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戚戚間或地聽過一兩次捕神的名頭,但都沒有太深的了解,只知道此人在朝廷中處于中立位置。她謝過了告知她這些的名為“小歡”的丫鬟後便放她去繼續忙碌了。
逐月軒的小厮吹熄了軒中三分之二的燭火,剩下的三分之一忽明忽暗地努力搖曳着,然而它們所能照亮的範圍也十分有限,就連二樓舞臺之上懸着的匾額上的“國色天香”四字也被黑暗掩蓋了。戚戚的目力不受黑暗的影響,她托着腮,在欄杆上晃着腿,觀察着下面人的反應。來過幾次的熟客們都經歷過這一番設計,面上浮現出了期待之色,而那些心來的人初時有些慌亂,但見得他人正襟危坐的樣子也猜出這昏暗并非意外,他們四處張望着,不知道從哪裏能找到值得這番設計的佳人。
無論是熟客還是新客,他們都沒有等多久。
“伫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
人未見而聲先至,只見自二樓回廊左端處慢慢走出一身穿綠色外衫白色裏衣的女子,她手中捧着一盞燭火,照亮了她的身影,也讓衆人的目光聚集在了她的身上。她沿着回廊走向中央的舞臺,她的步子很慢,然而在場的人都毫不嫌棄這一點,他們恨不得她的腳步再慢一點,能讓他們再多聽一會兒這美妙的歌聲,尤其是那些第一次來逐月軒的生客,他們幾乎要站起身、踮起腳,只希望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戚戚原本以為這名女子便是方才小歡說的“花鏡”姑娘了,待看到底下的那位雲爺幾乎無動于衷的神情後才知道自己猜錯了。
“望極春愁……”自回廊右端又走出了一名打扮與回廊左端那位女子極其相似的女子,只是她穿的是白色外衫、綠色裏衣。她手中亦有一盞燭火,與左端女子交相輝映,彼此唱和。
“草色煙光殘照裏,無言誰會憑闌意。”這兩名女子唱完“黯黯生天際”一句後已經距離她們出現的地點隔了五米遠,這時她們身後又各走出數名提着蓮花燈籠的女子,這些提燈女子之間隔着兩步遠,齊聲唱着接下來的詞句,左右兩端的歌聲又有所參差,形成了往複回音,如同水波一般蕩進聽客心裏。這些女子的容貌都稱不上絕麗,但她們的好歌喉足以彌補這一點,事實上也正是因為她們面貌的不出彩,才能讓孟畫秋在和其他青樓老鸨的競争中撿漏,從人牙子手裏買得這麽多善于歌唱的女子,形成這樣在京城獨樹一幟的表演。但從這一點看,随意将這座逐月軒交給孟畫秋打理實在是再正确不過。
這些女子将“無言”一句唱了三遍後,管弦絲竹之聲陡然拔高,一段純樂将已經熱烈的氣氛重新冷卻下來,兩名捧着燭臺的女子走上臺去,點亮了舞臺上的兩盞燈籠,燈火亮起的一瞬間,絲竹之聲複歸低沉凄婉。
“拟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
閑閑散散的聲音響起,只見舞臺上不知何時已站了一位天藍色紗裙的女子,她就這樣随意地唱着,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歌會得到怎樣的反饋。
底下的所有人都在聽她的歌唱,他們在聽的時候是這樣全神貫注,根本想不起評價、想不起比較。
他們能用“美妙”來形容之前那些女子的歌聲,卻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現在聽到的聲音。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直到佳人離去許久,底下的人還遲遲沒有回過神來。
花鏡一曲為今晚的演出做了收尾,看客們交了錢便紛紛離去,唯獨那位雲爺留了下來,他攔住了孟畫秋,戚戚原本以為他是想向孟畫秋請求見花鏡一面,卻沒想到他只是将一枚簪子交到了孟畫秋的手裏,請求她将這交給花鏡,在交代完這些後他便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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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當真是一個癡心人。”戚戚聽見孟畫秋感嘆道。她心裏忽而一震動,只覺得“癡心”這兩個字格外奇妙。
