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你跟我走 (19)
棄了手裏的水。她站了起來,愛憐的撫着小腹,試圖感受有沒有生命的動靜,就這樣唇角挂着即将晉為人母的笑容,緩緩轉身,看向玉忘言。
然而就在這當口,意外發生。蕭瑟瑟忽覺得有一只手握住她的腳腕,用力大的讓她腳腕發痛。低頭一瞧,蕭瑟瑟倒抽一口氣。水中竟然藏着個人,眼下那人從岸邊浮出個腦袋,還伸着只手握住她的腳腕,阻止她離去!
說時遲那時快,玉忘言猛地踏地而起,朝着蕭瑟瑟飛掠而來。
劍未出鞘,淩厲的殺氣卻已成滔天的勢頭。電光火石間,劍鞘狠狠打在那條胳膊上,水裏那人被打得吐出口血,手上一松,飛了出去,落入河中時濺起了高高的水花。
“瑟瑟!”玉忘言一個反手将劍背到身後,夾在手臂和背之間,随時準備單手拔劍出鞘。另一手攬了蕭瑟瑟在懷,看一眼她發紅的腳腕,心裏如被勒住一樣的痛。
“忘言,那個人他……”是不是意外落水之人,要向他們求救的?
“快走,這裏危險。”玉忘言帶着蕭瑟瑟,拔地而起,“他殺氣很重,必是沖着我們來的。”
話音剛落,便聽得身後不斷有破水聲響起。蕭瑟瑟攀着玉忘言,扭頭一看,雙眼不禁張大,只看見一條又一條黑影從河中竄了出來,每個人都是一襲黑衣,連頭也蒙住,只露出兩只眼睛,手中提着鋒利的武器,不斷反射來強烈刺眼的陽光。
這些人一出水,就身形如箭,朝着兩人飛速射來。
玉忘言将力氣全都灌注在臂膀上,驟然使勁,只憑單手夾緊蕭瑟瑟的身體,并錯開她小腹的位置。
蕭瑟瑟意會,一手拿下腰間的蟲笛,偏過頭把蟲笛置在唇邊,清亮的陶笛聲頓時缭繞在山林樹木之間,傳出好遠。
這些刺客身形快速,想召喚爬蟲來怕是也能被他們躲過,是以,蕭瑟瑟用急促的笛聲通知他們的大部隊人馬,快來救援。
清亮的笛聲,劃破山林的寂靜,驚起鳥雀驚飛。
何歡、何懼第一時間起身,望着頭頂上參天大樹上竄出的山鵲,齊齊在心中道一聲:不好。
下一刻,兩人同時閃遁出去,幾個起落間便消失在參天樹木間。
數片葉子被兩人帶出的勁風刮下,像刀子似的削過衆人的衣衫臉頰。玉忘言的侍衛們立刻拿起武器站起,即使山宗不在,他們依然組織有素,留下十人照看馬匹幹糧,保護蕭致遠和同來的幾個文官,餘下的人迅速追着殺氣而去,條條身影射向密林的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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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林中,玉忘言抱着蕭瑟瑟急速奔走,要與衆人會合。
頭頂上忽然傳開一陣詭異的聲音,危險的感覺立刻浮現在心中。耳邊,蕭瑟瑟的笛聲戛然而止,她驚道:“小心上面!”
