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你跟我走 (24)
止不住的心疼、憐惜,止也止不住的無奈。
蕭醉被他這樣看着,卻是淡然的無喜無悲,只扭過頭去,疏涼的說:“六殿下的好意,蕭醉心領,蕭醉只想靜安天命。”
☆、先斬後奏
果然如此。
蕭瑟瑟對蕭醉的話一點也不意外。
若是蕭醉這麽簡單的就答應玉傾寒,那便不是剛烈的蕭醉。蕭醉是個無論如何也不輕賤自己的人,她的傲骨,比尋常人要執拗很多。
玉傾寒低低道:“蕭三小姐,你一個人帶着孩子,太苦了。”
“我們母子過的很好。”蕭醉道:“這也是托四妹的福。”
“我沒做什麽的,三姐姐。”蕭瑟瑟笑了笑,“只是,三姐姐,你真的打算就這樣下去一輩子嗎?君曜會長大,會知事,将來他要是問起爹,那該怎麽辦?你真的忍心讓他做一個沒有爹的孩子?”
蕭醉沉吟,原本粉白的臉色漸漸的化作白色,蒼白的像是這個時節的落雪。
蕭瑟瑟和玉傾寒都在等着她的回答。小君曜似乎察覺到母親的心緒,忽然不再玩算盤了,而是眼睛一眨一眨的看向蕭醉,然後又疑惑的望着蕭瑟瑟和玉傾寒。
蕭醉的嗓音,聽來更是清淩堅決:“我會盡我一切的努力,撫養君曜長大成人。”
“三姐姐……”蕭瑟瑟涼涼的嘆息。在這個問題上,蕭醉顯得比趙訪煙還要倔,她真是剛烈的沒有一點柔軟,除非是對待君曜。
仿佛感覺到大人們之間的氣氛不對勁,君曜把算盤丢給綠蘿,朝着蕭醉爬去,咿呀咿呀的攀上她的手臂。
蕭醉笑了笑:“君曜,沒事。”轉眸對二人道:“四妹,六殿下,抱歉,君曜可能是餓了,蕭醉要照顧他了。”
玉傾寒神情一肅,“蕭三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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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殿下的好意,蕭醉心領,還請回去吧。”蕭醉低下頭去,喃喃着打斷了玉傾寒的話。
蕭瑟瑟了解蕭醉的脾性,知道再勸下去也徒勞,只好在玉傾寒的耳邊輕聲說:“我們先走吧,六殿下,來日方長,不着急的。”
玉傾寒輕咳着點點頭,又不放心的對蕭醉道:“照顧好自己,如果遇上麻煩的事情,就告訴我。”
蕭醉點點頭表示聽見了,卻沒有再正視玉傾寒。蕭瑟瑟給玉傾寒使了個眼色,玉傾寒有些失望,心疼的看了眼蕭醉和君曜,跟着蕭瑟瑟出去了。
在蕭醉的院子外,何歡綠意和玉傾寒帶來的那個侍衛還在聽命的等着,見兩個人出來了,綠意的臉上立刻出現了笑容。
她快步跑到蕭瑟瑟的面前,叨上了:“小姐小姐,你們怎麽這麽快就出來了,我還以為你們要和三小姐聊上很久!”
“你這丫頭,在別人屋的門口這麽大聲做什麽。”蕭瑟瑟無奈的笑着,手指在綠意的額頭上點了一下。綠意赧然的吐了吐舌頭,趕緊擡起手臂給蕭瑟瑟搭着。
“我們走吧。”蕭瑟瑟對綠意何歡道。
何歡不解的撓着耳根子,“呃……表小姐,我們就這麽走了?”
蕭瑟瑟笑着反問:“不走,難道還留在這裏過夜?”
“呃……”何懼語結,“我們不是來這裏見蕭右丞相的嗎?”
