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核對身份, 是否回避,陳述訴訟請求
那法官坐在高臺上問,“陳知意女士, 你的丈夫蕭肅所拟定的離婚協議上,提出在婚姻存續期間, 你們夫妻雙方的共同財産均分,且每個月按規定支付贍養費, 直到你再嫁為止,你是否同意離婚?”
陳知意淡淡的回答,“我不同意。”
她這話說得半點猶豫都沒有,法官眉頭幾乎不可見的皺了皺,随即再度開口,“我國自古以來就有一句老話, 千年修得同船渡, 百年修得共枕眠,能結為夫妻也算是緣分一場......蕭肅先生所提出的這份離婚協議, 已經是難得的厚道,請你再多考慮片刻罷。”
陳知意仍舊是淡淡的回答, “我不同意。”
臺下因為她這兩次堅定的不同意,已經是一片嘩然, 又是一些指指點點的議論傳入她的耳朵。
“這原配是什麽意思?非要巴着蕭先生?還有沒有一點廉恥之心?”
“她不同意又能如何?蕭大才子早就和簡小姐情投意合, 這樣不知趣的擋在人家有情人中間, 有什麽意思?”
“我早就說過了,和舊式女子講道理是講不通的!她們這一類人心裏全是一些封建的舊觀念,生是夫家的人, 死是夫家的鬼, 怕是這位原配寧願在蕭家做一位老媽子, 也是不願意離開她丈夫的罷?”
“未免太過愚昧了些,怎麽就不知道學學新派的思想,這世道早就變了。”
新派要她們學新思想,學了新思想後一離婚,舊派就要罵她們傷風敗俗,觀衆席裏那些人的議論聲越來越大,而坐在她們左右的那些女子,卻沉默着,一言不發。
法官問了兩次,陳知意都沒接受他的好意後,他也就不問了。
按照流程詢問下一個問題,“肅靜!請原被告雙方陳述對訴訟請求的意見。”
這次陳知意擡起了頭,認真回答,“我對蕭肅提出的離婚協議有意見,我不要他分給我的財産。”
她這句話說得緩慢,再加上她這人在說話的時候,自有一種慢條斯理的從容,原本還有着一點議論聲的觀衆席,随着她這句話的出口,徹底的安靜了下來。
大多數人都是不解,這原配是什麽意思?開口就是不要財産?被丈夫抛棄後氣得昏頭了?
陳知意接着開口,“我什麽都不要,也可以同意離婚,但我要求蕭肅在報紙上發一篇公告。”
“承認這場離婚,是因為他先做出了不道德的行為,婚姻內出軌別的女人,薄情寡義,而不是把一切,都推到我是個舊式女子頭上。”
她什麽都不要,做了這些事,只是想給另一個她,掙一個堂堂正正的名聲。
這句話一出,臺下原本就安靜的氛圍,在更加靜默了一下之後,猛然爆發出了一陣更大的喧嘩聲。
有的人已經不是在竊竊私語了,而是站起來指着陳知意的鼻子大聲罵道,“這是什麽無理的要求?你自己身為一個舊式女子,跟不上丈夫的思想,導致他娶了你之後不得不忍耐一段壓抑的婚姻,現在竟然還來怪他要脫離這段婚姻?”
以前還有着一塊遮羞布的時候,人人都不覺得抛棄家裏的原配妻子,追求心靈契合的婚姻有什麽錯,時代如此,大家都是這樣的,天下烏鴉一般黑,漸漸的他們也就覺得自己是對的了。
但大家都是讀過書的,知道什麽是禮義廉恥,什麽是責任擔當,這些人心裏未必就不懂,自己這種行為的不道德之處,不過是有着個西學的借口來開脫,靠着心理安慰來說服自己罷了。
“是啊,娶了這麽個妻子,整日沒有共同語言可言,又怎麽能不去尋求新的婚姻?”
“西人常說,婚姻是兩個相互契合的靈魂的結合,就像是亞當和自己的肋骨夏娃,在包辦婚姻下娶了這麽個妻子,難道是我們自己願意的嗎?”
