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因為雲大等人各有家室,他們的喪事是分開辦的,劉獨峰的內傷雖然還沒有好透,但他依舊出席了每一場,只是這一次沒有人給他擡轎子了,他推着新制的輪椅不顧別人的勸阻,一路跟着棺木到墓地,燒了紙、敬了酒。
雲大他們在年少的時候就跟着他,與其說是主仆,不如說是家人,他一直将他們看作是家中小輩照顧有加,如今卻是白發人送黑發人。這位捕神終于顯得老了,他甚至無法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雲大他們是沒有遺憾的,當初周四曾告訴過他,雲大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要他替他報仇。
可他怎麽報仇呢?殺了戚少商和息大娘嗎?他是做不到這件事的。
戚戚參加了雲大的喪禮,她就站在離花鏡不遠的地方,随時準備着攙扶她。這位痛失所愛的女子已經哭不出聲了,只有靜靜流淌的淚和時不時從喉間發出的沙啞難聽的嗚咽,她眼角通紅,像極了鮮血。
“為什麽我不會武功呢?”在其他人都走光後,花鏡忽然說道,“這樣我就可以和他一起辦案,就算救不了他,我們至少可以一起死。”
這确是經不起斟酌的傻話了,然而戚戚不是擅長用當頭棒喝點醒別人的人,她只是握住了花鏡的手,說出了她所能想到的最溫暖,但實質上依舊蒼白的安慰,“他也希望你能好好的。”
“張五告訴我說,殺了雲郎的是戚少商和息大娘。”花鏡輕輕地說道,“我以前聽過這兩個名字,那些人都說這兩個人是響當當的豪傑。”她笑了一下,滿是嘲諷,“都是豪傑……既然是豪傑,他們又為什麽要殺我的夫君呢?”
這個問題很複雜,絕不是簡單的恩怨、正邪就能說得清的。哪怕花鏡去問戚少商,得到的大概也只有身在江湖的無奈吧。
戚戚有些擔心花鏡會想着複仇什麽的,但花鏡沒有一點這方面的表現,她自然也不會提醒她。
雲大的死是一個不小的震蕩,但喪事結束之後,人們的生活也逐漸回到了正軌。花鏡家中少了支撐,她又哭壞了嗓子,哪怕嗓子沒壞她也不會抛頭露面地工作,生活自然艱難。好在劉捕神不會丢下手下的家室不管,在他的照拂和張五廖六的幫襯下,花鏡的日子也算過得去。只是她眼中的愁思和對亡夫的思念一直沒有淡去,她的精神也日益恍惚,偶爾會對着無人的地方喃喃自語,她似乎有意地将自己往夢裏引。
戚戚很擔心她,但除了常常探望外她實在做不了什麽,逐月軒的事務一多,她的“常常”又只能改為“間或”。她對于雲大所卷入的整件事情知之不多,捕神府的人談起此案便是唉聲嘆氣、諱莫如深,直到七天後無情回京,她才大致了解了整件事情。
無情也插手了這起大案,當戚戚造訪他問起這件事的時候,他也是以嘆氣開場,談起了這起案件的起因與結果。他将起因歸于奸臣傅宗書,又将結果歸于官家,然而戚戚不難聽出這是一個官家下令追殺戚少商最後又出于不明原因放棄的荒唐故事。
“這之中更深的緣由,不是你我所能探知的。”無情又嘆了一聲,盡顯疲憊之色。
整件事情雖有一部分顯出了姿态,但大部分依舊是雲裏霧裏。
不久之後,戚少商受諸葛神侯的邀請暫代鐵手的職位,留在了京城。戚戚曾在街上遇見過此人一次,但他們雙方有怨無恩(至少戚戚是這樣看的),不過是擦肩而過。
将那麽多大人物牽扯進其中的戚少商事件就這樣徹底落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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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在雲大過世的一個月後又重新光顧了逐月軒,進師師房間之前他的精神不算很好,眼角還有沒散盡的怒氣,但在出房間後他的氣色好了很多,嘴角也有了笑意。
