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啪”的一聲,韋雁将手中的書冊合上,深吸了口氣,只覺得背後已經被冷汗濕透。就習武這件事上他的天資絕對上乘,悟性也絕不會低,這也導致他更難把控這本秘籍,這道理和玩物喪志一樣,就剛剛那麽一點點時間,他就體會到了這本忘情天書對他的吸引力,勾得他就想這麽一直讀下去、這麽一直練下去,從此這世間的紛紛擾擾都與他沒有任何瓜葛。這種因外力得來的“出世”有多危險韋雁再清楚不過,他在第一時間想起了那沉迷于武學的狂人的糟糕境遇,終是将對天書的興趣壓了下去,如同背誦一段沒有意義的文字一樣,将這本書背誦了下來。
他又深深地吸了口氣,将書冊以內力震碎,又分別向蕭家人的棺木和姜家兄弟的遺骸拜了拜,走出了洞口。現在除了輔佐岳飛之外,他又多了一個額外的任務,那就是找到蕭秋水,在适當的時候将秘籍交給他,也算是為他未經蕭家人允許便練姜家兄弟傳給蕭家的武功做些許的補償……他不至于厚顏無恥到以為通過這種補償就能彌補自己作為的卑劣,但左右他做過的和将要做的違背江湖道義的事也夠多了,添上一兩件也無所謂了。
韋雁在蕭家院落裏又搜索了兩圈,将地上的屍體又再次仔細地檢查了一遍,這一次她清清楚楚地判斷出了這些人都是死于什麽樣的招式和什麽樣的武器之下。在傷口之中,唐門的傑作是最好辨認的。韋雁根據被唐門暗器所傷的人倒下的方向,逐漸譜出了一條道路,他沿着自己推測的方向找去,逐漸走出了浣花劍派。一路走來,他發現地上的屍體越來越少了,路上卻有着些許的血跡,似乎蕭秋雨他們殺出重圍已經有段時間了。
再往前走,血跡突兀地消失了,他的追蹤斷了線。
也許權力幫的追蹤也是在這裏斷線的。
韋雁忽然想起了當年他一路追蹤燕狂徒的情景,那種走遍天下無所得的滋味實在是太不好受,幸而蕭秋雨不是燕狂徒,他還有血海深仇要報、他還有一群朋友支持着他,在無名山崖之下默默無聞地度過十多個春秋是他絕對辦不到的事。
只要他活着,浣花劍派的大仇就會壓在他身上,逼迫着他去強大起來。
就像當年的韋雁一樣,他比誰都明白仇恨的力量有多麽可怕。
‘如果我現在找到蕭秋水,也許他不過是一個滿心仇恨的弱者而已,這忘情天書落在他手上也許還不如讓李沉舟得了天書。’韋雁想着種種利弊,‘我還需要再等等,現在還不是時候……也許等到這個少年名揚江湖的那一天,等到我不需要特意去找他的那一天,才是最恰當的時機。’
他沒有花多久的時間便打定了主意,備馬趕去了宜興,他和岳飛約好了在那裏彙合,算算時間,估計皇帝派岳飛去剿滅各地的日子也快到了。
韋雁的預料是正确的,他剛剛趕到岳飛的軍營,便看見宣讀聖旨的宦官走了出來,這白發粉面的公公昂首挺胸走出來的樣子倒顯得比岳飛這個将軍還要神氣幾分。
“是誰?”他将自己沾滿了塵土的披風交給韋林徐後随意地問道。
韋林徐愣了好一會兒才領悟了韋雁的用意,“李成,不過是個流寇,岳将軍都不用費什麽腦筋就能打得他哭爹喊娘。”
這少年在軍營裏呆了這段時間,說話也越發不客氣起來。只是韋雁不是一般的主子,他對仆從的粗魯沒有一句訓斥,在他眼中一個人外在的言行遠遠不如他內心的想法重要,他能從韋林徐的态度中看出他對軍營、對岳飛的認同與崇敬,只要知道這一點就夠了。
“岳小将軍也好厲害,他的拳頭可真硬,上次打架我差一點就輸了。”見韋雁沒有說話,性格活潑了不少的韋林徐忍不住叨叨了起來,他雖然嘴上不說,心裏對韋雁這個收留他的人難免有幾分親近的希望,因而下意識地找話題同他聊天。
韋雁這一次如他所願地給了一點反應,他整理服飾的動作頓了頓,問道,“岳雲?岳将軍讓他在軍中擔任要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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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營裏是憑本事說話的地方,我們不會因為岳小将軍是岳将軍的兒子就對他另眼相看,當然也不會因為他是岳将軍的兒子就避着他。”韋林徐說道,“這叫什麽……舉賢不避親?”
