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你跟我走 (14)
連本王也不能見?”
管家身子一顫,勉強直視玉忘言的目光,嘆道:“瑾王殿下,晉王殿下這次的确是受了很嚴重的驚吓,當時陳側妃的刀子已經抵在他心口了……總之晉王殿下是需要靜養,有郎中和小的等在,瑾王殿下可以放心。”
玉忘言垂下目光,不再說話,微皺的眉峰和呈一條線的薄唇,都顯示出他心中的思緒紛亂。
事情來得太巧,玉忘言甚至懷疑,晉王是故意不想見他的。
但不論是什麽原因,他都只能先送玉魄去北魏,回國後再和晉王對峙了。值得慶幸的是,他可以帶着瑟瑟去北魏。瑟瑟的安全,他定要保護好。
作者有話要說: 從今天起恢複日更啦!
☆、斷發須結
乙巳年盛夏,大堯國玉魄帝姬出嫁北魏國和親。
為她送行的這日,天氣晴朗卻悶熱。立在豔陽下的宗親和文武百官,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從裏面浸濕到外面,頭頂的陽光,卻曬得更加毒辣。
盛裝打扮的玉魄帝姬,眼角挂着淚水,她在竭力克制,怕淚水崩潰打濕了妝容,更怕讓圍觀百姓看見她在哭。
盡管和親是不幸的,但她記着蕭醉的話,百姓們都将和平的企盼寄托在她的身上。她要帶着笑容和自豪,踏上北魏的土地。
昨晚,她被特許宿在母妃榮嫔的住處,這是她長這麽大以來,第一次和生母擠一個被窩。
也是最後一次。
未來,她不會再見到母妃和六哥了,隔着天涯,他們各安天命,直到衰老、死去,最後葬身的黃土也不會彙聚在一處。
“六哥……”玉魄看向人群中的玉傾寒。
六哥定是哭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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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蒼白病弱的臉上,分明有着淚痕,眼睛也有些腫。
六哥,不要哭。
各安天命,也不一定是不好的事。如果都能幸福平安的活着,就算不能見面,也是青山同雲雨,明月是一鄉。
“玉魄,此去千裏,要好好照顧自己,父皇也不能拂照你一輩子。”看着玉魄即将遠走,天英帝握住她的雙手,殷切的看着她。
到底是親生女兒,想着一輩子不能再見,天英帝難得的像個慈父,又囑咐了玉魄很多,最後拍着她的手告訴她,在北魏不管遭遇什麽事,一定要努力維持兩國的和平。
玉魄點點頭,最後後退了三步,跪了下來,給天英帝磕了三個頭。
“父皇對兒臣的養育之恩,兒臣沒齒難忘。望父皇保重龍體,兒臣這便走了。兒臣會牢記和親帝姬的使命直到生命終結的那一刻。”
她起身,華麗的裙擺迤逦在地,滿頭精致的發簪步搖,在日光下灼灼璀璨,流光落滿裙上的百花鬥豔刺繡。
随嫁的婢女扶着玉魄,她端莊的走向和親的辇車,乘了上去。
玉忘言一襲煙灰色直裾罩氅衣,騎在馬上,後面還跟了蕭瑟瑟乘坐的馬車。馬車裏除了蕭瑟瑟,還有龐苓。龐苓呆膩了瑾王府,求着山宗和蕭瑟瑟帶她出去走走,蕭瑟瑟拗不過,只好同意了。
馬車後面,還有兩個蕭瑟瑟起先沒想到的人,都是天英帝臨時欽點來的,正是蕭致遠和張逸凡。
玉忘言望了眼他們,随後看向天英帝,朝他拱手施禮。
“皇伯父,我等這就随北魏使節啓程了。”
天英帝不舍道:“去吧,記得趕在北魏太子生辰之日前抵達平城。待安頓好玉魄,你們就早些回來。”
“是。”玉忘言不冷不熱的答了聲,餘光裏看見,浔陽王妃從人群中走了出來,那一襲雪白色的柔絹曳地裙,清靈的像是纖塵不染的白昙。
“蕭瑟瑟,我和我相公也要回邊關去了,以後有機會來找我們玩。”
浔陽王妃還是老作風,根本不管其他的人,想做什麽做什麽,想說什麽說什麽。
她蹦蹦跳跳的來到蕭瑟瑟的車前,蕭瑟瑟只好撩開車簾,走了下來,淺笑着說:“許姐姐盛情邀請,我哪有拒絕的道理。一旦空閑下來了,定拉着王爺去你們那裏走走,看看大堯南邊的風土人情。”
“好啊好啊,一定要來哦!”浔陽王妃興奮的拍手,忽然神色一凝,瞬間就正經了下來,嚴肅的說:“蕭瑟瑟,你這次去北魏,搞不好會碰到一個很恐怖的女人。要是跟她對上,就憑你,她殺你跟捏死螞蟻一樣簡單。”
蕭瑟瑟訝異,眨眨眼道:“許姐姐何出此言?”
