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她對他沒有殺心。
在看穿了這一點後,狄飛驚沒有任何緊張的理由。他甚至有閑心想,這個讓各方都忌憚都想拉攏的逐月軒主人最大的弱點竟是在于太講道理,或者說她太善于體貼他人的處境,哪怕他算計了她,她也會覺得這是站在他的立場上他理所當然會做的事。
“理所當然”四個字足夠澆熄這位未經歷多少風霜的少年高手的殺意。
只要六分半堂和逐月軒不處于對立立場,她就會始終保持這種寬容的态度。
他的猜想是對的。
指着他的劍尖震了一下,然後被它的主人收了回去。戚戚抿着唇,眼中的怒意還在閃動,“今日的事情,戚戚記下了,日後若有類似的情況,我定然不會再多管閑事。”
這樣的威脅實在是弱得可笑,狄飛驚微微一笑,“我記住了,戚姑娘可要再叫一壺茶?”
年輕高手憤然離去。
狄飛驚從窗口可以看見她逐漸遠去的身影,将茶杯添滿,決定在品完這一杯後再離開。
金風細雨,黃昏後
蘇夢枕的屋裏點着火盆,他坐在火盆邊,握着狼毫筆在紙上行雲流水,落下的字句中不乏暗語,哪怕有人僥幸偷得也不能夠理解其中的含義。
他的身側站着一個比常人高出老大一截的年輕人,他的手中拿着一卷書冊,書冊上記着密密麻麻的信息,這是為蘇夢枕日後浏覽用的,他“過目不忘”的本事早已使他不再依賴這些書面記錄。
“逐月軒主人有什麽表示嗎?”在聽完楊無邪的彙報後,蘇夢枕停止了書寫,偏頭問道。孱弱的身子讓他學會珍惜光陰,他做事講求效率,所以當他停止一心兩用時就說明他對楊無邪所說的事情十分重視。
“沒有。”楊無邪說道,“她先出了鳳來樓,不久後狄飛驚也完好無損地走了出來。”
“我們要伏擊的是雷媚,現身的卻是狄飛驚,看來我們無意間成為了狄飛驚的棋子。”蘇夢枕不是愚人,他自然看得出整件事最為怪異的地方,“逐月軒主人身為客人離場時狄飛驚沒有親自相送,看來兩人之間出現了不愉快……”
“這種不愉快也可能是狄飛驚希望讓我們看到的。”楊無邪接着說道,他掌管金風細雨樓的資料,見識過無數的陰謀算計,所設想的可能性自然十分全面,“這固然是狄飛驚的算計,只是不知道他的算計究竟有沒有達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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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說的正是蘇夢枕所想的,他從來不懷疑自己的弟兄,但他絕不是一個不會懷疑的人。逐月軒主人的态度需要更深的觀察,這種觀察同時還需要保持一定的距離。他不希望和這樣一個和皇帝有往來又有高深武功的人做敵人,更不希望自己和這個人成了敵人後還因為不自知而毫無防備。
“關于逐月軒主人……”他說道。
“戚戚,女,17歲,最早出現在陝西一帶,應為諸葛神侯師妹弟子。”楊無邪說道,他複又加了一句道,“這些事情她本人沒有刻意隐瞞的意圖,知道的人并不少。”
“諸葛神侯的師妹?”蘇夢枕追問道。
“據說名為随意,在江湖上沒有任何痕跡,其武功經歷無人知曉,不過……”楊無邪略微停頓了一下,表明自己接下來所要說的是重點,“不過幾日前有人看見九幽的兩名弟子被一老婦人随手殺死,并聽見這老婦人有意幫助捕神,劉捕神曾是逐月軒的重要靠山,這名老婦有可能便是随意。”
蘇夢枕并沒有對這條消息做出更多的點評,但他的心裏卻越發感到逐月軒主人的難惹了,如果情報是正确的,那麽可知随意依舊關心着弟子的情況,誰都不能保證這樣一個高手不會為弟子出頭。
“戚戚……”他念了一遍這名字,感到這名字本身所帶有的親昵感,然而世上有如此之多的佛口蛇心,一個名字又能代表什麽呢?他想着逐月軒,想着這三個字對京城中風雨的作用,覺得面前的這盤棋局中添了不少變數。