玉忘言抱緊蕭瑟瑟,空着的手朝着樹枝一掃,落葉紛飛。他踩在落葉上借力,愣是轉了方向,斜斜錯開身子。同時頭頂上左右兩邊飛來兩個大型竹篾子,竹篾上全是又尖又長的刺。兩個人就從兩塊竹篾的中間溜過,蕭瑟瑟緊張的忘記了呼吸。
玉忘言躲過這一劫,立刻在半空調整身形,落在地上,再借力而起,反手一道袖風,将兩塊竹篾子朝着身後的刺客掀過去。
那些刺客也都是高手,憑着各自的武功修為,側身的側身,彎腰的彎腰,飛躍的飛躍,堪堪躲過了竹篾子。然而他們的陣型也随之被打亂,一時間速度受到影響,而讓玉忘言和蕭瑟瑟又跑遠了一大截。
就在玉忘言踢着一棵樹幹,借力騰起的時候,又聽見蕭瑟瑟的倒抽涼氣生。
只見對面的一棵樹上,開了十幾個小洞,十幾支明晃晃的利箭朝着兩人射來,其速度之快,就像是雷雨天一晃而過的閃電,剎那便近在咫尺。
蕭瑟瑟抱緊了玉忘言,感受到他帶着她,在箭矢之間穿梭。不斷有利箭從身邊射過,破風聲刺痛蕭瑟瑟的耳,箭羽甚至帶出一股暗勁撲在蕭瑟瑟臉上,那感覺宛如刀割。
連着好幾個翻身、錯身、旋轉,蕭瑟瑟已經感覺到頭暈,餘光裏看見一支又一支的箭被玉忘言躲過。他粗重的呼吸讓蕭瑟瑟心神不寧,她多希望自己也能會武功,能夠幫着忘言一起抵擋這樣的暗器埋伏。
“表小姐!王爺!”何歡何懼的聲音。
他兩人從密林的那一側穿梭而來,風馳電掣。兩人都已經握劍在手,迅猛的像是兩只獵豹,周身殺氣四溢。
“當心暗器,不要觸碰山石樹木!”玉忘言一個旋身,抱着蕭瑟瑟落在了地上,接着使了招蹑雲步,從幾塊山石之間迅速的蜿蜒而過。
蕭瑟瑟知道,他是看出了這裏有機關陣法,所以行到此處時,立刻以步法避開。
而不遠處,何歡何懼與那些刺客拼殺在一起。每個人的動作都快的吓人,蕭瑟瑟甚至沒辦法看清他們的一招一式,只能依稀看出,那群黑衣人也像是死士,跟何歡何懼厮殺時都用的狠手,誰要是稍微出了一點破綻就會丢掉性命。正因如此,蕭瑟瑟哪怕是心裏再擔心,也不敢喊出一句話而惹何歡何懼分心。
很快刺客就分為兩撥,三分之一留下對付何歡何懼,剩下的三分之二調整了陣型,像是一把散花般,再度朝着玉忘言和蕭瑟瑟攻來。
“瑟瑟,抱緊我。”玉忘言囑咐罷,手上一用力,飛速的朝後飄去。
而與此同時,前來支援的侍衛們也趕到了,從兩人的身邊急速射向刺客。先到的人和刺客厮殺起來,後到的人紛紛從玉忘言的身邊擦過。
一道道沖向敵方的身影中,玉忘言從容的倒飛,一襲煙灰色大氅随風飛舞,灌滿了風,如揮着健壯雙翼的飛鳥。
懷中緊緊抱着蕭瑟瑟,他改用兩只手,調整了力氣,讓蕭瑟瑟能夠更舒服一點。
強大的內力,也将他的話語送到每個人的耳中:“山石樹木中藏有殺機,不要觸碰!”
這句警告,在震天的厮殺聲中,清晰的盤桓來去。
“姐姐!瑾王!”張逸凡的喊聲,從身後傳來。
玉忘言腳下步法變換,在安全的位置站好,摟着蕭瑟瑟回身看過去,見張逸凡提着劍迎面沖過來。
他的武藝和輕功比之玉忘言的侍衛,自然要差上一些,故此來的慢了一些。
見蕭瑟瑟無恙,張逸凡的眉毛一挑,兩只眼睛裏已經漲滿了貪狼餓虎似的鬥智。
他大吼一聲,加入戰局。
“逸凡!”蕭瑟瑟擔心的低呼了一聲,便趕緊住口,生怕自己的聲音會幹擾到他們。
看着張逸凡和一名刺客鬥在一起,招招兇險萬分,蕭瑟瑟不禁緊咬住嘴唇,連下唇被咬出了血都沒有在意。
當張逸凡掃了對方一劍的時候,蕭瑟瑟的心忽然浮起來,而當張逸凡驚險的躲過敵人的殺招時,她又覺得心像是被石頭砸了,驟然狂落下去。
握着蟲笛的手,緊緊的用力,又忽然放松,接着再用力,一如蕭瑟瑟的心情,起起落落,忐忑異常。
