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在這半年裏,王小石間或向戚戚提過兩次溫柔,他會說她的好看、她的活潑、她的善良,也會談到他和白愁飛意外氣走她之後的懊悔。
“我那時候應該攔住她的。”王小石懊惱地說道,“明明她騎得也不是很快,偏偏我沒來得及反應。”
戚戚将自己代入到了溫柔的處境之中,發現自己無法回饋給王小石适當的建議,因為她到現在唯一一次“被氣走”的經歷是在鳳來樓,她“氣”的原因絕對比溫柔“氣”的原因要嚴重百倍不止。
“也許她沒有真的生你的氣,只是有些事。”
“你是說她出了事?”王小石一下子緊張了起來。
戚戚啞口無言,她無法否認這猜測雖然不是她的本意,但也确實是一種可能性,半晌後,她才說道,“以她的家世沒什麽人惹得起她,而且以你們鬧出的動靜蘇樓主定然知道溫柔的下落,他應當不會讓師妹出事。”
王小石放下心來,但心裏還是有着隐隐的擔心。溫柔長得漂亮卻武功平平,個性又較為張揚,容易惹上麻煩,他實在沒有辦法放下心。
“對了,上次有個客人用一百兩買下了白愁飛的畫作,按照當初的協議,逐月軒和畫者對半分,這是他的五十兩。”戚戚将銀子放到了王小石的面前,“我知你們一有餘錢就拿去買酒,這次可不要醉倒街頭了。”
王小石笑了笑,沒敢打保票。
在深夜的街頭和知交喝得大醉當然是一種落魄,但也是男人間複雜又值得珍惜的情懷。
“你們最近生意好嗎?”王小石問道,自從李師師與官家的關系确定以後就少有登臺演出了,其他青樓又有新人推出,這多少影響了逐月軒的生意。
戚戚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挺好的。”在看見王小石擔憂的目光後她又用進一步的解釋打消了他的杞人憂天,“我們和一個叫周邦彥的文人搭上了交情,他寫的新詞最先提供給我們,這為我們提供了很大幫助。”
“你好像不是很高興。”王小石說道。
戚戚沒有做無意義的否定,只是說道,“我所煩心的不僅僅是生意,在京城中打拼不是只靠財富。”
周邦彥是文采斐然的美男子,聲名遠播,師師早已對他有興趣,那一日見他……雖是不甚清晰,但她無疑是在意這個人的,而周邦彥也并非無意于她。若是尋常情況,青樓藝伎與才子的故事也算是風流佳話,然而這個藝伎是李師師……
她自然相信師師不會做傻事,但她也清楚她在克制自己不做那些傻事的時候會有多麽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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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戚感到心裏頗為煩悶。
回春堂裏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戚戚不好再打擾王小石的工作,她今日沒了飛檐走壁的興致,在狄飛驚的宴請之後她就不大敢去馄饨攤了,走在石板路上,她恍然發現除了一開始追命的帶領之外,她從沒有好好地看看這都城。
她太忙着生活,哪裏還有工夫生活?一年以前無拘無束、在漫山遍野蹦蹦跳跳的身影已經遠去……然而當她想起師父的時候,那樣的身影又仿佛從未存在過一樣。
她沒有再更深沉地緬懷下去,因為她注意到有人擋住了她的去路。
“是你。”她看着來人,忍不住挑了下眉,眼中透露出詢問的神色。
來人摘下了鬥笠,露出了滿頭的白發和他的面容,他的臉龐如年輕人一般紅潤細膩,眼睛中卻有符合他年紀的滄桑,他看着戚戚,直接地說道,“讓畫娘離開京城。”
戚戚沒有直接給出對他的要求的答複,她說道,“你叫她畫娘,這個稱呼很親近,你覺得她會高興嗎?”
