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謝峻一開始的時候, 并沒有多看重跟蹤劉志剛的事情,只是因為托付的人是陳知意,才撥了兩個人去監視他。
直到有消息傳來, 劉志剛竟然打着的是綁架陳知意的主意。
怎麽會這麽巧,陳知意前腳才托付他幫忙盯人,後腳這人就當真萌生了對她不利的想法?
這念頭在謝峻的腦海裏一閃而過, 但他卻沒有過多深究,全副心神都放在了這個劉志剛的小動作上面。
他必是不可能眼睜睜的看着陳知意被綁架的, 而且看這情況, 她還是受了她那個丈夫的無妄之災。
按照謝峻的想法,他不能容忍劉志剛的小動作,心裏對蕭肅也是十分不滿, 如果不是顧念着陳知意的想法,謝峻是想着給這兩人都吃個教訓的。
只是陳知意雖然已經流露出了要和她這個丈夫分開的想法, 但兩人到底有着三年的情分在, 謝峻一時間投鼠忌器,不太願意做太大的動作,讓陳知意重新又可憐上他。
他正躊躇着, 卻不妨突然收到了陳知意的電話, 聽完她話裏的意思後, 謝峻重新又在心裏估算了一下目前的形勢。
這個蕭肅, 當真是不足為懼。
劉志剛目前聯系了兩個小混混, 已經談妥了綁架的各種事宜,謝峻捏了捏眉心, 在心裏把各種事情都過了一遍。
謝峻從小所處的生活環境十分複雜, 這也是造就他如今冷淡性情的原因之一, 而常年對情緒的壓抑, 帶來的後果是對某些東西強烈的情緒波動。
仿佛是将對其他東西的注意力,全都轉移到了某種特定的事物上,他對陳知意有一種偏執的保護欲。
因此格外不能容忍有人試圖傷害他的小玫瑰。
腦海裏的念頭轉了幾圈之後,他到底是沒忍住,決定親手來處理這件事情。劉志剛因為家道中落之前,在場面上混跡的那段日子,很是認識了一些燕京城裏的“道上混的”。
這時候時局動蕩,各種陰私官司層出不窮,這些“道上混的”聽着雖然不起眼,但手中卻着實是有着幾分勢力的。
遠的不說,就滬市的那位姓杜的大佬,就是這時候着股勢力的代表之一,像那種到了一定地位的,連當局都不敢輕易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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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到底是龍興之地,地下的這股勢力不可能像滬市那邊一樣猖狂,這時四九城裏名聲最大的,還是一位被叫做“九爺”的幫派頭頭。
劉志剛找到的,就是屬于這位“九爺”地盤上的兩個不入流的角色。
因為劉志剛出得起錢,這活兒又不算難,不過是綁了兩個弱女子,那兩個“道上混的”心裏沒把這當成什麽正經活兒,一次喝醉酒之後,興起就把這件事拿出來吹噓了幾句。
“你說這男人有多窩囊,報仇都只敢找兩個女人!”
到底沒敢在酒樓大堂裏把話說透,說到這裏,話題就轉了個彎兒,”我去看了眼,那兩個女人裏,一個叫陳什麽知意的,名字怪好聽的,小臉長得也真的好看!”
說完後,其中一人還“嘿嘿”的露出了個男人都懂的笑容。
本來嘛,綁都綁了,到時候人都在他們手上了,沾點便宜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這兩人不過是酒後醉言,但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恰好坐在隔壁包間裏的陳九,卻是一下子被“陳知意”這個名字給聽住了。
都說亂世造英雄,這種混亂的世道,的确是給了很多自身有本事的人出頭的路子。
比如這位“九爺”,誰也不知道他是哪兒來的,但這人卻偏偏靠着一股狠勁兒和靈活的頭腦,一步步爬到了如今這個地位。
旁邊陪酒的小茉莉兒觑着陳九的臉色,小心翼翼的提醒,“九爺?”
今天這局是請的這一片兒的警察局局長,兩邊都不是她得罪得起的人,因此她說話十分謹慎。
陳九轉了轉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到底是心裏牽挂着那個名字,應酬完這攤子人之後,神情難辨的吩咐手下,“去查查剛才在大堂裏吃酒的那兩人。”
陳知意這個名字,自從離開陳家之後,他就許久沒有聽見過了。
沒再聽人提起過,但他心裏卻一刻也不敢忘。
如今的燕京城裏,怕是沒一個人知道,這個在外面風光無限的九爺,最開始的時候,只不過是南城陳家家裏的一個門房之子。
陳家是老式的大戶人家作派,家裏用的下人,大多是幾十年的家生子,陳九從出生開始,就牢牢記住了自己的身份,他一輩子都會是陳家的下人。
但他這人天生反骨,又在外面受了一些新派的思想教化,并不認同那個門房爹的耳提面命,十分不甘心一輩子就這樣受人驅使。
小的時候的陳九不懂遮掩,常常流露出想去學堂認字的念頭,為此還被不少人嘲笑,一個天生的下人,居然還做着識字的美夢?
