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你跟我走 (23)
言依禮跪拜,眼底是冷的。
“起來吧。”天英帝的嗓音甚是疲憊,“你說……六王逼宮之事,是不是受了老二的指使。”
果然。玉忘言眸中劃過了然的神色,面不改色道:“臣侄不敢妄言。”
“朕準你說!”
“是。”玉忘言淡淡道:“臣侄認為,可能性很大。”
“朕也是這麽覺得,老二和他們蔣氏,世代将門,在武将裏的勢力可比從前的湖陽趙氏。”天英帝越說越是郁郁,前朝後宮什麽時候才能太平,他的妻兒子女又什麽時候才能把他當家人。
天英帝嘆道:“老二不會善罷甘休,武将們會為他所用。”
玉忘言道:“此事尚無憑據,臣侄願徹查此事,為皇伯父分憂。”
“好,交給你了。”天英帝無力的倒回卧榻上。
這就是他喊玉忘言過來的用意,玉忘言知道,所以,他接下這個差事。原本,就該弄清楚是不是玉傾玄行動了。
臘月寒風簌簌,總在屋檐和枝頭上,結一層厚厚的霜。
室內燒着炭火,比室外熱上許多,這便使得清晨醒來的時候,會看見窗紙上的冰已經結成大朵大朵瑰麗的冰淩。
“唔……忘言……”蕭瑟瑟醒來時,整個身體都是暖的。
她在玉忘言的懷裏睡着,能看見他結實的胸膛,濯玉般的眼眸,精致的輪廓,一切都是溫暖安逸的,就連他背後那扇窗上厚厚的冰花,都仿佛是溫暖的點綴。
“瑟瑟,睡得好嗎?”玉忘言柔聲問。
“挺好的。”蕭瑟瑟揉揉眼睛,“忘言,你昨晚是不是出去了?我隐約聽見你和四殿下說要去帝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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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玉忘言撫着蕭瑟瑟的頭發,待她更為清醒了些,方道:“昨晚出了件事,令我困惑。”
☆、逝者之聲
蕭瑟瑟睜大了眼睛,“發生了什麽事情?”
“天英帝昨夜,險些駕崩。”
蕭瑟瑟一驚,身子略有些發抖,而在她顫抖之前,就已經被玉忘言緊緊的摟住,完全納入懷中。
蕭瑟瑟喃喃:“太突然了。”
“這樣的突然,以後還會有。”
“忘言……”蕭瑟瑟撫了撫他的胸膛,“是太醫們合力,救了天英帝?”
玉忘言的喉頭滾動,“瑟瑟,這正是我要和你說的,我想聽聽你有什麽見解。”
“嗯,你說,別繃着臉。”蕭瑟瑟感受到玉忘言的沉重,笑着打趣,“不管是什麽問題,我們一起想辦法都能攻無不克的,不是麽?”
玉忘言露出一抹笑意,“好……”
對蕭瑟瑟,玉忘言再也不會隐瞞什麽,一五一十,把林家表妹的事都說了。
蕭瑟瑟同樣震驚,沉默良久,說道:“忘言,還記得我曾經被母妃辱罵過嗎?”
“……記得。”
“那時你告訴我,母妃是因為四殿下差點死在湖陽,而遷怒你我。”
“是。”
蕭瑟瑟翦瞳如水,凝視着玉忘言,“或許是我太過敏感,心裏面總是覺得,母妃不應該那樣辱罵我們,就算是生氣,也不該是那樣的深仇大恨,畢竟她是你的母妃不是嗎?”
玉忘言心下一緊,“瑟瑟,你是想說……”
“她真的是你母妃嗎,忘言?”
玉忘言身子驟僵,蕭瑟瑟趕忙抱住他,小手在他背後寬慰似的撫着。
“忘言,我不是懷疑什麽,只是覺得,一個母親不應該這樣……”
“我知道。”玉忘言漸漸放松下來,感覺到一雙小手在背後暖暖的擁着他,心裏也如被滋潤了似的,不再像剛才那樣疼的抽緊,“仔細想來,你說的的确是個疑點。但母妃被天英帝抓進帝宮,我只能尋機會與她私下相見,這些都是事實。”
“也就是說,你從第一次見到母妃的時候,她就已經在帝宮裏了是嗎?”
