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在簡容一開始要求簡儒文打壓容與的時候, 簡儒文是直接斥責了她一句“胡鬧”。
容與這位在去年冒頭的新人,一出世便引發了一場文壇地震,如今随着《保羅》的連載, 對方在文學界的風頭之盛, 幾乎有着要蓋過同時期所有天驕的趨勢。
這樣的人才, 如果不是必要情況下,他并不願意和對方結仇。
簡儒文不是單純的文人出身,他出生時舊朝雖然已經開始漸漸走向了末路, 但那時還是有着科舉考試的, 他正是在二十多歲時, 通過科舉入仕, 進入了官場。
随後舊朝崩塌, 他雖然接受了當時政府遞來的橄榄枝, 但到底還存着一點明哲保身的心思,将重心全都放在了辦學寫文這些既能揚名, 又不會出什麽錯處的事情上。
事後證明他當時的選擇是正确的,新政府的确沒能長久, 而他也正是因為牽扯不深,沒有被當局清算, 還能安安穩穩的繼續辦學。
但經過這一遭驚險後, 簡儒文倒是越發的把心思放在了辦學上,也因此有了桃李滿天下的美名, 在文壇的名聲更加響亮。
作為一個一生收了不少學生的文壇泰鬥,簡儒文在最初看到容與的《說張三》的時候,也起過一點愛才的心思, 只不過随着後來《保羅》的連載, 容與主戰派的立場顯露出來, 他才熄了這份心思。
他并不認為現在是開戰的好時候,簡儒文是經歷過舊朝末年的那場慘敗的,他二十多歲初出茅廬時,也和現在的年輕人一般,滿心都是不過一死的熱血,直到親眼目睹了這場敗仗。
同胞戰死,血流成河,屈膝求饒,割地賠款,沒經歷過的人真的不能理解,那種戰敗之後的屈辱和麻木。
仿佛是親自被折彎了脊梁,戰敗一次,他們的國家就要比之前更加低人一頭。
既然和容與理念不合,此後他就再也沒關注過對方的《保羅穿越記》,簡儒文對容與這個人的印象,也只有“主戰派”“見解獨到”和時不時聽人感嘆的“後生可畏”,這幾個單薄的标簽。
他是有這個見識,但卻不太了解這個人和這本小說,至于他女兒簡容,則是單純的被嫉恨沖昏了頭腦。
簡容受着簡儒文的言傳身教長大,當日聽到華納的電話後,本來是有這個見識,對《保羅》這本小說做出正确的判斷的,但凡仔細想了“倫敦日報采訪”這幾個字,她都不會像現在這般,直接回簡家要求她父親出手。
但卻因為她當時的精神狀态不佳,以及簡容對陳知意這個人的複雜心思,導致她根本沒能冷靜處理這件事。
簡儒文當初受邀去歐洲游學時,獨獨只帶上了簡容這個女兒,就能看出來簡容在他心裏的地位。
簡容是他的老來女,平時最為疼愛,又剛受了那麽一番委屈,實在是可憐,在她三番五次的要求之下,簡儒文到底沒堅持住原則,嘆息一聲後,聯系了衆多好友和學生。
他心裏雖然不願意随意的和這位後起之秀結仇,但這卻不意味着,他認為對方有什麽能威脅到他的實力,容與勢頭雖然猛,但出世的時間實在太晚,和簡家相比還算不得什麽。
簡儒文是在官場上混過的,深谙“斬草不除根,春分吹又生”的道理,既然已經要出手得罪對方,那就必定不能再讓容與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本來事情也是朝着他的想法發展的,許多報社都看在他的面子上,停止了《保羅》的連載,報紙上有關容與和他的小說的讨論,一下子幾近銷聲匿跡。
雖然其中的大多數報社,都是持的中立的态度,既觀望着容與的動靜,又礙于情面沒拒絕他。
唯一的例外就是燕京日報,即使是在這種四面楚歌的形勢下,燕京日報仍舊堅定不移的、立場鮮明的站在容與身後,不僅照常連載《保羅》,還淡定得仿佛從沒有收到過各地來的解約合同一般,半點沒有要為容與活動一下關系的意思。
甚至就連容與本人,也仿佛毫不在意自己被文學界封殺一般,沒對外發表過什麽文字,也沒争取過解約報社的支持。
事出反常必有妖,簡儒文雖然因為對方一派的風平浪靜感到了一點不安,但在當前的情況下,受限于認知,他也的确是沒想到容與還會有什麽破局的法子。
畢竟近代以來,華夏還從未出過這樣的先例──一本華夏人所寫的小說,竟然在西方掀起了一陣狂潮。最先了解到陳知意處境的,是同在文學界又知道她筆名的林路留。
因為陳知意,林路留如今大半的時間都待在了燕京,還被滬市的朋友笑稱為“身在曹營心在漢”,頭上雖還蓋着他們“南派”的帽子,但心已經飛向了北方。
他如今和陳知意仍舊保持着書信的交往,得知這件事後,立馬就給人去了一封信,詢問需不需要幫助。
其實不待陳知意回信,林路留就開始為她活動各方面的關系了,至于簡家之所以出手的原因,聯系到簡容和蕭肅之間的關系,他心裏面也有點猜測。
只恨這簡家欺人太甚,插足了別人的家庭,還要毀了他知己的前程!
