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仙逝……誅殺……
這大概是随意聽到的最恐怖的故事了,她想要怒斥岳飛胡說八道,但她心裏也很清楚他沒有說謊的必要,他就這樣說着這些事……如同在說着一個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識。
她需要用很大力氣才能平複此刻的心境,随意努力地以克制的聲音說道:“元十三限與諸葛小花師出同門,為何他被殺時諸葛小花不施以援手?”
岳飛看出了随意因他的話心緒起伏甚大,他心中奇怪,但并不點破,對她的問題耐心解釋道:“元十三限和諸葛神侯之間是什麽關系我并不清楚,但他效力于奸臣,攜門下弟子多次想要致諸葛神侯、四大名捕于死地,我實在想不出諸葛神侯救他的理由。”
同門相殘的悲劇,居然真的發生在了自己的師兄們身上……随意此刻心亂如麻、氣血翻湧,只想一頭栽倒下去,但她又心知此刻還不到倒下的時候,至少她要弄清楚在她身上,在師兄們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山中不知歲月,不知如今是何年了?”随意問道。
“今年已是宣和四年年中了。”岳飛說道。
宣和是随意從來沒有聽過的年號,她心中仍抱着一份僥幸,追問道:“我師傅他老人家上次下山已是嘉祐七年之事,不知距今已有多久了?”
岳飛聞言面露敬重之色:“想不到女俠的師父竟是仙風道骨之人,竟隐于山中長達六十年之久,不知在下可否知曉令師尊名姓?”
“山野之人,師尊定是不喜歡自己被人關注的。”最後一絲希望被打碎,随意不得不接受自己已經來到了六十年後的時代,且這個未來所展現的事物并不能夠讓她歡喜,甚至教她悲哀恐懼至極。
幹糧已經被送了過來,她卻已經沒了品嘗的心思,滿腦子都是岳飛告訴她的她那幾個師兄的結局。她現在最想弄清楚的并不是自己來這裏的原因,而是造成師兄大劫的症結究竟在何處,而想要弄明白這個問題,只有去一個地方:
京城。
在這風動雲變的天子腳下,也許有着一切的真相。
在草草地吃完一頓飯後,感到體力恢複得差不多的随意向岳飛告辭了,離去前她向他詢問了關于去京城所需要注意的事項和最近的道路。岳飛雖然看出了她前後情緒的巨大差異,但卻沒有多詢問其中的原因,就憑這一點,随意對他的好感便大幅度增加。
“聽聞京中勢力向來錯綜複雜,女俠還是要多加小心。”岳飛将随意的那匹馬的缰繩遞回到了她的手上,“我已命軍士将此馬喂飽了糧草,祝女俠一路順風。”
随意向他一抱拳,登上馬後揚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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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一次騎行的速度很快,風刮在面上有着刺骨的痛,她本可以借着這痛感将淚水釋出,卻硬是抿緊了唇狠狠地眨眼将眼淚逼了回去,她很清楚現在還沒有到哭泣的時候,一哭出來,精神就松懈了,她的精神如果松懈了,還怎麽去探求真相?