“如果不是家裏要求,顧念着年邁的父母親,我當時是絕對不會妥協,娶那個舊式女子的。”
喧嘩聲太大,法官不得不敲了好幾次手上的錘子,高聲喊了幾句,“肅靜!法庭上不準喧嘩!”
然而議論聲還是不絕于耳,法官只能當作沒聽見,提高聲音繼續問蕭肅,“被告是否同意原告的訴求?”
蕭肅冷着一張臉,“我行事沒有半點不道德,我不同意。”
他現在是真的有苦說不出,以蕭肅的自尊心,他是絕對不會在大庭廣衆之下,把陳知意早就報複了回去,給他戴了不知道多少頂綠帽子的事情說出來的。
只能看着她颠倒黑白,明明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随着蕭肅的發言,臺下的氣氛再度熱烈起來,有人高聲喊了一句,“不能同意這種無稽之談!”
陳知意是一個很遵紀守法的人,具體表現在法庭上,她也十分遵守法庭紀律。
她沒有去和臺下這些人辯論,她如今只有一個人,不必做這種無用的事。
她只盯準了蕭肅,“你沒有不道德?外界人人輕視我這個原配,贊你和簡容天作之合的時候,你真的覺得自己沒有不道德?”
蕭肅避開了她的目光,沒說話。
而臺下多的是為他說話的人,“外界的人難道有說錯?你和蕭先生的确是不相配,他另外和懂他的小姐追求愛情,這有什麽錯?”
“想來這種不懂自我為何物的封建女人,該是不知道什麽叫愛情的罷!”
三番五次的被打斷,法官不得不宣布暫停庭審。
陳知意喝了一口水,看到陪審團裏除了最後進來的那位女士之外,其餘幾位看向她的目光,都帶着點不喜。
他們在讨論着什麽,似乎意見不一致,那位女士站在其他人的對立面,注意到她的目光,還朝她點頭微笑了一下。
陳知意回了一個微笑,這種時候,還有一位陪審員是站在她這邊的,情勢至少沒她預料的那麽壞。
這次的行事,其實很不符合她一貫的風格,陳知意是一個勝負欲很強的人,她很少做完全沒有把握的事情,更別說是像現在這樣,和整個社會約定俗成的風氣逆道而馳。
幾乎注定了會輸得很慘。
但沒關系,她目光掃過一遍臺下那些文人的嘴臉,像一開始那樣,安靜的等待再次開庭。
法官歸納了原被告雙方的争論焦點後,再次問她,“原告是否堅持上述訴求,要求被告登報聲明離婚原因?”
他沒有具體的再把陳知意那些“不道德”之類的話,再重新複述一遍。
陳知意點頭,“我堅持。”
她已經做好了再次被觀衆席上的那些人,指着鼻子唾罵的準備。
事實也是如此,被揭開了遮羞布之後,這些人幾乎都要惱羞成怒了,第一排戴着黑色鏡框的男子,冷笑一聲後,也不顧念這是法庭,站起來直接說了一句,“不過是一個愚昧女子的胡鬧,我看這場庭審,也不必再聽下去了!”
聲音很大,全場都能聽到,他也确實如同話裏說的那樣,直接站起來,就要拂袖離開來表達自己不屑的态度。
可在他剛走過被告席的時候,觀衆席裏忽然響起了一道十分冷靜得體的聲音,“庭審還未結束,胡先生這樣急着離開,莫非是被某些話戳到了自己的痛處?”
她們是不通洋文,不懂西學,但這不代表她們擠兌人的功夫,就比這些文人差了。
這道不和諧的聲音,讓這位胡先生的腳步一下子停住了,“笑話!胡某人這一生行得正坐得端,被戳到了什麽痛處?”
依舊是那道冷靜的聲音,“我以為胡先生是觸景生情,由今日的庭審,聯想到了自己落魄度日的原配妻兒,這才迫不及待的要去尋個無人處,安慰一番自己的良心,原來竟不是嗎?”
