈,夏昀深跟着前車,慢慢地停穩。他從中央後視鏡裏面看過去,只能看到鐘意吃東西的樣子,細嚼慢咽的,也不會出聲,很有教養的吃法。
夏臨琛神色淡淡地坐在車的左後方,他的那一份早飯擺在一旁,動都沒動。
鐘意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咽下最後一口後,先是扣上一次性飯盒的蓋子,然後收攏了塑料袋,這才問道:“夏臨琛,你不吃嗎?”
夏臨琛淺笑,搖了搖頭,“不太方便,我一會兒再吃。”
鐘意一瞬間懂了哪裏不方便,雖然夏昀深開車很平穩,畢竟他們還處在市區的車流中,走走停停的。夏臨琛本來就看不見東西,如果不小心灑了,燙傷自己就不好了。
一路順暢開到南藝的西門,夏臨琛在鐘意下車前問了下時間,知道她來得及上課,便安下心來。
鐘意繞道夏家兄弟倆那一側,兩個人都降下車窗,她對他們道了謝。
“鐘意,再見。”
鐘意微咬着下唇,明知到夏臨琛看不見,還是對着他揮了揮手,“再見。”
倒是夏昀深伸出了手掌,輕微地擺動着,“鐘意,希望可以再次見到你。”
☆、夜路(4)
目送着鐘意走進校園,夏昀深緩緩發動汽車。
夏臨琛閉着眼睛,突然就問道:“為什麽那麽說?”
夏昀深一時沒反應過來,“啊”了一聲,笑道:“小姑娘長得挺漂亮的,想親近親近呗。”
“嗯,是嗎?”夏臨琛淡淡地問。
夏昀深自覺失言,讪讪地笑着,“就是看着挺順眼的,給人感覺很舒服。”
夏臨琛“哦”了一聲,像是不太感興趣。
夏昀深也不自讨沒趣,默默開他的車。
說實話,自從那場車禍以後,他覺得夏臨琛有些喜怒無常,他一點都看不透他在想什麽。
夏昀深一路向郊外開區,距離市區越遠時,周圍的景色漸漸開闊,讓他忍不住降下了車窗,呼吸着新鮮的空氣。
到了療養院門口,夏昀深找了個停車位,把車倒了進去,然後扶着座椅回頭央求着:“哥,我不跟你進去了,行吧?”
作為夏世邦婚內出軌的而誕生下來的私生子,夏昀深其實是非常不想去面對父親的原配的。他對夏臨琛這個哥哥也有所歉疚,不過因為夏臨琛對他的态度,他倒是沒那麽放不開,兩個人還可以做好兄弟。
“就算你想見她,我也不會讓你見的。”夏臨琛輕笑出聲,他拍拍椅背,帶了帶你安撫的意思,商量道,“在這兒等我半個小時,我很快回來。”
位于郊外的這家療養院,環境不錯,除了供人散步的路,所見之處全都是綠化。
自從莊婉華摔下樓梯後,夏世邦就把她送到了這個療養院。
夏臨琛偶爾過來看她,次數并不多。一是每次都要麻煩夏昀深或者程蔻送他,二是莊婉華看到這樣的自己也是不開心。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一推開門,首先出聲的卻是夏世邦。
夏世邦一見到來人,頓時浮上怒容,冷哼了一聲,“婉華去花園散步了。”
夏臨琛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他本來還想一會兒回一趟夏家,現在倒是不用了,省得他折騰。
有些話,即使會引爆他和夏世邦之間的炸彈,他也一定要說。
既然大吵一架避免不了,還是先關起房門,不要讓別人聽了去。
夏世邦看他做完這些,就靠在了門邊,覺得他像蒼蠅一樣,不肯走近的模樣,就氣不打一處來,登時就火了。
倒是夏臨琛先開了口:“你怎麽來了?”
夏世邦怒斥:“你還有沒有規矩了,我是你老子,你就這個态度和我說話,你媽都是怎麽教你的!”