戚戚在走出鳳來樓的時候心中充滿了怒氣,有對狄飛驚的,也有對自己的。
“你不是這樣的人,戚姑娘。”狄飛驚溫和的言語依舊刺耳着,“你不會殺我的。”
他确實足夠了解她。
戚戚放下劍的時候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敗,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虛張聲勢,但沒想到這聲勢連讓狄飛驚緊張片刻也做不到,這個對六分半堂無比重要的狄大堂主确實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并且也有足夠的自信。
她毫無疑問地被擺了一道,且暫時沒有讨回這筆帳的能力。
回到逐月軒後,她愧疚地将這場邀約的情況告知了孟畫秋,她感到自己先前積累的自信在這場會面後産生了動搖,若是今日赴宴的是孟畫秋,她定然比她沉得住氣。
“狄飛驚看透了你的個性,所以用這樣的計策來對付你,他要熟悉我的秉性也不是件難事,之後不過是換一種方式罷了。”孟畫秋安慰道,“你無需太過擔心,而且江湖截殺要求不牽連無辜,金風細雨樓挑你赴宴時下手确實不和江湖規矩,此事他們自己也不可能撇清責任,若蘇夢枕會因此與逐月軒為敵則太過不智了!細細想來,狄飛驚此舉确實沒有對逐月軒本身造成損失,我們本就沒有偏向金風細雨樓的立場,老死不相往來也沒有什麽不好。”
對于這番話,戚戚唯有回以苦笑,她明白自己心裏的難過孟畫秋是不會懂得的。經過此事,她發現自己的情感是與逐月軒的利益相悖的,雖然不願意,但她依舊懷疑這種感情是不是又膚淺又錯誤,也因此更不願意将這心思向孟畫秋述說。
她有想過金風細雨樓會不會派人來興師問罪,或者至少得有一些試探,但是在接下來的幾天裏什麽也沒有發生,就好像這件事被蘇樓主忘掉了一樣。戚戚有幾分松了一口氣的感覺,但也感到了一些失落。
幫助軒裏的姑娘,制服想要冒犯李師師的惡賊,和官家聊一些瑣事,和花晴洲等人喝酒聊天……她的生活重新回到了安穩和乏味。
直到三月末,這種乏味的生活才有了一點點的波瀾。
那幾日接連細雨,雖給文人騷客添了不少好詩情,也讓軒中的一些身子單薄的姑娘受了寒,害了病。這尋常的感冒原本是不礙事的,但有個女孩子為了多掙一些錢給家裏補貼,硬是瞞着病勞作,那一日終是撐不住突兀地倒了下去,把軒裏的人都吓了一跳。
她這病又急又重,大夫越早來越好,輕功頂尖的戚戚二話沒說便奔去了回春堂,打算把店裏的老大夫“請”過來。
然而當她到店裏的時候,沒看見老大夫,反而見到了一個年輕人。
而且這個年輕人還有些眼熟。
“王小石?”她驚呼出聲。
“戚戚?”年輕人也露出詫異的神色,而後這神色立刻變成了驚喜,“你也在京城?”
她想要好好和這舊識敘舊,但她還沒有忘記自己來這裏的目的,立刻說道,“來不及多說了,你快拿好藥袋和我走!”
“哎?”
王小石的輕功很好,戚戚不用像她原本打算的那樣抱着請來的大夫飛快地飛檐走壁。
“這小姑娘病得挺厲害的,得讓她好好休息幾日。”王小石将藥方交給戚戚後說道,他看了看四周,感到有一些不自然,“戚戚,我們能不能換個地方說話啊?”
“我覺得挺好的啊,說不定你還能開始你的第十五段戀情……或者第十六段?我不知道在我們通信斷掉後你還有沒有新的情史。”雖然這樣說着,戚戚依舊将王小石領到了逐月軒外的茶樓。
“你別再取笑我了。”王小石做了一個求饒的手勢,“你怎麽做了這裏的老板……又是你師父的要求?”
戚戚點了點頭,“沒什麽不好的,我現在在京城裏也算是紮下了根。”
“哦,這是一件好事。”王小石真心地說道,“我覺得等我從臨時學徒升到正式的大夫後我也可以紮下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