提到蕭恪,蕭瑟瑟的眼底浮上一層寒冰,“見他做什麽?不必見了。”
“呃……”何歡的表情顯得更加的不解。
“走吧。”當着玉傾寒的面,蕭瑟瑟自然不會解釋什麽,攜着綠意,從何歡的面前走過去。何歡只好莫名其妙的跟上了。
他們照舊從小門出了蕭府,一路上躲避着往來的蕭府下人,如此沒有引起騷動,靜靜的離開了蕭府。
蕭府外,玉傾寒望着高牆上垂落下的枯黃藤蔓,咳嗽着嘆了口氣,又把手伸進衣服裏,掏出了一幅信箋。
他雙手将信箋呈給了蕭瑟瑟。
蕭瑟瑟眯了眯眼,“六殿下這是?”
玉傾寒道:“請将這封信箋轉交給瑾王。”
蕭瑟瑟明眸笑了笑,接下信箋收好,給玉傾寒福了福身,“既如此,我定當轉交,六殿下放心……我這就回去了。”
“瑾王妃慢走,一路小心。”
有玉傾寒目送,蕭瑟瑟緩緩上了馬車,繞道要迂回去大路。見馬車穩穩的加速起來,玉傾寒也放心了,朝着馬背上一跨,帶着兩個侍衛揚鞭而去。
馬蹄揚起,馬匹飛奔,玉傾寒的視線仍舊不能自已的落在蕭府高高的院牆上,望眼欲穿。
玉傾寒托蕭瑟瑟交給玉忘言的信箋,其內容十分重大。
玉忘言攬着蕭瑟瑟,讓她也一起看了,只見玉傾寒在信裏面說,玉傾玄這些日子和諸王私信往來頻繁,玉傾寒所能探知的,是諸王要蓄意聯合造反,其中兩位王爺還有所顧忌,祥王、福王、吉王和瑞王是定要起兵了。諸王中祥王地位最高,兵權最大,會從江南率先造反。福王和瑞王的封地都在西南,離浔陽王較近,如要造反必不會驚動浔陽王,是以祥王為明,他們二人在暗。四王中的吉王封地最靠近順京,一旦起兵,與玉傾玄裏應外合,只怕順京會應接不暇,定要早做準備。
玉忘言和蕭瑟瑟又把信讀了一遍,記清楚了所有的內容後,玉忘言将信紙和信箋放在燭臺裏燒掉,對蕭瑟瑟道:“接下來是場硬仗,瑟瑟,你在王府中好好養身子,不要管這些事。”
蕭瑟瑟柔聲笑道:“我既然都看見了,又如何能不管呢?忘言要打硬仗了,我也要派上用場,做我力所能及的事。”
“瑟瑟,我……你知道我心疼你。”
“我也心疼忘言啊。”蕭瑟瑟眨眨眼,靠在玉忘言的懷裏,嬌聲喃喃:“我和忘言同進同退,這樣的話,不會因為任何時間和地點而改變,忘言不舍得讓我食言吧。”
“瑟瑟……”玉忘言感動的心要化了,唇角勾起深情的笑,摟緊了蕭瑟瑟,細細碎碎的親吻落在她臉上,溫柔的像是羽毛撫過。
蕭瑟瑟自然而然的回應,嘴唇櫻紅,看上去更加的柔滑光澤,讓玉忘言看一眼就心底砰砰。
将蕭瑟瑟摟得更緊,吻得更深,一邊也更小心着她腹中的孩兒,輕輕撫摸。
蕭瑟瑟忽而偏過頭,甜甜的語氣帶着慵懶的成分,小手一戳玉忘言的胸膛,“忘言,六殿下能在玉傾玄那人的手裏查到這些信息,不知要多小心,也不知過程有多兇險。這些消息,你是打算直接告訴天英帝嗎?”
