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韋雁一路上都在考慮挑選哪裏作為他給唐老太太的投名狀比較合适,他不至于自負到認為自己去權力幫、十二連環塢的總壇各殺上一個來回會沒有風險,但滅掉幾個分舵還是沒有難度的。在都沒有難度的情況下,他便需要顧及一些其他的因素了。例如權力幫的各個分部良莠不齊:有的本就是水上匪徒歸順,行事猖狂、欺辱百姓;而有的則是歸附權力幫的江湖勢力,雖然不算什麽真正意義上的英雄豪傑,但也沒做過什麽龌龊之事。韋雁考慮了很多,删選了很多,卻沒有想到合适的機會來得那麽快。
他離開岳飛軍營時已是四月下旬了,在路上花了七八天才到了唐門,如今他從唐門返回蘇杭一帶,經過湖北秭歸時正好趕上了賽龍舟的時節。
韋雁和熱鬧的場景常常是格格不入的,當所有人都在歡呼雀躍的時候,他常常是一個人坐在很遠的地方,好像是有什麽不合時宜的憂愁一樣。他對于龍舟的興趣并不大,只是在這個國破家亡的時候來到了屈原的故鄉,心情多少有幾分起伏。
他上了岸,打算買點雄黃酒和粽子,簡單地過個節日。然而他在返回舟中的時候,卻被一場沖突吸引了注意力。
她上岸前,停靠在她的小舟旁邊的畫舫還是白色的,現在卻在一點一點地變紅。
畫舫裏有此起彼伏的慘叫聲和大笑聲,一個公子模樣的人頭伸出了窗戶大喊救命,然而他才喊了一聲便不再喊了。
他身後壯漢的刀子砍了下來,但這不是他不再喊的原因。
刀子被一只手給捏住了。
那喊救命的公子感到自己被一股大力推開,緊接着一團東西從他喊救命的窗口被扔了出去,窗四周的木材斷了一些,船身劇烈地晃了幾下後堪堪保住平衡,那公子慘呼了一聲,手腳并用地爬到角落裏,縮成一小團。而那團東西掉到江裏,不久後浮起來,才被發現是剛才那個舉着刀的很兇狠的壯漢。他的脊柱被折斷,頭部緊貼着腳尖整個人被拗成一個難看又可怕的形狀,看一眼都會做上三天的噩夢。
把他折成這個樣子的就是推開公子的那個人。
蕭秋水和他的三個好朋友上岸是為了看龍舟的,但誰想到龍舟沒看成卻目睹了一場朱大天王手下對富商的劫殺。
這種事只要看到了,以蕭秋水的個性是不能不管的。
他和他的兄弟正打算要跳上畫舫好好管一管這閑事,卻未曾想到一道黑影從他們身邊掠了過去,然後他們就看到了那團被扔在江上的東西。
“嘿,你看清楚方才那是人是鬼了嗎?”蕭秋水愣了一下,向他的那四個朋友問道。
“看上去像鬼。”鄧玉函說道,他的目光落在那凄慘的一團上。
“不過他做的事倒像是人。”唐柔接口道,他的聲音像個女孩子,輕輕柔柔的,但他的大膽和義氣卻不輸給任何一個好兒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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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還要管這事嗎?”左丘超然問道。
“要管!”蕭秋水肯定地說道。
然後他們四人就同時躍到了畫舫上。
他們決定要管并沒有花多長時間,只是他們到畫舫上的時候卻已經晚了。
畫舫上有很多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活的死的,但他們都沒有那個正在用侍女端着的盆洗手的男人顯眼。
蕭秋水他們也有那麽一兩秒想象過先他們一步拔刀相助的是什麽樣的人,然而哪怕再給他們半個時辰,他們也絕想象不到這樣一張面孔。
一張陰森灰暗到絕沒有人會聯想到正直這樣詞彙的面孔。
“看來你們來晚了一步。”韋雁在上畫舫前就注意到了這四個年輕人,只是他現在才細細地觀察了他們。
最顯眼的那個青年用的是劍,但掌法應當也不差;個子較高的年輕人善使擒拿;書生打扮的那個人應該也是用劍的;看上去最柔弱的那個人……韋雁的眼中微微一閃,是唐家的人。
