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三天的考試時間過得很快, 除了歷史讓她稍微有點不确定之外,其他的幾科陳知意都自覺考得還行, 發揮出了她正常的水準。
之所以歷史不好,也是有原因的,這就像學過不标準的英文發音的人,再糾正起來,總是要比什麽都沒學過的人更難。
陳知意上輩子本來就學過一遍歷史,早就對一些歷史常識有了個固定印象, 而這輩子的歷史,除了走向和上輩子大致相同之外,卻幾乎給大半歷史名人和事件都換了個名字, 對她來說記起來就格外困難。
燕京大學是自主招考的第一波, 後面還有幾所學校要考,但離得最近的一場考試, 也是在一周之後了。
她向來很懂得勞逸結合的道理,清早起床後, 幹脆給自己放了一天假,散步去了燕京日報,打算把這段時間的讀者來信搬回了家。
用“搬”這個字,絕對不是誇張, 之前有關北美獨立一事的讨論, 讓《保羅》徹底在全國範圍內都火了起來。
如今的《保羅》已經不只是在燕京日報上連載了,全國各地大多數城市,都在實時的轉載這篇小說。
這樣的火爆除了給陳知意帶來了不菲的收入外,還讓容與這個筆名的名氣直線上升, 具體表現在如今寄到燕京日報的讀者來信, 已經越來越多了。
多到丁思常寫信來感嘆, 燕京日報雜物室光是裝容與的信,都要裝不下了,到現在已經不得不定時清理,不然這讀者來信真是要淹了他們報社。
陳知意這個形象,就連當初和丁思和她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都不敢認她就是容與,更別說其他人了。
報社來來往往那麽多人,大多數人都看到了丁思周到的出去接人,還帶人去了雜物室,但卻愣是沒一個人往她就是容與上面想過。
“這邊是已經整理出來的信件。”
陳知意粗略的看了一眼,随即眉頭皺了起來,這數量怕是翻個三天三夜也翻不完。
大多數都是一些吹捧之詞,拆開了幾封信後,其中一封引起了陳知意的注意。
信上的字寫得遒勁有力,從遣詞造句上來看,對方顯然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但這不是陳知意特別關注的原因。
讓陳知意感慨的是,對方在信上說自己一直有着報效祖國之心,卻常常心中憂慮,為國家該何去何從而感到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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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今日讀了先生的《說張三》與《保羅穿越記》,才有了醍醐灌頂之感,先生借保羅之口,道出的種種關于西方資本主義制度的優劣之處,以及隐晦提及的國外其他先進政體制度,常讓顧某心中有所明悟,世界之大......如今顧某即将啓程前往新成立的軍校,雖不知前途在何方......今後若有機會,萬望能與先生一見!”
陳知意在寫《保羅》的時候,的确是不經意間加入了一些後世對資本主義制度和另一種制度的看法,這種評價是真正經過時間的檢驗,由世界上最頂尖的那批人所總結出的精華。
她下筆寫出這些東西的時候,完全是慣性使然,就像每個學過高中歷史的人,在談起資本主義的時候都能随口說出一二三點看法,随口背出幾句《資本論》的句子一樣,不過是後世随處可見的一些觀點。
當時寫了也就寫了,這些東西早就在後世的教育中成了她的一種“常識”,卻沒想到能得到這樣一個結果。
或者說,她潛意識裏其實是在期待着這樣的結果的。
信的最後落款是某某軍校顧怿,想來他這時候應該已經在軍校裏了,才會留下這個地址。
陳知意心下感慨,提筆想了想,給這位特別的讀者回了一封信,落款是燕京日報容與。因為謝峻那邊已經掌握住了劉志剛的所有情況,再加上連日複習考試後的驟然放松,陳知意對自身的警惕都少了不少。
這也導致她沒有發現,從她出家門到燕京日報的這段路上,一直有幾個人跟在她身後。
陳九從當天酒樓大堂的兩個小混混口中,得知了劉志剛的所有打算後,當即就吩咐人去調查這個“陳知意”,是否就是他記憶中的大小姐。
陳九少年時候雖然心裏觊觎着大小姐,但他自己也心知肚明,自己這個身份,甚至連近身伺候陳知意都不可能,更別說肖想她了。
她是天上的雲,而他卻是地上的泥,雲泥之間隔着那麽大的差別,他怎麽配得上她?
