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雪地燒烤音樂會
柏林時間,晚上9:25
北原和楓現在正在翻烤腸,順便非常熟練地給上面刷了一層豐厚的油脂,琢磨着這到底還需要多少時間才能烤好。
成功把燈泡拆下來,然後安裝到白塔模型上的安東尼拿着歌德送給他的一串鈴铛,正在叮叮當當地晃着,看上去對這個很感興趣的樣子。
“北原,你看,會笑的星星!”
小王子把這串鈴铛舉到旅行家面前,眼睛亮亮地看着天空,臉上是可以稱得上“幸福”的表情,“天上的星星也在笑哦。”
北原和楓擡起頭,的确看到一顆顆星星含笑的眼睛,就像是孩子純澈的眸子一樣,期待又好奇地打量着這個世界。
“嗯,它們都很可愛。”
旅行家對星空出了一會兒神,然後笑着回答道,同時不知道從哪裏抽出了一張手帕,給剛剛吃了一份咖喱腸的安東尼擦了擦臉上沾着的番茄醬。
“別吃的太急。”北原和楓親昵地揉揉對方的腦袋,然後又給烤腸翻了個面。
柏林的夜晚說不上安靜。就像是所有的大城市一樣,柏林也擁有一個不眠之夜。從汽車的鳴笛聲到有點豪放的搖滾樂節奏,五光十色的霓虹燈到汽車閃爍的燈光……
只能說市中心也有市中心的苦惱吧。
旅行家看向被霓虹燈映照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是庭院積雪所給人帶來的冰涼氣息,這才感覺自己舒服了不少。
不得不說,雖然吵了一點,但在雪地裏搞露天燒烤還算是一件挺有趣的體驗。
安東尼則沒有想到那麽多的東西,這個孩子只是撐着自己的臉,看着烤腸的顏色一點點變成誘人的深紅,甚至已經開始滴出美味的油脂,香氣也變得愈發饞人。
“話說回來,北原,他們現在到底在聊什麽啊?”小王子偏過頭,看着遠處兩個正“理智”地進行論辯的兩個人,“總感覺他們下一秒就打起來了。”
北原和楓終于把自己的目光從烤腸上面暫時挪了開來,看了一眼遠處已經從“人該怎麽樣看待自己”扯到了“怎麽樣才算是真正的人類”的兩個人。
——至于為什麽是遠處,因為這兩個人不約而同地認為咖喱烤腸的香氣會打斷他們的思路,所以特地跑到了遠一點的地方。
“指導人類認識世界的源泉是人類本身,是現象符合認知,只有人認識到的才算是現象。”
康德的聲音聽起來很虛弱,但是嗓門很大,這一點很有可能是因為天天在大學教書的結果,裏面還透着點惱火的味道:“但是人總有認識不了的東西,他們也需要自己無法認識某些東西!這才能保證自由的存在!”
“就是說必須要限制知性?”歌德皺着眉頭,瞧上去也很不爽的樣子,“可是從底層邏輯來看,他們到底和人類不一樣……”
“你都知道底層邏輯不一樣了,你還想讓他們成為人?矽基生物和碳基生物有一個思維模式才是見鬼了吧!”
“人類的理性和知性都有着各自的領域。只有這樣,才能夠擺脫自然法則的束縛,才擁有能夠超越自然因果律的自由,但人工智能呢?它們的理性和人類的理性完全不是一個概念!”
“按照這種思路下去,你也只能制造出來能夠僞裝模仿成人類的人工智能,沒法制造出真正的人類,人類追求的道德本身就是與這種純粹邏輯運算格格不入的!”
嗯……作為一名在洪堡大學兼職教導過邏輯、形而上學、人類學、道德哲學、倫理學、數學、物理、美學的著名教授,康德表現出了相當強的戰鬥力,就差把歌德按在地上罵了。
北原和楓看着康德大獲全勝的這一幕,沉默了好一會兒,這才緩緩開口:“現在大概是在聊關于人類和宇宙的深奧話題吧。不過沒關系,他們看起來還挺開心?”
不過康德怼人真的很狠啊……不過想想三次元這位的《純粹理性批判》,說是批判,其實就是指着別人的鼻子罵——似乎也很合理?
就是不知道被怼得惱羞成怒的歌德會不會采取“以理服人”的手段……
咳咳,這麽一想,這兩個人一個擅長以理服人,另一個擅長“以理服人”,還挺搭配的。
北原和楓聽着耳畔十分清晰的單方面輸出,面不改色地把烤腸從燒烤架上面拿了下來,從容地把它切成了大小均勻的小塊,盛到盤子裏面。
然後是用番茄醬和咖喱粉混合出來的醬料,往上面一澆,大功告成!