“嗯。”
“那麽,在帝宮裏的這個母妃,未必是從前的晉王妃啊。”
這樣的言語,對玉忘言來說既殘忍又不得不面對,如果是由別人口中說出,他多半冷臉面對、嗤之以鼻,甚至惱怒而去,可經由瑟瑟來說,他只覺得自己的思路漸漸理性起來,客觀的思索所有,便真的會發覺這些問題。
蕭瑟瑟側頭,把臉貼在玉忘言的心口,“忘言,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從父王之前的種種行為以及想殺我這幾點來看,我不認為父王是個堂堂正正的人,也就不會那麽相信他說出的話。我知道自己這樣講你會難受,但是,我只想你能好好的,不要吃了虧。”
玉忘言忽感到哽咽,摟緊蕭瑟瑟,一手撫過她隆起的小腹,熾熱的溫度滲透進去,讓蕭瑟瑟的身子變得更暖。
他道:“父王對天英帝的仇,卻是無假。從小到大,他都在給我灌輸仇恨,如今讓我去質疑,實在難以有條不紊。”
“忘言,你不要急,有我陪着你。”蕭瑟瑟側頭,輕輕吻了玉忘言的臉,“還有我肚子裏的孩子,我們兩個都陪着你,不管還會發生什麽震驚的事,我們都給你力量克服。”
“瑟瑟……”感動讓玉忘言的全身都湧上了暖流,他撫摸着蕭瑟瑟,她的發,她的身子,她的小腹,千言萬語彙作一句:“有你真好。”
蕭瑟瑟呢喃:“我也離不開忘言……還不知道,這孩子是個男孩還是女孩呢……”
“都好,我都喜歡。”玉忘言親吻蕭瑟瑟的鼻梁,“瑟瑟,你放心,再動蕩難測的環境,我也要護住我們的家,不會讓你和孩子有事。玉傾玄也好,父王也好,我在,你就不用擔心他們。”
“我信你的,忘言……”蕭瑟瑟甜美的一笑,送上溫柔的親吻,不想玉忘言快她一步啄過來,引發了蕭瑟瑟促狹的笑聲。
這樣的親昵,在如今這多事之秋,顯得難能可貴。誰也不想虛度時光,抓緊這絲絲縷縷的時間,沉浸在愛人和家室的溫暖中。
窗紙上的冰花被窗外的陽光照着,有那麽一朵,忽然松動、脫落,發出輕微的響聲。
這響聲讓蕭瑟瑟回了神,這才意識到此處不是瑾王府的卧房,而是四王府的廂房。
玉忘言為她理了理額角的亂發,柔聲道:“再躺一會兒,我去弄些粥點。”
蕭瑟瑟輕笑:“玉傾雲不會這樣沒眼色吧,還讓客人早晨起來自己找吃的。”
“你再躺一會兒。”玉忘言用被子把蕭瑟瑟包裹嚴實了,不顧自己受凍,等做完了這些才起身穿衣。
蕭瑟瑟看着心疼,“把我裹成蠶蛹,你卻凍着。”
“我是習武之人。”玉忘言輕描淡寫的帶過,又俯身在蕭瑟瑟的額上吻了下,這方出屋去了。
蕭瑟瑟也不知玉傾雲是犯了什麽毛病,竟然真的沒眼力到不管客人的早飯問題,害玉忘言在四王府裏又找又問的才找到廚房,廚房還人手不足,玉忘言便借用食材親自給蕭瑟瑟做了早飯。
所以這頓早飯,蕭瑟瑟雖然吃的心暖,卻同時把玉傾雲狠狠腹诽了一頓。
玉忘言和她一道用膳,快要吃罷時,玉傾雲才仿佛想起了他們,用送來了些糕點以示賠罪。
蕭瑟瑟毫不客氣道:“四殿下忙什麽去了?我們早就自食其力的解決了,這麽些精巧的糕點,還是拿給訪煙姐姐吧。”
玉傾雲把糕點盤子放在了蕭瑟瑟的面前,和顏悅色道:“早晨訪煙的傷勢反複,在下和應神醫一直在她房中,還請瑾王妃見諒。”
蕭瑟瑟忙問:“訪煙姐姐現在怎麽樣了?”
