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你跟我走 (18)
從裏面傳來,夾雜着一兩聲憤怒的冷哼。
鮮少見到玉魄如此失态的表現,玉忘言心裏猜知一二,彈指一響,面前一陣風過,出現了三道身影,正是山宗領着兩個貼身侍衛。
“參見王爺。”他們拱手。
“是不是北魏太子來過了?”玉忘言看了眼映在窗紙上的女子身影,問道。
山宗的唇角,一抹冷笑,“王爺所料不錯,那北魏太子不顧規矩,跑來見玉魄帝姬,還想非禮,被我等打暈了。他帶來的人也都是蠢貨,一聽玉魄帝姬說他暈過去了,就趕緊把人擡走喊了禦醫。”
對于北魏太子的臭名,玉忘言自然猜得到,他會幹出這種不要臉的事,這才讓山宗親自帶了人暗中保護玉魄。
眼下見玉魄沒出事,玉忘言就放心了。他雖然是玉魄的兄長,但畢竟是堂兄,夜晚進去獨見也不妥當,當下低低的說:“保護好帝姬。”
“是。”三人拱手聽命。
山宗的眼神沉了沉,說:“王爺,在平城路上襲擊我們的那些人,隐王說是北魏太子和皇後派來的,我分析了一下覺得這話是可信的。”
玉忘言面上一道冷色,“七八成是他們。白日在殿上言辭鑿鑿,想把事情扣在我大堯腦袋上。”
“白天他們沒占到便宜,可不會如此容易就罷休了,畢竟下了那麽大的血本。”山宗的口氣是戲谑的,但是眼底卻冷的和這秋夜的月色一般,“他們就是再誣陷我們,我們不承認他們也沒辦法。所以我覺得他們會利用輿論,讓北魏上下都聲讨大堯的‘無恥’和‘欺詐’,最後上下一心的再朝大堯發兵。”
玉忘言點點頭,面色沉然,寒色有增無減,“無妨。他們會用輿論,我們也能。未必先下手為強,還要看誰的勢力大。”
山宗和兩個侍衛交換了眼色,問道:“王爺,北魏隐王應該會做些什麽吧,他可是主和派的,還有一身怨氣沒發洩呢。”
“依靠別人不如靠自己。”玉忘言篤定的說,再度望了眼窗紙上映出的玉魄的身影。玉魄已經平靜好些了,似乎也注意到他們,她微微推開窗子,眯着眼睛望來。
玉忘言朝着玉魄點了下頭,壓低聲音對山宗道:“你義妹的飛虹山莊,同樣是個遍布列國的情報網,這次要麻煩你義妹幫個忙了,本王會讓天英帝重金相謝。”
山宗聽罷忍俊不禁,搖着頭笑道:“王爺這說的哪裏話,我義妹那飛虹山莊幹的就是劫富濟貧的勾當,連國庫都敢偷。他們偷習慣了,有人給錢還不習慣呢。不用客氣,我跟義妹他們打聲招呼就可以,這事情我來辦,你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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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忘言點了點頭,唇角不着痕跡的微笑了下,又沖玉魄點了點頭,煙灰色的衣衫輕揚,他轉身離開。
☆、驚天秘密
秋意飒爽,嚴寒一點點的漫上,把夏天殘存的溫暖漸漸的分解。細微的溫度變化裏,梧桐葉一片片的被風吹過。
飄零的梧桐葉中,總能聽見三兩聲試弦的聲音,然後是一曲琴曲流淌在宮苑。
盡管沒見到彈琴人,但蕭瑟瑟知道,能奏出這種曲子的,定是隐王。
這個隐王,說要回來找嫡母和兄長算賬、洗白自己那還在冷宮裏的母妃,可這些日子也沒見他弄什麽動靜,反倒是每天都能聽見宮苑裏的琴聲。
那個人還真是捉摸不透。
卻說北魏把太子和玉魄帝姬大婚的日子,定在了一個月後。這一個月,蕭瑟瑟和玉忘言都要待在平城了,不免有點夜長夢多的感覺。
早晨玉忘言給蕭瑟瑟喂好粥飯後,便扶着她,上宮苑裏随處走走。
這個季節的花朵已經落了一地,鋪蓋在石子小徑上,一路走過不免蕭索。
兩個人慢悠悠的走着,順便賞賞那些還在枝頭上的花,這樣短暫的恬靜也十分的美好。
突然,石子小徑的前方,幾個宮婢有些踉跄的走過來,眼珠子還盯着身後瞧,好像是在躲避什麽東西似的,每個人臉色都發白。
她們從兩人的身邊擦肩而過,快速行了禮就趕緊走了,蕭瑟瑟和玉忘言對視了一眼,繼續朝前走去。
這石子小徑的盡頭,是一座水池。水池的旁邊,有道特別的身影在姍姍靠近,那被風吹着而猛然高高揚起的五彩頭冠下,是華麗樓蘭服飾包裹的窈窕背影。
那女子身上纏着至少七條蛇,色彩斑斓。随着她靠近水池,原本在水池附近的宮嫔、女婢,全都散開,一眨眼就跑沒了影。剛才石子小徑上的那幾個宮婢,俨然也是為了躲她。
随身帶蛇的人,一般人誰願意主動親近?