她将蟲笛置于嘴邊,清亮的笛聲刺破殺戮的嘶喊,小小的陶笛,在蕭瑟瑟唇下竟然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明亮。
玉忘言心裏一驚,緊緊凝視着蕭瑟瑟。她唇下的、指下的,竟是曲古老的戰歌,伴随着歌曲而起的,是周圍仿佛昆蟲振翅聲的異動。
☆、遠行之客
《萬蠱随行》的第九重——這是蕭瑟瑟苦練蟲笛到今天的結果。
就算辣手毒醫應長安和那個穿着樓蘭服飾的漢女,都說她這并不是真正的蠱術,但有殺傷力就夠了。
在戰場上,只要有強大的戰力,不管是怎樣的戰鬥方式都可以。
古老的湘國戰歌,慷慨激昂,旋律緊張急促,仿佛是激戰的助燃劑般,聽得侍衛們連血液都沸騰了。
周遭,嗡嗡的昆蟲振翅聲,越來越大,越來越近,漸漸的發展成雷鳴一樣的嗡嗡聲。
整個山林裏刮起了烈烈的風,四面八方,有一團團巨大的烏雲從參天的古木中穿過,全都朝着這一代高速的移動而來。
蕭瑟瑟使出了所有的精神力和力道,十指狠狠的按起、落下,眼睛裏倒映着飛濺的鮮血和冷冰冰的兵器,看着那些越來越近的烏雲,聽着昆蟲振翅的聲音越來越近……
《萬蠱随行》第九重,便是不再局限于毒蟲的召喚,而是所有的昆蟲。
那團團烏雲,是蝗蟲、是黃蜂、是這山地裏所有能飛的蟲類,密密麻麻,遮天蔽日,狂瀾般的席卷而來。
它們在蕭瑟瑟的蟲笛指揮下,狂暴而有攻擊性,認準了敵方的刺客。
刺客們黑衣蒙面,或許可以擋住蝗蟲的啃咬,卻擋不住黃蜂的尾針。成群結隊的黃蜂在他們身上叮得一個又一個包,在勁裝下是他們看不見的紅腫,毒素擴散在身體中,四肢逐漸變得痙攣,動作遲緩起來。
一刀還沒有砍到對方,就被對方的劍捅穿了身子。
一個又一個的刺客倒下,鮮血蜿蜒在綠而泛黃的地面上,坑坑窪窪間染了一塊又一塊。死去的刺客成了嗜好屍體的爬蟲的美食,一具屍身很快就被爬蟲們叮咬、吸血、食肉。
厮殺仍舊激烈,由不得半點分神。
蕭瑟瑟看着張逸凡,看他在沖鋒陷陣,看他斬殺了一個又一個敵人,他的劍上,鮮血如珠子一樣的往下淌。
附近的幾個刺客,合力殺死兩名侍衛,瞅到張逸凡的武功身法明顯弱一些,立刻從幾個刁鑽的角度沖過來,要合力殺死張逸凡。
這樣的一幕,讓蕭瑟瑟的心幾乎要飛出嗓子眼,唇下的陶笛聲又拔了一個高度,十指按孔的速度發揮到極致。一群黃蜂立刻調轉方向,瘋狂的紮在這幾個刺客身上。劇痛和酸麻讓他們的動作都停滞了間隙,而這個間隙,成功的救了張逸凡一命。張逸凡踉跄的錯開幾步,有些站不穩身子,本能的伸出手按在就近的一棵樹幹上,維持住身體的平衡。
可是,他剛按在樹幹上,就覺得手掌下的樹皮好像凹陷了一塊。張逸凡尚還沒有意識到這是怎麽回事,就聽蕭瑟瑟狂然大喊:“逸凡,當心!”
彈指一瞬間,張逸凡對面的一棵樹上,三支箭飛射而出,指着他的胸膛,奔襲而來。
而此刻,玉忘言還在蕭瑟瑟的身邊,趕不過去,離張逸凡最近的何懼又被兩個刺客纏着……蕭瑟瑟的面色瞬間蒼白的像是宣紙,兩手一抖,蟲笛從唇邊滑落下來,被她無意識的接在了胸口處……
“趴下!”這一聲喊,穿透厮殺,震動了張逸凡的耳,仿佛是一場雷鳴的轟響,響徹在他的腦海中。
下一刻,身子就被人推倒在地。張逸凡頓時被摔得天昏地暗,腦袋撞在地上的一個樹根上,額頭被磕出塊淤青。
他張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方才是何懼趕了過來,将他推倒!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間,當何懼推倒張逸凡時,已經沒有時間再躲避那三支箭。
他只能憑着反應力,硬接!