“應神醫說……應無大事。”
玉忘言道:“應神醫的醫術我清楚,縱是比不得他師父生死人肉白骨,但也是登峰造極。他既說了沒事,你就當放寬心。再者,你府上滿是奇藥,對應神醫而言更是如魚得水。”
玉傾雲似是被安慰的心情好了些,“那就……借瑾王吉言。”
待用餐罷,玉忘言和玉傾雲一道去探視諸王的妻小,蕭瑟瑟披上鬥篷,去外面透透氣,又去探望了趙訪煙。
兩天沒回瑾王府,怪想念的,等這裏的事情妥當了,蕭瑟瑟得以和玉忘言一同回了去。
臘月将盡,順京風雪綿延,吹得萬物凋敝。
在風雪中撐着傘,走進佛堂,在普度衆生的佛像前緩緩跪下,聽着小沙彌敲木魚的咚咚聲,低低為何懼念咒。
何懼已死去有些時日,可蕭瑟瑟還是覺得,他好像就在她旁邊,在她所看不見的某個地方默默的守護她。
不禁的,蕭瑟瑟喃喃:“你的仇報了,也不要擔心我什麽,我會照顧好何歡,快快樂樂長長久久的活下去,你快些走吧……”
正敲着木魚的小沙彌,忽然止住了動作,朝着佛堂門外莫名的望去。
“小師傅,怎麽了?”蕭瑟瑟問道。
“女施主聽到什麽聲音了嗎?”小沙彌問。
“是什麽聲音?”
小沙彌站起身,朝着佛堂外走去,“好像有誰在和你道別,要走了……”
蕭瑟瑟一怔,眼淚忽然就不聽使喚的落下來。模糊的淚水裏折射着佛堂裏的袅袅檀香,燒起的輕煙在半空中像是化作一朵蓮花的形狀,又漸漸的散去,沾了蕭瑟瑟的衣帶,留下溫暖的異香。
蕭瑟瑟挂着淚喃喃:“安心去吧,何懼,活着的我們都能好好的活着。百年之後,我再去見你……”
風雪紛飛,淅淅瀝瀝的雪花,打着旋飛進來,落在蕭瑟瑟的肩膀上。
她望着遠方的天空,破涕為笑。
臘月的最後幾天,在愈加紛揚的大雪中,六位王爺低調的離開了順京。
大雪掩蓋了他們一行的足跡,就像是,他們從沒有來過。
待他們走後的第三日,天英帝才派人護送他們的妻小去封地,而這時正是年三十,萬家爆竹燈火,玉忘言和蕭瑟瑟也偷得浮生閑散,熱熱鬧鬧的過了大年。
但這時,又一道消息傳來,讓兩人過年的心情不得不消退。
——晉王在浔陽的事務已了,即将準備歸來。
蕭瑟瑟擔心玉忘言會因此而情緒不佳,導致體內的血蜈蚣再犯,便每天都想法子逗他開心。
在這幸福又充滿着危機的日子裏,朝堂上的事,也在詭谲的變化着。
聽下朝回來的玉忘言說,這幾日好些臣子站出來跟天英帝提立儲的事,且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在推薦玉傾玄。
這些臣子,多半是塘城蕭氏的人。
而天英帝雖然怨怼于玉傾揚,可畢竟是他親口下令斬了自己的兒子,心裏始終難受,像是插了根刺。這些臣子屢屢提立儲的事,無疑是在把天英帝心裏的刺拔起來又插回去,插得更加鮮血淋漓。
天英帝的身體原本就不行了,好不容易那晚上挺過去,卻在這幾天被氣得更差。
正月八日,他便吐着血從龍椅上墜下來,在百官和內侍們慌亂的呼聲中,被送回寝宮。随後太醫院又是群體出動,從中午忙到第二天的中午。
就在這正月九日的中午,蕭瑟瑟收到一道谕令,是天英帝要見她。
☆、并非想要