甚至就連後面,陳九終于有了點成就,回南城卻得知他的大小姐已經嫁人後,他都只敢遠遠的在陳家門前看一眼,自此再不敢去打聽有關陳知意
的一切。
就怕這一打聽,就生了不該有的妄念,給他心尖上的人帶來麻煩。
因此他也半點不知道陳知意嫁的是什麽人,不然在聽到蕭肅名字的時候,他就應當能确定陳知意的身份。
此時遠遠的綴在後面,看到陳知意一如他記憶裏的一般烏發雪膚,春光也比不得她鮮活,陳九真是一顆心仿佛又重新活過來了一般,各種滋味都湧上心頭。
他這輩子是再沒有想過,能有幸再見她一面的。
上天終究是垂憐他,讓他陳九又在這個時候遇到了他的大小姐,想到她現在嫁的那個丈夫,居然在得到了她之後還不知滿足,有眼無珠的和另一個女人不清不楚,還逼得她從蕭家搬了出來,陳九就再也按捺不住心裏的怒意。
他本來就不是什麽心慈手軟的人,不然也不能走到今天這個地位,他這些年來連看一眼都不敢的放在心尖尖上的人,這人竟然敢這樣欺辱,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想到入神處,他不免就有些洩露了蹤跡,前面走着的陳知意仿佛是察覺到了什麽,轉過頭看了一眼。
陳九在她轉身的一霎那,下意識的就後退躲到了樹後面。
等陳知意什麽都沒有看到,繼續轉過街角,陳九才收起眼裏複雜的情緒,慢慢的從樹後走出來。
世事遷移,哪怕在現在的他面前,陳家已經不過是一個沒什麽勢力的小地主,他是再不會把這種普通人家看在眼裏的了,但在這一刻,在差點對上陳知意目光的時候,陳九還是一下子,仿佛又變成了當年那個下人一般,不敢光明正大的出現在她面前。
遠遠的看着人平安的進了家門,陳九才神色難辨的吩咐身後的幾個手下,“動作小些,別打草驚蛇,跟蹤劉志剛的那兩人,查清楚是什麽來頭了嗎?”
事關陳知意的安危,陳九自然是萬分仔細的排查這件事的,都說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倒還真讓他發現了一些不同尋常的地方。
如果論起社會地位什麽的,陳九必是比不上謝峻這種天之驕子的,這也正常,不論陳九這一行做到什麽程度,在世人眼裏都終究不過是下九流的旁門左道。
但強龍還不壓地頭蛇,更何況陳九這種暗地裏的勢力,最是讓人防不勝防。
再加上謝峻這次來燕京的調任本來就來得倉促,他派來的那兩人一時不察之下,還真就悄無聲息的被陳九的手下,給反跟蹤了。
“查到那兩人最後是進了租界。”回這話的人語氣帶着點遲疑。
畢竟這世道,誰都知道惹了本國人還好擺平,而一旦惹上租界裏的那些洋人,這可真是當局都要幫着洋人那邊拉偏架的。
陳九嗤笑了一聲,“怕什麽,到時候手腳做得幹淨點,不論是洋人還是警察局那邊,都查不到我們頭上。”
“查到那邊為什麽會跟蹤劉志剛了嗎?”這才是陳九最關注的問題。
“仿佛也是和那位陳小姐有關,那兩人常在蕭家外面蹲點。”
沉吟了一會兒後,陳九下了吩咐,“繼續盯着。”
這洋人想對他的大小姐不利,也不看看他陳九答不答應。有着劉志剛的事例在前,謝峻現在所做的事情,如果在不知情的人看起來,倒的确像是在對陳知意不利。
自打從陳知意那裏知道了她對蕭肅的态度後,謝峻心頭放松之餘,就再沒有掩飾過對蕭肅的惡意。
誰能對心上人的丈夫,那個曾經名正言順的擁有過她的人,看得順眼呢?
更何況謝峻此時手上,還有着這麽一個讓人吃點苦頭的好機會。
他這段時間把租界的事情差不多理順了,正是有閑暇的時候,聽完前去監視劉志剛的兩人的彙報後,手指在桌上敲了敲。
“先把劉志剛聯系的那兩個小混混控制起來。”這兩人敢把主意打到陳知意身上,且本身也不是什麽好人,等事情完了之後,謝峻不打算放過他們。
“再把蕭肅綁到劉志剛面前。”又吩咐了幾句到時候怎麽操作,挑起劉志剛的情緒,讓這兩人狗咬狗之後,謝峻才吩咐人去照辦。
除了心頭大患,他此時興致正好,去花園裏轉了一圈,挑了幾株開得最好的玫瑰,剪去上頭的花刺,再紮成一束,驅車去了陳知意現在住的地方。
按照陳知意一貫的作息,這時候她應該是在學校,謝峻把車停在胡同口,坐在車裏看了一會兒她家的家門後,下車把玫瑰放在門前,才開車離開。
這只是他追求陳知意的一貫風格,但落在有心人比如陳九的眼裏,卻坐實了他對陳知意的圖謀不軌。
這位英國來的爵士,明明跟蹤了劉志剛那麽久,早就應該發現了對方的圖謀不軌,為什麽卻按耐着半點不動作?
