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這個問題可以說是明知故問了,在京城哪怕不知道當今丞相是誰,都不可能不知道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戚戚點了點頭,又覺得這樣未免太不夠莊重于是回答道:“我知道,雷損的六分半堂是根基深厚的老組織,蘇樓主的金風細雨樓後來居上,如今這兩個幫派在京城鬥得不可開交。”
劉獨峰搖了搖頭,“說他們的争鬥不可開交還不夠确切,準确的說是……你死我活。”
你死、我活。
這四個字一出口便是悲壯殘酷。
戚戚忍不住皺了下眉,只要一把“蘇夢枕”這個名字和“死”聯系在一起就會讓她很難受,但她下意識地把這種感受藏起來,面色沉靜地說道,“江湖鬥争都到這種地步也不奇怪。”
劉獨峰接着問道,“你知道你死我活是什麽意思嗎?”
這個問題當然不會像字面上那麽簡單,戚戚思索了片刻後回答道,“你死我活代表的意思是雙方都要抓住任何一分力量,絕沒有任何一絲放松。”在回答完這個問題後,她突然明白捕神的用意了,說道,“您的意思是……這兩邊都有可能來拉攏……或者毀滅逐月軒?”
劉獨峰似乎對她的機敏頗為滿意,他點了點頭,說道,“這樣的可能性是一直都存在的,中立位置的危險就在于此處。不過你漏說了一點,你死我活的局面也代表雙方都會更小心地運用手上的力量。”
“所以我并非沒有一線生機。”戚戚說道,她的眼睛在發亮,“歸根結底,我要讓逐月軒強大起來,但又不至于強大到讓他們覺得需要花費一定的代價來對付我和我的逐月軒。”
“說的要比做的容易許多。”劉獨峰肯定了戚戚的說法後又繼續說道,“如果這世上什麽事都能按照自己所想的來,也就不會有‘無可奈何’這一說了。你也許想象不到,如今這兩方的幹将中有多少人打的是和你一樣的念頭。”
這樣的道理戚戚自然是懂的,但她依舊感激又恭敬地向劉獨峰道了謝。
他與她非親非故,能同她說這些一是看在花鏡和雲大的關系,二是看在劉耿的面子,無論如何,他對逐月軒抱有的善意足夠難能可貴。
“你知道做我們這一行最忌諱的事是什麽嗎?”劉獨峰又問道。
“落人口實?”戚戚試探性地問道。
這個答案雖然和劉獨峰想要說的有些出入,但比起單純的“徇私枉法”之類的答案已經想得深遠不少了。他捋着自己的胡須,在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說道,“在官場沉浮、在江湖中打拼,一定的操守自然是需要的,但真正的潔身自好大概也只有諸葛神侯這樣的人才能夠做到了,然而他所付出的代價是逐漸遠離權力的中心……當然我想你應當是不會在意這種‘遠離’的。”他頓了頓,又接着說道,“有的時候,還需要故意遞些把柄讓別人握着,才能讓別人相信你對他夠不成威脅,就如同當年王翦出征前讨要大量良田一樣,壞名聲有時候也會成為一種保護。”
“那不知捕神所指的是……”戚戚略有些困惑地問道,她雖然從随意那裏學了很多,但這些官場的規則随意并沒有同她細講,這也是戚戚認為随意沒有對她抱有太大期望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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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別人以為你歸屬于哪一方勢力時,那才是頂大的麻煩。”劉獨峰說道,“我們能夠管住自己的行為,但幾乎沒有辦法能肯定地達到改變別人的想法的效果。”
戚戚明白他的意思了,以逐月軒為例,哪怕她實際并沒有投靠哪一派的想法,但六分半堂或者金風細雨樓也可能對她心生誤解,認為她偏向另一邊。在尋常生活中,這種誤會總會随着時間洗清,但在當下別人卻未必會給她洗清誤會的時間,更有可能是直接開殺。