蕭秋水哂然一笑,“前輩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誅殺薛金英、戰其力兩人,實在是武功高深,晚輩若是真的出手只怕是要班門弄斧了。”
韋雁不帶感情地笑了一下,他洗幹淨了手,正想要走出畫舫,天空中忽然傳來一聲呼哨,船身陡然劇烈震動了一下。蕭秋水四人正想要出船艙查探,韋雁卻已經行動了。他直接撿起了掉在地上的一名長刀,向着一個方向猛地投擲了出去。下一秒,只聽見外面“啊”的一聲慘叫,緊接着便是重物落入江水的聲音。蕭秋水足下輕點,跳到畫舫的船頭,發現綁着畫舫的八根大繩已經被切斷了三根。偌大的畫舫在這江水之上如浮葉一般飄搖,但依托剩下五根船繩還能堅持得住。
“是符永祥嗎?”韋雁在船艙內問道,他的聲音并不大,但能夠清晰地傳入蕭秋水的耳中,足見此人內功的深厚。
蕭秋水凝神辨認了水中屍身片刻,待看到那兩柄刀時終于确定了此人的身份,他喊了一聲,“的确是雙刀客。”
韋雁嗤笑了一聲,“聽名字像是個老實人,做出的事倒是陰得很呢。”
從他嘴裏聽到“陰”這個詞真是有說不出的微妙。
“老夫多謝俠士救命之恩。”從人群中顫顫巍巍地走出一個枯瘦老人,一頭就扣跪了下來,他顯然是吓得狠了,到現在還在打哆嗦。
只是不知道他怕的是那些強盜,還是用殘酷手腕斬殺了匪寇的韋雁。
“不必如此。”韋雁淡淡地看了這老人一眼,他厭惡殺人的強盜,對于唯利是圖的商人也不見得有什麽好感。他沒有理會還跪在地上的老商人,走出了畫舫的船艙,背着手看向一個方向。
蕭秋水和他的朋友們感到有些好奇,不由地順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見一個穿鐵衣的老人正在江邊垂釣,他的身形端正穩當,顯然沒有受這處打鬥的影響。但他又不像是感覺遲鈍的人,因為在韋雁看向他的時候他也看向了韋雁。
兩人的目光接觸了片刻,韋雁又諷刺地笑了一聲,錯開了視線。他轉過頭,看向那富商,只見他欲言又止的目光還在打量着自己,于是冷笑了一聲說道:“你不會還想着,我既然救了你們,是不是應該再接着照料下去?”
這本是人之常情,但被他用這樣的語氣說出來卻是有說不盡的“不應當”。此刻這個救了一船人的俠士似乎又顯示出了截然不同的鐵石心腸。韋雁接着用陰森森的語氣說道,“你們難道未曾想過,我可能是另一波盯上你們錢財的人,殺掉這些廢物的目的是為了獨占財産?”
老富商被他吓了一跳,頓時僵坐在地上,半天說不出一個字,只是戰戰兢兢地看着他,時不時又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一邊明顯不會圖他財産的蕭秋水等人。
蕭秋水嘆了一聲,說道:“這老人家膽子小,前輩何必這樣吓唬他呢?前輩若是真有這樣的意圖,就應該等我們上船将這些匪徒殺幹淨後再上來收漁翁之利。”
“我不是這樣想的,卻難保別人不是這樣想的。”韋雁因蕭秋水的話對這個年輕人起了幾分欣賞之意,因而他難得多言了幾句,“你以為我方才是在看誰?”
蕭秋水一愣。
“那江上老叟的武功大概要比我們四人都強。”鄧玉函的反應很快,立刻明白了韋雁所指。
“不僅僅是比你們四人都強,哪怕你們四人合手,想要收拾他只怕也要費一點功夫。”韋雁冷冷地說道,“如我所料不錯,此人應當是權力幫的人,不過具體是哪個,只怕得等他出手才曉得。”
蕭秋雨四人聞言臉色一變。
“被十二連環塢盯上也許還能有一線生機,被權力幫和十二連環塢同時盯上……”韋雁沒有說完接下來的話,他似笑非笑地看了老富商一眼,“就算你平安回到家又如何?你以為這兩個幫派只能在水上稱雄嗎?”
老富商被他吓得臉色慘白,只覺得看不到一點生機。縱使他在自己的行當裏有多大的威望,在權力幫和十二連環塢面前都不過是一只蝼蟻。哪怕他有再多的錢,也請不來願意為了他和權力幫做對的江湖人保護自己。
“你若是想保住性命,大概只有一條路能走。”韋雁冷冷道,“權力幫和十二連環塢會追着一塊肥肉不放,卻不會看一個窮老頭子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