看他這樣孟浪的作派,應當也是在觊觎大小姐吧?
這種人能有什麽真心?莫不是想着将計就計,乘着劉志剛綁人的東風,神不知鬼不覺的将大小姐綁走?
或者退一步講,是想着到最後的緊要關頭,裝作英雄救美突然出現,好欺騙大小姐的真心?
陳九想到這裏,不由得在心裏嘆了一句好算計!
他是必不可能讓這人的肮髒算計得逞的,陳九看着謝峻逐漸開遠的車,低頭又吩咐了手下的人幾句。謝峻驅車回到謝公館後,在心裏又思索了一遍,明天要如何給蕭肅苦頭吃的各種事項安排。
第二天他坐在胡同口的車子內,親眼看着蕭肅拐進來後,朝窗外做了一個手勢。
蕭肅這段時間,都過得頗為消沉,一開始陳知意雖然出乎他意料的,真的離開了蕭家,但他心裏驚訝之餘,還是不覺得她會在外面待多久的。
說一個很現實的問題,她手上有錢嗎?
況且她如今還在念書,根本沒什麽收入來源不說,還多了一大筆花銷,蕭肅想,等她在外面吃到苦頭了,自然就會回來了。
可随着時間的推移,陳知意卻半點沒有要回來的跡象,蕭肅心裏的情緒也越來越糟糕。
今日他剛和幾個友人出去散了一番心,席間酒酣耳熱的時候,他不免就帶出了一點的怨氣,随口抱怨了幾句。
蕭肅的朋友,自然也是文人圈子裏的,之前簡容倒追蕭肅的時候,圈子裏就将兩人之間的轶事傳得沸沸揚揚的,只不過從沒聽蕭肅當面反駁過,因此這幾個友人都以為,對方已經是下定了決心要抛棄原配,和小師妹雙宿雙飛。
此時陡然聽到蕭肅對那個從未提過的原配的抱怨,聽起來似乎對這原配并非無情,一個兩個的不由得都有些驚訝,“我聽說簡小姐都已經住進了你家裏?”
“是有這件事。”
既然真愛都已經登堂入室了,那為什麽還會為了糟糠妻抱怨?
友人們交換了一個眼色,一時間都有些看不懂這位蕭兄的感情狀況。
這時候風氣才剛開放不久,地主家裏都還有養姨太太的,男人三擁四抱不算是什麽奇事,只不過他們這些受過新式教育的人,都開始學着西方施行一夫一妻。
時下也提倡這種行為,養姨太太雖沒有犯法,但到底讓人心裏不恥。
略提了幾句之後,蕭肅就住了嘴,他不屑于和世人解釋自己和簡容只是師兄妹之情,也一向沒有把自己的感情問題,拿到大庭廣衆之下說的愛好。
但心裏的郁悶沒有排遣出去,到底難受,經過胡同口忽然被人套了麻袋的時候,他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随即就是一陣拳打腳踢,謝峻雖沒打算下多重的手,但也是不願意對方好過的。
先不說自己對陳知意的心意,因為這蕭肅受到了阻礙,就說他結婚三年來對她做的那些混賬事,都夠謝峻把人打一頓了。
打完之後,再一拳把人給敲暈了,謝峻手下的這些人才按照吩咐,把人送到了劉志剛那裏。
劉志剛選的地方是在郊區後山的一處小屋,這個小屋本來是劉家之前的下人留下來的,後來劉家敗落之後,小屋無人修繕,到現在看起來外表十分破敗。
而劉志剛小時候是在這小屋裏住過的,他很清楚這屋子看起來雖不起眼,但後門那裏推開後,就是一片山崖。
在他原本的計劃裏,自然是先用蕭肅的情人和妻子來剜他的心,再在對方絕望之際,一把把人推進山崖。
本來他想得好好的,但此時計劃卻出了一點纰漏,聯系的人直接把蕭肅給他綁來了。
這當然也不妨礙他報複蕭肅的計劃,但讓他痛快的就這麽死了,豈不是便宜了對方?