梳妝一番,穿上百褶月華裙,系上繡着薜荔的石青色小襖,蕭瑟瑟看着玉忘言仔細的給她綁上鬥篷前的系帶。
這等巧手的活,玉忘言如今是越練越熟稔,修長帶繭的手指,做起這事來,靈巧的竟能超越不少女子。
只要是能呵護到蕭瑟瑟的,玉忘言都會盡力的學,精益求精。
鬥篷系好了,垂墜的布料遮住蕭瑟瑟窈窕的身軀,随着她的行走,正好能露出衣緣上她用湘繡親手繡出的薜荔。
玉忘言稍微調整了下,讓鬥篷把蕭瑟瑟的小腹都罩住,送她到王府門口,将她抱上了馬車。
“瑟瑟,早去早回,我讓兩個侍衛暗中保護你,有什麽事了就讓他們回來告訴我。”
蕭瑟瑟點點頭,“我沒事的,忘言,你快回去吧。”
“嗯。”玉忘言又囑咐何歡,“保護好她。”
何歡拱手。
馬車啓程了,蕭瑟瑟撥開窗簾,看見玉忘言還立在王府前目送着她,隔着愈遠的距離,就越能感覺到那熾熱的牽挂。
馬車拐過街角,蕭瑟瑟落下了窗簾,臉上的笑容慢慢冷卻。天英帝忽然找她,會是什麽事?直覺告訴蕭瑟瑟,不是好事。
她已經做好了迎接一場戰鬥的準備。
也因此,當蕭瑟瑟知道天英帝找她的意圖後,她真的吃驚了。
立在寝宮中,看着周遭的宮人被天英帝屏退出去,只留下大內總管一個,捧着個盒子來到蕭瑟瑟的面前。
“瑾王妃,這是皇上賜給您的。”
大內侍衛把這精致的盒子打開,盒子裏細膩的紅布上,赫然盛放着蕭瑟瑟那塊玉佩。那玉佩,明明被她故意砸碎了,沒想到,這會兒竟又是完整的。
蕭瑟瑟一度認為這是仿制品。
“咳咳……蕭瑟瑟……”天英帝無力的喚道。
蕭瑟瑟回神,“皇伯伯,臣妾來了。”
天英帝慈祥的看着蕭瑟瑟,再瞟向那塊玉佩,“去看看吧,張錦瑟的玉佩,修好了……”
蕭瑟瑟因着不能置信,沉默了須臾,擡眼,訝異道:“皇伯伯,這真的是錦瑟姐姐的玉佩?畢竟是我親手摔碎的,是誰有這樣的複原記憶。”
“這是朕請人帶去周國皇都,請周帝的一位義妹複原的……咳……那女子是玉匠,技藝出神入化。”
蕭瑟瑟怔怔道:“是她……”她記得,忘言的那對白玉鯉魚,便是出自那位玉匠之手。
不禁拿起了玉佩,仔細的看着,竟完全看不到曾經破損的痕跡,反倒更加瑩潤光澤,涼而透着浩然正氣。
想不到,世間還有這等奇人。
再看向自己的右手腕,那上面戴着玉忘言親自給她編的紅繩,紅繩上的藍田玉珠子蘊藏着溫柔的流光,蕭瑟瑟問道:“皇伯伯真的要将玉佩還給我?那這裏面的藏寶圖……”
“朕不是那種人。”天英帝道:“朕不像不成器的老三和趙家那樣,為了私欲……六親不認。”
蕭瑟瑟心中一震。
“之前讓你把玉佩給朕,是擔心這塊玉佩會給你和忘言招來禍事,也是怕你們抵擋不住財富的誘惑……但是……咳咳……當你親手把玉佩摔碎,朕就知道……你是個心志堅定的人……你和忘言,都不會讓朕失望的。這東西由你們和張潛商量着保管,朕很放心……”
“皇伯伯……”蕭瑟瑟愕然的看着天英帝。因為忘言的緣故,她對天英帝總是不可避免的懷着恨意,卻沒有想到,其實在天英帝的心裏,她和忘言深得他的信任和關愛。
為什麽,天英帝為什麽對忘言和她這樣好?一個與忘言和晉王有仇的帝王,為何如此?是為了要補償忘言,還是說,事情另有隐情?
