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溫書］北風南枝

第15章

說是家，實際上只不過是一間臨時搭起來的棚屋罷了。

“娘親，您怎麽出來了。”還沒到門口，岳飛和随意便看到了一位拄着拐杖站在門前的老婦人，岳飛立刻迎了上去，攙扶着老婦人，“外面風大，您的身子才剛好。”

“裏面悶的慌，我出來透透氣，小五，這位姑娘是……”老婦人的目光落在随意的身上，又困惑地看了看自己的兒子，等待着他的介紹。

“伯母好，晚輩随意，略通歧黃之術，聽聞岳兄之子着了風寒，因而希望略盡綿薄之力。”随意行了一個男子的禮節，算是暗示了岳母自己江湖人的身份，以免她因自己是一介女流而不相信自己的醫術。

“原來是一位江湖女俠……”岳母能夠養育出岳飛這樣的兒子，她的見識自然遠超一般婦人。她将随意迎進房中，讓忙于照顧兒子的兒媳劉氏暫且歇一歇，把榻前的位置留給了随意。

随意替病榻上的岳雲把了把脈，發現他的根骨相當不錯，身子也比較壯實，應當承受得住丹藥的藥性，于是她倒出一粒，喂到了岳雲的嘴裏。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孩子的燒退了下去。

“這孩子很适合練武。”

聽到随意的話，岳飛面上也浮現出了高興的神色，他自然很希望自己的孩子日後也能成為一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他自己雖然武功也不錯，但畢竟偏重于外家功夫，對于根骨好不好什麽的沒有一點概念。

“等他年紀一到，我就教他刀槍棍法，教他行俠仗義。”岳飛興奮地說道，但他的興奮并沒有持續多久眉宇間的郁色又重新回來了，“只是，不知道那個時候我還在不在他身邊。”

“岳兄這是何意？”随意奇道。

“如今家中良田盡毀，世道艱難，我又找不到一個可靠的活計，想來想去，似乎唯有靠這一身的蠻力再次投軍了。”岳飛露出了一抹苦笑，“只是可憐我兒尚幼……”

“你既然知道你兒子年紀還小，就不要去投那什麽軍。”乍然響起的女聲中帶了幾分怒意，正是剛剛為岳雲煮好粥的劉氏，她直接無視了随意，怒氣沖沖地走到了岳飛面前，“現在雖然艱難，但只要大家在一起，有什麽過不去的，我會做針線活，你有一身的力氣，雖然苦了點，但總能夠活下去，真的到了要你去從軍的地步嗎？現在世道這麽亂，萬一……萬一你……你有沒有想過那時候我和孩子，和娘親該怎麽辦？”

“蘭妹，事情沒有這麽簡單。”岳飛苦笑了一聲，“如今這世道，富人不稀罕你的針線活，窮人不需要你的針線活。是，我的确是有一身的力氣，只是現如今哪裏還有活需要我做？就算有，難道我還能和那些已經到了賣兒賣女地步的老鄉們搶嗎？”

“你！”劉氏眼睛通紅，她又狠狠地瞪了岳飛一眼，抹着眼淚離開了。

“讓你見笑了。”岳飛對随意歉意道。

沒有及時退開避免這尴尬場景的随意擺了擺手，“哪裏，每一個擔心夫君的女人都會這樣。”

“蘭妹別的都好，就是做事情太過小心謹慎了。”岳飛無奈道，“沒辦法，她從小就是這樣，小時候我偷偷跑出去到河裏摸魚，她一直在後面跟着我，勸我早點回去，能從白天勸到日落。我那時候很煩她，有一次跑到樹林裏去，那裏黑沉沉的，我以為這下她總不會跟進來了吧。”

“但她還是進來了。”随意插嘴道。

“是啊，她不僅進來了，而且還迷了路，整個樹林都能聽見她的哭聲。”岳飛想起這些往事，嘴角露出了一點點笑意，“從那之後我就再也不敢往這些地方跑了，就怕她再沒頭沒腦地闖進去。雖然她是有點煩，有時候又有點小家子氣，但我覺得這可能是她最可愛的地方。不管她心裏是怎麽想的她都會毫無保留地告訴我，不像其他的女孩子那樣搞什麽含蓄成天想讓別人猜她的心思，我和她在一起很輕松。”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很溫柔，随意可以感到他說的每個字都是字字發自真心。