“問那麽多幹嘛,記着點就行。”浔陽王妃邊說,邊從發髻上拿下了她的發簪。
這是一支雕刻着昙花紋樣的流蘇發簪。
“這個你收好,萬一遇到那個女人,人家這發簪能救你一命。”
浔陽王妃把發簪塞到了蕭瑟瑟的手裏,尖聲道:“一定收好了!這可是我及笄的時候我的師父親手給我插上的,現在只是借給你用一下而已!記得以後來邊關了要還給人家啦!”
雖然沒搞懂浔陽王妃說的這些,但蕭瑟瑟還是感到心暖,福了福身,道:“許姐姐放心,那就一言為定了。以後我會将你的發簪親手送還到你手上。”
“這還差不多!”浔陽王妃眉眼彎彎,揮了揮袖子,“時辰也到了,你們趕緊走吧,一路順風!”
“嗯,借許姐姐的吉言。”
蕭瑟瑟淺笑着,小心的收好了這支白色的簪子。仰臉,見龐苓朝着她伸出手,蕭瑟瑟握住龐苓的手,被她拉着回到了馬車中。
玉忘言一聲令下,送親的隊伍出發,馬蹄和辇車的聲音浩浩蕩蕩的駛離宮門。閃耀的铠甲,飄揚的旌旗,他們在百姓們夾道的祝福企盼聲中,沿着主街,一路北上。
帝宮的門前,宗親文武們還在目送遠去的送親隊伍。
站在前排的皇子們,從最年長的大殿下到尚是幼兒的九殿下,每個人眼底的意味都不盡相同。
遠去的辇車已經看不清了,流光溢彩的華蓋也漸漸消失。玉傾寒遲遲沒有移開目光,眼底又有些濕潤了。
他擡起手,捂着嘴,虛弱的咳嗽起來,低下頭不讓人看見自己悲傷的表情。
“六弟,你就不要這麽悲傷了。”玉傾玄低聲說着,語調不陰不陽的。
玉傾寒咳道:“二哥……咳咳,臣弟沒事。”
“哦,沒事啊。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玉傾玄睨着玉傾寒,看他一張臉上已經沒有什麽血色了。
玉傾寒低垂着頭,仍在止不住的輕咳,歪歪倒倒的離開。他身體不好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對此,天英帝給過他特權,允許他在不适的時候可以自行退下休息。
本想離開這裏,去安慰母妃,但玉傾寒無意中看見了一個人,他停下了步子。
蕭醉也來了,和蕭書彤一起立在未婚女眷們之中。因為懷孕,她的衣服很寬松,披着件距地一寸的大袖衫,衫上點綴一枝豔紅的梅花,清爽而淩寒。
玉傾寒的眼底浮現了些悵然,咳嗽着,從她們身邊走過。
“六殿下金安。”女眷們連忙給他行禮。
“嗯,平身……咳咳。”玉傾寒看了她們一眼。
面前,一只白淨的手遞過來一張帕,帕上繡着梅花。
玉傾寒微怔,順着這手看過去,對上的是蕭醉的面孔。
“六殿下需要手帕麽?”
周遭的小姐們頓時用怪異的目光看顧這兩個人,一個是失貞被浸豬籠還未婚先孕的世家女,一個是病的總是吐血、跟隐形人一樣的皇子。這樣的身份,使得蕭醉遞給玉傾寒帕子的這一幕,看在周遭小姐的眼裏,就顯得廉價了。
玉傾寒卻笑道:“謝謝蕭三小姐。”他拿過手帕,掩着嘴,不斷咳嗽。
适逢玉傾玄朝這邊看過來,玉傾寒察覺到了,當即咬破舌尖,咳出一口血來,身子搖搖欲墜。周遭的小姐離得近的當然得扶他,小姐們連聲驚呼,把玉傾寒圍了半圈。
玉傾玄見狀,便收回了目光。
“咳咳……我沒事。”玉傾寒推開了小姐們,把蕭醉的帕子疊好,還給了蕭醉,“蕭三小姐,髒了你的手帕,對不起。”
蕭醉沉吟片刻,接下帕子,福了福身,沒有說話。
玉傾寒這便離開了,他的貼身內侍跟着他,又找出張幹淨的手帕,遠遠的還傳來內侍為主子嘆氣的聲音。
蕭醉默默回到隊伍裏,打開手帕,看見殷紅的血,心裏不是滋味。
可很快的,她就察覺到這手帕裏還疊了什麽東西。蕭醉将最底層打開,眼底迸發一抹驚訝,撼動了整顆心。
玉傾寒竟然在疊帕子的時候,放進一縷斷發,并且是打了個結的斷發。
斷發作結,結發--這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玉傾寒要娶她?