蕭瑟瑟驚訝于自己竟然産生了這個念頭。
“瑾王妃,您是收下皇上的賞賜了。”大內總管笑着提醒蕭瑟瑟。
蕭瑟瑟點點頭,把手中的玉佩放回到紅布中,接過盒子,蓋上了蓋子,給天英帝福了福身,“臣妾替王爺謝過皇伯伯的信任。”
天英帝笑着,嘆了口氣:“平身,不要謝朕了……你這個侄媳,朕很喜歡,看見忘言會因為你笑,朕心裏的愧疚也多少能淡下去一些……”
這是說到正題上來了?蕭瑟瑟精神為之一振。
天英帝笑的有些苦澀,“朕欠他們父子很多,要不是因為朕和秋水……唉……”
蕭瑟瑟知道這個時候自己不能亂問,尤其是大內總管還在這裏,只得模棱兩可的說:“臣妾記得,秋水是餘貴妃的閨名,第一次得知的時候便覺得真是個好聽的名字。”
“是啊,朕的秋水……”天英帝的眼中,好像鋪開一張很長的畫卷,延展到很遙遠的地方。
他咳嗽了幾聲,有些使不上力氣,在卧榻上嘆道:“陳年舊事,不提了。你這就回去吧,朕會讓人送些上好的養胎藥到瑾王府,你定要給忘言生個白白胖胖的小子。”
蕭瑟瑟道:“皇伯伯這是拿臣妾和忘言開玩笑呢,我們兩個都是瘦人,要是生出胖小子,那臣妾不就成笑話了。”
天英帝被這戲言逗得重新笑了出來,“放肆,目無尊長,你這個一品诰命之首,名不副實。”
蕭瑟瑟忙接腔道:“皇伯伯恕罪,臣妾是因為聽到皇伯伯的祝福,心裏樂開了花,結果一得意就忘形的瞎說了,皇伯伯可千萬別跟臣妾一般見識啊。”
“蕭瑟瑟,你這張嘴……”天英帝笑的更加發自內心了,“咳咳……你這是欺負朕老了,快死了?竟然這樣戲弄朕。”
“皇伯伯可別這樣說,您是萬歲爺,總能逢兇化吉的。”蕭瑟瑟嫣然淺笑,“臣妾還等着許多年後,皇伯伯能給臣妾和忘言的兒子物色物色好姑娘娶回家呢,皇伯伯任重而道遠。”
這下,天英帝笑出聲來,一手拍着卧榻道:“好、好,蕭瑟瑟,為了你這句話,朕一定要活個千歲萬歲!你回去後……咳咳,好好的安胎生養……等你生下世子了,朕要親自給你拟個封號,重重的賞!”
“臣妾多謝皇伯伯恩典。”蕭瑟瑟從容的應下,故意笑問:“那如果臣妾生下的是郡主呢?”
“那朕就給你們母女倆都拟上封號!”
“皇伯伯大恩大德,臣妾沒齒難忘。”蕭瑟瑟忙福了福身。
臨退出寝宮前,蕭瑟瑟還是沒有忍住想回頭的渴望,半回眸,望了天英帝一眼。
這一眼,在蕭瑟瑟的心上殘留了很久,直到很多年後,她還能憶起那天綻放着笑容的帝王,那即将枯朽的面龐上有一雙炯炯有神的眼,在看着她,帶着唇角那抹自我救贖的笑容。
這樣的笑容,真實的不需懷疑,動搖了蕭瑟瑟一直以來的恨意,令她迷茫起來。
她上了馬車,命車夫立刻趕回瑾王府。
她要和忘言好好的說一說、想一想。
她不吐不快。
趕回了瑾王府,前院裏不見玉忘言的蹤影。
蕭瑟瑟詢問了府中的婢女,按她們的指引,趕往後湖。
後湖的八角亭下,玉忘言孑然獨立,面向結着層薄冰的後湖。偶有幾處破冰的地方,忽然沖下只白色的水鳥,銜了魚飛起,翅膀漸起片片水花。
“忘言。”煙水迷蒙中,蕭瑟瑟快步走近。
而玉忘言原本沉重的臉色,在看到她時,立刻變成了擔憂。
“瑟瑟,你有身孕,怎麽能走得這麽快。”他忙迎了過來。
蕭瑟瑟自然而然的靠入他的懷中,撒嬌道:“王爺,我錯了……”
“瑟瑟,我不是要責怪你。”玉忘言皺了皺眉。
“我知道的。”蕭瑟瑟甜甜的一笑,正要說什麽,卻見玉忘言的眉頭皺的很緊,眉心抽了抽,俨然是突然遭受到一陣痛苦。
蕭瑟瑟急道:“忘言,是血蜈蚣又躁動了?”
