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郊游
二月二十七號。柏林地區天氣晴好,風大,适合出游。請和您的朋友一起去浏覽柏林郊區的春日風光吧。
——柏林廣播氣候電臺為您報道。
“歡迎來到波茨坦的塞琪琳霍夫宮!”
歌德扶了扶自己的禮帽,第一個從公交車上面跳了下來,笑眯眯地揮了揮手:“喲,早上好啊。”
北原和楓無奈地看着對方,帶着小王子一起走了下來,順便還扶了一把有點暈車的康德。
“所以你昨天跑來喊人就是因為要帶着人來一趟塞琪琳霍夫宮半日游?”康德沒好氣地問了一句,“我還要回去上課呢。”
“伊曼努爾,呼吸呼吸郊外的新鮮空氣對身體有好處,相信我。”
歌德轉過頭,一臉鼓勵和慫恿的表情:“這種好天氣就應該出來曬曬太陽,為什麽要待在教室裏面教書呢?”
已經習慣了某人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的旅行家在旁邊微妙地“啧”了一聲,擡頭看向塞琪琳霍夫宮的風景。
怎麽說,和之前見到的那些宮殿相比,它完全不像是以“宮”作為後綴的建築,反而有着一種相當濃烈的田園風情。
不管是看上去似乎還有點毛茸茸質感的棕紅色屋頂,還是低調樸素的赭黃色牆壁,都讓它更像是一片過于龐大的鄉村別墅,而不是皇室所居的地方。
當然了,最為顯眼的還不是這些,而是其中一個牆壁上面微眯起來的“眼睛”,看上去正在怪模怪樣地打量着前來的人。比小王子還要更像是一個外星來客。
“你在和它打招呼?”北原和楓多看了那雙眼睛幾下,感覺這雙小眼睛有一種特別的喜感,于是有些好奇地問道。
歌德停止了和康德之間的互相傷害,扭過頭理直氣壯地說道:“是啊,你不覺得這個房子的眼睛超級——可愛嗎?”
安東尼也看着那對眼睛,對它一眨不眨盯着的架勢有點緊張,于是往北原和楓的身後稍微縮了縮,手裏還抱着種着種子的小瓶。
這顆植物已經長出了小巧花苞,碧綠色的花萼緊緊包裹着柔嫩的花瓣,讓人看不出來她未來會長成什麽樣子。
按照北原和楓的說法,這很有可能是一位嬌嬌滴滴的小姑娘。
現在安東尼可是在乎這朵花在乎得要命,天天都帶着她四處轉來轉去,給她看附近的風景有多美,盼望着對方能早點開花。
“大人真是奇怪。”這位來自外星的小王子小聲地對北原和楓說道。在他眼裏,四周已經開始生長出新葉子的樹林要比這對眼睛可愛多了。
“不過我們這次來這裏的重點不是塞琪琳霍夫宮啦。”
歌德顯然也聽到了小孩子有點不客氣的話,有些尴尬地咳嗽了幾聲:“主要是因為伊曼努爾太宅了,作為朋友,我很有必要帶他來出一趟門,否則天天待在一個地方總感覺會長毛……”
康德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聲音也是平鋪直敘的調子:“哦,那我還真是謝謝你了。”
“所以我打算舉行一次春季出游,順便給我們的旅行家們介紹一下春天德國北部的鄉村。不用謝,這是我應該做的。”
說到這裏,歌德忍不住笑了笑,頂着康德平靜的眼神,假模假樣地把胳膊肘搭在了對方的肩膀上:“沒什麽關系的,在哪散步不是散步呢?而且我覺得你應該早就習慣了才對……”
“是啊,早就習慣了。”康德瞥了一眼這只顯得格外惡趣味和不要臉的狡猾狐貍,最後只是無奈地嘆了口氣,“我的身體不适合走太快。”
“放心!肯定慢慢走的。到時候還可以去坐游船。”
歌德把身體相對來說嬌小很多的康德一把子抱到了懷裏,高興地拿腦袋猛蹭了幾把,那對桃花眼也愉快地眯了起來:“就是說,伊曼努爾你最好啦——!”