推掌出去,何懼銀牙緊咬,額角暴起的青筋鮮明的像是一條條蚯蚓。
他的掌風淩厲,殺氣奔騰,可是襲來的箭已經離他很近了,這種時候哪怕他打出的阻礙再大,也沒有辦法完全化解箭的力道。
三支箭,射入了何懼的胸膛。
“何懼!”
“何懼!”
“大哥!”
好幾個聲音在同一時刻驚呼起來,有蕭瑟瑟,有張逸凡,還有厮殺中的何歡,慌忙砍倒面前的敵人,一個箭步朝着何懼紮過去。
“大哥!大哥!”何歡心急火燎,沖了過來,卻還是慢了,眼睜睜看着何懼倒在了張逸凡的旁邊。
而這一刻,蕭瑟瑟那滑落到胸口的蟲笛,哐當一聲,摔在地上,邊角處磕到了一塊碎石,發出悶鈍的響聲。
她愣了、呆了,整個人僵立在那裏,兩眼直勾勾的盯着何懼,只看見他胸口的三支箭還在微微抖動,那箭看着是那樣的鋒利,那樣的無情。而何懼也在看着她,那雙漆黑的眼底缭繞着萬種心緒,像是潮水般湧來,淹沒了蕭瑟瑟。
“何懼……何懼……”她不能置信的喃喃,怕極了眼前的這一幕。
仿佛是又看見城隍廟裏,那道人算給何懼的那支簽。
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何懼,何懼……
“瑟瑟。”耳畔沉重又夾雜着濃烈擔心的聲音,讓蕭瑟瑟這才意識到,自己差一點就癱軟在了地上。
厮殺依舊在繼續,烏雲般密集的飛蟲,因為沒了陶笛的指揮,全都失去了頭緒,胡亂飛舞,在厮殺聲和慘叫聲間,混合進嗡嗡的聲響。
蕭瑟瑟趕忙彎腰,撿起了蟲笛。她将蟲笛重新安置在唇邊,這一刻,眼底冷的像是古洞裏的寒冰,再沒有一絲溫度,只有強烈的控訴和無情的殺伐。
笛聲起,竟是刺耳震天。失了頭緒的飛蟲立刻重新有了目标,以更猛烈的勁頭攻擊敵人。
它們啃咬、猛撲,就像是一個個殺紅眼的士卒。
萬蠱蝕天,笛聲激憤,一如蕭瑟瑟滿腔的殺意,還在不斷的拔高。
這些人竟然傷了何懼。
他們竟然敢傷害何懼。
何懼是她的兄長,是她的家人,一直在默默的幫助她,從來也不曾抱怨過被武陵何氏用蠱蟲控制得身不由己。
而這些人,竟然敢傷害何懼!
她要報仇,她要給何懼報仇!這三箭之仇,便是要他們全都葬身此地!
“大哥!大哥!”何歡蹲在了何懼的身邊,臉上的汗水和新流出的冷汗夾雜在一起。
他迅速的封住了何懼的各處經脈,喊道:“大哥,你有沒有事?振作一點!”
“阿歡……”何懼虛弱的喘息,每呼吸一下,就帶動胸口上撕心裂肺的痛。
他喃喃:“別管我……去殺了他們……”
“大哥,我……”
“快去……”
何歡還想說什麽,可是一擡頭,就見兩個刺客偷襲過來。
一股怒氣瞬間貫穿了何歡的身體,他頓時狂暴的跳起來,揮着劍就劈了上去,被他斬斷的一條胳膊從眼前飛過,對方在慘叫中看見,何歡的一雙眼幾乎怒成了血紅色。
“我殺了你們!”他猛地紮入激戰中,近乎掃蕩的,将所剩不多的刺客一個個斬在劍下。
張逸凡扶着何懼,見厮殺仍沒有完全結束,狠聲道:“可惡,我殺光他們!”他松開何懼,起身就要沖出。
但何懼卻拉住了張逸凡的衣服,他狠狠的揪着他,五指幾乎要把張逸凡的衣服摳破。
“年少氣盛……別再做會讓表小姐……擔心的事情……”
張逸凡眉頭一皺,“什麽?”
