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李沉舟的死訊和柳五的死訊傳到韋燕手中時大概只隔了三天不到的時間,前者是假的,而後者卻是真的。韋雁忍不住要感嘆朱順水的運氣真好,不僅有看權力幫不順眼的墨門、唐門、慕容家鼎力相助,還有李沉舟對柳随風的疑心能幫他一把。
失了柳随風,權力幫想要問鼎中原,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了。
然而這對于韋雁又有什麽意義呢?
他沒有跟随岳飛班師回朝,那個地方令他厭惡到覺得每一口呼吸都是在受罪。
他不知道接下去應該怎麽辦,哪怕是他,在這個時候也想要有一個能為他指明方向的人。
可惜沒有這個人,無情的遭遇已不必再提,狄飛驚兩年前也壽終了,至于燕狂徒……他的意見聽了也是白聽。
真寂寞。
他忽然有了這樣的感覺。這種感覺讓他想起了蕭秋水曾經和他說過的一些話,這個命運多舛的年輕人曾經告訴過他,他曾經無數次地感受到人生的寂寞,然後很快能将這種寂寞忘記,他會覺得人生還是不寂寞的,但沒過多久這寂寞又重新襲來了。
這樣的感想讓人都不知道怎麽安慰,韋雁當時并沒有放在心上,現在想來他說的……
“出奇的正确。”韋雁自嘲似地笑了一下。
他回到了過去師門所在的那座高山之上,曾經師兄妹幾人合力搭起來的屋宅已經被蛛網塵土所覆蓋,地上雜草叢生,石階上青苔鋪滿。這樣的場景讓他想起了那首古老的詩歌。
遙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雖有些出入,但情感是相似的。物是人非這四個字,無論何時都會讓他的心情沉痛。
韋雁拂去了院中石凳上的灰塵,坐了下來,他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發現和他過去的影子一模一樣。
‘我這身上還有不變的東西啊……’
這樣的想法讓他輕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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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見樹蔭下有着一潭積水,走過去發現這潭水中的人形比銅鏡還要清晰一些,也許是剛才的那種情緒還沒有退去,這情緒促使他蹲下了身,細細地觀察起自己的眉眼。他摸着自己的眼角,一點一點地往下,經過面頰、下颚,停在了脖頸處。他的手在那裏流連了片刻,一點一點地向上提起,一面薄薄的皮被他輕輕地揭了開來,他和過去夜深時常做的那樣繼續着手上的動作,直到他那張已經很多年沒有接觸過陽光的蒼白的面容完全呈現了出來。
易容中最難掩飾的是眼睛,如果韋雁的神情不是那麽冰冷、那麽駭人的話,也許會有人注意到他的眼睛對于一個男人而言有些過于漂亮了。
随意解開了頭上的束發,慢慢地編織起一個相對簡單的女性發型,由于缺少發簪,她只能暫時用樹枝代替一下,她發現自己的動作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麽生疏,也許是因為最美好的時光一直都在她的心底。
雖然每天晚上都會把面具摘下來讓臉部透氣,但她從來沒有好好地看過自己的臉,她打量着自己的眉眼,發現已經同自己剛來的那一會兒有了很大的變化。深厚的內力讓她看上去沒有多老,但她所經歷的足夠将過去的柔軟變得冷硬。
随意将面具又戴了回去。
韋雁在山中過了數月的時光,便聽說了岳飛被下獄的消息。
而蕭秋水也在十一月末找到了韋雁。
“岳元帥深陷危機,韋兄為何還能坐得住。”他一開口便是憤怒的質問。
“坐不住,又能如何呢?要殺岳飛的是皇帝,秦桧不過是根據上意行事,我殺了他,還有別人可以為皇上分憂,你覺得如果我去殺了皇帝這個天下會怎麽樣?”韋雁說道,他的目光比過去更加冰冷,“大宋的命就是這樣了,我做不了更多了,再多……也沒有意義。”
“我萬萬沒想到韋兄會這樣說。”蕭秋水的怒火更甚,“我華夏多的是熱血兒郎。”
“可是岳飛只有一個。”韋雁嘆道,“岳元帥只有一個。”
“所以我們不能讓岳元帥死。”蕭秋水擲地有聲道,“岳元帥不該死。”
“你打算去劫獄?”韋雁挑眉道。
“這又有什麽不可呢?”蕭秋水理所當然地說道,“岳元帥一呼百應,朝廷若繼續追捕他,天下百姓定然群起而攻之,各方勢力也定會尋此機會叛之,以那個狗皇帝的膽量,定然是不敢這樣做的。”
“如果岳元帥可以為了活命而違背忠義二字,他當日就不會回去。”韋雁嘆道,“他不會和你走的。”
“那我就将他打昏了帶走!”蕭秋水急道。
韋雁定定地看着他,“你這身急脾氣是和誰學的,燕狂徒?”