當然,這個一般人裏不包括蕭瑟瑟。
“夫人。”蕭瑟瑟不避不懼,淡然溫和的出聲。
女子轉過身來,冷冷掃了眼蕭瑟瑟,手裏還在玩着一條金色的小蛇,“什麽事?”
玉忘言不動聲色的把蕭瑟瑟拉到了身後。
蕭瑟瑟朝着玉忘言一笑,又對女子不冷不熱道:“那日我們在山林裏相遇,你走得匆匆,我還不曾向你請教真正的蠱術。”
“那是湘國女子玩的手段,我不是湘國人。”女子冷冷道,嗓音裏有着天然的媚氣。
蕭瑟瑟說:“蛇蟲虺蟻,都是毒物。你能和蛇類心靈相通,也應該能知道蠱術的精髓。”
“呵,那差的可大了。蛇是天生的毒物,蠱卻不是。”
蕭瑟瑟眯了眯眼,看着女子冷冰冰的臉,追問:“那蠱是……”
“武陵何氏的人竟然沒跟你講過。”女子冷哼了聲,有些鄙視,不過仍是耐心的說了起來。
“所謂蠱,就是把成百上千只毒蟲關在一個器皿裏,讓它們自相吃食,就這麽飼養下去,然後……”看了眼蕭瑟瑟漸漸發白的臉色,冷冰冰的一笑,“活到最後的那一只毒蟲,必然含有所有毒蟲的毒,自己的身體也會變異,成為毒中之毒。”
蕭瑟瑟臉頰上的血色褪去一半。
“每培養出一只蠱,就意味着要死掉成百上千只毒蟲,這方式和代價聽起來是不是有些殘忍?”女子笑了笑,摸着金色小蛇吐出的蛇杏子,“每一只蠱,吃食的那千百只毒蟲都不一樣,所以培養出的形态和作用也不同。有的變異成會吃人五髒六腑的蠕蟲,有的長出好幾對翅膀,能像信鴿一樣飛在高空而無事……”
她說着,盯緊蕭瑟瑟的眼,“你用音樂召蟲的水平,已經練到第九重了吧。很厲害,但這只是種召喚術,和真正的蠱術相差甚遠了。”
“我明白。”蕭瑟瑟在沉默了半晌後,定定的回答了女子。
毒中之毒,吃食無數的同類而練就的一身毒性,這才是真正的蠱。
武陵何氏的人,是不是就用這種蠱?
蠱,聽來就是個可怕的存在。那麽那些用蠱的湘國女子,又該是何種模樣?