“表小姐擔心你。”何懼使出所有的力氣,維持字句的清晰。
張逸凡看了眼蕭瑟瑟,她渾身的殺伐之氣,讓他不禁為她和她腹中的孩兒捏了把汗。而玉忘言則一手貼在蕭瑟瑟的後背,不斷的給她傳內力,只怕她的身子會吃不消。
“你別說話了,這樣傷勢會惡化!”張逸凡沖着何懼說道:“你救了我,我不能讓你死,你趕緊調息,我給你殺光靠近你的人!”
他說着,試圖掙脫何懼,可是衣服卻被何懼揪得更緊,他一只手在猛烈的抽搐着。
“你記住……”何懼喘了幾下,終于提上口氣,他猛地低吼:“她是你姐姐……張錦瑟!”
張逸凡霎時僵住了。周圍的一切聲音都仿佛被過濾掉了,只剩下何懼這嘶啞的低吼。
她是你姐姐,張錦瑟。
何懼竟然說,瑾王妃是錦瑟姐姐。
這性命攸關的時候,他居然還和他開玩笑嗎?
張逸凡怒聲嗤道:“胡說八道什麽!不想死就趕緊調息!”
何懼铮铮切切道:“借屍還魂……她就是你姐姐!”
“你——”張逸凡的腦袋要爆炸了,他知道眼下不該就這個問題跟何懼繼續糾纏下去,可是事關錦瑟姐姐,心裏又一直都有一個聲音在喊着:她是錦瑟姐姐!她就是錦瑟姐姐!張逸凡,你不是已經感覺到了她們的共同點嗎?
張逸凡驚秫的合不攏嘴,瞪着蕭瑟瑟,忘了呼吸,滿腦子都是驚喜和不能置信的情緒。
也是在同時,刺客只剩下最後一個,被侍衛們留了活口,扣在地上。
笛聲也驟然一變,萬蠱飛散,頭頂上遮天蔽日的飛蟲們散去,重見一輪紅日,暖金色的陽光照着滿地的狼藉,在鮮血上鋪開諷刺的暖金色。
笛聲停下了,蕭瑟瑟的眼前浮起一片金星,險些就要失去意識。
她撐住了這具沉重的身體,顫抖的手握着蟲笛,跌跌撞撞的,朝着何懼跑去。
☆、盡力安撫
“何懼!”
“姐!”
兩道聲音在同一時間響起。
一道是蕭瑟瑟喊着何懼,一道是張逸凡喊着蕭瑟瑟。
那一聲“姐”,讓蕭瑟瑟驚了驚。這樣的叫法,字眼拐角處的抑揚頓挫、還有逸凡那驚喜而害怕失落的眼神……
逸凡,認出了她嗎?
“逸凡,對不起。”
對不起,此時的她,沒有時間和逸凡敘舊。她要到何懼的身邊,她真的害怕何懼會像是那支簽子裏說的一樣,生命匆匆而去,宛如遠行的旅人。
“何懼……”
在玉忘言的陪伴和攙扶下,蕭瑟瑟低身在了何懼的身邊,看見的是一張蒼白的、帶着笑的臉。
木葉蕭蕭零落,打着旋落在他的肩頭。直到這個時候,蕭瑟瑟才發覺,她從沒有這樣認真的端詳過何懼。她從不曾知道,這個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陰沉臉,也能笑的這麽柔和而單薄。
“表小姐……”何懼笑着,眸底是深如汪洋的情誼,“你太辛苦,我想繼續伴你左右,怕是做不到了……”
“何懼,你說什麽呢?你不會有事的。”蕭瑟瑟的眼睛濕潤了,她在玉忘言的懷中,一手握住何懼的手,嘶聲喊道:“軍醫!軍醫!”
軍醫此刻已經到了何懼的跟前,為他切脈。一張臉如愁雲慘霧,欲言又止。
何歡忙道:“大哥,我已經把你的經脈都封住了,你會沒事的。表小姐,你也不要擔心!”