顏鶴發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戚戚又接着說了下去,“她不會高興的,你要求她做不願意做的事情,她也不會高興的。”
“不是我要求,是你要求。”顏鶴發說道,他的語氣比剛才更加冷了,“雖然不知道是出于什麽原因,不過畫娘确實很信服你的話。”
“她信服的不是我。”戚戚說道,“她信服的是我的師父,我師父讓她聽我的吩咐,但絕對也告誡她要一直輔佐我……”她不甚熱切地笑了一下,“輔佐的意思是一直在我身邊。”
顏鶴發的眼皮動了動,戚戚有一瞬間覺得他會在這裏和她動起手來,但他實際上只是短促地呼吸了兩次,然後說道,“京城是個吃人的地方,畫娘不能再在這裏呆下去了,我要她平安。”
“她離開京城不見得平安。”戚戚回應道,“我師父似乎很信任她,很信任的另一層意思是她如果違背了她老人家的意願,後果也許會很慘重。”
“所以我讓你去說,她是奉你的命令離開京城。”顏鶴發的聲音漸漸高了起來,“我不是教她背叛。”
戚戚又笑了一下,好像是在嘲諷,“她知道太多事情了,關于我師父的。”她頓了頓又補充道,“比我知道的還要多得多。”
“夠了!”顏鶴發吼道,他又重重地喘息了兩次,平複後說道,“我不知道你和你那個師父在謀劃什麽,無論是什麽,放過她吧。”
最後四個字近乎是懇求了,以他的年齡和江湖地位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定然需要莫大的勇氣和誠意。
戚戚沉默了一會兒,而後慢慢地說道:“師父與她之間不是簡單的脅迫,不知道為什麽,畫娘似乎心甘情願地為師父做事,心甘情願地輔佐我。如果你能找出這個原因,事情也許能簡單一些。”
顏鶴發在漫長的沉默之後從她的面前離開了。
他也許早已想到今日的這場對話沒有什麽結果,但他還是想來試一試。如果戚戚真的能夠決定這樣的事的話,她定然是願意幫他的,哪怕讓孟畫秋離京對她而言無異于自折臂膀。
可惜的是決定權從來不在她的手裏。直到現在,她對于師父的意圖依舊是一無所知,她也清楚哪怕有朝一日她知道了整盤棋局,只要随意心意已決,除了順從她沒有別的選擇。一方面是能力上的不足,另一方面……平庸的評價已經夠重了,她不希望在師父的眼中她還是一個“逆徒”。
一晃又是七日過去,官家近些日子染了病,怕是有些時日不能來逐月軒了,這樣的空閑也算是難得了。
此時是夏末秋初,這一場大雨像是時令的切割。
“老板,那些書生的畫作都已經送過來了。”丫鬟們将畫作一幅幅地攤開在桌面上,“有一兩幅沾了些水,不過大體上沒有損傷,那些書生都很看重這次的展示呢。”
戚戚點了點頭,她數了數畫作,比第一次展示足足多了二十多幅。她心裏猜想這與上一次展出中某位文人的題詩獲得了官家的批複有關。
“白公子的畫還沒有送來嗎?”她問道。
丫鬟們搖了搖頭。
“我們等他可是等了半天呢。”一個丫鬟還這樣說道。
白愁飛的樣貌俊朗非凡,他一出現在逐月軒就得到了近七成姑娘的喜愛,這些丫鬟接待文人的熱切有一大半是因白愁飛而産生的。
白愁飛雖然傲慢,但向來守時,他今日遲了,定然別有緣故。他雖然武功高強,但在京中不過是無名小卒,應當不至于被人攔截,哪怕是攔截,尋常高手也阻他不得……但若是不尋常的高手呢?京中紛争向來複雜,誰能料得準呢?
戚戚越想越是擔心,憑心而論,她雖是和白愁飛交情不深,但他既是王小石的朋友,她便不能将他視同無關路人。她在這類事情上向來果斷,當下便掠了出去,趕到白愁飛賣畫的地方詢問了常駐于此的乞丐,而後又追去了回春堂,問明了王小石和白愁飛已一同去喝酒後又匆匆趕到酒鋪……
好一番波折後,她才在苦水鋪的某處殘垣裏找到了躲雨的兩人。
她在看到這兩人的一剎那才發現自己想多了,沒有追殺、沒有攔截,只是為了躲雨耽擱了送畫。
“你們沒事吧?”她仍不死心地問道。
白愁飛好笑地對她說道,“我們能有什麽事?莫非有人想要搶我的畫?”
“戚戚,你這想太多的毛病還是沒改。”王小石笑嘻嘻地說道,“不過你怎麽沒想到帶把傘,這下好了,我們得一塊淋雨了。”
戚戚真想把這取笑他的壞小子像小時候一樣一腿掃倒在地上,但這時候她又感到門口傳來了動靜,立刻回頭一看,只見四個人從對面的将軍胡同裏閃了出來,其中兩人先進了這殘垣,其中一人身形高大,有一張陰陽臉,另一人則是賬房先生打扮。
戚戚覺得這樣的相貌打扮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裏聽說過,她還沒回憶起來,又有兩人走了進來,其中有一人正在咳嗽。
“話說那蘇樓主手下有數十幹将,其中又以與他共創基業的幾人地位最高,其中師無愧一張陰陽臉最為好認,此人真是條好漢,據說曾有一次……”
花晴洲曾經給她講過的故事在她的腦海裏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