夏臨琛态度涼涼的,“你別提我媽,我沒教養都是爹沒教過。”
“你這個逆子!就知道忤逆你老子!”夏世邦拍案而起,“訂婚宴你跑了,我的老臉都被你丢盡了。”
“總比你把我媽一個人丢在這裏,把那個……”夏臨琛氣得胸膛上下起伏,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稱夏昀深的媽媽為“小三”,“那個女人帶回家強,夏家的臉面早在你跟她不清不楚的時候就丢光了。”
他不知道他媽人住在這裏,想到被別人占據的那個家,是什麽心情。
反正他很難過,他們母子都搬離了那個家,而夏世邦身邊倒是女人兒子都不缺,這不公平。
他對夏昀深沒有敵意,那是跟他有血緣關系的弟弟,但是他不能接受那個破壞了他家庭的元兇,不能容忍那個女人正在享用他媽的一切。
鸠占鵲巢,不過如此。
然而比起這些,他更不能原諒這個一手促成所有事情的,他要叫做爸爸的人。
他的父親,把忠誠與專情這兩個字踐踏在腳下,視發妻與他相濡以沫的年歲為一個笑話。
可他沒辦法做些什麽,他連自己都自顧不暇,又怎麽能照顧莊婉華,更別提把他們母子受到的屈辱與傷害一一奉還。
這一切,都是這雙眼睛看不見的錯。
即使四年過去了,他經常會這樣想。
如果能看見的話,會不會一切都不一樣。
但是即便這樣,他也一次都沒有後悔沖出去救人。
程蔻也好,最後被他救了的人也罷,用自己換來她們的安然無恙,他沒有後悔過。
如果重來一次,他依然會奮不顧身。
他只是痛恨自己的身體不争氣,經歷了數次治療,仍然無法重見光明。
至于他的心,他從一開始就在強裝沒事。事實上,變成這樣後,他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數度想把周圍的東西全部摔爛。
為什麽沒做呢?
大概是因為蘇念。
程蔻和蘇衍應該是發現了他的想法,便不再小心翼翼地愧疚着,而是大大方方把蘇念丢給他照顧,給他找事情做。
工作沒了,就當保姆。
看不見了,還可以聽。
他很快就振作起來,陪伴着小公主長大,就是他賴以維持心态平和的精神寄托。
他已經走在痊愈的路上了,即使緩慢,傷口依然會愈合。
他突然覺得跟夏世邦再吵下去也沒意思,門把手一直被他牢牢攥在手裏,此時他想回去了。
那金屬的把手從外面被轉動,夏臨琛讓到一邊,聽到莊婉華喊着欣喜的聲音,“臨琛,你來啦。”
她坐在輪椅上,被護工從外面推進來。護工把她推到床邊,就禮貌地退了出去,還體貼地關上了門。
夏世邦看了看妻子形容憔悴的臉,偏開了頭。他已經很久沒來看過她了,此刻她雖然臉色差了些,但看起來比以前有精神多了。
想到這,他忍不住喚道:“婉華……”
夏臨琛急道:“媽,我讓他走。”
“沒事,是我找他來談談的,你先回去吧。”
“我不走。”
“也好,臨琛,你在這給我做個見證。”莊婉華一聲嘆息,“夏世邦,我們離婚吧。”
☆、夜路(5)
莊婉華瞧着夏世邦失了鎮靜的臉,突然就覺得提出離婚是正确的,這段婚姻,在堅持下去,也沒有了意義。
夏臨琛也沒想到莊婉華會說出這樣一句話,整個人都愣在原地。
“媽……”他喚了一聲,聲音苦澀。從前他不是沒勸過,但莊婉華執意不肯離婚,現在卻不知道為什麽想通了。
“世邦,你回去吧。”莊婉華平淡道,“下次來的時候,找個律師,帶上協議,我們簽字。”
夏世邦沒立刻就答應,而是問道:“為什麽?”
“你問我為什麽?”莊婉華也被激出來一些怒氣,她指着夏世邦,自嘲地笑,“你要給臨琛訂婚的事我聽說了,你為難我一個人還不夠,現在還要拖我兒子下水。”
夏世邦否認,“我沒有。”
“沒有?”莊婉華怒極反笑,“你敢說你把一個他認都不認識的女孩推給他,是為了他好?臨琛他是我兒子,不是你的商業籌碼,說怎麽用就怎麽用的。”
“婉華,你冷靜點,我們下次再商量離婚的細節。”夏世邦背過手,像是被戳到了痛處,臉色難看。”
莊婉華撐着床沿站起來,這樣她不需要仰視着他,“不用了,沒有什麽好商量的。我們母子什麽都不要,你那些錢願意留給誰就留給誰,我只要求你別對我兒子的人生指手畫腳。”
夏世邦大為震驚,“他也是我的兒子。”
“不,”夏臨琛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