可何懼卻笑着,吃力的把臉扭向何歡,喃喃:“阿歡……”
“大哥!”何歡炯炯的盯着何懼,剛才的激鬥讓他現在還在粗喘,臉上和身上也都是血跡,“大哥,你等會兒再說話吧,先讓軍醫救治你!”
“不,阿歡……”何懼眯起了眼睛,在努力的聚光好看清面前的這張老實臉,他的好兄弟。
“阿歡,你聽着……好好保護表小姐,除非她不要你了,你才能走……”
“大哥!”
“記住……我們是死士。”何懼一字字的咬出。
何歡只覺得胸口一痛,眼睛變得滾燙起來,好像有什麽液體在迅速的聚集于眼底,仿佛下一刻就要淌落。
大哥不是還有救嗎,為什麽要這樣和他交待遺言?這些年大哥照顧他,幫他擋了很多黑暗的事情。如今,大哥再也不能做他的大哥了嗎?
何歡扭臉看向軍醫,凄厲的吼道:“快救大哥!”
“我、卑職……”軍醫愁眉苦臉,咬了咬牙,鐵了心說:“你雖然封住了他的經脈,但是這三支箭,兩支傷的是他的肺,還有一支是……心髒。”
聽言,何歡險些暈倒在地。
心髒乃人之本,心髒被箭射中,那就是沒救了!
“大哥!”何歡哭了出來。
“何懼……”蕭瑟瑟也泣不成聲,透過滂沱的淚眼,只看見何懼的笑容溫柔的像是落花,而那張臉已經蒼白如蠟。
“表小姐,逸凡公子沒事,你不要不開心……”使出最後的力氣,何懼終于如願以償的說出最後的道別。
“表小姐,來生再見。”最後一個字落下,何懼腦袋一歪,閉上了眼睛。
這一刻,山林裏響徹蕭瑟瑟的悲鳴。
她好痛!痛的整顆心都要碎了!痛苦、悲憤、哀戚,像燎原的野火焚燒着她纖弱的身軀。悔恨、自責、無奈,像一塊塊巨石砸落在她的頭頂。
何懼死了,被她視作兄長的人,為了保護她的弟弟,就這麽死了。他把她當作主人,為她做了那麽多事,她卻連回去武陵何氏為他解蠱都還沒有辦到。
何懼,你為什麽這麽匆匆的就走了?蕭瑟瑟恸然悲哭:我還什麽都沒有為你做,我還沒有幫你擺脫武陵何氏的控制……
“嗚嗚,大哥,大哥……”何歡握着何懼的手,哭得兩只眼睛紅紅的。他的樣子,就像是個悲痛的大男孩。他失去了相依為命的好兄弟。
“大哥,你比我還實誠啊……”在彌留之刻,你心心念念的都還是表小姐。像你這樣默默付出的,只為了表小姐好的人,為何要落到個如此寂寥的結局!
周遭之人都低下頭,注視着何懼,默默哀悼。
張逸凡也捂着胸口,悔恨的恨不得殺了自己。如果不是因為他,何懼大哥也不會死!因為他,都是因為他!
不禁的,張逸凡也想到那日在平城的城隍廟裏,何懼求得的那支簽。
“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張逸凡無聲的念着,到了此刻,他好像忽然明白這支簽的意思了。
何歡在哭,還在呢喃着“大哥”兩個字,仿佛自己只是在做惡夢,夢醒後發現大哥又睜開了眼睛。
哭聲刺着蕭瑟瑟的耳,她挂着滿臉滂沱的淚水,扭頭望向不遠處被捉拿來的兩個刺客活口。那兩人還緊緊閉着嘴,仰着頭,眼神裏只有不屑。
蕭瑟瑟怒道:“忘言,我要他們招!無論如何也要招出來,是誰策劃着要害我!那個人害死了何懼!”
玉忘言眼底的悲痛,在看向那兩個活口時,盡數化為冰冷。
他對手下發令道:“用盡一切辦法,也要撬開他們的嘴!”
“是!”