“她們不好惹。”女子看穿了蕭瑟瑟的想法,冷冷道:“能繞道走就繞道走吧,蠱的種類太多,她們若要出手,防不勝防。”
蕭瑟瑟定了定神,臉上的血色恢複了些,她福了福身,“多謝夫人。”又道:“還有件事,想請教夫人,望占用夫人一盞茶的時間。”
女子冷冷不言,蕭瑟瑟就當她這樣子是默認了。
蕭瑟瑟大方的詢問:“我在和隐王同行的路上,聽他提到一些話……我想問問夫人是不是與隐王交情不錯,但礙于什麽原因而不接受隐王的主和思想。”
這樣敏感的話題一出,別說這女子,就是玉忘言也眼神一沉,将蕭瑟瑟護得又緊了一些。
果然見那女子臉色一黑,語調驟然惡毒起來,“隐王?要不是看在我夫君的面子上,我會毫不留情的毒死他。”
“是因為七花谷和陰陽聖宗不和麽?”蕭瑟瑟一針見血。
女子的臉上霜寒一片,譏諷道:“陰陽家……邪門歪道。”
蕭瑟瑟想說,七花谷中人不也是亦正亦邪?這些她也是聽說過的,就算稱不上邪門歪道,卻也有些堪稱旁門左道的。
不過聽了女子這番話,蕭瑟瑟倒是放心了。看來,隐王心裏也不是沒數嘛,雖然擔心那女子和蒼氏将軍的态度,但顯然他們三人的私交不錯。
正想和女子告辭,卻見女子打量了玉忘言一番,嘴角勾勒起怪異的笑容。
“他身體裏有東西,好像是蠱。”
蕭瑟瑟倏然一怔,手上一顫,和玉忘言的手拉的緊緊的,“夫人,你知道什麽?”
“應該是……”女子越發仔細的看着玉忘言,手上的金色小蛇猛地竄出,圍着玉忘言的脖子繞了一圈。
冰涼的觸感,讓玉忘言不禁脊背發涼,然而臉上還是波瀾不驚,沉然如一塊雕工精湛的和田玉。
須臾,小蛇竄回到女子的手裏,吐了吐蛇杏,忽然腦袋就耷拉下去。
女子将它放回了衣服裏,道:“能讓我的蛇反應這麽激動……是蠱,吞食了五百條蜈蚣的蜈蚣。”
“它叫血蜈蚣!”蕭瑟瑟忙說:“你知道怎麽除掉它嗎?”
“你是不是得罪了家中近親?”女子沒有回答蕭瑟瑟,反倒抛來這麽一道聽來毫無關系的問題。
這讓玉忘言的心猛地一空,沉沉道:“此話怎講。”
女子道:“這種蠱,是親人之間下的。下蠱的引子,就是同樣的血緣,下蠱人非近親所不能……”
蕭瑟瑟愣了。
而玉忘言卻更加緊的抓住她的手。
她覺得冷,明明秋天才剛來,梧桐葉才剛落,可蕭瑟瑟卻覺得現在是嚴冬的三九天,随時都會下一場浩浩白雪,把她凍在積雪裏深深的埋起來。
她不能相信的問道:“夫人,你确定嗎?”
“你可以不信。”女子冷淡道。
這樣的答複,讓蕭瑟瑟覺得更加的冷了。
面前的這個人沒有騙她,至少,這個人所說的就是她所看出的。
“忘言……”蕭瑟瑟下意識的攬住玉忘言的手臂。
原來,血蜈蚣是這樣毒的一種蠱。
下蠱的引子,是同樣的血緣。
下蠱的人,必是近親。
忘言說,這血蜈蚣是他很小很小剛記事的時候就存在的,那麽給他下蠱的人定然不會和他年紀差不太多的兄弟,定然是比他要大上十幾二十歲的人。
會是玉氏的哪位老宗親?亦或者是晉王妃餘秋水娘家的長輩?
