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幾乎每一個和狄飛驚交朋友的人都把他當成是自己的真朋友,哪怕這些人和這低首神龍的立場有所差異時也會如此。然而狄飛驚又是怎麽看待這些将他當朋友的人的呢?或者說他是怎麽看待“朋友”的呢?
無論對眼前這個人有着怎樣的質疑,戚戚都不會不識趣地在這時候直接說出“我不想和你做朋友”這樣的話。她想去觀察狄飛驚說這話時的神色從而判斷他對她的真實定位,但狄飛驚低着頭,她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這就讓她的判斷少一層保障。
最後,她說道:“朋友是建立在彼此都有一定了解的基礎上的,我不了解你……我也很難相信自己了解的你是真實的你,你太聰明,聰明的人總會讓人缺乏安全感。”
她說得這樣坦誠,若是旁人定然會處于尴尬之中,但狄飛驚卻只是笑着說道,“你可以試着慢慢接受我這個朋友,沒有人逼你立刻和我交朋友……事實上,在如今的京城沒有什麽人逼得了你。”
“這話讓我惶恐。”戚戚說道。
“這并非不實之言。”狄飛驚慢慢地說道,“高超的武學,強硬的後臺,這兩者能得其一便足以令人忌憚,更何況你的武功那樣高,高到可以在這個年紀就誅殺魔姑這般的高手,逐月軒為你找到劉捕神和官家兩座靠山,再加上你本身又是自在門随意一脈的高徒,和四大名捕相比,你的背後不僅有諸葛正我,若是有人同你為難,只怕連元十三限也會為你出頭。如你這樣的人,除非是官家突然對你深惡痛絕,誰又能對你造成威脅?”
他說的話戚戚一個字也沒落下,她的心裏浮現出一絲吃驚,逐月軒有官家、劉捕神撐腰往往是別人最在意的事,但狄飛驚除了這一點外,還能夠點出她師父身份、立場為她帶來的種種便利,可見他不僅對于她,對于元十三限、諸葛正我也頗有了解。在吃驚過後她就開始思考他對她說這一番話的利益,這如同是一種示弱,他明确地表示出自己對逐月軒的無能為力,但這麽做的目的是為了麻痹她還是單純地釋放善意?亦或是他是在以這種方式顯示自己的能力?
“我是不是說得多了些?”狄飛驚忽然又說道。
“不……”戚戚下意識地否認,緊接着她就意識到不知不覺中狄飛驚已經把控了談話的節奏,她想要嘗試着搶回主導權,卻因為一時找不到合适的話題而作罷。
逐月軒和六分半堂的聯系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少一些,她實在想不到适合同這一位談論的事情,認識到這一點後她更奇怪狄飛驚今日設宴的目的,在沒有利益沖突的前提下拉攏她真的有這麽重要嗎?她心裏忽然浮現起一點點的不安,但實在勘不透這不安的來源。事已至此,唯有見招拆招。
她屏息等待着狄飛驚接下來的話,
“方才戚姑娘說朋友之間應有了解,而你我缺乏了解,不知戚姑娘可否給我一個了解你的機會?”
“狄先生若是有什麽問題,便請問吧。”
“戚姑娘是由随意前輩帶大的嗎?”
這不是什麽不能夠回答的問題,在與黃天星等人同行的時候戚戚同很多人說過自己的身世,以六分半堂的能為應當是查得到這些的,狄飛驚問這個應當是為了緩和談話的氛圍……在心裏揣度着坐在對面的人的目的,戚戚回應道,“我自小便同師父生活在一起。”
“我聽說随意前輩曾将戚姑娘送至自己的幾位師兄處學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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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與魔姑等人對戰時已經用過一線杖、銷魂劍,有心人調查自然可以知曉,在這種事情上隐瞞并沒有意義,因而對于這個問題她也大方地承認了。
“那麽……啊,這茶已冷了。”
戚戚愣了一下,她未曾想到狄飛驚還會在意這樣的細節,她看着他招了招手,他身邊的仆從立刻走了出去,不一會兒,端着熱茶的店小二便走了進來,點頭哈腰地為戚戚和狄飛驚滿上了茶。
茶杯上又升起了白色的熱氣。
和熱氣一起升起的還有殺氣。
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戚戚拿起了離她最近的筷子,抵住了驟然發難的店小二手中的刀刃,她用的力道不輕,筷尖将刀面戳出了一個洞,她向下一拍筷子,令刀刃脫手,而後又用另一只扭住了這點小二的手腕,捏碎了他的腕骨,同時将他向狄飛驚的方向一推。
在她架住這店小二的攻擊時,有五個人向狄飛驚撲了過去,兩個來自于他帶來的侍從,他們手中拿着雪亮的劍;一個從窗子裏翻了進來,提着鴛鴦刀;一個從屋頂上竄了下來,腕上纏着的的是鎖鏈;還有一個打破了隔間的牆壁,甩着流星錘向他橫沖直撞了過來。
五個人都滿含殺意,他們用的都是有進無退、同歸于盡的招式。
戚戚推過去的店小二剛好為狄飛驚擋住了來自窗外進來的人的最致命的第一擊,緊接着她一腳踏在那店小二的背上,向上一躍,左右腳分別踢出,把從窗裏進來的人踢出了窗外,将其中一個拿劍的人踢到在地。
她當然還記得狄飛驚是目的不明的六分半堂二把手,但她也知道一個頸骨斷了的人是練不成高深武功的,不管狄飛驚的頸骨是不是真的折斷,她也不願意冒風險。哪怕她不信任狄飛驚,于情于理,她也不能讓請她來的人喪命在這隔間裏!