玉忘言沉默片刻,道:“先斬後奏。”
“或者邊斬邊奏。”蕭瑟瑟道。
被蕭瑟瑟說中了想法,玉忘言笑着,又送給她一個溫柔的吻。
這幾天,玉忘言忙了起來,他讓蕭瑟瑟好好休息,但他忙碌的內容都告訴了蕭瑟瑟。
她給玉忘言泡了茶,看他坐在桌案前鋪紙,她端了茶去,給他研墨,被他握住小手心疼的揉着,不讓她做這些活。
蕭瑟瑟淺笑,順便看了眼玉忘言在寫什麽,原來是在給白冶寫信。蕭瑟瑟看了信,這才知道白冶開那風月賭坊攬的財,原是用來私下裏招兵買馬了。這幾年經營下來,白冶組建了支不小的民間武裝力量,雖然比不得正規軍,不過要是用來抵擋祥王北上入侵,還是可以為順京争取很多時間的。
玉忘言說,昔日他之所以讓白冶組織這支隊伍,是為了以備無策,萬一對天英帝的尋仇失敗,好歹能夠以這支隊伍為他和父王争取些機會。想不到,如今這支隊伍,能為平定大堯的叛亂出上力。
按照諸王的封地來看,從江南北上的祥王,必定要經過湖陽那一帶,而白冶組建的那支民間武裝力量,也正好就盤踞在附近。
蕭瑟瑟估計了下未來的情形,不禁道:“祥王怕是做夢都想不到,還沒渡江前,就在湖陽被一群來路不明的人給攔住了。那可是一場鏖戰,會把諸王一開始的計劃全都打亂。他們亂了,我們的機會就多了。”
玉忘言撫着蕭瑟瑟的頭發,說道:“祥王交給白冶,吉王必須靠順京周邊的守軍和城外四營。福王和瑞王的封地距離浔陽很近,此事定要迅速知會浔陽王。”
提到浔陽王,蕭瑟瑟便不禁想到浔陽王妃,當初那小姑奶奶借給她保命的昙花玉簪子,可還在她的手上。那小姑奶奶說了,讓蕭瑟瑟将來一定要親自去歸還簪子。蕭瑟瑟想着想着就搖頭失笑,說道:“浔陽王是忠義之事,知道了有人要叛亂,是不會坐視不管的。只是,他只有一個人,福王和瑞王可能先兵走兩處,浔陽王怎麽顧得過來?他的王妃那個脾氣,單打獨鬥可以,指揮軍隊作戰必定是不合适。”
“此事我也想過,還須再去一個人。”玉忘言思量了片刻,道:“再陪你一會兒,我就進宮見天英帝。”
“好。”蕭瑟瑟攀上玉忘言的脖子,挪動着日漸豐腴的身子,緩緩的爬到他的腿上,跪好,臉上漾起春水般的柔情。
唇若塗脂,楓丹白露,她撒嬌般的在玉忘言的緊抱下,沿着他的額頭一路親吻到下巴,發出一串溫柔甜美的低笑。
玉忘言眼底是寵溺的愛意,眉毛卻皺了皺,扶好蕭瑟瑟的身子,柔聲道:“你也這般調皮了。”
☆、席上亂鬧
在王府裏陪了蕭瑟瑟一陣子,玉忘言乘坐攆車,去了帝宮,并在禦書房裏見了天英帝。
天英帝把禦書房裏的下人全都屏退了出去,連同大內總管,這次也沒有留在身旁。
這還是天英帝頭一次将禦書房清得一個人不剩,下人們等在外面,都低着腦袋,暗中面面相觑。他們不知道究竟是怎樣的大事,能讓天英帝謹慎成這樣,甚至連門窗都被關的嚴嚴實實。
沒有人知道,瑾王和天英帝究竟說了些什麽,只能看見瑾王出來的時候,波瀾不驚,依舊是那般乍暖還寒,如一湖煙水般看不見底。
次日,天英帝忽然召了守衛順京四營的主将到帝宮來,為他們設了酒席款待,表彰和鼓勵他們一直以來的忠心表現。同席的除了三公九卿之外,就是各位皇子、宗親以及他們的女眷。
蕭瑟瑟因挺着大肚子,被特許坐在玉忘言的身邊,也不用喝酒。焦闌殿裏,美貌的舞姬梳雲掠月、水袖飛舞,時不時的從賓客們身邊姍姍而過,盈滿花香的身段婀娜的舞動。蕭瑟瑟欣賞着她們的歌舞,柳眉卻始終沒有舒展開來。
在宴會開始之前,玉忘言就和她說了,昨日他雖成功的勸說天英帝防患于未然,卻不建議天英帝把順京四營的将領都叫到焦闌殿來吃酒。但是天英帝依然一意孤行的設了宴席,只想着通過這種方式,更好的鼓勵四營将領的忠君之心。
絲竹亂耳,靡靡之音,蕭瑟瑟胃口也不好,勉強吃了些水晶蝦餃子,就去喝葡萄酒了。
面前,身穿妃色舞衣的角色舞姬,盈盈掠過,水袖朝着其中一營的主将一甩,迷人的花香從袖中飄出,撲鼻而來,惹得主将心曠神怡。
十二名舞姬不斷的變換位置,折腰、甩袖,花香四溢,整個焦闌殿裏充滿了醉人的芳香。
“啊!薛将軍,你怎麽啦!”