就連他爹娘,都是苦口婆心的勸他做人要踏實一點。
唯一沒笑話他,還當真教他識字的,只有陳家的大小姐。
那時候的陳知意剛穿越過來,從小被國家灌輸的是“九年義務制教育是法律規定的權利和義務”這種觀念,又恰好遇到一個倔強着性子想識字的小少年,她有什麽理由不幫一把呢?
不僅僅是讓人認了字,陳知意還秉持着一貫的有始有終的做事風格,找白計寧要了課本,免費給人掃盲到了初中。
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絕不讓任何一個有進取心的人,做九年義務制教育的漏網之魚。
而這些對她來說,不過就是随手做下的小事,對那個時候的陳九來說,卻是他一輩子命運改變的開始。
陳九有時候都想過,如果沒有那段時間大小姐教給他的那些東西,可能他也走不到如今這個地位吧?
但不能想,知道大小姐已經嫁人之後,陳九已經許久不敢想這些往事了。
他這輩子最想要的,就是脫離陳家下人的身份,活成一個堂堂正正的人。
但真的離開陳家之後,他卻還是一直用着“陳九”這麽個敷衍的名字。
仿佛這個名字就是他和大小姐之間唯一還剩下的聯系,改了,和她之間唯一的聯系也就真的斷了。
慢慢的品下一口酒後,陳九垂下眼皮,掩住了眼裏的情緒。
在“陳知意”這三個字面前,陳九永遠都覺得自己還是當年的那個下人,而她還是當年那個教她識字的大小姐。
想到有人居然敢用那種語氣提起這個名字,陳九的眼裏,慢慢的湧起了一點戾氣。陳知意搬到附中附近後,就真的開始了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最後沖刺複習。
在她的想法裏,不過是擺平幾個小混混,對謝峻來說,應該不是什麽難事,因此半點沒想過這件事會生出什麽意外。
她如今心裏最緊張的,還是明天在燕京大學的國文考
試。
她明天就要和周妙妙一起結伴去考試了,總共要考三天,第一科就是國文。
本來她是對自己很有信心的,畢竟再怎麽說,她曾經也是個名校研究生,但随着對這個時代的高考的了解越多,陳知意心裏慢慢變得有些不确定起來。
實在是這時候自主招生的變數,真的是太大了,比如去年有一個劉姓學生,除了國文之外的所有科目都不及格,但卻偏偏因為這人在國文試卷上寫了一篇文章,驚豔到了中文系的一位教授,當即這位教授就不拘一格降人才,拍板将人給錄取了。
不得不說,這時候的閱卷方式,某些時候真是相當任性。
因為這些個特例,導致陳知意在拿到國文卷子的時候,幾乎是下意識的就先去看了最後的作文題目。
看完後覺得還好,是這時候常見的題目──“語謂‘多難興邦’,試申其說”。
多難興邦,出自《左傳.召公四年》,意思是國家多災多難,一定程度上可以激發人民奮發圖強,振興國家,實際上暗指的就是當下的國家現狀。
這時候的學生,是真正的社會高精尖人才,招考不僅要考察他們的學識,還對這些考生的政治素養、實事敏感性等方面,有所考察。
陳知意之前做過一版試卷,那時的作文題目是“論青年救國之方針”。今天的題目所想考察的,其實大差不離。
如今這道關于國家的難題,不知道牽動着多少人的心,他們思索這些問題時,因為自身孱弱,而前路又不見光明,大多數時候都會感到茫然,對前路充滿着不自信。
陳知意也思考過這一類問題,而和這時代的人不同的是,她心裏是有一個明确的答案的。
且這個答案,還是經過歷史驗證過後的,最正确的答案。
再也沒有一個人像她一樣,對國家光明的未來如此篤定了,畢竟她是真的親眼見證過的;也再也沒有一個人,對當前的華夏該踏上怎樣的一條道路,知道得如此清楚明确了。
寫完前面的題目後,陳知意在心裏略打了一個腹稿,下筆先渲染了幾句之後,引出了一個“破而後立”的觀點。
江山秀麗疊翠峰嶺,我的國家如此壯美,哪個願臣虜自認?
多難興邦,這個國家此時所承受的所有磨難,都只不過是為了後來“寶劍鋒從磨砺出”的橫空出世,做下鋪墊罷了。
而這破而後立,到底是要如何一個“破”法,陳知意心裏很清楚,現有的國情下,這個“破”真的就指的是将之前的社會階級全部打碎,從下到上,來一場徹底的變革。
一時間文思泉湧,下筆不斷,匆匆申述完,到後半部分的時候,她腦海裏浮現起的是“興邦”這兩個字背後,重若泰山的種種努力。
很多人一輩子的願望就是能看到這個國家強大起來的模樣,但其中一部分人,卻是一輩子都沒能等到這個願望實現的那天了。
如果可以,陳知意真想親口告訴一下這些人,國家的未來會是怎樣的強盛。
寫到這裏,她一時沒忍住,往文章裏添了一句,她曾經在新華字典上看到的造句:
“張華考上了北京大學,李萍進了中等技術學校,我在百貨公司當售貨員,我們都有着光明的前途。”
在你們為之流血犧牲的,那個安定的社會裏,不論職業,每個人都會有着光明的前途。
陳知意寫得投入,一時間都沒有注意到,監考的那位教授一直站在她身後,屏住呼吸看着她寫完這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