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不過,幸好有李姑娘在,我看将軍不久就會忘記那個壞女人了。”
這名士兵忽然歡快起來的語調讓韋雁微微揚眉,他是知道這士兵口中的李姑娘,那是個濃眉大眼、長相俊秀的小姑娘,她有着極具江南特色的瘦弱,但她的眉間亦有堅定之色,想來是個不怕吃苦又勇敢又聰慧的好女孩。
岳飛屯兵宜興的時候,小姑娘不敢進軍營,卻會在岳将軍幫助宜興百姓做些農活時給他和他手底下的士兵送烙餅。她同岳飛說話的時候沒有劉氏那般自然,更不用說那些親昵的撒嬌似的瞪視笑罵,每次岳飛和她說些什麽,這位李姑娘都會把頭低着,很不好意思地看着自己的腳底。遠遠看去,還以為是這小姑娘做了什麽不好的事呢。時間長了,自然有人看出李姑娘沒有做不好的意思,她只是喜歡上了那個好心又勇敢的将領。
韋雁自然也看出來了。只是當時他的腦中還有這岳飛夫妻伉俪情深、患難與共的印象,因而只是當李姑娘是一個不幸的失意者罷了。然而現在看來……這個結論實在是下得太過輕率了。
“告訴您哦,韋先生,我覺得将軍馬上就要娶李姑娘了,我那天看見他們在河邊。”士兵給了韋雁一個男人間心照不宣的眼神,等着他的追問。
然而韋雁沒有再問下去,他只是笑了笑便借口有事離開了,只留下捧着一肚子好料沒機會說出口的那名士兵在原地難受。
也許是因為內心還不能完全擺脫女性的視角,韋雁在知道岳飛這麽快便和李姑娘在一起後多少有一點不舒服,他很快為這一點點的不愉快嚴厲地責備了自己,其一是因為這是岳飛的私事與他無關,其二是因為他是一個男人,沒有一個男人會認為岳飛在這件事中有過錯。
在外表上成為一個男人并不難,只要忍得住疼,舍得了美貌,有足夠的毅力改變行為習慣就可以了。難的是從內裏完全轉變成一個男人,以男人的視角來思考問題。
韋雁在自己的營帳裏冥想了許久,才對自己的狀态感到滿意。他掏出了攻打建康的戰略圖,又小心仔細地檢查了一番,确定沒有問題後便将整張圖印在了腦中,将整張戰略圖燒盡。
沾到火的地方先是一瞬間的發紅,然後變黑,最後碎成了黑色的粉末找不見了。
韋雁的眼中有火光在跳動,他把快要流出的眼淚逼了回去,這對他而言已經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了。
岳飛和韓世忠部隊的配合簡直可以說是親密無間,岳家軍在岳飛的嚴格訓練下更是所向披靡。岳飛駐兵牛頭山,趁金兵渡江時從高處湧下,勢不可擋。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大鼓金兵被打得七零八落,遭遇到了他們進攻大宋以來最慘烈的一次失敗。
岳飛擊退金兵後并沒有停止作戰,他一鼓作氣地将那些還沒有來得及渡江的金兵消滅殆盡,岳飛自己身先士卒,在金兵隊伍中來回穿梭,無人可纓其鋒。韋雁緊跟在他身後,拂袖間輕而易舉地擋去射向岳飛的流矢。金兵中亦有一些武林高手,然而他們還來不及沖到岳飛身邊一臂遠便被韋雁輕松地除去。在金兵眼中毫無疑問是岳飛這員猛将更加恐怖,但在有些眼界的江湖人眼中那個面容陰冷的黑衣男人遠比沖鋒的将領要駭人得多。
經此一戰,岳家軍馳名天下。
之後來自朝廷的種種封賞、種種提拔都是韋雁意料之中的事,他建議岳飛不要将他的名字加到給朝廷的奏表上去,因而韋雁之名對于天下而言還是陌生,只不過這個名字卻瞞不過那些有所圖謀的江湖人。