不知有誰忽然喊了這麽一聲,樂師們仍舊在奏樂,舞姬們也依舊在跳舞,卻見四營中東營的主将薛将軍突然從座位上跳起來,一張臉扭曲成無比吓人的表情,猛地就沖到舞姬們中央,沖散了舞姬們的陣型,也吓得她們尖叫失聲,朝周圍避讓。
“薛愛卿,你做什麽!”天英帝吼道。
離得近的蕭恪忙就起身,要去拉薛将軍,卻不料薛将軍驀地掩面大哭起來,哭了沒兩聲又發出一聲狂吼,朝着最近的柱子就撞上去。
哐。
薛将軍撞了個頭破血流,倒在了地上。
“啊!”這下子舞姬們被吓破了膽,尖叫着驚散。
事情來得太突然,沒想到一個大活人就這麽自己撞死了,盤着金龍的紅柱子上海流着鮮紅的血,淌落在地。
“快、快宣太醫!”天英帝喊道。
然則大內總管剛要去宣太醫,西營的主将又推翻自己的桌案,人都還沒站起,就先拔出劍把自己脖子給割了。
“李将軍!”旁側坐着的臣子吓得面目慘白,直到那李将軍的劍掉落在地上,才反應過來這個大活人自刎而死了。
蕭瑟瑟的眼睛掙得很大。薛将軍出事了,李将軍也出事了……緊接着只見南營的主将也把劍□□,離得近的兩個武官害怕他也要自刎,趕緊來搶他的劍,不料他揚起劍就朝兩人一人揮了一劍,把兩名武官斬得肩膀冒血,痛的差點暈過去。
“啊啊,納命來!我殺了你,我殺了你!”這南營主将如瘋魔了般,動作狂暴,揮劍揮得毫無章法,卻俨然是用了所有的力氣和仇恨。
護駕的禁軍湧進來阻止他,交鋒間,四處桌椅翻倒,酒杯砸碎在地,幔帳被波及得破碎。女眷們一個個吓得爬起又跌倒,全都沒了顏色。而那南營主将還越砍越憤怒,越砍力氣越狂,越發如一頭瘋狂的蠻牛!
“護駕!快護駕!”內侍們護着天英帝,禁衛們堆疊在天英帝的周圍,一群人合力阻止這蠻牛。
大內總管好不容易跑出去,吓得魂不附體,半刻也不敢歇,連忙朝着太醫院飛奔過去。
整個焦闌殿亂作一團,兵器、人影、尖叫、噪聲,組成了全部的聲音和畫面。
南營主将太狂太蠻,禁軍們只好也下重手,幾十人圍攻一人終究是占了上風,把南營主将刺了一下又一下。他一身是傷,像從血水裏爬出來的一般,卻還狂吼着打打殺殺,雙眼都瞪成了紅色。
他被一把把劍和□□圍着,嚎啕大喊,終是沒堅持住,倒在了地上,半死不活的還在喘着氣,胸膛劇烈的起伏,身下流出一灘血,把紅地毯漸漸染黑。
禁軍們總算松了口氣,而直到這個時候,衆人才注意到四營之中還剩下的北營主将,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安安靜靜的死在了自己的坐席上,雙手還握着劍柄,劍身把腹部切開三道口子,構成了一個三角形。
天英帝沒料到好好的宴席竟然出了這等情況,噗的一聲,噴出一口血來,咳嗽聲夾雜着痛苦的低吟。
他拍着龍椅把手,吼道:“太醫呢!太醫呢!”
