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老富商的上下嘴唇動了動,好像打算再問問看有沒有什麽別的辦法,但是韋雁的神情實在是太冷酷太令人膽寒了,所以這可憐的老頭子的問話被吓了回去。他看了看身邊那四個錦衣公子,見他們沒有幫忙的意思,只能哆嗦了一下,退進來船艙裏。但他一時忘了這船艙裏的屍骨還沒有清理幹淨,待他反應過來後又是一陣惡心。好在這老富商很快發現在不遠處,他的兒子兒媳已經買好了另一艘船,他們和幾個幸存的家丁将剩下的財寶裝上了那艘從周圍人那新買的船。當老富商趕過去和他的家人彙合後,這一家子人像逃難一樣逃離了這塊地方。
“呵……”心裏知道這視財如命的老商人是不會把自己說的話當成一回事了,韋雁只是低低地包含着惡意地笑了一聲,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在這四個年輕人身上,“我知道你們中有一個是左丘家的人,有一個是唐家的人,只是還有你們這兩個用劍的來歷還不甚清楚。”
蕭秋水聽到他這麽說,忍不住露出了一絲驚奇的神色,他行了一禮後說道:“晚輩蕭秋雨,這位是海南劍派的鄧玉函,這兩位是左丘超然和唐柔。”
韋雁面不改色地點了點頭,沒有因為面對的是浣花劍派、海南劍派的公子而有任何異色,他看着這四個人,就像看着四個年輕的晚輩。這是個很奇怪的事,畢竟韋雁是因為高深的武功得到蕭秋水的一句“前輩”,他的真實年齡和這群年輕人差不多,甚至有可能還要小上那麽一兩歲。
然而“前輩”這個尊稱真的應該完全依靠在江湖的時間長短來斷定嗎?如果一個人在短短的二十四年間經歷了師門覆滅、國家飄搖,體會過彷徨、崇敬、仇恨、孤獨……甚至這個人還經歷過許多人聞所未聞的離奇之事。這樣的人,有沒有資格擔得起一聲“前輩”?
黑衣服的男人沉默了片刻,忽然問道,“你們去不去看賭龍舟?”
龍舟是用來比賽的,是用來紀念先賢的,怎麽又會被用來“賭”呢?然而這些年來人們糟蹋的東西多了,和那些禮義廉恥相比,這個紀念活動中所蘊含的意義被破壞真的不過是一件小事。
蕭秋雨他們就這樣莫名其妙地繼續着他們原來的計劃去看龍舟了,只是多出來了一個韋雁。除非是真的有必要,哪怕是岳飛也總是不會想到韋雁的,而“聊天”這種事更是不會有人選擇他。可偏偏蕭秋水這個對大部分事都還保持着熱忱的年輕人有着非同一般的韌勁與親和力,他在去的路上不停地和韋雁搭話,想要了解這個武功高出朱大天王身邊幹将那麽多的江湖高人。也許一開始他還有幾分小心翼翼,但在發現韋雁并沒有動怒的趨向後便漸漸膽大了幾分,舉止也沒有一開始這麽拘謹了。
韋雁不至于這麽簡單地就對這個年輕人起欣賞之情,卻也大致明白了為什麽他會有這麽多的朋友。
只可惜……
“我并不太喜歡和別人交朋友。”在看龍舟的時候韋雁涼涼地說道。
蕭秋水輕“咦”了一聲,并沒有動怒,而是好奇地說道,“可是每個人都需要朋友的。”
“朋友就像愛人一樣,如果沒有出現最合适的,那麽寧缺毋濫。”韋雁闡述着自己的見解,“符合我标準的人實在是太少了。”
“交朋友也會有标準?”蕭秋水奇道,“難道你還要規定朋友的高矮胖瘦?志同道合這四個字難道還不夠嗎?”
