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你做出決定了嗎?”傍晚時分,追命帶着戚戚回到了神侯府,諸葛神侯這樣問她道。
“我想……留在京城。”戚戚回答道。
這個答案似乎出乎了諸葛神侯的預料,倒是此刻還站在戚戚身邊的追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他似乎想說些什麽,卻又吞了下去。諸葛神侯撚了撚自己的胡須,觀察了一下戚戚眼中的神情,發現這個女孩子如同燕雀一樣無害的眼神中有着一抹堅定,有這種神情的人的意志是不容易被動搖的。
只是他本以為如戚戚這般的性格應當是愛山林勝過愛功名的,也不知道是什麽驅使她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他雖然有一點點的迷惑,卻沒有問出口,這些事稍後向追命詢問也是一樣,他只是按照随意書信上的關照說道,“你師父說,如果你選擇留在京城,就不能不知道一些人情世故,她早些年在京城中置辦了産業,現在正好可以幫助你熟悉京城的環境,你若是利用得好,也可以借此站穩腳跟。”
随意既然打算做個教徒弟的世外高人,經濟溫飽問題自然是她需要考慮的要素。她不喜愛農耕之類的自給自足的平淡生活,因而便置辦了一些商鋪,戚戚雖然不甚了解,但也有所聽聞,只是她沒有想到在這寸土寸金的京城也存在這樣的商鋪。
“不知是什麽類型的産業呢?”戚戚好奇地問道。
諸葛神侯露出了一個有幾分無奈的笑容,他溫和地回答道,“她讓你去做逐月軒的老板。”
戚戚還沒有什麽反應,追命卻被這個答案驚得差點跳了起來,“什麽?逐月軒?”
“是逐月軒。”諸葛神侯嘆氣道,“我這個師妹自小便是敢想敢做,會有這樣的決定自然也不奇怪。”
看見他們的反應,戚戚更感迷惑了,她看向追命,等待這個對京城文化極為了解的同門解答,追命也嘆了口氣,他抓了抓自己的頭發,“逐月軒在煙花巷很有名氣。”
如果說“逐月”之名還有些讓人判斷不清,“煙花”一詞就有很強的指向性了,戚戚面色一變,小心翼翼地說道,“是……是青樓?”
“有些差別,逐月軒對外宣稱裏面的歌伎是賣藝不賣身,只是總有達官顯貴在那裏過夜,那裏的女子也會被人買走做妾……不過若是要達到了解京城三教九流的目的,在京中紮穩腳跟,除了去投靠某個勢力以外,煙花場所确實是最好的途徑了。只是……”随意師叔敢走這條路也是很讓人吃驚的啊。剩下的話追命雖然沒有說出口,但他的神情已經将他的心聲說得明明白白的了,他又嘆了一口氣,“你也許不會習慣這種生活。”
戚戚沒有立刻表明自己的決心,她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那個在一頓飯的時間裏咳嗽了數次,眼中好像有兩團寒火在燒着的公子,她從追命口中知道他就是那個在京城中和六分半堂明争暗鬥的金風細雨樓樓主蘇夢枕。
她從來沒有見過病得這樣重的人,因為這樣的人要麽病逝了、要麽病得起都起不來,如他這樣的病人很容易生出這樣病着不如立刻去死的念頭,不大會像這位蘇樓主一樣跑出生着爐火的房間來吃一碗馄饨。
她不知道是多麽巨大的力量支撐着這位蘇樓主這樣活着,是愛嗎?是因為他太愛他現在所要做的這份事業了嗎?
Advertisement
“無論怎樣,明天你去逐月軒看看吧。”諸葛神侯說道,“如果你後悔的話……”這位清瘦的老人笑了一下,“我是不會告訴師妹這件事的。”
戚戚點了點頭。
帶戚戚去逐月軒的任務理所當然的又由追命領了,他查案的時候常要到這一類的地方和這一類的人打交道,也算得上是熟門熟路了。只是這一次因為有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跟在他身邊,當他在回應那些濃妝豔抹的姑娘們時總不免要收到一些意味深長的眼神,這讓他有那麽一點不自在。
“到了。”他說道,然後停下了腳步。
戚戚已經被一路上的脂粉氣熏得有點頭痛了,她揉了揉太陽穴,擡起頭,正好看見了逐月軒的招牌,那上面的三個字的字體偏瘦,有一些清貴之氣,倒是應和了逐月軒對外“清倌”的宣稱。追命帶着戚戚走入逐月軒內,迎面而來的是一股帶鹹的香味,一下子将他們和外面的紅綠劃離開。
“三爺今日怎麽有空來此處了?”此刻是正午時分,正是這些游樂之所休憩的時刻,因而來接待的小丫鬟面上還帶了幾分倦意,只是當她看見戚戚的時候忍不住吃了一驚,“三爺?你怎麽帶了個小女孩來我們這?”
