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京城中的落魄人不少,在這之中有真才實學的大概只有三分之一,而這三分之一中大概也只有三分之一願意放下固守的清高讓自己的佳作在青樓裏展出。饒是如此,戚戚的畫廊也磕磕絆絆、簡簡單單地辦起來了。在裝飾布置的過程中官家來看過一次,他向來喜歡文人雅事,也喜歡如玉美人,能将兩者結合對他而言自然是再好不過,為表重視,他甚至為這小小的畫廊題了“青山綠水”四字,算是确定了第一次展出的畫作主題。
對于其他的人,逐月軒只需要讓軒裏的小姑娘去問一聲、取一下畫便行了,而對于讓戚戚下定決心辦這一小畫廊的那個人,非得她親自出馬去請不可。
“你的那位朋友什麽時候才會到?”戚戚坐在回春堂的櫃臺上晃着腿,第二十七次向王小石詢問道。
“大概他今天又被某個姑娘看上了吧。”王小石不厭其煩地回答道,現在沒什麽客人,他正閑得無聊,樂意多答幾遍,而且他與戚戚認識的時間極長,與別人相比他能從她身上看出更多的東西,比如她真實的情緒,“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事,我看你好像不大高興。”
戚戚雙腿晃動的頻率慢慢地降了下來,她的頭微微垂了下來,好像是一身的精神氣都被王小石的這一句話掃光了一樣,“小石頭,你之前那幾段戀情都是怎麽失敗的啊?”
王小石不滿地“喂”了一聲,見戚戚沒有和往日一樣取笑他,才明白自己的這位好朋友是很認真地在問這個問題。
“就是……就是那樣失敗了呗。”他抓耳撓腮,發現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也,“這種事情說不清楚,總之那時候自己心裏知道沒指望也就放棄了,哎呀……感情的事情很玄妙,不是三言兩語可以道清的。”
他說“玄妙”這個詞的時候真像個感情上的能人。
戚戚被他一本正經的語氣震懾住了,她發現自己一直關注王小石之前那十五次的失敗,卻忘了百病也可成良醫,在這種問題上,王小石定然比她懂的多得多。
她少有地在這位朋友的面前顯露了謙遜的求教态度,問道,“要怎樣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歡上了一個人呢?”
對于這個問題王小石确實很有經驗,事實上他在來京城的路上還處于喜歡上某一個人的狀态中,短暫的思索之後他回答說,“時刻想着她,想靠近她,不想讓她不開心,但有時候又忍不住想要逗一下她,讓她和自己多說一些話。”
戚戚比對了一下自己,發現除了“逗一下”以外都符合王小石的描述。
“戚戚,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王小石問道。
戚戚猶豫了一會兒,然後點了點頭。
王小石長長地籲了口氣,朋友有了喜歡的人是一件讓他高興的事,但他也确實有些擔憂,畢竟失戀的滋味并不好受,當他準備以過來人的身份給戚戚一點意見的時候,又聽見戚戚說道:“我前幾日剛剛曉得我喜歡的人……已經有婚約了。”
王小石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努力組織了一下語句,搜腸刮肚地找出一堆安慰的字眼,正打算說出口,戚戚又一次開口了,“雖然我覺得就目前的情況看……有很大的可能這個婚約進行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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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石:……
他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好半天才幹巴巴地說道,“如果婚約真的解除了,對你而言不是一件好事嗎?”
“我不知道。”戚戚說道,她的神情很失落,“我一直覺得婚約對一個女孩子是很重要的事情,不管因為什麽緣由,突然解除一個定了十八年的婚約這種行為實在是……更何況……”那個人和那個女孩子的父親之間是不死不休的死敵。
“和婚”約定的建立與破滅對于男子而言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在女孩子眼裏總是有着不一樣的意義,哪怕是對江湖兒女也是一樣。戚戚在某些事情上能夠有不輸給男兒的果決,但對自己感情的處理顯然不在這種事中。
她覺得自己用這種方式評判某個人并為之糾結是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一來是這依據并不充分,二來……她算是什麽呢?有什麽資格糾結呢?她糾結了又能怎麽樣呢?她和他甚至連話都沒有說過!