由始至終,玉忘言都把蕭瑟瑟緊緊的護着,護着她到了安全的角落。那些殘忍的畫面,他都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不讓蕭瑟瑟看,可是周圍人發抖的議論聲和嘔吐的聲音,還是讓蕭瑟瑟知道,這幾位将軍死的是多難看、多突然。
一個撞柱,一個自刎,一個切腹,只有南營那個發狂的重傷在地,尚且還活着。可他躺在地上仍舊在揮着劍,仿佛根本就沒有目标,只是在盲目的、瘋狂的攻擊眼睛所能看到的一切。
蕭瑟瑟聽見有人邊吐邊說:“怎麽會出這樣的事啊,他們是中邪了嗎?”
“上次祭祀團被閃電劈死的事也是這般蹊跷,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啊!”
蕭瑟瑟在玉忘言的懷裏,把頭擡起來,咬了咬牙,耳語說:“忘言,你害怕的事情發生了,天英帝真的不該設這次的宴會……”
把順京四營的主将都集中到焦闌殿來,萬一有誰想下手除掉他們,豈不是正好可以一網打盡?天英帝自信的認為,沒人能做到在焦闌殿上一下子殺四個孔武有力的人,可他一定不會想到,這四個人不是被殺的,而是三個自殺,一個瘋魔!
一片混亂之中,太醫終于提着箱子來了,一看躺在地上的南營主将,太醫們也吓得差點跌了跟頭。
這主将還在癫狂,幾個禁衛軍将士冒死奪下了他的劍,把他按在地上,捆住他的手腳,這才把人擡上擔架,跟着太醫們擡走了。而另外的三營主将,徹底沒了氣,死透了。
五殿下離自刎的那個最近,看着眼前的屍體,咬牙切齒道:“可惡!他們這是鬼附身了嗎?父皇,得讓仵作驗屍看看!”
天英帝慘白着臉道:“常孝!你來辦!你要給朕一個答複,朕要答複!”
“臣遵旨!”常孝立刻受命,相比之其他發抖嘔吐的臣子,他還算是鎮定的。
仵作很快就來了,大內總管勸天英帝還是回去休息,可天英帝早就激動了忘記了病痛和疲憊,偏要聽一個答複。明明都在好好的看歌舞,為什麽四個大活人說瘋就瘋,還恰恰就是這四個人!這是謀害,這一定是謀害!到底是誰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覺的做到這一步!是誰?是老二嗎?還是誰!他要聽仵作的說法!
天英帝不走,其他的人也都不敢走,發抖的仍在發抖,嘔吐的也還在捂着胸口,女眷們瑟縮着低低嗚咽,不敢擡眼去看天英帝。
玉忘言扶着蕭瑟瑟,在一方圓墊子上坐下了,給她揉了揉小腹,小聲的說:“委屈你了,只得等等,靠着我睡一會兒吧,瑟瑟。”
“我沒事的,忘言。”蕭瑟瑟乖順的斜倚在玉忘言的肩頭,閉目養神,仍舊保持着清醒的感官。
她能聽見仵作們查驗屍體的聲音,能聽見他們操縱各種工具的摩擦聲,還能聽見他們疑問的嘆氣。
似乎過了好久,幾名仵作互相交換了眼色,達成了協議,對天英帝道:“陛下,三位将軍的确是自殺的,然而……不是自願死的。”
好些人倒抽一口氣。不是自願死的,難道真的是鬼附身了?
“給朕解釋清楚!”天英帝喝道,因着用力過猛,随後又是一陣虛脫的咳嗽,“咳咳,咳咳咳……”
仵作們連忙跪到地上,說道:“陛下,為了查明三位将軍真正的死因,卑職們只能剖屍!還請陛下能夠允許卑職們把三位将軍帶回大理寺,剖屍檢驗!”
天英帝咬牙看着三位愛将,悲痛至極。他們都是忠良,卻落到這樣的下場,若是剖屍,死無全屍是極致可悲也極致侮辱的對待,可若是不剖,他們又死得不明不白……
天英帝咳嗽着,艱難的擠出一個字:“剖!”