胡先生被這句直白的反問諷刺得下不了臺,過了一會兒才一副夏蟲不可語冰的高傲神情,“一介婦人,能懂什麽?我雖然和原配離婚了,但自認從未虧待過她!”
“哦?我是不懂,不過是上個月才接濟了一番,你口中從未虧待過的原配罷了。”
胡先生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而觀衆席上的人,已經在引論起了這位突然出聲,聲援蕭肅原配的女子是誰。
“好像是張越先生的原配妻子,這女子我還贊過她深明大義,自願退位讓賢,看她今日說的這番話,原來心裏竟是存着怨氣的嗎?”
“你這麽一說,其餘幾位似乎也很眼熟,都是哪位名人的原配妻子罷?”
“這群人集結到了一起,是不反思自身反而要抱團取暖?當真可笑。”
是很可笑,一群失敗的、被時代抛棄的、沒有話語權的弱勢群體,竟然妄圖站在一起,挑戰這個社會的風氣。
這道聲音像是一個信號,繼第二排右數第三位女士發聲後,這群在最後關頭姍姍來遲的女人,不再是一片沉默。
十分內斂,又十分尖銳,像是平日裏忍着傷痛,将刺都裹進自己身體裏的某種生物,今日突然将刺都攤開對準了外人。
“我們是不懂什麽是愛情,想來您也不會懂什麽是責任和擔當罷?”
“這位先生知道顧念自己年邁的父母,那可曾推己及人,顧念過為自己生兒育女的原配妻子?”
“既然知道婚後會沒有共同語言,那當初又為什麽會妥協結婚?西學裏講人權,你追求新派小姐的時候知道人權,娶原配妻子的時候,怎麽就不知道堅持自己的人權?”
陳知意沉默的坐在原告席上,看着底下一個個男性文人站起來,再一個個的被這群女人辯得面紅耳赤,讷讷不能言的坐下去。
她如今知道了她們的身份,也知道這裏面可能有些人,一輩子都沒這麽大聲說過話,做過這麽離經叛道的事。
第三排的劉頤蓮,說話時手都在打顫,聲音哽咽了,但還是強撐着把話講了個明白。
這對她來說,可能是她這輩子唯一能講個明白的時候了,她從來性格就柔順,遇到點事情就要落淚,可今天卻哽咽了,也不要這眼淚流下來。
一場庭審,最後變成了觀衆席上雙方的辯論,而這群平時被他們所看不起的舊式女子,竟然還占盡了上風。
每一個都沒有歇斯底裏,只是有條不紊的講道理,直至最後,對面那群文人只會說一句話了,“和你們這群舊式女子,果然是講不通道理的!”
說完一個二個拂袖而去,仿佛是再不屑于和她們說話。
這是贏了嗎?不是,她們在這世道上是沒有話語權的,這群人轉身就能走,還能把自己放在一個高高在上的位置,仿佛不是辯不贏,而是她們連出發點都是錯的,根本不值得這群人理會。
但這是做了一場無用功嗎?也不是。
越是黑暗的時候,就越是要在這黑暗裏潛行發聲,哪怕有時候根本連回音也聽不到,但不這樣做,就真的一點都沒有破開這黑暗的希望了。
很多事情,是即使知道沒用,也要拼盡全力去做的。
在這場全城矚目的庭審過後,報紙上對舊式女子的诋毀越來越嚴重,仿佛這些人根本就不該存在于這個時代一般。
但暗處,随着這場庭審現場所有的發聲細節傳了出去,有一些變化,已經在發生。
滬市的一所公寓裏。
趙媛州是一位留洋歸來的新派小姐,相較于舊派小姐在婚嫁市場上的人人輕視,新派小姐們無疑是吃到了時代紅利,被才子新貴們追捧的那一批人。
并且因為這類青年學了點西方的紳士風度,在對待女士時風度翩翩,十分殷勤讨好,看起來女性的地位已經提高了許多。
但也只是看起來,這時代,除極個別從事教育寫作等“适合
女人的工作”外,許多小姐都不會親自出去工作。
女性的工作機會極少,而工作,某種程度上代表着這個群體,在社會上的話語權。
趙媛州和滬市大學教授孫元的故事極其俗套,新派青年孫元受制于家庭的壓迫,娶了毫無共同語言的舊式原配妻子,兩人之間雖然已經生育有一兒一女,并且妻子日常打理家務,勤勞賢惠從無怨言,但孫元在這段婚姻中,還是感到十分痛苦壓抑。
他不願意每天回家,都面對的是木頭樁子似的妻子,這讓他感覺仿佛不是娶了個伴侶,而是娶了個老媽子回家。
正是在這種時候,才留洋回來的趙媛州進入了他的視線。
趙媛州活潑新派,通曉西學,兩人聊天時,讓孫元常常有種一見如故的感覺,他深深的傾慕着這位小姐,而趙媛州對這位博學多才的教授,也不是毫無好感。
雖然知道孫元早就有妻有子,但當下的風氣如此,不少受到封建包辦婚姻迫害的進步青年,最終不都沖破了束縛,奔向了自由的愛情?