“……沒事。”玉忘言艱難的笑了笑,“趙訪煙之前給的那些藥,我方才已經服下,好多了,不會很疼。”
蕭瑟瑟心疼的抿抿唇,回思着天英帝的态度,再想着之前在北魏聽那馭蛇漢女有關血蜈蚣的一席話……血蜈蚣是近親才能下的蠱,到底會是誰?
“忘言,你真的沒事嗎?”蕭瑟瑟瞳中酸澀。
“沒事的,別擔心,我送你回房去。”
“好。”蕭瑟瑟擡眼,認真的問:“忘言,你體內的血蜈蚣是誰下的,這個問題,我想你不會沒有猜測。”
玉忘言輕嘆:“先回房吧。”
知道這對他是個殘酷的話題,蕭瑟瑟喃喃:“沒關系的,你要是心裏不舒服了,有什麽話都可以說給我的。”
“瑟瑟……”玉忘言心裏一暖,問道:“天英帝有沒有為難你?”
“沒有,而且相反的,他還找人把我雜碎的玉佩複原,還給了我,讓我和爹爹商量着保管。”
玉忘言愕然,微微起唇,似是不能置信的想要再向蕭瑟瑟确定一次,卻終究是沒有問出口,而是自嘲的哼道:“天英帝也會如此講人情?”
蕭瑟瑟道:“他的态度是真誠的,讓我不得不相信,他的身體狀況已經這樣了,還惦記着為我複原玉佩。”
喃喃着,蕭瑟瑟定定的看入玉忘言的眼,酸澀的一笑:“我知道,這不是你想要的結果。如果天英帝能對我們冷酷無情,你也會好過些的。”
☆、拒絕高嫁
被蕭瑟瑟說中內心,玉忘言苦笑不語。
天英帝的窩裏橫他是知道的,這麽些年也發覺天英帝心腸不壞,尤其對他的确是偏寵許多。
一個用強權搶走他母親的人,會這樣對他,他并非不覺得奇怪,只是日日被父王灌輸仇恨,從心底裏就不願相信天英帝。
“忘言,你聽我說,我覺得,如果天英帝真的做出擄掠弟妻的事,那他為了遮掩,會采取一些偷梁換柱的方式。否則的話,是不是有可能對父王滅口呢?”
玉忘言微微抖了抖,蕭瑟瑟的話語,雖然誅心,但是一針見血。
“忘言,你……你別難過。”蕭瑟瑟握住他的手,“我也只是有些不解,并不能代表什麽。”
玉忘言反握住她的手,沒再說話了。
朝堂上的局勢,這些時日以來,越加的風起雲湧。
天英帝因病情越發嚴重,晉王又不在朝中,只好請出幾位同父異母的弟弟替他執政。
百官中,塘城蕭氏集團的官吏們,對于立儲的事催的更緊。有幾個膽大的,直接把玉傾玄的名字提出來,相當支持。
針對這事,玉忘言也十分鎮定,只因當初與蕭恪合作時,暗中拉攏了不少官員,是以,反對即刻立儲的聲音也極大,包括常孝在內的許多官吏和塘城蕭氏明面上辯駁,分庭抗禮。
丙午年正月十五,蕭瑟瑟理應回門蕭家。
這日玉忘言公事繁忙,蕭瑟瑟勸他不必和自己去,遂帶上綠意和何歡,乘車去了蕭家。
此次回門對她而言,可不是探望家人那麽簡單的。馬車停在了蕭府門口,門口的小厮進去通報,須臾後跑出來,賠笑道:“四小姐,老爺有令,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蕭府不歡迎您。”
好個蕭恪,竟然這麽絕!
