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朱俠武想退了,韋雁卻不想讓他退了。
絕對不能讓這個人跑了!他一定要殺死他!
他在用出燕狂徒絕學的時候就已經下定了這樣的決心,如若讓此人離開此地,只怕不久之後“燕狂徒絕學現世”“無極仙丹出現”之類的消息都會傳遍江湖,日後他會有許多不必要的麻煩。殺心已定,韋雁招式更是淩厲,爪掌相替,招式比朱俠武的鐵網還要密不透風。朱大天王應接不暇,腦門上滲下點點汗珠,然而他終究有幾十年的內力做底子,一時半會兒還敗不下陣來。他本打算跟這個年輕人以消耗內力的方式分勝負,然而他沒想到韋雁雖然年輕,一招一式卻極有算計,沒有浪費一絲一毫的內力,更糟糕的是他的內力深厚超過了他的預料。
這樣拖下去對他沒有好處。
朱俠武現在已經沒有精力再思考韋雁的來歷,他大吼一聲,将鐵網甩開,劃出一掌,正是打算以硬碰硬的方式幹脆利落地結束這場比鬥。韋雁目光一凜,一個翻身拉開了一定的距離,而後一腳蹬在樹上,人向前一撲,他知道自己絕不能被朱俠武的掌力所攝,一旦他防或避這場戰鬥都會被朱俠武掌控節奏,所以他只能和他對招,以這種直截了當的方式拼一個高下。輸了的結果不必說,哪怕是勝了,也不知他會受多重的內傷。事情會發展到這種地步是在他的預料之外的,但現在不是懊惱的時候。
他的動作很快,姿态幾乎是一往無回的,然而當他沖到朱大天王面前時卻忽然改變了主意,身子猛地向下一沉,避開了朱大天王的這一掌。朱俠武還沒來得及為對手這一瞬間的怯弱而高興,便看到了滿天的劍雨。
漫天星星點點,如同飛散的花瓣一樣的劍雨向他卷了過來!
“蕭西樓!”朱大天王大吼了一聲,意識到了自己犯下的一個巨大疏忽——蕭西樓還沒有死。哪怕他的劍折斷了,他受了活不過半個時辰的內傷,他到底還是沒有死!像他這樣的人,只要沒有死,就有反撲的力氣。
劍的碎片帶着蕭西樓最後的內力突破了朱俠武的一身“鐵”,紮進了他的皮肉之中,而韋雁也在這一瞬間從袖中掏出另一柄短劍,直直地插入朱俠武的心髒,而後他迅速地向後彈開,躲過了朱俠武的拼死一擊。
“雙短劍……”朱俠武在最後一刻還在思考着這樣兵器的主人,然而像他這樣的一方霸主是記不得一個形單影只,還懷揣着幼稚的正義夢想的江湖女俠的。他的手握着短劍顫抖了一會兒,終究還是沒能把它□□,“轟”地一聲倒了下去。
韋雁緩慢地深呼吸了幾次,讓自己的內息平複了下來,這一次如果不是因為蕭西樓,他只怕要受重傷,然而若不是有他,蕭西樓不見得報得了妻子的仇,這比恩情債多少有些難算。然而蕭西樓還有個有巨大潛力的兒子,就算他死在了這裏,也有人能替他讨回公道,而韋雁若真的受了重傷發生什麽不測,可沒人能替他完成未竟的事業。這樣算下來,到底還是他欠了蕭西樓幾分。韋雁走向了蕭西樓,“你……”
他才剛剛說了一個字,便再也說不下去了。
因為蕭西樓已經斷氣了,他的手握着斷劍的劍柄,人跪坐着,背依舊很挺,頭卻扭向了他妻子孫慧珊的方向,像是要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再看一眼妻子的容顏。
孫慧珊一直安靜地躺在那裏,她好像知道自己的丈夫已經替她報了大仇,臉上雖沒有笑容,卻因沒有死亡的痛苦而顯得柔和。
無論生前是多麽偉大的英雄,多麽了不得的俠客,死了以後就什麽也不是了。