蕭瑟瑟不敢去想,她把頭靠在玉忘言的肩頭,用自己的動作安慰他。
她知道,他聽到這番話是一定會受傷的,而且,可能心裏也猜測到什麽了。
“……多謝。”玉忘言忽然開口回答了女子,而女子正玩着她其他的蛇,并沒有多在意兩個人,幽幽往池塘邊上去了。
一時之間,秋風瑟瑟,涼的好似冬天提前殺來了。
煙灰色的衣衫揚起,蕭瑟瑟緊緊依偎着玉忘言,接着又被他輕輕一拉,攬入懷裏。
衣袂交錯,發絲被風吹得纏繞。梧桐葉落,無聲凄哀。
不出兩天時間,一道消息從北魏發芽,像是蒲公英一樣飛到了大堯乃至列國。
消息說,玉魄帝姬在和親途中,剛進入北魏境內時遭到了一夥跨越列國作案的匪徒襲擊,幸虧天佑和平,玉魄帝姬無事。
百姓們将匪徒們的兇神惡煞描述的繪聲繪色,這樣的消息使得北魏皇後和太子十分被動,本想嫁禍大堯,結果這消息來得這麽快,直接讓他們想說實話都說不成。
更教皇後和太子奇怪的是,他們派出去的人為什麽就沒有回來的呢?
兩天後,又一道新的消息解答了他們的疑問。
百姓們又競相奔走傳言,說是被驅趕出平城的隐王不忘為國出力,帶着手下侍衛将那些匪徒給全滅了。這樣的功勞自然是不小,有些百姓便不由自主的美化起隐王,猜測他本來就是真皇嗣,說不定之前是被陷害了。
這樣兩道流言,各自都風風火火的,加在一起,狠狠的打擊了北魏的主戰派。
☆、造化弄人
關于這兩道流言,第一道流言是山宗托飛虹山莊放出來的,而第二道,八成是隐王弄的。
再根據第二道流言的內容來看,那日隐王在山中用陰陽術構建鬼打牆的同時,他的手下們也在暗地裏剿滅襲殺玉魄的人。
隐王雖然被質疑血統、逐出了平城,但是,他手下的勢力,怕是未必比皇後和太子弱,這是蕭瑟瑟和玉忘言的推測。
由于這是北魏的內政,兩個人自然不摻和,只準備看情況稍稍幫忙下隐王,算是答謝他在山地裏幫蕭瑟瑟阻擋追兵的人情。
如此一來,在玉魄大婚前,兩個人暫時可以偷個閑。聽說平城的城隍廟裏坐鎮着一位修為極高的道人,求簽很靈,龐苓好奇了想去看看,蕭瑟瑟索性也拉上玉忘言一起去了。
與列國每一座城池裏的城隍廟一樣,平城的城隍廟裏,供奉本地城隍爺和城隍夫人,香火很是旺盛。
為了能不排隊,龐苓專門挑了個下雨的天,鼓動大家出發。蕭瑟瑟見她興致勃勃,也不好拂了面子,一行人帶好油紙傘,上了馬車,抵達城隍廟。
天空烏蒙蒙的,大雨像是石頭般的砸下來,将城隍廟後院中的樹木沖刷的綠油油的。
有幾個小道士撐着油紙傘,從院子中走過,手中托着香油和供果往供奉神像的屋子走去。龐苓攔路詢問了他們哪裏有解簽的道長,他們連忙指了個方向,龐苓高興的過去了。
一間普通的監院中,檀香袅袅,有道人一襲藏藍色道袍,盤坐在琴桌前撫着瑤琴。他的面前就是簽筒,龐苓走近,很講情面的等道人把琴彈完了,才道:“我們是來求簽的,聽說您這裏求簽很靈。”
道人打量着幾人,接着端起簽筒,道一聲“無量天尊”,雙目閉合,晃動起簽筒。
“我先來。”龐苓笑道。
一支簽忽然從簽筒裏掉出來,龐苓趕緊哈腰,接住了。
“四海千裏相攜……這什麽意思?”龐苓看着簽上的字,笑問道人。
道人不語,一張臉古井不波。
蕭瑟瑟思考了一陣,淡淡笑道:“看字面的意思,好像是說你會和什麽人一起雲游四海,看千裏風光吧。”
“呵!是嗎?要真是,那敢情好!”龐苓的嘴角高高的上揚。在順京瑾王府的日子跟坐牢一樣,她早就煩死了。相比起來,到處觀光可就有趣的多了。
“我也求一支吧。”蕭瑟瑟來到道人的身前,淺笑着福了福身,“道長,我想為我和我夫君求一支簽。”
道人點頭,須臾,蕭瑟瑟的簽也落了出來。
“來來來,我瞅瞅!”龐苓先一步哈腰,把還沒掉地的簽子給攬了過來,定睛一瞧,詫異道:“湖心月,系輕舟。這什麽意思?”