這個丫鬟自己也不過只有十五六歲的年紀,從她口中傳出“小女孩”這樣的稱呼難免有幾分怪異。然而想到她身上的世故氣,這種違和感又逐漸消失了。她雖然和戚戚差不多大,但知道的事情、經歷的事情卻比戚戚多得多。
戚戚看着她,心裏忽然浮現出一種恐懼。
我會變成她這樣嗎?如果我留在這裏我會變得和她一樣嗎?
這恐懼轉瞬即逝,因而無論是引起她恐懼的這個小丫鬟還是她身邊的追命都沒有發現。
“畫娘在嗎?”追命問道。在昨天看到随意的信之前,他一直以為這逐月軒的當家人是自己較為熟識的孟畫秋,現在他才曉得這京中名列前茅的青樓的主人另有其人。
“若是在我這家門口發生了什麽不幸的事件,那我就不在;若是又有人要攀交情騙酒喝,那我也不在。”雖然這樣說着,孟畫秋還是走了下來,她有着纖細的身姿,上揚的眉角淩厲又不失妩媚,眼波流轉間有着七分笑意、三分警惕,哪怕細細看來她的面容只不過是中上之姿且又已經是三四十歲的年紀了,只憑着她詩意的體态,凡是見到她的人沒有人認為她不美的。更為難得的是,她不僅美,而且聰明,武功也過得去,來逐月軒的男人,不管是多大的官、多有名的江湖人物都能照她的規矩辦事。
要塑造一個這樣的人物,只需要花随意三分的力氣就可以了。
她的目光在戚戚的面上打了個轉,便落在了追命的身上,她捂嘴笑了起來,說道:“只是我看今日門口的那棵老樹上長了新芽,想來是有好事要發生了,于是不管是多擔心發生‘讓我不在’的事,我還是下來了。”
追命抱了抱拳,說道,“今日的事算不上什麽喜事,但也是件大事。不知畫娘可曾聽過随意這個名字?”
“自然是聽過的。”孟畫秋的眼中閃過了一道亮光,她撇了撇頭,這一次她仔仔細細地看着戚戚,眼中多了一些暖意,半晌後,她嘆了一聲,“原來你都長這麽大了。你還記得嗎?你小的時候我曾經抱過你。”
戚戚自然是不記得的,但她看着孟畫秋的時候感到了一種和她見到戚紅菊時相似的情感,也許是因為她對她也是抱有善意的。但她又實在不記得這個人,因而有些擔心她的這份善意和淺淺的溫情給錯了人,便說道:“我是戚戚。”
“我知道。”孟畫秋笑道,“你是随意的弟子。”
因為随意在江湖上沒什麽名聲算不上什麽俠,也沒有什麽“稱號”,又上了年紀叫不得‘姑娘’,又終生未嫁難成為‘什麽什麽夫人’,偏偏又武功輩分都奇高,因而對她的稱呼才是最難以斷定的,談及她時非自在門的人便直呼其名。
反正敬意這種東西也不是靠稱呼堆出來的。
戚戚莫名地感到松了口氣,她出示了随意在信中附贈的憑證,完成了一些交接的工作後便算是徹底在這裏安家落戶了。追命幫她把一些行李搬運好後便離開了,只留下戚戚和孟畫秋。
“樓裏其他的人大部分都在休息,我簡單地介紹一下情況吧。”孟畫秋說着,将戚戚引上了樓,“這幾年雖然辛苦,但我們逐月軒也算闖出了一點名聲……不過很快這名聲就不止一點了。”
戚戚不明白她的意思。
孟畫秋神秘地一笑,她經過拐角處的一個房間時停住了腳步,扣了扣門,“師師姑娘,我可以進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