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戚戚也算是見過絕代美人的人。
姬瑤花雖然毒如蛇蠍,但她的外貌無疑是極美的,且她在化作“飛仙”時,她的氣質也是清新脫俗的。哪怕戚戚覺得這個女人很惡心、很惡劣,她也不得不承認她外貌的美在江湖上應當是數一數二了。
然而當她現在看見房間裏的那個叫師師的女子時,姬瑤花的美就如同殘花敗柳一般被忘卻了,在這位師師面前,又有哪個女人有臉面自稱是“美”的呢?
戚戚看到她的時候她正在剝橙子,橙黃瑩潤的果肉正襯出她一雙柔荑的白皙細嫩,聽見有人來後,她有些吃驚地擡起頭,轉身看向來人的方向。這一擡頭,這一轉身,她的目光便同戚戚的對上了。
秋水共長天一色,落霞與孤鹜齊飛。
只有這樣的佳句才配得上這樣的一雙眼眸!
然而這王勃筆下名垂千古的名句也說不盡這雙眼眸一半的美。
“她叫李師師,是我十年前收養的孩子,一直在深閨之中,還未見過外客。”孟畫秋輕輕地說道,“蘭心蕙質,冰雪聰明,琴棋書畫無一不通。”
如果說李師師是和氏璧,孟畫秋就是卞和、就是楚文王、就是名動天下的那個工匠,是她發現了這個女子的美并将這種美栽培、挖掘了出來。可是她在談到李師師有多麽出彩的時候語氣中沒有一星半點的驕傲,就仿佛這是她應該做的一樣。
戚戚看了一眼孟畫秋,這話中的意思她已經明白了,她再次看向李師師,這位有着傾國傾城的容顏的女子向她客氣地笑了笑,戚戚不知道她是不是知道自己将要成為這京城中名聲最響的佳人,成為別人想要一擲千金只為一睹其容顏的女子。
“師師,這是戚戚,是逐月軒新的主人。”孟畫秋對李師師說道。她的話音剛落,李師師便露出了吃驚的神色,但這吃驚只出現了一瞬,吃驚得恰到好處。可見這位佳人雖然未出深閨,卻仍然自學了長袖善舞的本事。
“戚老板。”她微微垂首,順從地喚道。
戚戚胡亂地應了一聲,對自己的這個身份還有幾分不适應。她在這些事上還只是一個新手,現在只能看着孟畫秋以親和又不至于讓人覺得困擾地關懷着李師師的日常生活,在和養大自己的孟畫秋說話的時候李師師顯然放開了一些,面上也有了幾分明媚的色彩。
“既然如此,我便不打擾你休息了。”孟畫秋以這句話結束了她們的談話,她歉意又含有某種深意地對戚戚笑了笑,印着她離開了李師師的房間。
“她和我差不多大。”在走遠了一些的時候,戚戚忽然說道。
“師師年方二八,确實同老板相近。”孟畫秋溫順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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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這麽叫我。”戚戚的聲調陡然揚高,而後又立刻低了下去,“抱歉,我只是……還不習慣。”
孟畫秋怔了一瞬,而後以溫和、理解地眼神看着她,低低地道了一聲“好”。
戚戚深深地吸了口氣,只覺得方才升起的感慨都被這一兩句小小的波瀾驚走了,不禁感到了一陣煩悶。她不發一言地跟着孟畫秋到達了自己的房間,為了彰顯她的地位,她的房間比李師師的房間還要大上一些,梳妝臺、壁櫥、熏香之類的擺設一樣不缺,地面牆面光潔如新,梳妝臺上擺着些基本的首飾,無一例外都被擦得發亮。無論怎麽看,這裏都不像是沒有人住的地方,顯然在她還沒有來之前,孟畫秋就常常差人打掃這裏。
“我們每一個人都牢記着自己的身份,哪怕您不來……這裏也不是屬于我們的。”在說到身份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戚戚的錯覺,孟畫秋的聲音中有些許的澀意,然而她并沒有怨恨不甘的情感,只是純粹地感慨着自己的命數,“這間房間我每日親自打掃,如今它終于迎來了它的主人。”
戚戚環顧了一圈,并沒有發現什麽特殊的地方,這裏的擺飾和一般的小姐閨房并沒有太大的區別,唯獨在床上卧了一紅一黃兩只兔子模樣的布娃娃,雖然用料不算上乘,但做工很精細,在眼睛的部位還被繡上了兩粒紅色的琉璃扣子,看上去活潑可愛。
“她(雖然她沒有說,但戚戚知道她指的是随意)曾說過您大致會來的時候,我以為……”見戚戚只是看着這兩只布兔子不說話,孟畫秋面上浮現出一點點緊張的神色,“如果您不喜歡的話,我可以把它們拿出去。”
“不用了,我很喜歡。”戚戚說道。
高超的武功需要天賦需要日複一日的苦練,更需要的是絕對堅強的意念,如這般柔軟的玩物是她的童年所缺少的,戚戚未曾想到這世上還能有一個會為她考慮到這些的人,她在這一刻對孟畫秋産生了感激之情,因而她轉過頭,真誠地對這位婦人說了一聲“謝謝”。
孟畫秋的笑意更濃了。
“我還有一些事務需要處理,如果您沒有別的吩咐的話,我就先告退了。”
戚戚點了點頭,看着孟畫秋走了出去,她又對着床上的布兔子看了一會兒,嘆了口氣,抱起一只走到了窗前,向外面望去。
逐月軒雖然名字裏用的是“軒”,但卻有三層樓那麽高,戚戚住的是頂層,向窗外看能夠看清楚這京城大部分的景物。
包括追命曾經指給她看過的金風細雨樓。
那幾座樓就這樣傲慢地立在這京城的雲煙之中,戚戚看着樓,想的是樓的主人。
他住在哪一座樓上呢?他又住在哪一層呢?