蕭瑟瑟眼神一沉,淡淡笑道:“也好,那我明日再來拜會。”
小厮道:“四小姐,您明日還是別來了,老爺不想見您,小的也沒辦法。”
蕭瑟瑟目光一冷,幽幽道:“蕭右丞相不見女兒就罷了,要是瑾王來了,他也要拒之門外?”
“四小姐饒命!”小厮吓得趕緊跪下來,“小的也是奉命行事,不敢瞎說!”
蕭瑟瑟看了他一眼,回頭把手臂架在綠意的小臂上,對綠意何歡道:“走,我們去太仆府坐坐。”
在太仆府,蕭瑟瑟過了一個幸福的上元。
張潛的正妻豐氏因為張錦岚的死,哭着鬧着回娘家去了,府裏就剩下張潛和張逸凡。蕭瑟瑟和他們在一起,無拘無束,心裏總覺得虧欠了張潛許多,怎樣體貼孝順都不夠。
張逸凡不知從哪裏弄來的葡萄汁,甘甜爽口,蕭瑟瑟一杯一杯的喝着,葡萄汁流到心裏,暖暖的。
這夜留宿太仆府,翌日,蕭瑟瑟再度帶着綠意和何歡去了蕭府。
門口還是那小厮,見了蕭瑟瑟,心裏叫苦不疊,只好規規矩矩的行了禮,問道:“瑾王妃,今日怎麽不見瑾王?您昨兒個不是說,瑾王要來嗎?”
蕭瑟瑟道:“瑾王公務繁忙,今日怕是來不了了,便遣我代行。瑾王的面子,蕭右相還不給嗎?”
“小的這就去通報。”小厮連忙站起身,跑了進去。
綠意嘟着嘴,不滿的咒罵:“小姐小姐,蕭家怎麽這樣啊!為什麽不讓你進去探親!明明都是一家人!”
蕭瑟瑟嘆了口氣,道:“權勢面前,父女之間也能生分成這樣,這才便是爹的為人啊。”
綠意忙說:“不過也沒關系的小姐!老爺就算不想見你,還能不給王爺面子嗎?比大小也是王爺比老爺大吧!”
“你這丫頭……”蕭瑟瑟無奈的看了綠意,喃喃:“也不要太過樂觀,至少,我是不那麽相信爹。”
不多時,那小厮出來了,臉色不大好,往蕭瑟瑟的面前一跪,支支吾吾道:“瑾王妃,老爺他……他忙着府裏的事,不見客,所以還是請瑾王妃回去吧。”
“你說啥!”綠意一驚,惱了,上前一步,罵道:“老爺怎麽能這樣啊,小姐可是蕭府的嫡出,哪有回門了不見的!”
“瑾王妃恕罪,小的只是個傳話的而已……”小厮畢竟是害怕被懲罰,連連磕頭。
“行了,你起來吧。”蕭瑟瑟撫着肚子,曼聲輕吟:“綠意,這也不能怪爹,我是嫡出的又如何?現在蕭府的小姐,可不單我一個是嫡出。”
小厮聽言,跪在地上的身子一個緊縮,頭埋得更低。
蕭瑟瑟也沒理他了,轉身走到馬車旁,喚道:“何歡,扶我上馬車吧。爹的态度如此明了,又何必再見他呢?今日他這事情做的太不留餘地,他日失去的可不見得比得到的少。”
何歡揉了揉耳根子,傻笑道:“我信表小姐的。”
蕭瑟瑟正要上車,卻聽得有人喊了她一句:“瑾王妃!”
這聲音蕭瑟瑟知道是誰,也有點驚訝那人竟然跑到了這裏。
她停在車廂前沒有踏上去,朝着來人方向轉身,緩緩行了個禮,“六殿下。”
玉傾寒是騎馬來的,穿着一件淡色襦衫,蒼白的臉上依稀能看見疲累的紅暈。他只帶了兩個貼身侍衛,那兩人先下馬,将他扶下,其中一人還掏出帕子遞到玉傾寒唇邊,他執着帕子捂嘴咳嗽,風一吹,像是要飄走似的虛弱無力。
臉上牽了一抹笑意,“瑾王妃怎麽不進去?”
蕭瑟瑟笑問:“六殿下是來蕭府拜會的?”