“人情債要比尋常的債難對付得多,而人情債中又數感情債最難應對。”劉獨峰說道,“別人幫你一個忙,你幫回去便是了,但若是別人幫了你的忙後還請你喝酒把你稱為‘知己’,這債可就難算了。”
戚戚認真地記下了這一點,她再一次謝過了劉獨峰,只覺得自己這一天得到的收獲比她過去的半個月還要多。
她來到捕神府時已經是黃昏時分,這一番對談過後,已是明月高懸了,戚戚回到逐月軒的時候那裏已經燈火通明。她小心翼翼地避開賓客,卻在上樓梯的時候被孟畫秋逮了個正着。
“回來得這般晚,可是出了什麽意外?”她擔心地問道。
戚戚搖了搖頭,“我去了捕神府,劉捕神留我喝了一壺茶。”
劉獨峰那穩固的“中立”立場讓孟畫秋松了口氣,而後她又叮囑道,“今日六分半堂和金風細雨樓之間忽然消停了一些,頗有風雨欲來的壓抑,我真擔心這場争鬥爆發開後會牽連多少人。”
戚戚立刻想到了劉獨峰的告誡,她擡頭望了一眼二樓舞臺中央舞姿動人的女子們,又看了看堆滿了出嫁用品的倉庫的方向,對孟畫秋說道,“今年過年那幾日,趁着熱鬧讓師師登臺吧,花鏡出嫁之日過後便可以造勢了。”
孟畫秋微微一愣,而後道了一聲“是”。
戚戚又看了一眼舞臺,輕輕地嘆了一聲,越過了孟畫秋,走向了臺階的更高處。孟畫秋側着身,看着她越攀越高的背影,心中多少有幾分複雜。
她不知道劉獨峰和戚戚談了些什麽,在這短短的幾個時辰裏,這個孩子的氣質竟又發生了轉變,或者說,她又有所成長了。
也許用不了多久,她就能徹底成長成要在這個京城裏生存所該有的樣子。
花鏡出嫁的日子是一個好天。
戚戚起得早了一些,這是她第一次看人辦喜事,也是她第一次在這麽近的距離看新娘子。她擠進了花鏡的房間,那裏原本已經滿是樓裏姑娘嘻嘻哈哈的喧鬧聲,看到她的到來,房間裏的姑娘們還是讓出了一條道,給她騰了一個位置。
花鏡現在還沒有戴上鳳冠,一頭烏黑順滑的長發披在她的身後,她笑顏如花,眼中滿滿的皆是期待和歡欣。
“戚戚,你覺得我好看嗎?”她笑着說道。
“好看。”戚戚回答道,她忽又想到了什麽,叮囑道,“若是他待你不好,你稍個信回來,我幫你出頭。”
她個子還沒有花鏡高,一本正經地說這話的樣子着實可愛,花鏡一下子沒忍住,将她抱入懷中,“小戚戚,這話我可是記下了,日後你可莫對我不搭不理。”
在戚戚有意識以來,花鏡是第二個這樣抱她的人。
按照原先約定的那樣,她們将花鏡安置在逐月軒所在的煙花巷之外的一戶小宅之內,迎親的隊伍到得很準時,鼓樂聲聲驚動了周圍的人,他們紛紛跑出來看熱鬧,雲大常常上街巡查,人群中有人認出了這捕神手下,立即大聲叫好,将氣氛炒得熱烈。
花鏡從沒如今日這般喜歡過這喧嚣。她被人扶着登上了喜轎,颠颠地前行。
“冷嗎?”她聽見她未來的夫婿小聲地問道。
“暖得很。”她回答道。
她當然知道自己的手指是冰涼的,但她的心裏……着實暖得很。
迎親的隊伍逐漸離開了戚戚的視野,鑼鼓聲也逐漸聽不見了,熱鬧逐漸散去,街上又重新回歸了寧靜。戚戚回到自己的房間後還不死心地憑借着高度優勢踮起腳将頭探向窗外向迎親隊伍走的方向眺望,卻只看到了紅色隊伍的尾巴,在最後一個人也消失在轉角處的時候,她遺憾地縮回了頭,不經意地看向了金風細雨樓的方向,只見那幾座高聳塔樓孤單依舊,也不知道它們是否被這迎親的熱鬧驚動過。
花鏡出嫁之後,逐月軒的生意冷清了一些,只不過在這個時候關于逐月軒新人的消息卻在坊間流傳得越發熱烈,幾乎全京城的人都在好奇那位傳說中比花鏡更為出色的新臺柱李師師是何許人也。偏偏這逐月軒格外沉得住氣,說好在春節登臺就絕不會早一天,再熟的客人也沒辦法先睹為快。
不過再嚴密的防衛也總有疏漏的時候,某一日,一名輕功絕佳的江湖客在逐月軒外某處的屋檐上苦候數日後終于有幸一睹那位新臺柱的芳容,竟是一頭從屋頂上栽了下去,他人詢問他看到了什麽他也說不出,只是更加風雨無阻地蹲守在該處,只希求能再見佳人一眼。
此事傳開後,衆人對于李師師越發好奇起來。
這對于逐月軒當然是一件好事,然而最新得到的一個消息徹底粉碎了戚戚的好心情。
戚紅菊身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