像他這樣地位的人定然是坐在最高的那一層的,他又會不會像現在的她這樣看窗外的風景呢?他看風景的時候眼神裏的光芒還是那樣冷地跳動着嗎?
他的心裏又會想什麽呢?
她還不懂相思,現在卻已觸到了它,也因為她不懂,所以她毫無防備地讓它在心裏慢慢發酵。
夜色降臨的時候,逐月軒裏也就熱鬧起來了。
門口點起了彩燈,軒裏的熏香點了起來,賓客聚集在一樓,二樓有一個較寬敞的舞臺,穿着彩衣的姑娘們在舞臺四周捧着絲竹演奏着京中流行的樂曲,演唱的女孩子年紀稍大一些,唱的是柳永的詞,聲音哀婉動人。伴随着她的歌聲,軒中最美的姑娘們舞動着藍白相接的水袖,水袖中藏着花瓣,随着她們的舞動,花瓣紛紛揚揚地撒了下去,底下的賓客紛紛用酒杯接取,接的是花香也是美人香。
所有人都很快活。
這是戚戚第一次那麽近地接觸這種場面,這種歡愉帶着脂粉氣,但這脂粉氣又沒有她原先想象的那麽豔俗,她坐在較為安靜的三樓的欄杆上,從上往下看着這樣的喧嘩,只覺得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這種感覺很奇怪,畢竟以她的年齡而言這感覺來得太早了。
孟畫秋在軒中的地位僅在她之下,更有着多年的威望和人際,朝中的那些位處高位的官員中有三分之一都是她的“老朋友”,自然不是每一個客人都有得到她親自接見的榮幸。
換言之,能讓她親自迎出去的人定然值得重視。
現在她就客氣地将一位三十歲不到身穿錦衣的青年迎進了門,引到了座位上,早就等着的小厮立刻為他倒上了酒。
戚戚注意到了這一點,于是她凝神聽着這邊的動靜。
“雲爺今日來,可是為了聽花鏡唱曲?”孟畫秋問道。
“我聽人說,她今日身體終于大好,我自然是要捧場的。”那青年穿得華貴,說話時卻沒有多少倨傲的神色,只憑着這一點,他就值得孟畫秋以禮相待。
“花鏡身體能好,也多虧了雲爺能常送名藥,常來探望。那丫頭雖然不說,但心裏自然是記着,感激着的。”孟畫秋說道。
“她只要身子好了,感不感激我又有什麽要緊呢?”被稱為“雲爺”的人在說完這句話後,目光就轉向了舞臺上,臺上的歌舞已經停了,樂聲也漸漸歇了,穿着不起眼的米色衣服的小厮搬弄着下一曲需要用到的東西。
下一曲便是花鏡唱的。
孟畫秋識趣地退開,讓這位“雲爺”靜心地欣賞欣賞人的歌曲。
“哎,那個男人是誰?”戚戚攔住了一個從三樓往下搬東西的打雜丫頭問道。
丫頭沒有她那麽好的目力,她眯起眼睛瞅了好一會兒在聽到戚戚補充說是“雲爺”時才露出了恍然的神情,“那是捕神手下的得力助手,劉捕神對水月樓的夢夢姑娘癡心一片,他的得力下屬則是看上了我們逐月軒的花鏡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