蕭瑟瑟的笑容如秋日的淡雅菊香,和玉忘言交換了一個只有彼此能懂的目光。
這簽,如果會成為真的,那将是他們最向往的生活。
見兩個人眼中的高深莫測,龐苓嗤笑了一聲,爽利道:“看樣子是好簽。”
“呃……那我也來求一支。”何歡摸着耳垂,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眼底的神色卻是虔誠的。
道人看了他一眼,不出片刻,倒出了屬于何歡的簽。
“我看看。”何歡期待的、緊張的捧着木簽,卻面對着反面,心髒砰砰跳着不敢翻面看簽上的字。
同行的張逸凡見勢,癟癟嘴,嘲笑道:“你不是死士嗎,連看個字的膽子都沒有!”說着就動手搶了過來,還中氣十足的把簽上的字念了出來。
“五谷豐登,六畜興旺!”
蕭瑟瑟一愣。
張逸凡皺皺眉頭,“這什麽意思?”把簽塞給蕭致遠,“你來解釋!”
蕭致遠一本正經的說:“就是指作物豐收,家裏牲口都繁殖的很好,也能形容人丁興旺了。何歡大哥,這是很好的簽,幸福吉祥。”
衆人卻都不禁憋了滿臉笑,何歡更是耳根子全紅了,一路紅到脖頸。他是死士,又不是農夫,怎麽還五谷豐登六畜興旺啊,種田和養牲口這樣的事他真的不感冒。
難得清淨的監院裏,時不時竄出笑聲,驅散了這些日子裏的厚重陰霾,龐苓拍着張逸凡的肩膀道:“小鬼,你也來一支吧,說不定能求出個富可敵國呢!”
張逸凡斜瞪了龐苓一眼,一手撥下她的手,“無聊!”
“哈哈……”龐苓不禁朗聲笑了起來,又拍了何懼的肩膀,“何懼兄弟,看你成天板着個臉,跟別人欠你四千萬兩銀子似的,來根簽放松放松吧。”
何懼的臉部肌肉抽了抽,沒說話,沉着臉來到道人的面前。
很快,何懼的簽子也掉出來了。
“快看快看!”龐苓挺喜歡熱鬧,歡喜的就奪過簽子,笑着念道:“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誰解釋解釋!”
蕭瑟瑟一愣,原本洋溢着笑容的臉瞬間變青,一陣寒意從腳底竄上來。
她還記得玉魄在大堯北關的城牆上唱過這句詩。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這詩句的意思是說,在天地的面前,人就像是來去匆匆的旅人那樣壽數短暫。而現在,這是何懼所解到的簽,何懼……
“喂,怎麽都沒人說話?”龐苓見幾人都像是石化了似的,又把手裏的簽來回翻了幾遍,“你們都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
張逸凡不愛讀書,這種文绉绉的詩句他也不懂。何歡何懼同樣讀書少,何歡詫異的瞪着眼睛,看了看何懼,又看向蕭致遠。蕭致遠臉色淺青,半天扯了抹笑意說:“我也不知道……”而玉忘言和蕭瑟瑟比蕭致遠定力要好很多,這會兒已然面無表情,看不出一點心緒變化。
“這意思我倒是知道的。”過了很久,蕭瑟瑟淺笑出來,“無非是說走的地方多,和龐苓你那簽子差不多是一個意思。”
何歡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拍着耳朵根子道:“正是,表小姐說的不錯,我和大哥的确總是奔波,這些年也走過列國中的好幾個。”
“可不是麽,自從你們找到我之後,何懼又跟着我跑了湖陽,現在又來到北魏。”蕭瑟瑟邊說邊朝着玉忘言笑,兩人眼底深處都隐藏着複雜之情。
這些都被那道人看在眼裏,道人眉目淡然,重新坐回案桌前,指下的琴聲空靈悠遠。
宮商角徵羽,一曲高山流水,流淌的五音間是各人暗藏的心緒。
☆、你想嫁誰