在沉默和哀痛中,時間的流逝,殘酷的像是研磨心髒的瓷片。
轉眼間已盡黃昏,大堯北關的城牆仍在遠方。隊伍沒有朝着大堯行進,一直在原地。玉忘言擔心蕭瑟瑟的心理會崩塌,他攬着她,輕輕拍着她的肩背,盡心的安撫她。
周圍侍衛們沒人敢靠近兩人,何懼的屍身已經被裝殓好,張逸凡坐在旁邊,滿臉沉痛。蕭致遠之前一直留在這裏,沒想到出了這樣的事情,他朝着蕭瑟瑟的方向走了幾步,終究是嘆了口氣,沒再接近。
“瑟瑟,好些了嗎?”
玉忘言聲音輕柔,想笑,但實在笑不出來,只能盡力勾着唇角,低頭吻了吻蕭瑟瑟臉上的淚珠。
“忘言,我沒事……沒事……”蕭瑟瑟哽咽。
她在玉忘言的懷裏,哭了太久,現在連呼吸和說話都會無法控制的哽咽起來。
她不是無法接受何懼的死,而是在埋怨自己,什麽都沒為他做,也沒有幫他擺脫武陵何氏的控制。
一個心甘情願為她出生入死的人,到死都沒有獲得自由;他到死,亦還在為她着想!
而她呢?不僅一直在虧欠他,甚至明知道那支簽的含義,也沒能幫何懼避開死劫!
“怨我,怨我……”蕭瑟瑟凄聲喃喃:“如果我阻止何懼過來營救我們,或者我能早些趕到逸凡的身邊,何懼就不會有事了……”
“瑟瑟,這不能怪你。”玉忘言痛心的、卻堅定的安慰:“他在臨走前,希望你能好好的。你要振作起來,才能讓他在九泉之下安心。”
“忘言……”蕭瑟瑟的眼淚再度洶湧起來,她埋頭在玉忘言的胸口,嚎啕:“我明白的,道理我明白的……可我就是、就是覺得不該是這樣!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何懼他不該是這樣!”
“瑟瑟……”淚水滲透了玉忘言的衣襟,在他的胸膛上,灼出刀割一樣的傷痛。
他抱緊蕭瑟瑟,在她耳邊說道:“哭吧,大哭一場,就會沒事……”
☆、姐弟相認
斜月東升,倦鳥回巢。
天空中大片的胭脂色往遠處延伸為藍紫色,太陽就快要落山了。
他們終于趕在天完全黑下來之前,行進到大堯北關,入駐關內。
一入關,玉忘言安置了蕭瑟瑟,便去親自拷問那兩名刺客。他兩人的四肢關節都被卸下來了,不能脫身,下巴也被卸掉,不能咬舌或是吞毒自盡。
侍衛們把他兩個的身上搜遍了,沒找到能夠證明身份的東西。不過這也不奇怪,他們正是想隐藏指使他們的人,才會什麽也不帶。
城牆上,蕭瑟瑟形單影只。
淺色畫裙被月光覆蓋了一層冰冷的顏色,她披着件裘衣,暖和的衣服下,身子卻由內而外的冰涼。
“姐。”靜谧之中,張逸凡的聲音很是清晰。
蕭瑟瑟轉身,臉上勾勒出一道酸澀的笑紋,“逸凡。”
張逸凡快步走了過來,急切道:“你……你是不是錦瑟姐姐?何懼大哥臨死前拽着我的袖子和我說,你是我姐張錦瑟!”
他焦急的瞪着蕭瑟瑟,腦海中已經想出了很多個蕭瑟瑟可能做出的反應。可張逸凡沒想到,蕭瑟瑟竟然只是笑,笑的無奈、凄楚。
“逸凡,對不起,一直沒有告訴你真相……”
張逸凡心中一撼,吼道:“一年了!一年的時間,你都不認我這個弟弟!”
“對不起,我不想牽連到你……”
牽連?這樣的字眼,讓張逸凡覺得火大。
“張錦瑟,你胡說八道什麽!我是你弟弟,還怕被你牽連?你為什麽那麽自私,不早點讓我知道我姐姐還活在人世!”