“志同道合難道不是标準嗎?”韋雁順勢反駁道,“每個人心裏對朋友都有一套标準只是我的比較繁瑣罷了。”
“是什麽樣的标準呢?”這一次問話的是唐柔,他年輕的面龐上閃爍着好奇的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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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我不會和時常見面的人交朋友。”韋雁這話一出口,就得到了四個年輕人驚愕的神情,“與朋友的親近應當在于精神上,時常見面只會有兩個結果,一是沖突的爆發,二是感情上升為親情,失去一個朋友會覺得惆悵,但失去一個親人就是悲痛了,我是不願意承受這種痛苦的。”
“有第一,就有第二、第三。”
韋雁點了點頭,接着說道,“第二,我不和太弱小的人做朋友,這樣的朋友總是時時需要我的幫助,這樣長久之後也會有兩種結果,其一是他習慣成自然,成為我最讨厭的那種認為什麽事都理所當然的人;其二是他會不領情,将我的幫助當成是施舍,甚至萌發惡意。”
這樣的結論是蕭秋水這樣的年輕人所不能理解的,他們也許相信以德報怨,卻難以相信朋友間也會發生以怨報德的事。這四個年輕人瞪大了眼睛,等待着韋雁的“第三”
“第三,我不和有家人有朋友的人交朋友。”
不負他們所望,這一條當真是最最古怪的那一條。
“這又是為了什麽?”唐柔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若說前兩條他還能猜出幾分理由的話,韋雁的第三條規定簡直是匪夷所思。
然而韋雁卻覺得很好理解,“如果你的敵人抓住了你朋友的親人或者他別的朋友,以此來威脅他偷襲你,你覺得他會不會這麽做?就算你僥幸躲了過去,你們以後還會不會是朋友?”
“這……”蕭秋水好半天都沒有想到合适的形容,倒是他身邊的鄧玉函說出了他的心裏,“看上去,你這輩子都不太可能會有朋友了!”
韋雁無所謂地笑了笑,他的目光中雖然沒有惡意,但多了幾分神秘的意味。
“也許有一天,你們會覺得我是正确的。”他輕輕地說道,“或者說,至少有那麽一瞬間你會覺得我是正确的。”
好在正式開始的龍舟比賽打破了稍顯僵硬的尴尬氛圍。
韋雁轉過頭,看着江面上那十艘被刷成不同顏色的龍舟在滔天江水中競争,如同這混亂的世道,起起伏伏,誰在隐藏實力,誰是有恃無恐,誰都不曉得。
而且除了臺面上的比鬥,臺下的競争也是風起雲湧。
無論是下了賭注的,還是像蕭秋水他們一樣只是來看個熱鬧的,無論是文弱的書生,還是壯實的勞作者,甚至是不太出門的規格小姐都興奮地喊了起來,希望自己所喜歡的顏色加油鼓勁,沖過終點。這種瘋狂的歡喜不難理解,畢竟自從靖康之後,大宋子民得到的歡愉實在是太少太少了。
而在這歡騰的人群中,唯有韋雁一人安安靜靜地注視着江面,這寧靜與周遭格格不入。他像是看破了什麽,眼中不時地閃爍過一道嘲諷,雙手攏在袖中,等着接下來的發展。
忽然,原本領先的綠舟紫舟忽然後勁不足,硬生生地在終點前放緩速度,被它們之後的藍舟輕易超過,蕭秋雨他們的助勁聲也停住了,他們眼睜睜地看着原本寄予厚望的船只失去了比賽的勝利。
這裏的百姓大概還是不習慣做戲的,這場“輸贏”真是虛假得可笑。
輸了錢的人憤怒地詛咒着最後關頭放棄的船夫,将賭券扔了一地後離開。
然而蕭秋水卻沒有離開,因為他看到了那綠舟船夫的眼淚,這樣靠江水存活的漢子是不輕易落淚的,所以他向他走了過去,唐柔緊跟在他身後。
韋雁沒有和他們一起去。
他看着這兩個寬慰着中年人的熱心腸的年輕人,又看了看向他們走去的另外兩個武林新秀,忽然體會到了一種微妙的心情。
他忍不住猜想,當年在神侯府的月光下,無情在知道她的奇遇後是以怎樣的心情看待她的。
也是像這樣嗎?有着三分的不認同、五分的在意、一分懷疑和一分期待?
然而他的境遇終究和那奇跡一般的公子不同。
韋雁又看了一會兒,便離開了這裏。
方才她殺了薛金英、戰其力和符永祥,已經惹上了十二連環塢。可以說他對唐老太太的擔保已經完成了一半。
既然這裏還有權力幫的人……那就一并解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