在電光火石的剎那,她有考慮過這些刺客的身份,出于某些原因,她是願意對金風細雨樓的人手下留情的,但這些人搏命的決心實在堅決,讓她沒有留手的餘地,她的武功的确很高,但還沒有高到能夠在決死之招下同時保全自己和別人又不傷到攻擊者的地步。
一旦有人在她手上受了傷,或是被她逼退,狄飛驚帶來的那些忠于他的人就會将那個人砍上數十刀。
桌上的飯菜已經被血染紅,再也不能吃了。
戚戚原來坐的位置上也染上了血,她站在地面上,冷冷的目光投向狄飛驚。
“真是一場盛宴。”她嘲諷地說道。
狄飛驚還是低着頭溫和謙遜的樣子,他看着滿地的血跡,揮了揮手示意手下将這些人拖下去,而後嘆了口氣,道了一聲“可惜”。
“你在可惜什麽?”戚戚問道。
“我在替蘇樓主可惜這些樂于賣命的屬下。”狄飛驚輕輕地說道,“要培養出這樣的高手是一件挺不容易的事。”
他指出的事實讓戚戚心裏很不舒服,但她卻沒有多少後悔的情緒,她對蘇夢枕的好感不是假的,但在剛才的情況下她确實沒有任何不出手的理由,客人維護款待自己的主人的性命本就是江湖中最基本的道義。她只是哀嘆今日的運氣實在是不好,心中猜想蘇夢枕對這件事情的看法。
“這些不一定是金風細雨樓的人。”忽然,她又想到了另一個可能性,“金風細雨樓不會只派這樣的五個人來殺狄飛驚,如果蘇樓主這樣看不起你,他不可能和六分半堂鬥到這個地步。”
“那是因為他們不知道到這裏來的人是我。”狄飛驚仔仔細細地解釋道,他的樣子就像是一個耐心的私塾先生為好學但愚鈍的學生答疑解惑,“他們接到的指令是來這裏殺雷嬌,這五個人來對付她是有成功的可能的。只不過他們一見來的人是我就知道中了計,那個時候酒樓的出路都已經被我封死,他們已經沒有退路了,只能冒險殺我這個意料外的目标……多虧了戚姑娘,他們的拼死一搏沒能有任何成效。”
戚戚豁然變色,她的眼中燃起了怒意,她終于明白在剛才的一瞬發生了什麽事,狄飛驚以身涉險當然不可能僅僅是為了解決五個刺客,他真正的目标是她!
“當別人以為你歸屬于哪一方勢力時,那才是頂大的麻煩。”
捕神的話依舊在耳邊回響,然而他沒有告訴她,她也沒能夠自行領悟的是別人為她造成這麻煩的途徑有如此之多,當她決定赴宴的那一刻起,她就落入了這個圈套之中。
她殺了金風細雨樓的人,這件事有很大可能在蘇夢枕心裏種下芥蒂,她當然會因為憤怒遠離六分半堂,但她也很難靠近金風細雨樓,在這樣的前提,為了逐月軒她又不能明目張膽地和六分半堂為敵。她只以為狄飛驚今日的邀請是為了拉攏她,卻沒想到這位總管會用這種“兩敗俱傷”的方式“幫助”她維持中立!她當然知道這樣的“中立”對于逐月軒的發展總體而言是沒有壞處的,但被愚弄的經歷和她內心受挫的情思讓她格外憤怒。
“狄大堂主難道沒有想過另一個可能性嗎?”她從袖中拔出了寒蛩,劍尖直指狄飛驚,“我殺了你,再殺了在場的其他人,只當是蘇樓主的暗殺成功了。”
“你信不信,若是我想,在場的人一個也逃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