“只是路過。”
“路過?”蕭瑟瑟喃喃:“那還真是巧……”
玉傾寒咳嗽着走近。
蕭瑟瑟心裏很快有了計較,小聲說:“正門不歡迎我,我只好去走後門了?六殿下要不要也一起去?”
玉傾寒微怔,從蕭瑟瑟眼中的慧黠光彩裏,讀懂了什麽,點了點頭道:“好。”
門口那小厮,見兩人低低商量什麽,還以為待會兒六殿下要把瑾王妃領進蕭府,這事可難為他這下人了。不過小厮所擔心的事情沒發生,六殿下和瑾王妃商量了沒一會兒,便各自離去了。一往東,一往西,小厮見此,可算是松了一口氣。
蕭府的那扇小門,素來是走死人了,死在大宅子陰司勾當裏的人,都會被從這裏運出去,連人帶屍的悄悄消失在這個世上。
沒出嫁之前,蕭瑟瑟偷跑出去,會走這扇小門。
如今,大門不能走了,這小門,又成了一個便利的通道。
玉傾寒把兩個貼身侍衛留了一個在外面,帶着另一個侍衛,同蕭瑟瑟綠意何歡,從這小門入了蕭府。
蕭瑟瑟也不詢問玉傾寒的意見,直接帶着他,朝蕭醉的院子去了。一路上兩人沒說一句話,只默契的躲避蕭府的下人。見蕭瑟瑟如此篤定他此行是來探望蕭醉的,玉傾寒默認了,心下也明白蕭瑟瑟大概全都知道了。
蕭醉的院子,是蕭府中最破敗的一處。但因從前蕭瑟瑟的照顧,蕭恪命人把院子好好的收拾了,蕭醉的待遇也好上很多。
如今蕭恪投向玉傾玄,蕭瑟瑟倒有些擔心,蕭醉會不會再度回到從前的生活中去。
好在她多心了,蕭恪沒有理會蕭醉,仍是好好的把她養着。
時下蕭醉正和小君曜玩樂,婢女綠蘿趴在軟榻邊上,拿一支金步搖逗君曜開心。
小君曜好像很喜歡這支金步搖,黑溜溜的眼睛跟着步搖轉來轉去,每每伸出手要抓,綠蘿就把步搖提的高一點,讓君曜抓不到。
蕭醉道:“你拿些男孩子的東西來逗他。”
綠蘿噗嗤一笑,小姐對小少爺還真是看護得緊。只得乖乖把步搖收回去,回頭見君曜不滿的嘟起嘴,咿咿呀呀的想挽留綠蘿和步搖。
給小少爺找個男孩子的東西吧,綠蘿仔細的在房中翻找,可是這是小姐的閨房,哪有什麽男孩子的東西呢?
結果綠蘿頂着一頭黑線,拿來一個算盤,于是遭了蕭醉的瞪視。小君曜倒是很喜歡算盤珠子,滴溜溜的好有意思,兩只胖胖的小手先撥弄上了。
這場面被入內的蕭瑟瑟和綠意看到,蕭瑟瑟唇角一揚,回頭給屋外的玉傾寒使了個眼色。玉傾寒這便輕聲跟了進來,當看到這一幕時,先是一喜,又是一愣。喜的是君曜和蕭醉都充滿生氣,愣的是印象裏如寒梅傲雪的蕭醉,現下竟然柔美的平易近人。
“三姐姐。”蕭瑟瑟走了過去。
蕭醉扭頭,正要回喚一聲“四妹”,卻因看見了玉傾寒,愕然片刻,周身的氣息都變得疏離起來。
蕭瑟瑟支了綠意和綠蘿出去,直言說:“三姐姐,我不請自來,是來探望你和我的小外甥的。正巧在外頭偶遇了六殿下,我想,他自然也是來探望你們母子,而且……想和你商量提親的事吧。”
被蕭瑟瑟說中了,玉傾寒又是一怔,看向蕭醉的神情裏充滿了心疼。一個女兒家,未婚失貞,被浸豬籠,又懷了孩子,頂着那麽重的輿論壓力把孩子生下來撫養,而他礙于玉傾玄,竟是沒有辦法幫上她哪怕一丁點。
他止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