林家真論起人脈地位來,門第其實要比簡家高得多,畢竟簡家是從簡儒文這一代,才開始真正發跡的,而林家卻是連續幾代,家族裏都必會出一個文壇泰鬥。
林路留出面後,的确是有一些中立的,其實不大願意為難容與的人,看在林家的面子上恢複了對《保羅》的連載。
但林路留畢竟不能代表整個林家,且他如今的地位,在簡儒文面前還是要自稱小輩,所以雖然有那麽幾家報社動搖了立場,但對容與目前孤立無援的情勢來說,仍舊是杯水車薪。
收到陳知意回信的時候,林路留剛給他祖父去了一封信,闡明了他對容與的感情,請求他祖父出手解了容與目前的困境。
對簡儒文來說,他林路留還是個小輩,但簡儒文在他祖父面前,不也只是一個小角色?
可信剛寄出去,林路留就收到了陳知意的回信,打開一看,居然只有短短的一段話,請他不必為這件事費心。
一時間林路留的心情真是十分複雜,既感慨于知己的灑脫和善良,又不由得因為這場無妄之災,更加的憐惜對方。
她一腔報國熱情,什麽都沒有做錯,憑什麽要經受這樣的不公平對待?
此時和林路留想法相同的,還有正躺在病床上的蕭肅。
蕭肅是簡儒文的門生,受了他的影響,在對外的立場上也是個主和派,但哪個熱血未消的青年,能沒有一個上陣殺敵、驅除鞑奴的志向?
從《說張三》開始,蕭肅就對容與此人十分欣賞,再在後來,每日追着《保羅》的連載,品讀出他隐藏在通俗小說的外皮下,那種種精辟的見解後,他更是對這位先生推崇不已。
蕭肅少年成名,自然是看得出容與文字裏的志向,和對當下時局的破局分析,在他的心裏,他早就和這位先生神交已久,如果兩人有幸能見面的話,必定能成為至交好友。
此時他突然聽到了恩師對容與的排斥和封殺,心裏難免就有了一點異樣。
在簡容來醫院看他的時候,蕭肅因為心裏實在不解,直接就問出了口,“小容,你可知道容與先生,是因為什麽原因得罪了老師?”
簡容這時候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容與是陳知意筆名的事情曝光,尤其蕭肅對容與的推崇,她是看在眼裏的。
以前陳知意樣樣不如自己的時候,師兄都還對她有情,如果再知道她就是那位壓了自己一頭的容與先生,師兄豈不是會對對方更加情根深種?
懷着這樣的心思,又突然聽到蕭肅提起了容與,簡容一時間都沒能拿穩手上的杯子,勉強穩住心神後,才故作不在意的開口,“師兄怎麽突然問起了這個問題?”
“只是聽說了這件事,容與先生高風亮節,不像是老師平日裏痛恨的那類小人,其中是不是有着什麽誤會?”
“我也不清楚。”
簡容匆匆敷衍了幾句,沒像前幾天那樣在病房多待,回去後,到底沒忍住給他父親打了個電話。
得知目前事态正在往她所希望的方向發展,再過個一兩年,必定不會有人記得容與這個人之後,簡容心裏才松了一口氣。
簡儒文和她一般,一開始雖然覺得燕京日報和容與這人的反應有些反常,到警惕了一段時間之後,實在沒發現對方有什麽動作,漸漸的也就把這件事放下了。
這對簡儒文來說,不過是打壓一個新人,最多這個新人特別一點,需要多費一點力氣。
他只當對方之所以無作為,是因為知道反抗了也是白浪費時間,所以才消極認栽。
直到八月二十七日這天,經過一家全國性報刊的報導,《保羅穿越記》在英國引起了一陣追捧風潮,且這風潮還有向世界擴散趨勢的消息,傳回了國內。
文學界為之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