‘現在竟只剩我和你了。’她撫了撫馬頸上的鬃毛,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
京城中坐着天子,自然連芝麻綠豆大的小事都顯得重要了三分,尤其是近幾年盜匪猖狂,城中的戒嚴更加嚴格,不說那幾乎日夜不息的巡防官兵,但就那城門口站着的一排衛兵就足以令沒見過世面的人瞠目結舌。
他們穿着嶄新的盔甲,手中執着擦得發亮的兵刃,頤指氣使地要來來往往之人交出名牒一一查驗,對于那些裝在箱子裏的東西更是一一盤問,絕不讓任何違禁之物流入城中。然而要躲過這樣的盤問卻有一個及其簡單的辦法:
銀子。
這也是随意現在所缺少的,她确實不知道自己六十年前得來的那幾張銀票是否還能夠兌換,因而并不敢冒險從城門口走,但她初來乍到,對京中黑道并不清楚,也找不到可信任的人将她引入城中,萬般無奈之下,她也只有選擇在夜晚攀城而入。
這也代表着她不得不舍棄自己在這異地唯一的“同鄉”。
這黑色駿馬是她從商家手中買來的,雖然性情溫順,卻無忠誠可言,更是不通人性。縱使如此,随意心中亦是傷感,她揚起馬鞭,幾次舉起有幾次落下,最後終是狠狠一甩,落在馬的臀部之上。
黑馬受了驚,一路狂奔遠去,随意在它身後看着它在官道上橫沖直撞,引得旁人一陣叫罵。黑馬越跑越遠,最後終消失在随意視線之外……
随意找了處隐蔽的地方坐着,她對于自身的氣息收斂得很好,哪怕有人從她面前經過只怕也發現不了她的存在。她到達城門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陽光逐漸暗淡,天邊的雲彩已被燒紅,這般美景無論是六十年前還是六十年後都沒有差別。
随意看着這景象,想起昨日同小師兄的談話。她從過去就知道小師兄和三師兄暗暗有較勁的意味,然而三師兄卻是一直忍讓,這忍讓也讓小師兄的鬥志燃得更旺。她覺得這兩個人之間說不定得吵上好幾次,但她做夢也沒有料到他們會鬧到生死相拼的地步。
到底是什麽樣的事會讓這兩個本非絕情的人鬧到毫不顧忌同門情誼的地步?
随意握緊了拳頭,下定決心一定要找出真相,然後……想辦法回到過去改變這一切。
夜色一點一點地吞盡了晚霞,月亮爬過了枝頭,城外的喧嚣平息了下來,只剩下幾聲悲涼的鷹啼。
随意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輕飄飄地踏上了城牆。她的輕功深得韋青青青的真傳,又有自己的改革創新,驚形成一種詭異身法,莫要說能在浪濤之上如履平地,更是能夠橫着身子如同閑庭漫步一般地踏于這城牆之上。她一步步地“走”到了城牆的頂端,沒有驚動任何一個守城的官兵,她就如同一個影子一般穿梭着,在找到了合适的下城牆地點後她便毫無畏懼地向下一躍,如同一片葉子一樣平靜地飄落在地上。
夜巡的官兵對她而言不成問題,她依靠着良好的夜視能力一家一家地查看着門牌,直到找到神侯府才停下。
諸葛神侯雖然已經仙逝,神侯府的招牌卻保留了下來,有四大名捕坐鎮,成為京中微弱卻又堅不可摧的一股清流力量。
随意神色複雜地看着這塊牌匾,想起岳飛告知他的種種,只覺得牙關一陣發冷,她咬了咬唇,向上一躍飛至院牆之上。
諸葛神侯對四大名捕恩重如山,他們不可能不保留他的遺物,随意想要翻看的就是三師兄過去幾年的紀錄,看看能否從中找出追憶過往的文字。
她不是沒有想過通過三師兄那幾個弟子了解當年的情況,但她難以解釋自己的身份,且她并不清楚這幾名弟子的品性,不願意冒多餘的風險。
神侯府中的布置暗合陣法,随意尋得高處觀察了一陣,将每處之物都記入腦中,她看了看離自己最近的一座小樓,決定先從那裏開始查起。
小樓之中布置簡單,但每一件飾物都頗有品味,随意同許笑一素來親厚,對這些都頗有了解,一路走來,未發現有什麽異樣。唯獨樓中所存的幾幅同三師兄字跡相似的字畫值得查探,但随意除了發現師兄的心境更加難測之外并沒有其他的收獲。
字中灑脫與沉痛并存、殺意與慈悲同随,這般矛盾并不是現在的随意所能夠理解的。
她凝視着字畫,默然嘆息一聲,轉身欲離開這座小樓,卻忽覺身後有異。
她慢慢地轉過身,只見月色之下,一白衣男子靜靜地坐在她身後,氣質冷若冰霜。
“深夜造訪神侯府,不知閣下有何貴幹?”
他慢慢地逼近,随意也看清了他的模樣。
尤其是他空落落的褲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