“上次與我對弈的那小夥子,怎麽不來了?”他在樓下喝茶的時候忽然向戚戚問道。
戚戚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花晴洲,最近她勞心的事實在太多,一時将這件小事忘記了,她回答道,“晴洲前兩天還來過,想來是與您錯過了。”
“原來如此,我倒是想同他下兩局棋,近日我身邊的那些人棋力是越發不濟了,盡是不痛快。”官家嘆着氣說道。
他離開的時候,戚戚還在想為什麽這樣一個人的幾個字就能讓別人家破人亡。
第二天的清晨,戚戚收到了一封信。
那是一封請柬,落款是狄飛驚。
孟畫秋就在她旁邊看着她拆開信封,她一看見落款就忍不住輕“啊”了一聲。
“是那個狄飛驚嗎?”戚戚問道。
“他的名頭傳出去之後,還有誰敢把狄飛驚作為自己的名字。”孟畫秋苦笑了一聲,緩緩吟誦出了京中流傳的詩句,“顧盼白首無相知,天下唯有狄飛驚。”
“我聽說他是一個能夠和任何人成為朋友的人,想必和他聊天應該是一件愉快的事情。”戚戚雖然這樣說着,她的面上卻沒有一星半點愉快的神情。她雖然容易羞怯,卻絕不是一個遇事怯弱的廢物,相反随着逐月軒的逐漸強大,她也越發有所擔當。她之所以不愉悅是因為她心中對那只見過一次的金風細雨樓樓主難以言說的好感,金風細雨樓與六分半堂為敵,戚戚不至于愚蠢到将六分半堂當成敵人,但也不想做他們的朋友。
狄飛驚是六分半堂的總管,他邀請她,哪怕他沒有在落款上寫下六分半堂這四個字,別人也會在口口相傳中替他加上去。
她從未将自己懵懂萌動的情思告訴過孟畫秋,因而這位得力屬下(同時也是她最信任的引路人)并不完全了然戚戚憂愁的來源,但她知道這年紀尚輕的逐月軒主人哪怕再憂愁也會去會面,所以她只能盡量減少她此刻的壞心情。
“不僅僅是聊天愉快,我聽說狄飛驚也是一個長得很好看的人。”孟畫秋笑着說道。
戚戚笑了笑,說了一句“是嗎”便沒了下文,孟畫秋也判斷不出她的心情是不是好些了。
她突然發現,這個一直簡簡單單的女孩子的心思也越發不好猜了。
狄飛驚約的地方是在鳳來樓,京城中不算鼎好也不算很差的酒樓,他包下了一個隔間,戚戚到的時候桌上已經備好了酒菜。
她掃了一眼桌上的菜,沒有她的忌口,便又看向了狄飛驚。
孟畫秋說的沒錯,狄飛驚确實很好看,他不僅好看,而且還有一種出塵的氣質,這很奇怪,因為對六分半堂有所了解的人都會知道這位總管承擔了無數的算計,在權謀中沉浮的人怎會有這樣的氣質呢?
戚戚看着好看的狄飛驚,忍不住想到了不那麽好看的蘇夢枕,她忍不住将這兩個人做比較,後來發現根本沒有比較的恰當标準,更何況她不夠了解狄飛驚也不怎麽了解蘇夢枕。她叮囑自己不要再想和金風細雨樓有關的事了,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這個人身上。
“請不要怪我失禮,我頸骨不便,無法擡頭,很對不起。”這是狄飛驚對她說的第一句話,他說話時的态度很讓人舒服,他的聲音也很容易讓人放松,“請坐。”
戚戚沒有放松,笑意盈盈客客氣氣奪人性命的人她不是沒有見過,她坐在了狄飛驚的對面,溫和卻又不至于沒底氣地說道,“狄先生的事情我略有聽說,怎會因此責怪先生?”
狄飛驚笑了一下,說道,“我亦是打聽了些許戚姑娘的愛好,只是不夠準确,桌上的飯菜可還合戚姑娘的口味?”
“有兩三道是我愛吃的。”戚戚回答道,“多謝狄先生設宴相邀。”
“戚姑娘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年輕高手,又是逐月軒的主人,戚姑娘能來赴我的宴才是值得高興的事。”
“就算是高手也該知禮數,別人的邀約,只要是有空閑,且邀約的人不是惡人,我總是會赴約的。”
“戚姑娘确實坦誠。”狄飛驚在聽到“惡人”這兩個字的時候笑了一下,“我越發想交戚姑娘這個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