“……約翰·沃爾夫岡·馮·歌德,我勸你最好給我趕緊松手,否則我不介意讓你的棺材們明天就競争上崗。”
“不要!我都沒有棺材,還有你不要那麽害羞嘛,誰叫你個子矮得剛剛好能抱住——嗷!幹嘛要用手杖敲我?”
北原和楓淡定地轉過頭,無視了後面發生的亂七八糟的聲音,坐到草坪邊上,看着正在草堆裏面翻找着什麽的安東尼。
“是在找四葉草嗎?”旅行家看着這一片綠油油的鈍葉車軸草,有些好奇地問道。
“嗯……”小王子目不轉睛地掃過這些翠綠色的心形葉片,輕輕地答應了一聲,看上去有點害羞,“我想要大家都有着好運氣。”
四葉草要送給北原一個,還要送給自己的花兒,還有好多好多人:自己星球上的長輩們,安徒生先生和溫蒂娜姐姐,還有歌德先生……竟然已經有這麽多人了嗎?
安東尼感覺有一點驚訝,看着這一片小小的車軸草草坪,又有點發愁起來。
他現在有些懷疑裏面可能沒有那麽多的四葉草——畢竟按照旅行家之前和他提過的說法,一萬顆三葉草裏面才能找到一個呢。
“其實找四葉草也沒那麽難。”
北原和楓看着這一片生機勃勃的碧綠草坪,稍微沉吟了幾秒,然後伸手在草叢裏面撥了撥,從裏面熟練地拔下來了一根,放在了安東尼的手心裏,眼眸含笑:“你看,很簡單吧?”
小王子數了數上面完整的四片葉子,驚訝地張了張嘴,有些崇拜地看着旅行家:“所以這是有什麽訣竅嗎?”
“我也不太清楚,應該是純看運氣的吧。”
從小到大摘過的四葉草已經高達兩位數的北原和楓無辜地眨了眨眼睛,把安東尼攤開的手握住,另一只手揉了揉他的腦袋,笑着鼓勵道:“不過沒有關系。現在有了四葉草的安東尼也會特別幸運的。”
“嗯!”安東尼乖巧地點了點頭,握着手心裏的四葉草,馬上又開始變得躍躍欲試了起來。
旅行家低低地笑了一聲,擡頭看向湛藍的天空。在屬于冬季的灰冷與蒼白褪去之後,這片天地幾乎是完全換了一個樣子,幾乎快要被各種各樣絢爛的色彩擠滿了。
它們在冬天裏睡了太久,所以急切地需要一個新的舞臺給它們打扮打扮,也有着滿肚子的話要去和別的小家夥說。
柏林的風這時候最忙碌,在街頭巷尾到處竄來竄去,給花傳遞來湖水的消息,再給飛鳥送來屬于款冬花的一個吻。當它跑的太急的時候,呼啦啦地把人的帽子也吹走了。
不過路上的行人也不在意,有幾位同樣跑到塞琪琳霍夫宮的游客笑着把自己的帽子撿回來,表現出了超乎尋常的大度。
——畢竟這也怨不得這些風,它們要幹的活實在是太多了,所以才這樣匆匆忙忙的。同樣在春天忙碌起來的德國人是很能懂這種心情的。
當然,“在春天忙碌起來的德國人”并不包括邊上的那兩位。
北原和楓看了一眼旁邊,歌德正在饒有興趣地研究着樹林裏長着的櫻草和番紅花,看上去很喜歡這些金燦燦的小家夥,甚至采了一大把遞給了一臉嫌棄的康德。
“啊,這樣看就生氣勃勃多了!”
歌德先生看着自己的傑作,滿意地點了點頭,這些金色的花的确很襯人的氣色,讓對方本來看上去有些蒼白的臉色一下子顯得紅潤起來。
康德嗅了嗅懷裏的花,然後打了個噴嚏,也沒有管在旁邊“噗嗤”笑出來的歌德,只是盯着樹梢上的一只灰色小鳥出着神。
“我突然有點好奇。”北原和楓拍了拍快要笑趴下來的歌德,給他順了順氣——總感覺這家夥再這麽笑下去要背過氣去,同時語氣非常真誠地問道,“你怎麽還沒有被康德打死?”