劉志剛臉上的神色有些陰晴不定,旁邊的兩個小混混被謝峻威脅,此時臉色僵硬的開始按照吩咐,盡量挑撥起對方的情緒。
而屋外的謝峻,點了一支煙,靠在車邊,慢慢的等着事情往他安排好的方向實施。
本來這會是無比順利
的一件事,所有的事态,都會如同陳知意和謝峻所預料到的那樣發展。
但偏偏,中途出了個變數,陳知意魚塘範圍太廣,沖出來了一個陳九。
陳九十分機智,早已打算好了,要來一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他等到所有有關人員,都彙聚到了這京郊後山的時候,當機立斷的把裏面的人全都一鍋端了。
謝峻煙抽到一半,冷不防被一群人沖出來綁了,心情真是十分複雜。
他心裏沒太把這幾個小混混看在眼裏,因此這次行動也沒帶多少人,萬萬沒想到會突然沖出這麽一夥人出來。
不過這事故雖然發生得突然,但他冷靜的分析了一下事态之後,此時心裏也不是很慌張。
原因很明顯,對方領頭的那個,明顯對蕭肅的敵意更大。
蕭肅此時還在昏迷,被踢了一腳之後,身體略微抽搐了一下,沒醒,反倒是一旁的劉志剛,反應比較驚慌,“你們是誰?”
他剛才還在經歷艱難的思想掙紮,到底是要直接一下子把蕭肅搞死,還是堅持之前的方案,精神上折磨了對方之後,再把人搞死。
此時他不用糾結了,因為這夥人把他和蕭肅都綁了。
陳九看都沒看他一眼,吩咐人把這三人綁好丢到後門那裏後,就低頭沉思了起來。
他心裏這時候十分糾結,按照他一貫的行事風格,他應該是要瞞着陳知意,悄悄的把這些危險都給對方解決掉,再待在暗處默默守護對方的。
但這時候,得知她如今和丈夫感情破裂,且自己現在也已經有了護着她的能力後,陳九心裏不免就生出了一點妄想。
他想着,他或許可以借着這件事情,堂堂正正的出現在她面前,未來也不一定會沒有擁有她的機會。
想到這裏,他一時心緒起伏不定,愣了半響,才艱難的開口,“給我拿紙筆過來。”
或許人真的是越缺少什麽,就越是要在這方面多加彌補,陳九小時候沒有念書的機會,如今有能力了,反倒逼着自己練了一手好字。
此時是給心尖上的人寫信,他不免又認真了幾分,揉碎了幾張紙後,才寫下一張滿意的紙條,吩咐人,“給她送過去。”
這個“她”,這幾個心腹手下當然知道指的是誰,畢竟這幾天他們幾人,天天跟在他們九爺身後送人家姑娘上學。
應了一聲之後,連問都沒有問,就直接出門送信了。
屋內的謝峻看到這一幕之後,卻是嗤笑了一聲,他本來就是個善于分析情報的,結合這位“九爺”進來後流露出的對蕭肅的嫉恨,以及他寫信時臉上忐忑、渴望、愛慕的神色,不難分析出他的心思在誰身上。
垂下眼皮掩住思緒後,謝峻淡淡的開口問了個名字,“陳知意?”
從陳九一瞬時的反應來看,他猜得沒錯。
弄清楚這點之後,謝峻更是不着急了,他知不知道,這件事情從頭到尾,正是受了陳知意的托付?
他們兩人打的什麽官司,劉志剛雖然沒搞清楚,但卻明白了一點,這位九爺寫信的人,正是蕭肅的那位原配妻子。
綁匪給她寫信,莫不是要贖金?
想到這裏,劉志剛的呼吸不禁急促起來,一個絕妙的想法,在他腦海中産生。
他綁架蕭肅的時候,本來就是走投無路了,沒想過事情過後自己還能活下去。
如今天時地利人和,三人被丢在的正是後門位置,推門就是山崖,而他熟悉這個小屋的一切,只要他能掙脫手上的繩子,伸手打開頭頂的格子,就能拿到一把槍。
再加上蕭肅的原配妻子又很可能會來。
這位原配是什麽秉性,他在蕭家外面蹲點的時候,是了解過的,而他左手邊是這位原配的情夫,右手邊是這位傷過這位原配的丈夫。
且蕭肅對原配,并不如外界傳聞的那樣無情。
劉志剛原本的打算,是讓蕭肅在妻子和情人之間二選一,欣賞對方絕望掙紮的神色,再一齊送他和他在乎的人下地獄。
如今他想着,或許可以換一種二選一方式,同樣讓他承受一遍剜心之痛。
不知到時候蕭肅聽見自己的妻子,更看重的卻是另一個男人,會是如何的美妙神情?
想到這裏,劉志剛臉上露出了一個瘋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