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韋雁話語中的含義岳飛怎麽可能不明白呢?但正是因為太明白了,他才不願意再聽第二遍。虎狼一般的金兵他從來不畏懼,朝中的奸臣他可以鬥一鬥,然而對于一個膽怯的帝王他又能怎麽樣呢?他甚至不能随便發表自己的不滿,一個武将擔上“犯上”的罪名毫無疑問是要命的事。文人可以選擇讓寧折不彎的美名留傳後世,承擔了保家衛國責任的不可取代的武将也能夠做同樣的選擇嗎?百姓的生命難道比他的清名更重要嗎?
其實還是有另一種方法的,只可惜這種方法岳飛連想都不要想、聽都不要聽。
“思文,這樣的話日後不要再說了。”他生硬地說道,“陛下有自己的安排,他終究不會棄祖宗家業不顧的。”
韋雁低着頭,恭敬地退了出去,他壓下了喉嚨裏的一聲嘆息,似乎已經預見了前路的艱辛。他有猶豫過能不能将岳飛逼上不得不反的道路,但最後還是放棄了,一方面是因為他沒有辦法衡量在這個時候改朝換代對抗金大業的利弊,而另一方面……
他不忍心讓岳飛這樣的人做出這樣的決定,背負後世的種種質疑。
這個眼中閃爍着驚人的光芒的軍事奇才是韋雁成為韋雁之前所剩下的最後的明亮回憶,雖然下定決心與過去所有的明媚訣別,他到底還是舍不得割去這最後一點點無礙大局的光亮。
随意,随意……他這一生中究竟能有幾次順從自己的心意呢?
時局動蕩,各地的叛亂此起彼伏,其中好幾次都涉及到了江湖勢力,韋雁往霹靂堂、唐門跑了幾次,這之中和權力幫打過幾次交道,只是未曾和他們之中的重要人物逢面,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運氣太好還是權力幫顧忌他的實力,有意地同他保持萍水相逢的路人關系,既不敵對也算不上親近。
在拜訪唐門的時候,有那麽一兩次韋雁會碰到和蕭秋水有關聯的唐家人,從他們的言語中可以知道蕭秋水的日子雖然頗為艱難,但他依舊頑強地活着,他多次碰到危急關頭,但每每都能逢兇化吉,甚至能碰到奇遇提升自己的實力。甚至有一次他抓住了柳随風,硬是靠着這運氣不濟的柳總管從權力幫的重重包圍中挖出了一條生路。如果他将自己的經歷寫成一本書,定然能夠吸引大半個中原的目光。這年輕人在這幾年所經歷的,遠遠要比江湖上的大部分人幾十年的經歷要豐富得多。
他是一個注定要成就一番大事的人。
韋雁越發堅定了這個想法。
在紹興五年的時候,岳飛出兵攻打張麽水寨,韋雁本來想要随行,卻被一件事拖住了腳步。
随着浣花劍派的被滅而杳無音信的“天下英雄令”忽然出現了,甚至舉辦了以他為獎品的天下英雄大會。這是江湖上的事并且與岳飛或多或少有一些關聯,自然落在了韋雁的手裏,他向岳飛表明了情況,很輕易地就得到了岳飛的首肯。
天下英雄令囊括天下英雄,韋雁若是插手這件事,保不齊要同權力幫、十二連環塢的高手碰面,權力幫三巨頭的反應韋雁多少能夠預測一二,然而十二連環塢的真正首領喪命于她和蕭西樓的聯手之下,也不知道朱順水知不知道這一點,如果他知道的話,他看到自己會是怎樣的心情?