韋雁又想起了那一夜的火光,想起了自己所刨的那個簡單的土坑。那個地方,他現在已經找不到了……一種突如其來的悲傷令他的心髒緊縮了一下,他拾起了方才擲出去的短劍,收進袖子裏。他在來這裏的路上經過了一片竹林,他再返回那裏砍了一叢青竹,又找了一些繩子将竹子綁在一起,形成了一個簡易的竹筏,而後他又返回蕭西樓夫婦那裏,将他們的身體搬到了筏上,打算将他們拉到浣花劍派的祖地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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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并不是一個輕松的過程,在拉動竹筏的過程中,韋雁還需要留意四周的動靜。如果權力幫還沒有得手,他們定然會在浣花劍派布下耳目,他來此的消息說不定已經傳回了柳随風的耳朵,他不知道這位權力幫總管會不會出來和他交鋒。他與朱俠武方才經過一番大戰,雖未受多大的傷,體力難免有損失,柳随風與他同為重視速度的高手,他與他相鬥只會更耗費體力,未見得能占據絕對優勢。他雖然這樣想着,卻沒有在這裏抛下蕭西樓夫婦屍身不管的念頭,日後他回憶起這段往事的時候,倒是為自己居然還沒有完全喪失俠義之心而驚訝了一會兒。
他過去沒有來過浣花劍派,但他熟知風水之術,如蕭家這樣的大戶人家建立家宅時自然是請了一波又一波的風水師勘測,祖地更是關鍵所在,找起來自然不算費勁。
蕭家的祖地名為“見天洞”,內裏幽深、肅穆非常。因此番浣花劍派遭逢大劫,原先看守祖地的人也不得不奔赴前線又或是叛變逃離,因而韋雁得以暢通無阻地進入此地。
見天洞不僅是祭祖之地,更是存放棺木的地方,韋雁看到最裏面的兩副棺木前的牌位還沒有命名,其上也沒有釘死,便知道這就是蕭西樓夫婦為自己準備的棺木了。他掀開棺蓋,果見其中一無所有,知曉自己沒有猜錯後他便将蕭西樓和他的夫人置入其中,合上了棺蓋。因他不是蕭家子孫,擅自在牌位上題字不好,于是便在竹筏上簡略地寫下了前因後果,以期望日後幸存的蕭家子孫能夠讓夫婦二人徹底安寧。
做好這一切後,韋雁向諸多棺木拜了幾拜,算是他以外人身份打攪了此地安寧的歉意。
他在此地休息了片刻,待體力恢複得差不多後,才向洞口走去。然而還沒有走到洞口,他的注意力便被一個棺木吸引住了。
和其他的棺木相比,這一副顯然華貴得多,也大得多,然而它所處的位置又分明不是蕭家的家主之地。韋雁皺了皺眉,湊近一看,不禁大驚失色。
那棺木旁擺着樂器,棺木上又刻着接近失傳的音符,這樣的擺布,若說這棺木中沒有玄機只怕也沒人會相信。韋雁有一種強烈的直覺,他感到權力幫所求的,同時也是他此行的目的就在這副棺木之中。
當年他最喜同二師兄一起擺弄各種技藝,對于音律自然不陌生。他眯着眼睛辨認着棺木上的音符,口中哼着旋律,竟回憶起了很久以前在師門和二師兄共讀古樂譜的場景。二師兄性格溫和,見他有意學習便一句一句地叫他跟唱。他初時還很認真,時間長了便有些坐不住了,故意唱得怪聲怪氣,二師兄也不生氣,偶爾見他唱得有趣也會試着變調而歌,有一兩次竟改得比原譜更好,每當這時候二師兄都會欣喜異常,樂呵呵地去向其他的幾位師兄炫耀……雖然大多數時間都只有三師兄會回應他。
這樣的場景雖然清晰,但終究是很久很久,久到再也沒有重現機會的事情了。
韋雁拿起一件樂器,試着彈奏了幾下,初時還有幾分生疏,但漸漸地便流暢起來了。只恨這樂曲美則美矣,卻太過哀婉,引得他鼻尖酸澀。
一曲結束,短暫的寂靜之後,棺木中竟發出了“咯咯”的聲音,巨大的棺蓋自行開啓。韋雁眼尖地看到棺蓋上的種種機關,心想如果自己方才強行起棺的話又有幾分把握躲過去。
棺蓋完全打開的時候,韋雁湊上前去往棺內一望,只見兩具骷髅并排而躺,兩人中間還躺着一本薄薄的書冊。
他心中有所明悟,取了那書冊翻開一看,更是坐實了自己的猜測。
這棺木中的不是旁人,正是數十年前攪得江湖天翻地覆的姜家兄弟,而他手中拿的這本書,正是江湖中人夢寐以求的至寶——忘情天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