“唔?當然是因為我是一個貼心又可愛的朋友啊!”歌德好不容易才喘過了氣,用理直氣壯的腔調這麽回答道。
康德默默把自己的目光重新挪回到了歌德的身上,也不知道正在想什麽,煞有其事地贊同了一句:“的确很可愛。”
感覺自己在這位朋友的身上提前感受到了養孩子是什麽樣的感覺。
這輩子都不想要結婚了jpg
“诶诶?等等,真的這麽覺得的嗎?”
這下輪到歌德驚訝地睜大眼睛,感到受寵若驚了:他發誓他之前真的只是在随口亂說,真的是亂說的啊!
“……”康德斜眼看着這只一下子緊張到尾巴毛都炸起來的狐貍,最後還是放棄了繼續在對方的心理承受底線上面蹦跶,“假的。”
“假的啊,這就好。”歌德一下子松了口氣,嘀嘀咕咕地也不知道說了什麽,整個人都癱倒到了樹幹上面,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廢掉的狐貍。
在邊上圍觀的北原和楓:“……”
旅行家搖了搖頭,繼續和安東尼一起去找四葉草——這算是他小時候閑的沒事就會幹的活,一天下來至少能找出五六顆,甚至五葉草和六葉草也不是沒見到過。
雖然也不知道五葉草和六葉草能代表個什麽就是了。
“現在已經有幾顆四葉草了?”
“四顆。但還是少了一點……北原有什麽想送的人嗎?”
“大部分和你是重疊的。剩下還有幾位俄羅斯的朋友要單獨送。”
北原和楓溫和地笑了笑,指尖擦掉草葉上面晶瑩的露珠:“當然了,也要送我們最可愛的小王子一顆。”
“可是我已經有了。”安東尼愣了一下,似乎沒有想到自己也會有一顆四葉草,小聲地說道,“而且沒有必要啦……就算不那麽幸運也沒關系的——而且我本來就很幸運了,不是嗎?”
小孩子朝大人笑了笑,眼睛裏有着漂亮的星光,顯得異常明亮:“能夠來到地球上,還能夠認識大家,真的已經非常幸運啦。”
幸運嗎……
北原和楓順手搓了把對方金色的頭發,擡頭看向天空,上面沒有雲,只是一片幹淨又純澈的藍,濃郁到化不開的地步。
來到這個世界上,或許的确是一件幸運的事情吧。畢竟能夠看到這麽好看的天空,還能遇見這麽可愛的人。
“你不是說要送給歌德一個嗎?”旅行家像是突然想起來了什麽,低頭向小王子說道,“現在就去吧。”
“咦,現在嗎?總感覺有點……”
“怎麽,安東尼是害羞了?”
這下安東尼沒有說話,只是紅着臉含含糊糊地從口裏冒了幾個古怪的單詞,握着手裏剛摘下來的四葉草,急匆匆地跑去送人了。
“這個是送給我的?”躺在樹底下,假裝自己是一只死掉的狐貍的歌德看着小王子遞過來的四葉草,有些驚訝地問道。
安東尼點了點頭,墨色的眸子顯得異常的柔軟和溫和,甚至有點些微的羞澀:“剛剛把它給揉皺了一點點……看上去有些蔫蔫的。”
“沒有,我很高興哦。”歌德看着這個有點害羞的孩子,一下子笑了起來, “在我們這裏,四葉草代表自由、統一、團結與和平,沒有什麽比這個更好的禮物了。”
這位煉金術師看着自己手心裏的四葉草,摸了摸下巴,灰色的眼底落入金燦燦的陽光,顯得一下子柔和了起來。
“根據等價代換的原則,我也要回個禮物才對。我個人是比較喜歡勞施巧克力屋那個規格在120503米左右的巧克力版勃蘭登堡……”
從口袋裏拿了本書出來,正在認認真真看書的康德擡起頭,禮貌地提醒了一句:“約翰,那個勃蘭登堡門的巧克力模型至少有好幾斤重。”
你自己過量吃糖就算了,還想帶着小孩子一起過量攝入糖分?