仵作們得了許可令,在常孝的示意下,收拾好工具,跟着擡人的禁軍将士們,退出了焦闌殿。
☆、兵臨城下
流言是一種很可怕的力量。
它也許不是空穴來風,但在經過有人刻意的處理後,便産生了動搖人心的作用。
焦闌殿上順京四營主将三死一重傷的事,很快就傳開了,竟是謠傳成天英帝多疑,因着上次四營主将被六王調換的事,懷疑四營主将不忠,便設鴻門宴殺了他們。百姓嗟嘆,這分明是鳥盡弓藏、兔死犬烹!天英帝此人,不能跟他享富貴,實在太能猜疑!
聽聞此謠言盛行,天英帝又是咳嗽又是吐血,即将坍圮的身體像是暴風中的朽木,随時都可能完全垮掉,連太醫們都搖着頭雙眼通紅的說,陛下要是依舊是這樣的情緒,就真不知道能堅持多久了。
大理寺的仵作,還在整理驗屍報告。常孝私下裏告知玉忘言,此次三位将軍死的怪,許多有經驗的老仵作也看不出到底是哪裏有問題,目前不得不查閱古籍,尋找蛛絲馬跡。
常孝還猜測,這種死法,可能來源于江湖上的隐世門派。
大事一件接一件的來,倉促的讓人無法招架。
離順京最近的吉王爺,起兵造反了。
天英帝緊急調集在順京周邊諸省的防備力量,行軍阻擊。他想将吉王剿滅在順京之外,然而随着每天傳來的戰報,天英帝的臉色一天比一天差,身體也漸漸的越來越難以維持。
吉王的反叛軍雖然遭遇阻擊,卻還是在一點點靠近順京!
眼下順京四營主将死的死,重傷的重傷,順京又流言滾滾,四營的副将和手下将士們對天英帝懷着怨怼,新派去的主将鎮不住局面,四營不聽使喚。
屋漏偏逢連夜雨,東南祥王起兵,西南福王、瑞王起兵,欲占領大堯南部國土,再會師北上,四王合力拿下大堯。
傳戰報的內侍,臉色一天比一天鐵青。他顫抖着雙手,高舉戰報,哆嗦着等待天英帝接下來的雷霆大怒,餘光裏瞅向下首處站着的瑾王,十分不明白為什麽都到這個時候了,瑾王還是安之若素的,仿佛根本沒聽到這些無比惶恐的信息。
又一張戰報被送來——吉王已破了順京最後一道防線,直逼順京而來。
而此時,四營還是亂作一鍋粥,生還的南營主将帶着傷回到南營,去穩定自己的下屬。大理寺那邊,仵作們也還在合力分析三位将軍的死因。
“滾!滾出去!全都給朕滾出去!”天英帝揮掉桌案上的戰報、書籍、紙筆、硯臺,一幹物什紛紛砸在就近伺候的宮人們身上。
宮人們哀聲躬下,然後趕緊倒退着作鳥獸散。
一本書就被摔在玉忘言的腳下,他皺皺眉,把書撿起,随手整理了書頁,道:“皇伯父稍安勿躁。”
天英帝的怒火又變作愁容,嘆道:“忘言,你說,順京四營都不聽指揮了,只有一個南營也擋不住吉王的叛軍,朕在想,是不是只有老二能鎮住他們。”
“絕不可如此。”玉忘言斬釘截鐵,“并非臣侄危言聳聽,只怕要是順京四營落入二殿下手中,吉王就再無顧慮了。”
天英帝咬了咬牙。老二,他從來就信不過,現在更是認準了他的野心。但是從諸王逼宮起,老二就一直在暗處,雖然忘言派人查清楚老二和諸王的确一直暗中勾結,可是現在順京危矣,有能力鎮住順京四營的又只有老二……
“疑人不用。”玉忘言緩緩站起身來,正視起天英帝,“二殿下,不能賭,皇伯父要是賭了,定然輸得身敗名裂。”
天英帝頹然倒回到椅子上,“那你說,該怎麽辦?”