韋雁露出了一個不帶感情的笑容。
他這幾年一直嘗試着練習忘情天書,雖然以他的天資可以一日千裏,但他還是有意地克制着速度,務求每一步都走得紮實,而不是濫用自己的天賦以致于落入這高深功法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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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書沒有辜負它的名字,韋雁在練的過程中分明可以感受到它對自己情緒的影響,那些被他壓抑許久的傷痛之感在這武學的感召下蠢蠢欲動,仿佛在等待着一個合适的時候破土而出,然後徹底地化為虛無,以達到“忘情”之境。
這對于習武之人而言似乎是一件好事,然而人怎能成為沒有感情的怪物呢?哪怕經歷人生颠沛,韋雁還可以記得師父在師娘祭日時的傷感目光。
不過算了,他和師父不一樣,現在滿手污泥的他沒有懷念那些人的資格。
“先生?”打斷他的沉思的是剛剛洗幹淨衣衫的韋林徐,他在兩年前便正式獲得了奔赴前線的資格,兩年的沙場經歷足夠讓這個曾經找不到人生目标、憂郁灰暗的少年成長為能扛起重擔的好兒郎。韋雁看着他的目光,那之中已經有了和岳飛相似的陽光一般的神采。這種目光讓他的心情好了一些。
“沒什麽事。這一次我可能要離開很長的一段時間,你好好照顧自己,不要讓我一回來就聽到不好的消息。”
韋林徐并沒有因為這近乎珍稀的關切而感動,他只是擔憂地看向了自己名義上的主人,“你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話……感覺很奇怪。”
“奇怪……嗎?”韋雁嘲諷似地笑了一聲,“好心當成驢肝肺。”
曾幾何時,他是很适合這樣的溫言的。
長坂坡是三國時代趙子龍的揚威之地,昔日單騎救主的故事讓這個地方也染上了忠義的氣息,在這裏舉辦天下英雄大會,共舉江湖抗金領袖實在是再合适不過。此次盛會由少林、武當承辦,而大會的主持者又是朝廷中與朱俠武齊名的神捕,自然沒有人膽敢鬧事。哪怕是江湖上有名的刺頭,在這個地方也得變得規規矩矩的,溫順地按照次序來。擂臺四周插上了三十六面大旗,四四方方的擂臺呈現出一種奇異的莊嚴。擂臺之下,衆人熙熙攘攘地聚在一起,然而仔細觀察又能看出他們之中的分門分派、親疏關系。
若要細分的話大致能分出那麽幾類:與權力幫親厚的、與十二連環塢合作的……還有像蕭秋水那樣兩邊都不想沾染的。
這個年輕人已經和韋雁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了,他的眼中已經沒有了稚嫩,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又沉穩又悲涼的目光,韋雁可以感覺到他的內力增長了許多,聯想到一年前江湖上有關邵流淚和無極仙丹的傳聞和因這個傳聞而掀起的風雨,若有所思。
如今江湖上名頭最響的新秀是兩個人,一個是蕭秋水,另一個是皇甫高橋。韋雁沒有見過皇甫高橋,但是一眼望去,在場的人中不要說和蕭秋水年齡相仿的年輕人,哪怕是年紀大一些的江湖前輩也沒有幾個及得上蕭秋水的。
這樣的蕭秋水……能不能承載忘情天書呢?
韋雁在高處向擂臺的方向又望了一會兒,才走下樓去。
他走路的動靜并不大,身邊也沒有大張旗鼓顯眼的侍從,但站在擂臺兩側的少林、武當長老卻因為他的到來而霍得擡起了頭,死死地盯着他所在的方向。
兩派的長老一直是在場衆人關注的焦點,看見他們的目光變化,臺下的人自然而然地順着他們的目光望了過去,看到了那個緩步行來的面容陰郁的黑衣人。
“是那個人吧?”
“想不到那個人也來了。”
“岳将軍是不是已經知道這件事了?”
臺下人的竊竊私語自然逃不過韋雁的耳朵。他本不應該是如此出名的,然而在之前兩年剿殺叛軍的征途之中,他全權攬下解決支持叛軍的武林勢力的任務,在他的指揮下,江湖人根本無法發揮自己的優勢,想打來不及、想退不能退,好不容易遞出求援信,卻得知援軍不是被解決了就是被招安了,進退不得唯有投降。如果光光是這樣,韋雁還得不到這麽大的注意,他真正立下威名的是在他單槍匹馬将一個七十三人的江湖幫派滅殺之後。這些支持叛軍的江湖人要麽是出于私交和義氣、要麽純粹是對無能的大宋皇朝不滿,但韋雁偏偏給這些人全部都安上了“通金”的千古罵名,甚至不吝惜筆墨寫下了洋洋灑灑的讨伐檄,哪怕是對這些幫派有所了解的人在讀了他的文章後都心中生疑。
這樣狠辣陰毒的手段有效地震懾了其餘蠢蠢欲動的江湖勢力,使得岳飛剿滅叛軍的任務能夠更順利地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