花鏡的事是她自己的私事,無論她是不是喜歡雲爺、能不能接受他,也無論戚戚自己對這件事有着怎樣的看法,這都不是她應該插手的事情。夜已深了,将要入睡的時候,戚戚自窗外望了一眼,只見對面屋檐上坐着一人,正是雲爺,原來他一直注視着花鏡的房間。戚戚跑了出去,發現花鏡房間的燈還亮着,但也沒有亮多久,當它暗下去後,戚戚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又向窗外望了一眼,正好看見雲爺用輕功離去的身影。
白天的逐月軒是十分無趣的。
戚戚練完武又在孟畫秋的指導下看完了樓裏的賬簿後便無所事事,當她在想着接下去到哪裏去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追命帶她去過的那個馄饨攤。
現在正是吃午飯的時候,那裏的馄饨又十分美味。而且……
她的臉蹭的一紅,戚戚使勁揉了揉,确定自己的心情已經平複下來後,她帶着幾兩銀子便沖了出去,一路上她甚至用出了她那絕世無雙的輕功,在屋頂上穿梭跳躍,好像是怕錯過了什麽似的。臨近目的地的時候,她又下意識地收功放慢了腳程,以此來遮掩自己的匆匆。
然而她并沒有看見自己想看的人。
她深吸了一口氣,如同小時候平息委屈那樣平息下這翻滾着的酸澀的失落。
也許是因為追命是大客戶,馄饨攤攤主還記得她這個跟着追命一道來的小姑娘,十文錢的馄饨他算了她九文。
“說起來,上次還真是巧。”把馄饨端上桌的時候老板說道,“沒想到不僅是追命三爺,上次那個公子哥……你還記得吧,就是病得不輕的那個,他居然是金風細雨樓的蘇樓主,別看他那個樣子,他可真是了不得。”
戚戚很願意聽人說蘇樓主是怎樣的了不得,只可惜這攤主不是江湖人,說了兩句“了不得”、“金風細雨樓”後也就打住了。她雖然有點失落,但這失落比之前減輕了一些。她連聽到那個人的名字也很高興,更不用說這攤主是見了她之後想起、提起的蘇樓主。
所以她在吃完一碗馄饨後,又去街邊買了個食盒,然後将攤主剩下的為數不多的馄饨都買走了,打算給逐月軒的孟畫秋等人也嘗一嘗。她并不怎麽擔心一路上馄饨的口感會不會受到影響,畢竟以她的腳程從馄饨攤回到逐月軒連半盞茶也不需要。
然而在她的歸途中出現了一點意外。
從馄饨攤到逐月軒需要經過三家酒樓,當正在趕路的戚戚跳上第三家酒樓的屋脊時,有一個人和她幾乎是前後腳地落在了她的對面。
那個人一落下就向戚戚打出了七枚飛镖。
這固然是一個真真切切的意外,戚戚連緣由都沒有搞清楚便受到了攻擊,這人敢在京城行兇手上自然是有些本事的,他的暗器手段雖然比不上雷小屈,但也勝過江湖上的一般庸手了。此時拔劍已經來不及了,在做出了這樣的判斷之後,戚戚立刻将食盒往上輕輕一抛,然後對它拍出一掌,食盒立刻飛了出去,在空中打着旋接下了所有的飛镖,終于因為受不住這勁道而爆開,馄饨的皮、陷分離,和湯水、食盒碎片一齊射向攻擊者。
這當然算不上是什麽暗器,然而戚戚的掌風是何等淩厲,這些尋常百姓生活中常見的東西在她的掌風助力之下爆發了江湖一流兵器的效果,立時讓這攻擊的人擊下了屋頂,倒栽在地上。
雲大、李二、藍三趕到的時候就看到他們一路追捕的惡賊趴伏在地上,身上散發着蔥花麻油的味道。
戚戚不知道這攻擊她的人是什麽來路,因而沒有再補上一刀,只是遺憾地想着自己的小小好意竟因為這麽一樁意外沒能實現。她注意到有三個穿着同樣材質的錦衣的人追到了她的面前,于是向後退開了一步,同時略有幾分詫異地發現這之中一人便是昨日她在逐月軒看到的雲爺。
那三人對視了一眼,其中一人站出來道:“我等為捕神手下,此人為通緝要犯,多謝姑娘将他擒獲,不知可否勞煩姑娘為我們詳述一番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