玉忘言道:“争取四營,和叛軍正面交鋒。這件事,臣侄來做。”
“你……有把握?”天英帝渙散的眼底,出現了明亮的火光。
玉忘言輕哼了聲,“有沒有把握,臣侄不敢說。都是賭,賭在臣侄身上,至少不會反咬一口。”
“唉……”天英帝長長嘆了口氣。
“還有一事。”玉忘言拱手道:“為避免諸位殿下趁機作亂,臣侄建議皇伯父将他們召入帝宮,在叛亂結束前,不得外出私自行動。”
“準!”
“臣侄還需要順京周邊所有駐軍的調度權與便宜行事之權。”
天英帝沉吟片刻,道:“準!”
有天英帝給予的調度權和便宜行事之權,玉忘言很快就組織了順京周圍所有零散的駐軍和武裝力量,抵擋吉王的叛軍。
這些軍隊因在野外,對順京四營主将“兔死犬烹”的事知道不多,也不如順京四營那樣義憤填膺,故此聽從軍令,奮力拼殺。
吉王的叛軍受到強力阻擊,推行的速度變慢。
恰在此時,東南的祥王在打到湖陽一帶時,遭遇了一支龐大民間武裝力量的攔截。這支武裝力量不知是從哪裏冒出來的,不但相當熟悉地勢,作戰的方式也詭異多變,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燒糧草、暗殺戰馬、打了就跑,跑了又換個方向來打,把祥王的正規軍繞得暈頭轉向,就這麽被困在了湖陽。
而西南的福王、瑞王兩支叛軍,福王軍被事先得到風聲的浔陽王殺得直接沒了氣勢,左右也想不通為何會碰上這等煞星,浔陽王甚至把福王送去給其他幾位王爺的信全都給攔截了,把他弄成了孤家寡人。
瑞王軍的遭遇更為詭奇,同樣被骁勇善戰的浔陽王軍隊猛打,可領兵之人并非浔陽王,而是個蒙着面、持有浔陽王至高軍令的年輕男子。
這男子下手也是夠幹淨,不教瑞王送出消息。福王、瑞王各自孤軍奮戰,心中大呼,究竟是誰走漏了風聲?
消息送不出去,遠在順京外的吉王,開始焦躁不安,擔心是同盟們遇到不測情況。
多日的陰雨和泥濘,如同在吉王焦躁的心上又潑了一桶油。吉王一急,仗打得就蠻,破釜沉舟似的對順京發起更為猛烈的攻擊。
順京四營的東西兩營,忽然嘩變,新任主将被副将領着士卒殺死,兩營就地揭竿,以“起義”為名,給吉王叛軍開路。
南營那重傷主将只得帶領南營弟兄,抵抗東西兩營。而北營上下隔岸觀火,既不造反也不守城,靜觀其變。
霪雨霏霏,天地間陰暗沉悶。
早春的雷聲,刺眼的閃電,反射寒光的兵器,交戰的人,震天動地的喊殺聲……都聚集在天地間,聚集在城郊這片土地上。
暴雨,傾盆,猛烈的沖刷大地,縱橫在土地間的是紅色的血水,剛被雨水澆淡,就因又有人戰死而再度被染紅。
一個個死去的人,不論是敵人還是戰友,生命都像是落入土地中的雨水那般,消逝的毫無痕跡。
這一切,在戰報上,只得寥寥幾字——反叛軍已兵臨城下。
順京城的宗親坐不住了,百官坐不住了,天英帝更坐不住了。
能派出的武将都已派出,宗親們指望不上,而玉忘言卻突然之間失蹤,不知去了哪裏。
天英帝心急如焚,莫非,他的氣數就要盡了?