趙媛州沒把孫元的妻子看作情敵,甚至還覺得對方有些可憐,都新社會了,還堅持那副舊思維,也是一個深受封建禮教迫害的可憐人。
站在人性天生的,對弱勢群體的憐憫那一面來看的話,她同情對方,但站在她所接受的,社會思想教育這一面來看的話,她也不覺得自己和孫元遵從天性,追求愛情這件事有什麽錯。
如果要追究原因的話,只能是怪造化弄人。
人的所思所為,是真的會受限于當前所處的社會的,當一件事,整個社會都覺得沒問題的時候,趙媛州自己也就會受了這洗腦,以為這件事很正常了。
直到燕京法院那場離婚官司的傳來。
趙媛州打了孫元一巴掌,提着行李箱搬出了她和孫元的公寓。那場離婚官司,雙方僵持不下,最後的結果是等待來日再開庭。
陳知意照常上下學,她生活其實沒怎麽受影響,除了報紙上對她的謾罵愈演愈烈。
這天放學後,她回了家裏,才發現家裏多了好幾個人。
她父親陳忠,帶着一雙弟妹陳宇延、陳雅柔,沒提前通知她就進了家門。
陳知意皺了皺眉頭,劉嫂站在她身邊,臉上的神情有些尴尬,小聲開口為自己辯解,“這幾位說是陳小姐你的家人,尤其年紀大的這位,還說是你的親生父親,我見着把人在門口晾一下午也不太好,這才自作主張把人領了進來。”
劉嫂是受過陳知意的要求的,知道這位小姐十分注重隐私,不大願意放陌生人進來,但今天,這不是特殊情況嗎?
而且在她看來,一位年輕的小姐,獨身在這社會上生活也不容易,她心裏雖然猜不到,陳知意是和家裏發生了什麽矛盾,但因為陳知意對她和善,她私心裏也是想着能讓她和家裏人緩和一下關系的。
不然就這麽一個女人生活?沒個頂立門戶的,一個女人怎麽活得下去?
陳雅柔聽到了這下人的解釋,嘴巴嘟了起來,“姐姐是不歡迎我們來嗎?這下人做得也沒錯,我們千裏迢迢的來,難道你還要她把父親和我們關在門外?”
她下午兩點多鐘就到了,已經在這房子裏轉了一圈,看完之後只有一個感想,沒想到她那位文豪姐夫出手那麽大方,都要離婚了,還給陳知意置辦了這麽一個合心意的住處。
這院子其實不大,但陳知意不是一個委屈自己的人,手裏有錢,她自身又有品味,屋內的擺設都是她細心挑選過的,有一些比較低調,沒見識的人看不出什麽好壞,有一些卻是明晃晃的牌子貨。
陳雅柔抱怨完,陳忠才接着說出了此行的目的,“我看到你在報紙上鬧的那些事情了,實在是不像話!給你寫信你也不聽,這次我親自來了,說的話你總該聽一聽罷?”