旅行家滿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拿牙簽叉了一塊,湊到安東尼身邊,和對方一起津津有味地分享着這份美食。
大冬天的吃燒烤就好啦。沒事總是研究哲學這種複雜的玩意幹什麽,康德的哲學也不是他這個平平無奇的文科生能理解的啊……
小王子眨了眨眼睛,于是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對方口裏颠來倒去的知性、理性、二律背反、道德意志和自由意志對他來說都太複雜了,光是聽聽就覺得頭疼。
唯一讓他稍微感興趣的就是那段關于“頭頂上璀璨星空”的話,不過他很快就發現了對方指的并不是自己想象的星空。
“我喜歡這種做食物的方法。”安東尼打了個哈欠,趴在北原和楓的身上,黑色的眸子倒映出燒烤架的火光。
像是一只眼神幹淨的幼獸,蜷縮在深夜的荒野裏,待在自己依戀信任的大人身邊,面前是一堆明亮的餘燼,懷裏抱着一顆只有月光和響板才能夠喚醒的星。
“咖喱腸的味道真的很棒哎。”他用軟乎乎的聲調說道,伸手抱住旅行家的脖子,埋到對方懷裏撒着嬌。
“當然很棒啦,這可是柏林人最喜歡的香腸之一呢。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裏似乎還有一個德國柏林咖喱香腸博物館?”
北原和楓把孩子抱在自己懷裏,順便給自己倒了點熟啤酒暖暖身子。
冬天的晚上有一點冷,他可不希望自己和這個孩子在第二天早上就又感冒了。
軟乎乎的幼崽看着扭動了一下身子,擡頭看着天上那些令人目眩神迷的星星,用有點好奇的語氣問道:“博物館?”
“是啊,裏面有各種各樣咖喱烤腸的電影,還有番茄醬形狀的聽筒,還介紹了各種各樣的醬汁和秘密配方……”
北原和楓說到這裏,輕輕地咳嗽了幾聲,打算唱一首歌給自己家的幼崽稍微表演一下。
“來到城市裏,什麽能讓你飽餐一頓?一份咖喱香腸。
下班回來,沒有比它更好的了,一份咖喱香腸……”
這首歌來自于上輩子赫伯特·格林邁爾某份專輯裏的《咖喱香腸》,可以說十分傳神地描寫了柏林人對于咖喱腸的熱愛,甚至借此在德國一度流行。
安東尼縮在他的懷裏,安靜地聽着這首充滿了德國人特有熱情的歌,手中的鈴铛搖來搖去,清清脆脆地應和着跳躍而熱烈的節拍。
“一起來,胃口大開,咖喱香腸……我說歌德,你跑過來偷香腸幹什麽,讨論完了嗎?”
北原和楓唱歌的聲音戛然而止,有些無奈地看着不知道什麽時候也湊了過來,并且理直氣壯地碗端走的歌德。
“這可是我家的香腸,怎麽能說是偷呢,我明明是正大光明地拿。”
歌德大狐貍哼哼了兩聲,一點也看不出來之前吃癟的樣子,稍微把醬料和香腸攪拌了一下就津津有味地嘗了起來:“不過北原,你的手藝真的很不錯哎。”
康德則是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來了一張餐巾,優雅地鋪好後,這才從燒烤架上面拿走了早已經被烤好的蘑菇和豬肉排。
“現在已經九點四十五了。”
這位剛剛結束了自己的輸出的小個子哲學家擡起頭,默默地扶了一下眼鏡,認真地回答道,接着就從歌德那裏拿走了番茄醬。
我就說怎麽突然結束了,原來這是到時間了啊……旅行家摸了摸下巴,突然有些遺憾自己沒有在這兩個人身邊看到全程。
“所以你們達成共識了?”北原和楓好奇地戳了戳歌德,“之前我還看你們讨論得很激動的樣子……”
“這個啊,他從理論上向我論證了一遍我這種方法是不能成功的。但不管怎麽說,我得先試試。”
歌德輕松地笑了一下:“或許代碼組成的生命和人類的确是完全不一樣的存在。但我想要親眼看看這件事的結果——人總得在某些方面稍微固執一下,不是嗎?”