“我……”蕭瑟瑟凄然的垂下頭,複又擡頭望月,心底一片悲涼。
自私。逸凡說得對,她真是個自私的人。從來都只考慮自己,一廂情願的替別人先做了決定,而沒想過自己的行為會讓別人承受怎樣的煎熬。
從前,她就是這樣對待忘言的。現在,是逸凡。而爹爹張潛,至今還蒙在鼓裏。
蕭瑟瑟凄然自嘲:“我不是個好親人……”
良久的靜默。
月色如水,清寒冷涼。
張逸凡凝視着蕭瑟瑟,臉色慢慢沉下,又猛地漲紅起來,怒聲嗤道:“不許你這麽說自己!我是你弟弟,要評判你好不好也是我來,輪不到你自說自話!”
“逸凡……”
“錦瑟姐姐。”張逸凡的語調軟了下來,“錦瑟姐姐,你要知道,你能回來,比什麽都令我開心。玉傾揚和張錦岚那兩個壞蛋幹得龌龊事我全都知道,你死的太冤了,我一定要殺了那兩個壞蛋,替你讨回公道!”
“逸凡……”蕭瑟瑟感動的笑了笑,臉上不再那麽的酸澀,“我能重活這一次,便沒想過饒了那兩人,就算張錦岚是我的嫡姐。原本,我還告訴自己不能心急,哪怕是用十年的功夫,只要能達成我的目的就好。可是今天,何懼死了,我再也無法不心急了……”
她握緊了拳頭,厲聲道:“湖陽趙氏和玉傾揚如今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一步步的瓦解他們,不知還要多少時日。何懼已經死了,我不能再讓何歡經年累月的跟着我出生入死!我等不了,也不想等!我偏要把所有的力氣使出來,一擊讓他們萬劫不複!”
看着這樣決絕的蕭瑟瑟,張逸凡有些怔愣,從前的錦瑟姐姐,溫柔靜美,如今在他面前的人,卻仿佛周身覆蓋了一層冰。
然而,他又并沒有覺得陌生。
嘴角,勾出一道和蕭瑟瑟一樣決絕的笑容,張逸凡道:“那幫壞蛋我早想讓他們死了,錦瑟姐姐,我幫你!不能再讓那幫壞蛋逍遙法外!”
蕭瑟瑟柔和的笑了,“好……”
“嗯!”這笑容,一如從前。錦瑟姐姐,其實從來不曾改變。
暗處,一雙眼睛把這裏的一切都看下來。蕭致遠躲在城牆的樓梯口,聽着兩個人的話,整個人搖搖欲墜。
他的姐姐,竟然說自己是太子從前的錦側妃。
她說她是重生回來的,難道說,從前姐姐從樹上摔下來的時候,就已經死了,才讓張錦瑟回魂在姐姐的身上?
這幫天方夜譚的事情,讓蕭致遠怔然良久,手腳冰涼。
原來姐姐不是傻病好了,是從醒來的時候起,就不傻了……
心裏一時間不知是什麽滋味,被蕭瑟瑟騙了,卻一點不覺得憤怒,而是欣慰從前的傻子姐姐不必再癡癡傻傻的被人欺負,過着小姐身份丫鬟命的日子。反倒是對蕭瑟瑟這個人,充滿了心疼。
蕭瑟瑟是真的把他當弟弟看待,他能感覺到。
蕭致遠不禁想起了蕭書彤,蕭書彤要嫁作二王妃,往後要是爹站在蕭書彤那邊,蕭瑟瑟該怎麽辦?
夜色濃郁時分。
蕭瑟瑟回到了城關內的住地。
玉忘言已經軟硬兼施的審問出那兩名死士,還用一大筆財富收買了他們,要他們把兩個箱子帶給他們的主人。
那兩個木箱子,蕭瑟瑟瞥了一眼,她大概知道,裏面裝的是什麽。
“忘言,是誰策劃的這件事?”她問。
玉忘言眉頭緊了緊,道:“趙左丞相。”
蕭瑟瑟心中的怒氣猛地拔高,恨不能立刻讓那人血債血償。
原本就打算給湖陽趙氏和□□致命一擊,眼下,更是沒有理由不狠絕了。
胸膛劇烈的起伏,蕭瑟瑟強抑下怒火,冷靜的說道:“趙家和玉傾揚那邊是不是出了什麽事,以至于對我下這樣的狠手。”
玉忘言輕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