“也對哦。”歌德嘆了口氣,看了眼安東尼,突然感到非常遺憾,但很快他又重新振作了起來,“要不我給你買一大串氫氣球怎麽樣?五顏六色的,保證非常好看!”
安東尼好奇地看着:“會飛嗎?”
“當然會飛啦。對了,我們還可以放風筝,後面帶着風哨,會發出特別亮的聲音!正好今天的風也很大,就是樹有一點多,不過沒關系,我的風筝技術可以很好的。”
北原和楓看着三言兩語間就敲定了和安東尼一起去放風筝和氫氣球的計劃,甚至已經把自家幼崽拽跑了的歌德,有些好笑地“唔”了一聲。
話說回來,既然對會飛的東西這麽感興趣,正月十五的時候,要不要帶着安東尼去曠野裏放孔明燈呢?
“不打算去和他們一起放風筝嗎?”坐在樹蔭下面看書的康德擡起頭,平平淡淡地問道。
“不啦,還是縮在一個地方讓人安心一點,而且春天的陽光真的很讓人犯困。”
旅行家撥弄了一下草坪,然後一點也不介意地直接躺在了上面,注視着正上方的天空,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這樣的日子可真好啊。”
“春天本來就是很好的季節。”
康德把有些滑落的眼鏡重新推回去,藍綠色的眼睛裏倒映出藍色的湖水和泛着綠意的樹蔭。
這位向來顯得寡淡又嚴肅的哲學家似乎勾了勾唇角:“被埋葬在雪和城市底下的太陽就是在春天升起來的。”
那些喜歡溫暖到沒有辦法忍受寒冷的東西,那些熱情又活潑的東西,總是特別喜歡春天這個季節的。
“我知道的,春天的柏林城裏有三百多萬顆太陽。可是它們在冬天裏總能默契地藏得很好,總是讓人以為這裏面什麽都沒有呢。”
北原和楓歪過腦袋,用半開玩笑的口吻回答了一句,順便吐槽道:“不過我還真是第一次看到你笑呢。”
“不,我經常笑。”康德注視着面前和天空一般藍的湖水,同樣用開玩笑的口吻地回答,“畢竟多笑笑有利于身體健康?”
“這是德式幽默嗎?”北原和楓彎起眼睛笑了笑,突然覺得對方一下子就變成可愛了起來,“我還以為你是很嚴肅的人。”
“不。只是……”康德稍微沉吟了一下,聲音裏有着微妙的調侃,“你不覺得歌德興致勃勃地試圖逗你笑起來的樣子很有趣嗎?”
“噗哈哈哈哈哈——原來是這樣?”旅行家笑得在草地上翻了個身,同時內心默默地為歌德默哀,“所以他知不知道這件事?”
“很重要嗎?他需要自己被別人足夠‘需要’,以此來保證別人不會離開他。而我呢,的确‘需要’他,就是這樣。”
康德把書放在草地上,注視着長着各種各樣花卉的森林,懷裏抱着那一叢金黃色的花,有些突然地問道:“你們打算什麽時候走?”
“明天吧。”北原和楓回答道,他也看着遠方的方向,“一直往南方走……然後去魏瑪和海德堡,再去看看南部的原野,也挺不錯的。”
“能畫一幅畫嗎?”
“诶,是……留下點什麽嗎?”
“是啊。某個害怕孤獨的笨蛋等你們走後,可是真的會感到難受的。”
風呼啦啦地吹着,這次它帶來的東西是一串熱鬧的聲音,把這些聲音都抖落在了樹林裏。
康德突然說道:“說起來,他很久以前的夢想是當一個畫家,可以把所有美好的時光都留下來,靜止在那個瞬間。”
很可愛也很認真的想法。
北原和楓仰着臉,看到了遠處有一個彩色的氣球飄了起來,然後是遠遠傳來的孩子歡喜的笑聲,就金色的眼底忍不住暈染開一絲笑意。
“那好巧。”他說,“我以前也是這麽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