這個秋天,北魏平城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先是隐王聯合手下黨羽,在皇宮大殿弄了場滴血認親。玉忘言讓山宗帶人隐藏在大殿的房梁上觀看全過程,滴血認親的結果是,隐王推翻了之前皇後和太子對他非皇嗣的污蔑,證明上次的滴血認親是那兩人暗中動了手腳。
北魏皇帝原本就盛寵隐王的生母淑妃,現在得知隐王的确是自己的孩子,大喜過望,同時又極度惱怒皇後和太子的所作所為,一時間大喜大悲導致身體不堪重負,當堂吐血。
随即隐王又提了兩名證人出來,這兩人正是在山地中捉到的那兩個活口,尚還穿着大堯士卒的服飾。這兩人把什麽都招了,死咬皇後太子一黨要劫殺玉魄帝姬,将北魏皇帝氣的直接暈倒,太醫院傾全體之力救治。
待山宗撤回來,向玉忘言禀報了一切後,玉忘言淡淡道:“平城将有一場腥風血雨,轉告玉魄,讓她待在住地,不要外出。”
三日後,北魏皇後和太子發動宮變。
宮變毫無征兆,弄的血流成河。玉魄躲在自己的住地,只敢将窗戶打開小小的一條縫隙,看着外面來不及躲閃的宮婢內侍被無端的殃及,滿地的屍體和鮮血。參與宮變的黨羽和保衛皇宮的勢力在大殿前沖突,鮮血從臺階上層層流下,像是河流在流淌間逐漸分開成一條條的支流。不斷有人倒下,再也沒有起來,兩方人馬踏着他們的屍體,狂吼着拼殺,一直從拂曉到黃昏,殺得天昏地暗,如同以鮮血洗滌了皇宮。
申時盡頭,宮變結束,平城內多處燃起熊熊大火。烈火所焚的俱是大宅闊院,火中不斷傳出慘叫聲,血液一道道的濺在已被燒黑的牆上。
百姓們不敢出門,全都哆哆嗦嗦的守在家裏,從窗戶縫中偷看大火和厮殺。
這是隐王在殺人了。
他手下的力量,直到宮變快要接近尾聲時才出動,如秋風掃落葉般收拾了皇後和太子的軍力,并以重兵壓在大殿之前,威逼的對象正是身體垮塌了的父皇。
同時,他的勢力血洗平城,将皇後和太子一黨之人盡數剿滅,燒了他們的宅子,做得狠絕、幹淨、徹底。
“陰陽家的人,就是這麽的沒人性……”那身穿樓蘭服飾的漢女,在和夫君商量了徹夜後,還是決定對兩派的争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那女子這會兒和夫君立在平成最高的塔樓上,把玩着手裏的金色小蛇,望着遍地火光,語出諷刺,“非要血洗平城不可麽?好好的城池,染成這般顏色……”
“成王敗寇。不想被斬草除根,一開始就不該站隊,否則還連累了家人。”她的夫君,有着“北魏之狼”之稱的蒼氏少将軍,冷冷道。他們蒼氏一門,便是一直置身事外,只管戰事,遠離名利場,才得以代代不絕。
九月二十一日,皇後太子一黨全滅,隐王代替在病榻上的北魏皇帝下了一紙诏書,賜死兩人。當晚,白绫毒酒,終結了兩個罪魁禍首的生命。
九月二十三日,北魏皇帝經太醫院救治無效,在咳嗽中駕崩。臨死前還瞪着眼睛,不甘的抓着隐王的手,囑咐他日後定要小心奸佞。
九月二十五日,隐王出任北魏攝政王之位,扶了年僅五歲的三皇子為帝,并發出诏書,向大堯承諾和平共處。诏書所到之處,百姓們無不歡騰誇贊,他們的親人不用再上戰場,他們的爹娘也不必再經歷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哀。
九月三十日,成為攝政王的隐王,領着小皇帝在禦書房召見了玉忘言等人。這些日子玉魄心神不寧,她該嫁的人死了,而她還頂着和親帝姬的頭銜,在宮中人看來勝似一個尴尬的存在。如今面對攝政王的小皇帝,玉魄在禦書房中靜靜的立着,仍舊揚着下巴,保持着帝姬的高貴和矜持,唯有略皺起的眉毛洩露了她心中的不安。
“玉魄帝姬,近來委屈你了。”攝政王面帶淡淡的笑意,雙目毫無聚焦,可玉魄就是覺得,自己像是被從各個角度過來的目光纏繞着,坐立不安。
攝政王忽而道:“你想嫁給誰呢?”