“如果還是上次寫信來的那一套,我勸您還是別說。”
“不孝女!你看看我們陳家的名聲,都被你給毀成什麽樣了!”
陳忠被這句話氣得臉色鐵青,本來就高漲的怒火,現在是越發厲害了。
他進了燕京後,第一時間就是去買了這幾天的報紙,果然不出他所料,全是對陳知意,對陳家的诋毀之言。
他一開始還能念着父女情分,不願意太過逼迫陳知意,可現在眼看着這件事情鬧得越來越大,陳忠再看陳知意的時候,也想不到什麽父女情分了。
如果不是現在的時間地點不方便,他都想請家法教訓一下這個不孝女。
沒給陳知意再開口的機會,陳忠直接下了論斷,“明天你跟我去一趟蕭家,好好和你丈夫道個歉,看看這事情還有沒有轉圜的餘地。”
“我去給他道歉?”
陳忠摸了摸胡子,“我看了報紙上的那些事了,不過是一些捕風捉影的新聞,更何況男人哪裏有不三妻四妾的?”
說到這裏口氣越發獨斷,“為了家裏的名聲,你暫且忍耐一些,如今你弟弟還沒定親,”話題一轉,“再說了,你和蕭肅離婚了,以後要靠什麽生活?”
陳忠是真覺得自己已經為這個女兒打算到了極致,從古至今,多少女人,不都是這麽過來的嗎?
怎麽輪到她,她就受不了了,非要鬧出這些事情來敗壞了家裏的名聲?
陳知意靜靜聽完他這些要求,只說了一句話,“我靠自己也能生活。”
“你別以為有着你母親那些嫁妝,這輩子就高枕無憂了,一個女子獨自在這世道上生活,不是那麽簡單的!”
陳忠很不滿這個女兒的頂撞,從前覺得她有靈性,比二女兒更加得他的意,但現在看來,女兒家還是溫順一些更好,起碼不會給家門蒙羞。
陳知意之前沒那個條件和陳家撕破臉,現在卻是不再有這種顧慮了。
關于這筆嫁妝,她早就想問個清楚了。
“父親也知道這是我母親留下來的嫁妝?說起來奇怪,我長這麽,甚至結婚嫁人之後,都半點沒聽你提起過,有關這筆嫁妝的只言片語。”
她的眼神仿佛是看透了陳忠的那些小心思,不管是新派還是舊派的說法,都從沒有聽說過占了別人家母親留下來的嫁妝的。
剛才他還在理直氣壯的訓斥陳知意,現在接觸到她的眼神後,卻仿佛是被潑了一場涼水一般,陡然語塞了起來。
陳忠自認是個性格正直的人,在他所受到的教育裏,關于剛才他訓斥陳知意的那些話,都是能形成一套邏輯,背後都是有着幾千年傳下來的道理支撐的,比如重男輕女,因為陳家唯一的男丁陳宇延的婚嫁問題,陳知意就必須忍氣吞聲維護好名聲。
這些都是和他自小受到的教育相對應的,他不覺得自己有錯,所以在訓斥陳知意時,顯得格外的堂堂正正。
正是因為這點,陳知意知道和他講離婚這件事情講不通,才提起了嫁妝這件事。
果然,女兒受罪的時候他要求對方忍讓,提起嫁妝這件事,他卻瞬間就感到理虧了。
陳忠惱羞成怒,拂袖就要走,陳雅柔卻是沒看夠這場熱鬧,人都走到門口了,還在說風涼話,“唉,你說大姐這是圖什麽?姐夫雖然移情別戀上別的小姐了,但她待在蕭家,好歹還能有一個依靠,現在她這樣把離婚的事情鬧得人盡皆知,搞得報紙上人人喊打的,以後還能嫁個什麽好人家?”
“都不知道還有沒有人願意娶她咯!”
她本來是在幸災樂禍,聲音提得高高的,務必要屋內的陳知意聽見。
卻沒想到話音剛落下,身旁就傳來一道男聲,“勞煩你惦記了,多得是人想娶她!”