北原和楓沉默了一會兒,但也沒有勸說,只是拿了塊他之前烤好的面包堵住了對方的嘴。
“好好吃你的吧,我現在只希望你不會折騰出什麽亂子。不過看來你還有點分寸。”
他沒有去問對方為什麽只把人造人的實踐停留在代碼和數據所構造的智能生命上,也不需要多問:
單純的電子領域的實驗,和涉及到真正生命的生物實驗,是完完全全不一樣的性質。
這裏不得不提一下當年和歌德聊過的、疑似十六歲裏提到的“牧神”的馬拉美先生……如果墓地(前提是他有墓地)的位置比較好的話,估計現在墳頭的草都快有康德先生一半高了。
來自地球的穿越者想了想法國的魏爾倫、現在應該在日本失憶的蘭波、目前還是羊之王的中也,無聲地嘆了口氣,又往嘴裏灌了半杯啤酒。
之前在三次元的時候還沒這麽覺得,但現在到了這個世界,稍微真情實感地帶入一下當事人之後……嗯,不愧是風暴。
作為大團圓愛好者的北原和楓稍微心梗了幾秒,不過很快就緩了回來,只是惆悵地捏了一把懷裏小孩子的臉。
地球果然太危險了,要不還是把這孩子重新塞回b612號小行星上面吧?
“嗚嗚嗚!北原你好過分!算了,我還是去找伊曼努爾吧。”
歌德努力把面包吞下去,鼓起臉有些郁悶地看了北原和楓一眼,轉身就跑去騷擾康德去了。
旅行家饒有興致地眨了眨眼睛,懷裏抱着和他一起好奇看戲的安東尼,看着某只灰色的大狐貍“噌”地一下子竄了過去。
嗯……在順手從盤子裏撈走了一顆梨子的同時,也十分熟練地把整個人都挂在了看上去小小一只的康德身上,很難讓人不懷疑這是他吵不過對方後的蓄意報複。
“伊曼努爾!來點啤酒怎麽樣?”
“不要……今天已經喝了一杯了。”
“沒事沒事,就一杯啦,不要擔心出什麽問題,煉金術是可以治的。更何況不喝啤酒算什麽德國人啊!”
北原和楓眯了眯眼睛,打開了自己已經很久都沒用過的視角——他現在越來越不常用這種手段了:畢竟有時候這些光輝會擋住別人的臉,有時候還是挺麻煩的。
而且他也對異能這種東西越來越不在意了,可能這也算是某種程度上的入鄉随俗?比起這種直接透視到靈魂的視角,他還是更願意看看自己朋友真實的樣子。
旅行家先是看了看自己抱着的孩子。
盛開着玫瑰的星星,這沒問題。如果要說有什麽不同的話,比起上次看到的時候,這一回玫瑰的數量稍微多了一點點:或許是因為現在的心情很好?
至于歌德和康德麽……
北原和楓托着下巴,含着笑意的橘金色眼睛注視着正在摁着康德灌酒的德意志超越者,忍不住笑了笑。
那是一盞傾斜的金色天平。本來平衡的天平左端被沉沉的壓了下去,好像上面有着一份無形的沉重分量。
不,應該也算不上無形。只不過壓在那一端的是一團沒有具體形狀的抽象的光而已。
無法被認識、只能夠被感受的物自體,存在于彼岸的自在之物……應該這就是康德的異能的表現形式吧,還挺符合他的哲學的。
不過,這算是他第二次見到喜歡湊在一起玩的異能力了吧?
北原和楓勾了勾唇角,把這個視角重新關閉,看着差點滾在雪地上的兩個人。
歌德的灌酒計劃在單方面的耍賴下宣告成功,現在正一邊給自己倒啤酒,一邊靠在對方身上得意地吃櫻桃;
康德則是一副完全懶得抵抗的樣子,目光一直看着自己的手表,估計正在思考離結束這次拜訪還有多少時間……
“北原!要不要再唱一首歌啊?我和你一起唱怎麽樣!”
歌德歪了下頭,他的眼底有着輕微的醉意,看上去像只迷迷糊糊的狐貍,但語氣還是是一如既往的輕佻和狡黠:“伊曼努爾就負責拉小提琴,怎麽樣,是不是一個超級棒的主意?”
康德嘆了口氣,擡起頭來,對靠在自己身上的人說道:“約翰先生,我不得不提醒您,我的小提琴不在這裏。而且現在也不是拉小提琴的時間。”
歌德眨了眨眼睛,用自己那種懶洋洋的狐貍語調說道:“沒事啦,反正你今天都多喝了啤酒了,再多拉一會兒小提琴也沒什麽,而且我家裏有這種樂器,你等等,我馬上就去拿哦!”
“哇哦,還真是相當嚴謹的準備呢,歌德先生。你說是不是,安東尼?”
“的确好嚴謹……所以這就是音樂會嗎?”
“是啊,雪地燒烤哲學音樂會。不過這要素是不是有點過多了?”
十一點鐘的柏林下了一場雪。
潔白的雪花應和着小提琴的聲音,一起飄飄揚揚地落下來。那些跳躍的音符和風聲一樣,隐沒在無盡的天空裏,卷起了絢爛至極的光彩。
就像是有一萬個熱氣球從柏林這座城市的上方升起,升向遙遠卻又必将存在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