蕭醉失神片刻,低頭看着自己隆起的小腹,恍然間明白了這孩子的父親是誰。
順京城北,和親的隊伍駛出城門。
驿道上塵埃飛揚,一路向北,不遠處有幾座低山綿延,一輪紅日正好高升至山巅,将山巅上立着的兩個人照出拉長的影子。
“主子,我們要跟着大堯和親的隊伍,一起去平城嗎?”其中一人問着另一人。
另一人,他的主子,一襲幹淨的白衣透着些鹿角生漆霜的氣味,修長而骨節分明的雙手,抱着一張縮小的磬。
他像是在望着和親的隊伍,但那雙眼是沒有焦距的,他看到的只是一片漆黑。
“主子?”見他不說話,侍從再度出聲詢問。
他笑了笑,手裏輕敲了磬,清脆的樂音繞耳,他淡淡笑道:“先跟着和親的隊伍就是了,他們能不能平安的到達平城,還是個問題。”
驿道上,山宗很敏銳的看見了低山上那兩人,他策馬上前,并立在玉忘言的身側,指了指低山。
玉忘言也朝着那抱磬之人看去,隔着遠遠的距離,一人在驿道,一人在山巅,目光交錯在半空,波瀾不驚,不喜不悲。
“那人是個高手。”山宗冷冷一笑,低聲對玉忘言道:“以我這些年的江湖經驗來看,他更像是出身旁門左道之人。”
☆、山路遇襲
此去北魏,路途迢迢。
玉忘言和北魏使節計算了時間,要在北魏太子生辰之前抵達平城,的确是需要趕路。
雖然玉忘言并不想這樣遷就北魏,但天英帝已經答應了這個請求,玉忘言也不能讓大堯失信。
行走了大半日,隊伍在樹蔭下休息。蕭瑟瑟和龐苓下了車,就去和玉魄說話,緩解她心裏的緊張和難受。
倒是昨晚何懼從黑市回來了,帶來了黑市郎中配好的靈藥和藥方,也買了不少藥。這藥是有效的,玉忘言保存好了,以後可以應急用。
蕭致遠從馬上下來,朝着蕭瑟瑟快步走去,“姐姐!”
蕭瑟瑟回眸,笑道:“致遠。”
他們走了這大半日,蕭致遠都是騎在馬上,對于這個小書生,騎馬肯定不大習慣。
蕭瑟瑟拉住蕭致遠的手,微低了身子說道:“騎馬不舒服吧?要不下午跟我一起坐在車裏好了。”
“不了姐姐,我還行的。”蕭致遠搖搖頭,眼中熠熠生輝。
蕭瑟瑟欣慰,笑道:“致遠長大了。”
“哼,騎個馬就叫長大了?讀書人就是讀書人,這點出息!”一聲嚣張的叱喝,陡然響起。
蕭瑟瑟望去,見說話的是張逸凡。
張逸凡和蕭致遠一樣不過十三歲,這會兒提着劍,靠在一棵樹上,用輕蔑的眼神掃了遍蕭致遠,冷笑:“百無一用是書生!我五歲就開始騎馬了,你這種精貴的少爺懂個什麽!”
蕭致遠連忙施了個大禮,“逸凡兄,話不是這樣說的。”
“別稱兄道弟!”張逸凡啐道:“大堯重文輕武,讀書人的親我可攀不起!”
不得不說,憑氣勢,張逸凡比蕭致遠強的不止一百倍。張逸凡固然年少氣盛,但蕭致遠連遠門都沒出過,自然是比不了張逸凡在軍營裏歷練到的本事和見識。
龐苓看不慣張逸凡這樣,嘴上也不留情面,“小鬼,就你這點年紀,也忒輕狂了!人家姐弟倆說話關你什麽事,想切磋?我奉陪!”