這語句雖然用的有點不對,但韋雁也只是輕笑了一下,“岳雲從軍時間不長,岳飛雖然不會因為他是自己的兒子就給他特權,但多少還是希望能将他帶在身邊教導。這次去攻打流寇不知道岳雲會出幾分力……除了岳小将軍的事以外,還有什麽特別的事發生嗎?”
韋林徐思索了片刻後說道,“岳夫人又懷孕了……還有岳老夫人上次來了,想不到浣花劍派還挺厲害的,居然能從權力幫手下保住老夫人,只可惜天下英雄令還是找不到了。”
說到這件事,韋雁面上的溫和一瞬間被陰郁取代了,韋林徐還沒來得及反思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麽,便聽到韋雁說道,“浣花劍派被權力幫滅了。”
“哎?”韋林徐愣了一下,他在軍營裏呆久了,對外面江湖的事情了解不多,又沒有和岳老夫人搭話的勇氣,因而不清楚那場戰鬥的慘烈,“那蕭秋水……”
韋雁搖了搖頭,“我只知道他逃出了蕭家,之後的情況都不太清楚。”
韋林徐嘆了口氣,“若是岳将軍知道了,只怕要愧疚了。”
“他沒有時間。”韋雁突兀地回道,迎着韋林徐不解的目光,他又把自己說的話解釋了一遍,“他沒有時間為他們悲傷的。”
“李成之後還會有別的流寇,天下大亂之時,新朝根基未穩,只怕各地叛亂皆會興起。另一方面,金兵威脅依舊存在,将軍只會在皇帝的指揮下四處奔放,沒有半刻清閑。除非……”韋雁頓了頓,“除非是皇帝厭棄了他,不願意再給他實質上的兵權,只是這樣一來,他悼亡河山都來不及,又怎麽有空閑想得起浣花劍派呢?我知道你也許覺得這很無情,但在這些事上無情的将軍才是以蕭西樓為代表的江湖人所希望看到的,只有這樣的将軍才能讓百姓遠離戰亂之苦。”
這樣的話對于韋林徐而言有些難以理解了,他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便回應了營帳外的呼喚,投入到今日的士兵訓練中去。
韋雁聽着士兵們沙啞的喊叫聲,心裏想着這一次他大約要遠離江湖很長的一段時間。
在這段時間裏,蕭秋水會成長到什麽樣的地步,當真是令人好奇到極點。
在李成之後,岳飛又接連讨伐了張用、曹成等人,然後又平複了吉、乾兩地的叛亂,深得朝廷的信任。
為了表達對岳飛的欣賞,趙構還特意賜下了“精忠岳飛”的錦旗,并且擴充了他的部隊,
在紹興四年的時候,岳飛請求收複六郡,皇帝頗為爽快地同意了,只是他還附加了一個條件,要求岳飛不能提“北伐”或“收複汴京”之類的話。
在收到這樣的回複之後,岳飛嘆了口氣,面色極為沉重。
“将軍為這回複感到煩惱嗎?”
“韋先生又何必明知故問呢?”岳飛擔憂道,“陛下提出這樣的要求,分明是已經失了北伐的志氣,兩帝被俘的恥辱不洗刷,我大宋在金人面前又如何擡得起頭來?”
韋雁沒有答話,岳飛又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若是陛下身邊的懦弱奸臣能少一些就好了。”
聽到這樣的話,韋雁忍不住發出了一聲低笑,他擡起頭,對上了岳飛困惑又有幾分惱怒的目光,不緊不慢地說道:“将軍難道以為這真的能怪皇帝陛下身邊的那些臣子嗎?”
岳飛捏緊了拳頭,他當然明白韋雁的意思,他自己本身也有這樣的想法,但要承認這一點實在是太過艱難了。
“将軍啊,那些臣子雖然……”他沒有說下去,但他隐藏的含義岳飛能夠理解,“但動搖皇帝心意的本領遠遠不如揣測皇帝心意這樣的本領來得實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