然而她控制不住自己。
“你是怕自己所托非人?”王小石一時半會兒難以理解女孩子的心思,因而只能嘗試着抓住戚戚所想要表達的中心思想。
“不,不能這麽說。”戚戚被王小石所用的“所托非人”一詞吓住了,她連連擺手,結結巴巴地解釋道,“我,我和他只見過一次,而,而且也沒,沒能說上話……這個詞用得不對!”
王小石愣了一下,而後恍然大悟,“你是暗戀啊。”
“是啊,就是這樣啊,怎樣?”戚戚的臉漲得通紅,眼睛睜得大大地瞪着王小石,暗下決心如果他敢嘲笑他她一定把他按在地上痛打一頓。
王小石比戚戚厚道得多,他只是同情地看着自己的好友,關切地問道,“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
戚戚又重新縮了回去,悶悶地說道,“我不知道……我都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見他。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在他的婚約解除之前,我肯定不會做蠢事……”她在說到這裏的時候忍不住嘆了口氣,煩躁地揉着自己的臉,模模糊糊地說道,“如果我早知道他有婚約,大概就不會喜歡他了吧。”
這話大概也只是說說而已,她心裏知道自己在看到那個人的時候是什麽樣子,她把自己身在何方、身邊有誰什麽的都忘了,誰又能保證她記得什麽婚約呢?
不過這話也不是全沒道理的,如果她見到他的當天就知道他有一個未婚妻,定然不會放任自己日日夜夜地想他,也不至于到“喜歡”的地步。在那以前她的道德感是可以管住她的感情的,而現在她的道德感只能約束她的行為。
這兩者對于她喜歡的人和他的婚約對象而言沒有差別,只是讓她自己更加疲憊更加難受而已。
“還是順其自然吧。”王小石最後只能這樣建議道。
戚戚“嗯”了一聲,開始收拾自己因為這場談話亂成一團的情緒。
在半個時辰之後,白愁飛終于到了回春堂,他的左手上還提着一壇酒,他在看見戚戚的時候愣了一下,而後說道,“呦,看來今天的酒可是不夠喝了。”
戚戚從櫃臺上跳了下來,笑道,“我今日只是來征詢白公子一件事情,問完我就走,定然讓你們兩個男人喝個夠。”
“你問吧。”白愁飛說道。
“是這樣的……”戚戚将自己建的小畫廊的情況介紹了一遍,而後問道,“不知白公子可有多餘的山水畫作可賣與逐月軒?”
白愁飛笑道,“我今日在市集上便聽見有人在談論青樓征畫一時,沒想到就是逐月軒的手筆。若是我運氣好,說不定還能碰到伯樂,何樂而不為呢?”
戚戚得到了肯定的答複後松了一口氣,約定了取畫的時間後便離開了回春堂,留王小石和白愁飛兩個人對酒言志。
在回去的路上她想着這幾次接觸下對白愁飛的印象,感到自己并不能夠像親近王小石那樣親近他的這個朋友。白愁飛和王小石是截然不同的人,這個人功利心太重,也有一定的心機,雖不能說是一個壞人,但和他相處的時候總是很累。
為了讓畫廊發揮作用,戚戚和孟畫秋商量後決定将逐月軒的開門時間提前了一炷香左右,早到的客人閑得發慌自然便有心情欣賞畫作,而不是一直盯着空落落的舞臺。
官家在等師師梳妝的時候也來畫廊轉過一會兒,對一些作品做了一些點評,好壞參半,他尤其在意畫作上題的詩作,戚戚注意到他若是對某首詩、某幅畫表現出了一定的好感,他身後的公公便會将名字寫下來,想來這些人在之後幾年的科舉中應是能有一定的益處。
只可惜官家并不喜歡白愁飛的作品,也許他本就不欣賞那太過炙熱的雄心壯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