還是一道熟悉的男聲,白計寧站在汽車旁邊,人剛下車,冷不丁聽到這番話,下意識的就接了一句。
說真的,好不容易等到人離婚了,真是做夢都想把人娶回家。
這夢還分兩種,美夢是抱得美人歸。
噩夢是競争對手太多,大家頭都争破了,最後還每個人都只得了陳知意一句“對不起,謝謝你們的喜歡”。
真是當場就把白計寧給吓醒了。那天從法院離開後,雖沒得到一個結果,但陳知意倒是結識了好幾個朋友。
其中一個是當日陪審席位上,對她釋放善意的那位陪審員,燕京大學校長裴鮮于的妻子,胡西月女士。
人與人之間的交往,都是很看眼緣的,陳知意和胡西月年齡相差頗大,卻奇異的很談得來。
收到胡西月請她來家裏吃飯的邀請後,陳知意很快就答應了下來。
胡西月夫妻兩人出身都相當不凡,不然也不能一個在那個年代,就出國留洋,而另一個還能聽從父母之命,門當戶對的嫁給對方。
但這兩人的生活,卻過得十分簡樸,住的是燕京大學免費分配給職工的家屬院,吃的也是院子前三分小地裏,産出的一些不值錢的瓜果。
陳知意到的時候,裴鮮于正在做飯,倒是胡西月在客廳待客。
兩個女人說了一會兒話後,這位裴校長才端着菜盤子,姍姍來遲的和今日的客人打招呼。
結果這一看之下,裴鮮于就愣住了。
他知道今日招待的是老妻的那位忘年交,也知道對方叫陳知意,但卻半點沒把這個陳知意,往燕京大學這一屆新生中,出盡了風頭的那位外文系陳知意身上聯想。
沒別的原因,這兩人在世人眼中的印象,實在是相差到南轅北轍的地步了。
一個是正在和丈夫鬧離婚的舊式原配,一個是新生入學招考時,外文滿分,國學被破格錄取的天驕,任誰也想不到這竟然是同一個人好吧?
沒有讓長輩先開口的道理,陳知意先站起來打了聲招呼,做足了學生的樣子,“裴校長好。”
胡西月笑了笑,“他雖然做了個什麽校長,但你是我請來的朋友,不必對他這麽畢恭畢敬的。”
她只以為陳知意是随着外人的态度,懂禮數,對這些校長教授的要尊敬一些,半點沒往她真是這位校長的學生,這方面想過。
老妻的笑聲,徹底打破了裴鮮于的怔忪,他才想到現在自己還端着盤子,這在家裏朋友間倒是沒什麽影響,但在學生面前,到底是有損自己的形象。
放下盤子後,裴鮮于咳嗽了幾聲,力圖做出校長的威嚴神态,打斷了胡西月的調侃,“她就是我的學生,禮數上就是得周到些。”
“什麽你的學生?”胡西月沒聽懂他這句話。
裴鮮于摸了摸胡子,“還記得我給你講過的,這一屆中姓陳的那位學生嗎?如今她就坐在你面前。”
“你說知意現在是在學校裏念書?”這下胡西月是真的驚訝了。
陳知意露出一個歉意的表情,“之前都沒找到機會說這件事,真是對不住。”
“這有什麽對不住的?”胡西月是個直性子,尤其對看在眼裏的人特別護短,只是還是忍不住開口,“可我之前聽說,你确實是受舊式教育長大的?”
“從小是在私塾裏念書,”陳知意斟酌了一下用詞,“但一直以來我看書都挺雜的,西方的也愛看。”
她雖然沒說全,但胡西月聯想到對方的這一系列遭遇,一時間倒是又對她憐惜了幾分。
不免又覺得那位蕭大才子實在眼瞎,真要論起來,知意可比他那位師妹優秀了不少,單是聽他丈夫提起的那幾句,關于陳知意在學校的成績的話,就能看出來對方以後必不是池中物。
只是世人看事情多是看表面,見到個舊式女子,就認定對方必定不如新派小姐了,真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