如今的岳飛可說是鋒芒畢露,從嘉獎中也可以看出現在的皇帝對于岳飛還處于熱絡期,“用人不疑”這四個字被他體現的淋漓盡致,他信任岳飛,對他寄予厚望,就像他的長輩信任諸葛神侯、信任四大名捕、信任蔡京、信任童貫時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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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薄寡恩這四個字不會每時每刻都表現出來,将軍還需有所收斂。”韋雁沒有忘記這适時的提醒,然而岳飛給他的回應卻是一聲苦笑,“思文說的這些我都懂,只是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岳飛對韋雁的稱呼總是在“韋先生”和“思文”之間轉換,然而奇怪的是他在試探或對他說的話難以接受的時候總是會使用較為親近的字,而在對韋雁說的話頗為認同的時候卻用較為疏遠的“先生”來稱呼他。就好像是他是為了維系和韋雁的友情才需要在拒絕的時候稱他為“思文”增加幾分親近之意。
韋雁知道自己是一個不好親近的人,所以他也沒有對這種情況發表任何的看法。岳飛在軍事謀略上相當成熟,但他在朝堂上的嗅覺卻相當不靈敏。他以為這些東西是他不想想就能夠不想的,卻不知道日後他會因此吃盡啞巴虧,現實會逼得他不得不想。
然而這些話如果現在說出來對韋雁、對岳飛都沒有好處。
“思文,你當真不願意在朝為官嗎?”岳飛忽然問道。
“若我真有此意,當初就不該來投你,而是跑到我們的陛下身邊表忠心了。”韋雁冷冷地說道,“畢竟當時那個情況,稍微有點本事的人都會被算作肱骨之臣。”
岳飛亦感到自己這樣的問話有些冒犯的意思,因而有些尴尬地轉移了話題,“那思文現在作何打算?以你的才能和武功,僅僅以謀士的身份呆在我的軍營總是浪費。”
“我之前說過,我能幫将軍的事在江湖上。”韋雁說道,“我打算實踐我的話……要讓江湖在抗金事業中發揮應有的作用,一個霹靂堂是不夠的。”
“那先生又有何目标呢?”岳飛不知不覺中又改變了稱呼。
“……”韋雁沉默了片刻後,慢慢地開口道,“蜀中唐門。”
聽到這樣的回答,岳飛亦是沉默片刻,半晌也不知該說什麽好,只得先道了幾句珍重,而後做了些許的挽留:“先生要去江湖,不如等到飛成親之後吧。”
韋雁輕笑了一聲,“和李姑娘?”
“自然。”岳飛面上的神情有些奇異,那絕不是一個正值壯年的英雄談及心上人時那種摻雜着緊張、興奮又喜悅、羞澀的神情,但要說這是一種完成任務式的沉重或者說成是麻木又太過分了。他只是……只是不如人們所預料的那樣期待這場典禮。
然而他不愛李姑娘嗎?似乎也不能這麽說。當一個人一生中最強烈的愛情所托非人之後要他再産生同等強烈的情感就有些強人所難了。
無論如何,這都是岳飛的家事……韋雁想了想,拒絕了岳飛的邀約,“我這身衣服在大喜日子也不合适,願将軍與夫人和睦,在下明日便告辭了。”
岳飛又勸了幾句,見動搖不了韋雁的心意也就放棄了。
從建康到唐門的距離不短,途中還需要換水路,還有可能碰到金人的部隊。岳飛盡自己所能地為韋雁提供了方便,他為他準備了駿馬、糧草以及頗為詳實的地圖,相信以韋雁的武功平安到達唐門不成問題,只不過……
“到達唐門之後麻煩的事情才要開始呢。”韋雁喃喃道。
他坐下的駿馬嘶鳴了一聲,像是在回應他的話。
蜀中唐門這四個字,本身就有“不好惹”的意味,在權力幫、十二連環塢幾乎二分天下的如今,蜀中唐門還能夠保持不偏不倚的第三方立場本身就代表着它的實力。而韋雁所看重的就是它由這份實力帶來的“不偏不倚”。
“如果能有唐門的幫助……那些不必要的事情就不必由我親自動手了。”在人際荒涼的野徑上,韋雁喃喃地說出了自己的真實目的。
如果能争取到唐門的相助,那些在後方對前線戰士評頭論足的跳梁小醜……就不用浪費他的精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