蕭秋水面上流露出幾分尴尬,他深呼吸了一下,平複了一會兒心情,說道,“他帶我去做了幾件事,包括讓勸岳将軍不要回京,勸武當少林和好……我們原本打算去擊殺朱大天王,他是幫秦桧押運岳飛囚車的人。”
“原本?”韋雁蹙眉問道。
“……”蕭秋水露出了傷感的神色,“燕前輩前幾日舊傷複發,已經……不在人世了。”
韋雁聽見這個消息并沒有流露出太多的吃驚,只是說了一聲“是嗎”,但同修“忘情天書”的蕭秋水感受到了他內心的哀傷,他當然也感受得到韋雁的心灰意冷,他一開始的憤怒正是來源于此。
從韋雁收養“兇手”、擊殺鐵腕神魔起,他就一直将這面冷心熱的高手當成是敬仰的前輩,所以他不希望看到連他也放棄。
“蕭秋水,我們都不是神明。”韋雁說道,“很多事情,我們都知道不應該、不能接受,但我們是改變不了的。”
“但總要試一試,既然知道走下去只有滅亡這一條路,哪怕是拼着讓這滅亡來得更早的危險,也是要去試一試的。”蕭秋水說道,他說話的樣子有點像是随意過去的樣子,但他的熱血更加炙熱,他的決心也更加堅定。
韋雁的表情有了些許的松動,他的拳頭在背後握得很緊,如果有一線希望,他也希望岳飛能夠活下去,但他的理智告訴他這樣的希望不會有。他自然也考慮過劫獄,但一方面監獄戒備森嚴絕無混進去的可能,唯一的辦法就是硬闖;另一方面因為對于秦桧等人而言,一個或一群武林高手帶來的威脅遠遠比不上岳飛的可怕,韋雁毫不懷疑他剛剛打到監獄口,秦桧的心腹就會立刻殺死岳飛。無論如何都是死棋,他想不到任何出路。
然而蕭秋水的樣子卻讓他覺得這件事情是有希望的,這種希望無關乎理智,而是對蕭秋水的信任,他總覺得這個年輕人是可以創造奇跡的。
韋雁內心的轉變自然瞞不過蕭秋水,這年輕人的眼中露出了些許喜色,然而他看着韋雁的肌肉繃緊又放松,聽見他說道:“你自己找人去就岳飛吧,我不與你同去。”
“為什麽?”蕭秋水失聲問道。
韋雁嘆了一口氣,以他一貫的冷靜口吻說道,“你去救岳飛,我想辦法去救岳雲和張憲。”他看着蕭秋水,目光中有着一種贊許與認同,“我相信你,你一個人可以的。”
今日的蕭秋水早已不是那個沒有經歷過多少挫折的錦江公子了,他堅毅、勇敢、智慧,并且武功已經有了很大的成就,韋雁實在找不出對他不放心的理由,所以他必須利用現有的力量做盡可能多的事情。
蕭秋水笑了起來,“好!”他大聲地答應道。
“還有一件事。”韋雁說道,“你次番去救岳飛,要小心權力幫的人。”
蕭秋水呆了一呆,似是不明白韋雁為何要這樣說,他說道:“韋兄多慮了吧,李沉舟亦是抗金之心堅定的人,他怎麽……”他沒有說下去,只是眼中流露出落寞的神色,他忽然感到自己不能十分肯定李沉舟不會出手阻攔,因為他想起了燕狂徒臨死前的話。
他叮囑他要幫助李沉舟,幫助他不要走錯路,不要走吞宋滅金這條路。
李沉舟若是鐵了心要走吞宋滅金這條路,他一定希望岳飛死!因為岳飛的忠義,因為岳飛的名望!
岳飛不會與他聯合,相反,他會是他最可怕且絕不可能戰勝的敵人。
“我覺得你可以說服李沉舟,但是營救行動最重要的就是時間,絕不可耽擱。”韋雁說道,“你可以事先去聯絡李沉舟,不,你現在就去,越快越好。只要李沉舟作出了承諾,他就絕對不會違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