此一問,讓禦書房中的幾人都微微變了臉色。
玉魄訝然的和玉忘言交換了眼神,看向攝政王。
攝政王笑了笑:“你身為和親帝姬,一天不嫁入我元氏皇族,就是沒完成和親的使命。前太子已死,現在能與你和親的,就是皇帝陛下和本王了。”
“攝政王……”玉魄舌頭打結,竟是不知道從何說起。
攝政王的手邊是他喜歡的磬,随手敲了兩下,一串清脆的音符響動,也将他清淡的字句送來。
“你若做我北魏的皇後,眼下皇帝陛下還小,你便要多多費心照顧。若是做攝政王妃,本王總攬政事,雙目不便,大概就需要你念個折子、幫忙批示之類。”
玉魄動動唇,視線歪斜向一邊。
玉忘言和蕭瑟瑟對視了下,又都看着玉魄,靜靜等待她的回答。這個時候是不适合他們兩人插嘴的,一切還要看玉魄的選擇。
“我……選後者。”玉魄将視線移了回來,深吸一口氣平定思緒,落落大方,巧笑倩兮道:“就讓我做你的眼睛吧,望北魏和大堯,永世和平。”
攝政王波瀾不驚,點了點頭,“本王承諾,會盡本王的所有能力,維持這份和平,未來的日子也辛苦你了。
七日後,北魏攝政王與大堯玉魄帝姬大婚,那是場盛世婚禮,灌注着千萬百姓對和平的祈禱訴求。
玉忘言和蕭瑟瑟在貴賓席上觀禮,兩人都是盛裝華服。當看見攝政王和玉魄對拜的時候,蕭瑟瑟心中忽然充滿了強烈的祝福。也許是沒來由的,可她就是覺得,玉魄以後會很幸福,覺得這場和親不是火坑,而是一個充滿希望的新開始。
臨要返回大堯了,山宗忽然說,好長一段時間沒回飛鴻山莊,想回去探望義妹和弟兄們,等在那邊混夠了再酌情回順京。
玉忘言自然随他去了,蕭瑟瑟還說:“山宗累了個把年頭,是該給他放個長假,好好的休息一番了。”
“那我能不能也出去走走?”龐苓逮着這個機會詢問蕭瑟瑟,她是真的不想再回瑾王府坐牢了。
“龐苓想去哪裏?”蕭瑟瑟笑問。
“我啊,我想去找江塬先生!”龐苓邊說,眼底越發的亮堂,“江塬先生那麽有名的鑄劍師,我一定要親眼見上一見,要是能求得他鑄的劍,我龐家列祖列宗都能含笑九泉了!”
江塬此人,正是給山宗鑄了流雲奔壑劍的,聽龐苓提到這人,山宗看了看自己的劍柄,眼角浮現一抹笑意。
幾人這會兒正好從禦書房出來沒多久,正往宮門走着,身邊,那穿着樓蘭服飾的漢女擦肩而過,正好聽見了“江塬先生”四個字,皺了皺眉,幽幽道:“江塬只是個劍癡……”
“你說啥?”龐苓不滿心中偶像被人這樣簡單的概括,扭頭就嗤道:“江塬先生美名遠揚,列國誰不知道他的鑄劍術出神入化?”
蕭瑟瑟無奈的笑說:“可是龐苓,那江塬現在在哪裏呢?你要怎麽去找?”