內侍慌慌張張的跑進禦書房,雙手捧着最新的戰報,因為太過慌亂,竟然被地毯上不規則的凸起絆倒在地。
蕭瑟瑟徐徐走來,彎腰,把戰報撿起,整套動作依舊從容的像是閑來無事飲飲茶般。
她看了遍戰報,淡淡道:“順京被攻破了。”
“什麽……”天英帝從椅子上滑落在地,連摔東西的力氣都沒有了。
“忘言呢?忘言去了哪裏?”他瞪着蕭瑟瑟吼道。
蕭瑟瑟徐徐答:“回皇伯伯的話,臣妾也不知道。但是臣妾相信,他一定能在最後一刻前,力挽狂瀾。他一定也在搶時間,半點不能疏忽耽擱。”
天英帝一口氣抑在肺裏,“咳咳、咳咳……”想說話,卻被咳嗽漲得臉上變紅。
在一邊待命的林家表妹,趕緊提着藥箱上來,給天英帝號脈、喂藥,幾支銀針飛快的紮在相應的穴位上。
這裏是禦書房的裏間,是天英帝召了蕭瑟瑟過來陪他。外間也有兩個女眷,是蕭書彤和蔣貴妃。天英帝留了心眼,怕玉傾玄在帝宮裏弄幺蛾子,便把他的妻女變相拿捏在手裏。
這時玉傾雲來了,他的臉孔,在濃烈的草藥熏香中,有些模糊。
天英帝的視力也在退化,快要看不清這個兒子了,只得問:“不陪着你母妃,來禦書房做什麽?”
玉傾雲道:“兒臣想在這裏陪父皇。”
這聲音有些嘶啞,天英帝揉了揉耳朵。他是病糊塗也急糊塗了吧,居然覺得這不是他兒子的聲音。
林家表妹穩定住天英帝,退開,站到玉傾雲身邊。
蕭瑟瑟跟玉傾雲互相問了禮,目光在兩人身上橫豎掃了幾下,想到林家表妹可疑的身世、餘秋水可疑的表現,眼神又是一深。
閃電,當空而過,在壓城的烏雲間,如一條凄厲的銀蛇。
轟隆,是雷聲,宛如逼近的千軍萬馬。雨水自天頂傾下,滂沱如注。
蕭瑟瑟緩緩坐下,雙手捧着杯熱茶。茶水順着喉嚨流進肚子裏,明明是暖的,卻好似冬季的濕冷又回來了。
還有多久,叛軍就會打入帝宮?
☆、窮途末路
雷鳴閃電,腥風血雨。
順京已有幾百年未被人踐踏。
混亂的大街,鮮血一路噴灑,與喊殺聲一并朝着皇宮而去。
初春的料峭寒風,冰冷而毒辣的吹過街道兩側的磚牆,那些噴灑在磚牆上的血跡,被凍得凝出一層紅霜。
叛軍在破釜沉舟的殺。
順京南營的将士,在用生命捍衛他們的忠誠。
士兵、順京府差役、被波及的百姓……一具具屍體蜿蜒堆積,血流成河,延伸至那血盆大口一般的宮門下!高高的宮牆上趴着無數死屍,叛軍撞破了宮門,踏着屍骨和鮮血,殺入恢宏的帝宮。
“皇上!皇上不好了!皇上不好了!”
前來報信的內侍,哭着喊着跌倒在天英帝的面前,“叛軍、叛軍打進宮了!禦林軍們抵擋不住!”
天英帝的身子晃了晃。
蕭瑟瑟站了起來。
她替天英帝揮退了內侍,回頭看向林家表妹,淡淡道:“照顧好陛下的龍體,我去看看。”
“瑟瑟……”天英帝擔心的喚道。
“皇伯伯,我出去看看,您別擔心。我想,忘言一定會來的,也一定會讓吉王的野心破産。”
蕭瑟瑟一邊說,一邊朝外走去,一只手還在溫柔徐緩的撫摸小腹,仿佛她所說的一切都是已經發生過的事一樣,不需要有分毫的懷疑。
玉忘言那個人,她太了解了。他不害怕做冒險的事,但是只要冒了險,他就會保證萬無一失。
她就是信他,深信不疑。
走出裏間,走到了外間,蕭瑟瑟看了眼蔣貴妃,她正滿臉桀骜的盯着她;又看了眼蕭書彤,她還在旁若無人的玩着指甲上的蔻丹,看上去端莊賢淑。
蕭瑟瑟默然的走過她們,走到了禦書房的門口。
“表小姐。”隐匿在暗處的何歡,不知從哪裏飄來,落在蕭瑟瑟的身邊。
“何歡,你看,叛軍要打到禦書房前了。”蕭瑟瑟淡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