她感到了一點點羨慕。

“這些話你該當面和她說。”随意說道，“我保證，她一定會很高興。”

“不用說。”岳飛說道，“我們都明白的。”

随意幫不上岳家什麽忙，她也不願意留下來浪費岳家本就不多的口糧，于是在太陽下山之前就打算離開了。她的馬被拴在岳家後面的一棵樹上，她到那兒的時候在樹旁看到了剛才哭着跑出去的劉氏。

“啊，讓您看笑話了。”劉氏的眼睛還是有點紅，“您一定覺得我是一個不知禮節的潑婦吧。”

“相信我，你的作為連江湖女俠一半的潑勁也沒到。”随意安慰道，“岳兄也是明白你的關心的。”

“他要是連這都不明白不是太沒良心了嗎。”劉氏嘀咕道。

随意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她心想岳飛說的果然沒錯，劉氏的确是一個想什麽說什麽的人。雖然不大習慣和這樣的人相處，但随意也承認這樣的人的确比這世上那些虛與委蛇的人要可愛太多了。

“女俠，你說我夫君的武功算高嗎？”劉氏忽然問道。

“如果軍中能夠按武功的高低來排官職的話，岳兄至少能是個将軍。”随意回答道，“我覺得你不用太擔心他的安危的，岳兄不僅武功高，而且他也很會打仗。”

劉氏聽不大明白“武功高”和“會打仗”之間的區別，但她聽出了随意言語間對自己丈夫的贊揚，這讓她略略放心，“其實我是知道家裏的情況不好的，但是我就是擔心他……而且他不在，我就像是沒了主心骨一樣，總覺得什麽事都辦不好。”

“怎麽會呢？我覺得你很能幹啊，岳兄不在的時候你伺候他爹娘，照顧小孩子……這些事你都做得很好啊。”随意鼓勵她道，“現在的情況很糟，但還沒有到糟糕到沒有辦法生存的地步。”

劉氏還想再說什麽，但最後還是咽了下去。

“要是女人可以參軍就好了，這樣等雲兒長大了，他要是還在軍隊裏，我就能去幫他了。”她最後這樣說道。

随意雖然覺得這個想法有些異想天開，但她依舊深深地被這個不漂亮也不怎麽聰明的女子感動了。

“那個……謝謝你聽我說了這麽多。”劉氏忽然說道，“那個，你們江湖人怎麽說的來着……青山綠水，有緣再見？”

随意不禁失笑，她翻身上馬，在馬上一抱拳，“有緣再見。”

她不知道岳飛一家今後的命運如何，但她相信好人終有好報，他們定然能夠一生平安。

在對找到燕狂徒這件事的熱情削減下去之後，随意對自己去哪裏并沒有一個好的規劃，在游蕩途中，她也碰到過幾次權力幫和十二連環塢的人馬，只是都被她或是糊弄過去了或是直接甩開了，後來那些人見她這麽久了都沒有在江湖上做出什麽出格的事，也就歇了拉攏她的心思。

倒是霹靂堂那邊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為她提供了些許照應。随意雖然沒有什麽明面上的表示，但也對這些恩情銘記于心。

江湖上永遠是打打殺殺，幾大勢力之間的吞并；朝堂上永遠是勾心鬥角，你算計我我算計你。随意對這些事都看膩了，反倒是看似普通的民間遇到的一些人讓她升起了興趣。

比如眼前的這個。

“你是說，你要買我手裏的這本《楞嚴經》？”手中拿着之前從某個書鋪那裏找來的好東西的随意有幾分詫異地看着自己面前這個穿着不似貧苦人家的書生。

她行走江湖間雖沒有動過太多次手，但為了避開一些麻煩并沒有太過掩飾身上的氣勢，腰間的短劍也別在明顯的地方，已經很久沒有普通人，尤其是書生模樣的人來和她搭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