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京城雖然繁華且有不少游戲之所,但這些似乎都是為男人準備的,适合女孩子玩樂的地方少之又少,追命自然不可能帶着戚戚到那些勾欄之地,賭坊之類的也不合适,将這兩項京城最出名的娛樂業去掉,在“玩”這件事上,京城就和其他的城市沒有多大的區別了。
京城中多達官顯貴,幾乎走幾步路都能碰到這個大人、那個大人,這個王孫、那個王孫,他們有些地位比追命高,有些比他低,但無一例外都要過來打一兩聲招呼,“順便”打聽一些案情,追命對他們中的一部分人會打官腔,而另一些則會溫言寬慰,從他的态度中戚戚就能猜出那些案情中涉及到的人中誰是真的罪大惡極,誰又是被陷害的。京中的貴人,哪怕是他們身邊的仆人也貫會裝腔作勢,如真遇到一兩個看上去不同尋常的,若對方不是如諸葛神侯一般的清流,便是比尋常的惡官更惡更可怕的家夥。
當戚戚和追命在過一座精致的小橋時,他們就遇到了這樣的人。
從他們的對面走來了三個人,為首的人體型頗為圓潤,面上一團和氣。他的身後平行跟着兩個人,一老一少,老得陰沉枯瘦,少的腼腆清瘦,然而這兩個雖然美醜有別,戚戚對他們中任何一個都沒有任何好感。他們的身上有一股血腥味,如果不是剛剛經歷過屠殺,就一定是和一個渾身是血的人接觸了很久……鑒于他們并不像是救死扶傷照顧病人的好心人,戚戚大概知道他們剛剛才完成的工作是什麽了。
“原來是追命追三爺,真是有段日子沒見了,我府上新購了好酒,改日為三爺送兩壇如何?”他說話的時候眼睛笑成了兩條線,更難得的是他說話有溫度,給人真心實意的感覺。他在和追命說話的時候沒有去看他身邊跟着的戚戚,但他身後的兩個人代勞了。
老的那個人投來的目光頗為直白,他在毫不客氣地打量了戚戚一番後歪嘴一笑移開了目光,而年輕的那個人則顯得羞澀許多,他只瞥了戚戚一眼便收回了視線,但戚戚可以肯定他這一眼看到的東西不見得會比那個老者少多少。
“那就多謝朱老總了。”追命回道,他笑聲爽朗卻少有真意,這位朱老總就勝在他的圓滑個性,在如今的朝堂局勢下還能夠哪邊都不得罪也算得上是個人物。
“這位姑娘是?”朱老總問道。
“世叔故交的弟子,來京城玩玩。”追命輕描淡寫地說道,如無意外,他們一般不會洩露自在門弟子的信息給外人……尤其是朱老總這樣誰都不依附的人。
“哦……我看着姑娘眉目間有一股神韻,想來她師父也是一個人物。”朱老總又真心誠意地說道,“那我就不打擾二位了。”說完,他就走過了戚戚和追命的身邊,走過了這座小橋,那一老一少也跟在他的身邊。
“這三個人……是不是刑部的人?”戚戚問道。
追命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似是吃驚于她的敏銳,然後點了點頭,“同我說話的是刑部老總朱月明,他身後跟着的是任勞任怨,專門負責刑訊逼供的勾當。”
戚戚的猜測得到了證實,心中又是一陣惡心,她知道有時候那是必要的手段,但依然反感這種事,她一直希望天下有人能夠制出一種除了讓人說真話外沒有任何害處的藥,這樣在套取想要的信息的時候就不用做那樣殘忍的事了。
每一個聽了她的想法的人都笑。
她轉了轉頭,依稀還能夠看見那三個人的背影,她只覺得京城這個地方實在是沒勁透了也糟糕透頂了。她想念學藝的那座山林,想念她剛下山時看見的那片湖泊,甚至有些想念烈日照耀下的陝西古道。
她不大喜歡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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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辰不早了,我們去吃點東西吧。”追命說道,他對于京城美味的吃食比對京城顯貴們還要熟悉,“我知道有一家馄饨鋪,那裏的馄饨哪怕說是天下第一也不為過。”
這多少沖淡了戚戚的厭煩情緒,在心情抑郁的時候美味的吃食總是最好的慰籍。