龐苓下意識的甩臉瞪着山宗,讓他給個答案。山宗卻搖了搖頭,有點無奈的攤了攤手說:“我的這把劍,也是別人給送來的。”意思就是,他也沒和江塬先生對接過,不知道江塬的所在。
龐苓本想說,既然這樣那她就自己打聽好了,不想那漢女冷笑一聲,道:“找他?去樓蘭就是了……他住在樓蘭都城的西面。”
“你怎麽知道?”龐苓一喜,又一詫,立刻追問。
女子煞是不屑的掃了幾人兩三眼,抱着懷裏的小蛇錯身走過,沒好氣道:“他是我哥……”
一語落,瞬間無聲,過了半晌才聽見龐苓震驚的高呼:“你你你——你哥!”喊聲震天動地,“聞名列國的大鑄劍師江塬先生,居然是你哥!”
龐苓發誓,這是她長這麽大聽過的最像玩笑話的實話。
“罷了罷了,好歹知道了江塬先生的地址,我啓程去樓蘭了。”龐苓袖子一擺,笑得張揚豔麗。
蕭瑟瑟忙說:“樓蘭那邊是西域,風土人情和中原相差的太多,你人生地不熟的,一個人過去實在教人放心不下。”看了眼山宗,道:“山宗,要不你先護送龐苓去樓蘭吧,等等再去飛虹山莊見你義妹,也不差這個把月的是不是?”
山宗轉眸看向玉忘言,“王爺你看……”
“你護送龐苓吧,也好有個照應。”
“那好吧。”山宗就知道,玉忘言一定會附和蕭瑟瑟的話,“龐側妃,在下會保證你一路上的安全。”
“你還是直接喊我名吧。”龐苓翻了個白眼。
蕭瑟瑟忍俊不禁,湊到玉忘言的耳邊,蚊聲道:“你就這麽把你的小老婆送給山宗了?”
玉忘言臉色一沉,樓了蕭瑟瑟退開,正色道:“瑟瑟,我沒有小老婆。”
☆、河中暗影
乙巳年十月初一,玉忘言蕭瑟瑟一行,向北魏辭行,踏上回國的路。
比起來時的心情,歸國的蕭瑟瑟,更加的心緒不寧。
玉魄的和親她是放心了,可是在城隍廟裏何懼求得的那支簽,始終像是個鬼魂般纏繞着蕭瑟瑟。
玉忘言也沒比她好多少,在來北魏前,本是要去跟父王攤牌,卻因晉王府上陳側妃發瘋,父王避不見人。如今回去,父子間怕是要有場大的沖突了。
一路各懷心事,走了多日,遠遠的能看見大堯的北關,那熟悉的旗幟,讓随行隊伍裏的人紛紛露出了笑容。
“原地修整半個時辰!”玉忘言下了命令,他的侍衛們立刻把命令傳到了每個人的角落裏。
衆人翻身下馬,掏出幹糧和水充饑。
何歡何懼和張逸凡蕭致遠四個湊在一起,随便聊上兩句。
蕭瑟瑟心裏有事,沒辦法平靜的在這裏待上半個時辰。玉忘言的心緒,她也能知道,便淺笑着拉了玉忘言的手,和他在附近随處走走。
這一代正是山地,高山仰止,郁郁蔥蔥,南邊一輪紅日當頭,陽光從北關的城牆上射來,曬在蕭瑟瑟的身上,微有些暖。
她和玉忘言牽着手,信步走着,來到了一條河邊。
這河大概是從山地的某一處巅峰流下的泉水,然後越流越寬,彙集了越多的泉水和雨水,形成了河。
蕭瑟瑟在河邊,斂裙蹲下,雙手探進水裏,捧起了些清涼的水,啜飲起來。
“瑟瑟……”玉忘言濯玉般的眸底,有着擔憂的神色,“你現在有孕,野外的水不要喝,我先替你看看。”
蕭瑟瑟心裏一甜,笑靥綿軟,“沒事的忘言,山裏的水很清澈,逸凡說過,山泉比井水要養人。”
嘴上這麽說,但蕭瑟瑟仍舊分開雙手,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