然而等他們到了追命說的最好的馄饨鋪卻發現它已經搬了家,追命之前忙于查案,後又忙于喝酒因而不知道這件事。不過他和戚戚都不是輕言放棄的人,一路打聽過後,終于找到了那家馄饨攤現在的位置。
“你們怎麽搬到這裏來了?”追命向正在撈馄饨的那個中年人抱怨道,“我找了很久。”
“哎,真是對不住。”中年攤主笑呵呵地說道,“那塊地方太亂了,我老婆近日要生了,受不得驚吓,于是我便一狠心,多花了幾兩銀子搬到這裏了。”他壓低了聲音說道,“我聽其他人說了,這一帶是離那個什麽樓比較近的地區,不容易出事情,那些地痞無賴也不敢在這裏鬧。”
“那個什麽樓?”戚戚困惑地眨了眨眼。
追命則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馄饨很快上桌了,戚戚咬了一口,果然如同追命所說的那樣美味,但靠着碗馄饨就讓她在這一秒鐘生出了留在京城也不錯的想法。
在吃下第五個馄饨的時候,戚戚有了一些飽意,她向追命提問道,“剛才攤主說的那什麽樓是指什麽?”
“那是指金風細雨樓。”追命用下巴指了指一個方向,戚戚順着看去,能夠看見幾座精致的塔樓屹立着,耳邊追命還在接着解說道,“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都是京中的大幫派,彼此對立,金風細雨樓的的樓主禦下比六分半堂更嚴格,因而他的地盤也更幹淨一些。”
戚戚“哦”了一聲,她又環顧了一圈周圍的情景,“我覺得,能夠讓自己地盤上的人過上這樣踏實的生活,那個樓主應該不會是個壞人。”
追命聽了以後暗笑戚戚果然還是個孩子,還在用“好人”“壞人”評價別人。
戚戚忽然聽到了一陣咳嗽聲。
緊接着追命“哎”了一聲,看向了一個方向,戚戚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那個特別顯眼的人影。
現在的天氣不算冷,但這個人依舊穿得比別人暖和一些,他戴着讀書人的冠帽,做公子打扮,因着他的病容而顯現出的瘦弱,乍一眼看去有幾分無情的感覺,然而再仔細打量一番,卻可看出兩者間氣質上的差別。
無情身上沒有他身上的那種“穩”。無情當然也“穩”,但他的“穩”和戚戚眼前這個公子的“穩”有着微妙的差別,當你看到無情的時候,他的“穩”能讓你覺得這個缺了腿的人能夠做出一番成就,但當你看到這個人的時候,他的“穩”能讓你相信這個滿面病容的公子能夠打出一番事業。
你能想象無情聽從諸葛正我這樣的人的指令,但你想象不出眼前這個人聽命于人的樣子。
他逐漸走近了,他的身邊還跟着一個高大威猛,相貌堂堂的漢子,追命站起了身,向他一抱拳,他沒有上來攀談,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然後坐了下來,他身邊的漢子立時喊道,“攤主,兩碗馄饨。”
戚戚還在看着他,這本是極其失禮的行為,但她此刻竟忘了這一點,她也忘卻了自己羞澀的個性,當她看到這瘦弱、相貌平凡的公子眼中那隐約閃爍的兩點寒火時就覺得自己把什麽都忘了。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并且她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見到第二個像這樣的人了。
那公子似乎終于不能對這樣的目光聽之任之了,他冷冷地擡起頭,發現這目光主人是坐在追命身邊的那個看上去有些呆呆的小姑娘時,露出了一點點轉瞬即逝的笑。
這一點點的比最尋常的珍珠大不了多少的笑意讓戚戚忘卻了的羞澀和理智又回到了她的腦海裏,她的臉頓時比辦喜事時用到的紅燭還要紅,低着頭胡亂夾起了一個馄饨塞進嘴裏,把嘴巴塞得滿滿的,手裏拿着筷子戳在另一個馄饨上,眼睛盯着湯碗愣愣地發呆。
直到她感覺那個公子已經吃好了馄饨離開了,她也沒有把已經戳住的這個馄饨夾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