張逸凡打量了一番龐苓,冷笑:“跟女人打,我不屑。”
“這小鬼,真反了天了。”龐苓瞪了張逸凡一眼,懶得再理他。
此刻蕭瑟瑟心裏不大好受。明明張逸凡是她最親的弟弟,可她卻拉着蕭致遠的手,看着自己這邊的人和張逸凡對罵。
好在龐苓沒再罵了,張逸凡也不理他們了,蕭瑟瑟松了口氣,繼續同玉魄說話。
出嫁前這些日子,天英帝派了些教習官員,給玉魄講解北魏,讓她能知己知彼。故此,現在的玉魄已經掌握了北魏皇庭的情況。
北魏皇族姓元,太子是皇後所出,聲色犬馬,名聲很臭。下面還有幾個兄弟,唯一能跟他分庭抗禮的是淑妃所出的二皇子。
聽聞二皇子為人賢德、是可造之材,然而前些日子元氏皇族鬧出醜聞,說二皇子是淑妃和侍衛私通生下的。就是因為這事,元氏皇族內部大亂了一場,也因此停止了對大堯的作戰,用和親之術來拖延。
如今,淑妃被打入冷宮,二皇子被逐出平城,元氏皇族的內讧暫時消停下來,那聲色犬馬的太子,在皇後的操縱下,一家獨大,還專程給二皇子賜了個封號為“隐”,意思是讓他永遠消失別再回來。
玉魄有些擔心的說:“臨走前,六哥告訴我,二皇子是主和派,皇後和太子是主戰派。如今二皇子被趕出平城,我這個和親帝姬,不知道能阻止皇後和太子的戰争野心多久。”
蕭瑟瑟拍了拍玉魄的手,淺笑着安慰:“走一步看一步,做你力所能及的,盡人事而聽天命,謀個無愧于心便好。”
玉魄心有所感,緩緩的點了點頭。
走了幾日,他們到了大堯的北關。
穿過這座關隘,那邊就是北魏。
當晚,鎮守北關的總兵擺了宴席,為玉魄送行。
玉魄不勝酒力,喝了一點就離席了。蕭瑟瑟陪着她一起出去,讓何歡何懼山宗都幫着玉忘言擋酒。
今夜月白風清,繁星點點,本是個良宵。
然則對玉魄來說,明日就要徹底的離開自己出生長大的故園,心中悵然若失,實在沒心情跟人把酒言歡。
蕭瑟瑟陪着她,立在城關之上,頭頂明月繁星,深藍蒼穹,看見的是萬家燈火,莽莽千山。
玉魄忽而笑道:“臨到頭來,我還是怕了。”
蕭瑟瑟淺笑着喃喃:“人之常情,帝姬不要想得太多。”
“但我已經下定決心,要自豪的踏進北魏,不能有一絲懼意。”夜色下,玉魄的面容看起來像是朵芙蓉花,在經歷了雨打後,反而更加的嬌豔有神。
這樣的姿态,才不愧為有擔當的帝姬。蕭瑟瑟柔聲道:“皇天不負有心人,有帝姬的努力,相信能長久的維持大堯和北魏的和平。”
遠方,有樂曲的聲音飄來,從朦胧轉為清晰。
蕭瑟瑟一怔,和玉魄交換了目光。她們都聽見了,那清脆質感的樂音,時而快、時而慢、時而高、時而低,清澈如水卻又綿綿長長。
是有人在敲磬,不知在什麽地方。
這首樂曲,兩個人都不曾聽過,低沉、戚戚焉、似借行樂以銷憂。可清脆的聲音又敲碎了迷茫,清澈的宛如星星,聽在耳中萬分真摯。
玉魄心随意動,不禁跟着樂音吟唱:“青青陵上柏,磊磊澗中石。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蕭瑟瑟搖搖頭。這詩歌聽來有些消極厭世了。
她知道玉魄只是發洩下心情,并非真的消極厭世,可蕭瑟瑟還是不願玉魄陷入這種氛圍。于是,她拿下蟲笛,置于唇邊,和着樂曲吹奏起來。
陶笛的聲音雖然因為材質的不同而各有區別,但想要吹出輕快的感覺,還是可以做到的。
蕭瑟瑟十指靈巧的按動音孔,吹出輕快的語調,漸漸的壓住磬的聲音。
可吹着吹着,蕭瑟瑟突然察覺到異樣。她的蠱術天賦能令她在吹奏蟲笛時與爬蟲們相通,即使她現在沒有召喚它們,也還可以感知到它們的存在和動向。
此刻,通過蟲笛,蕭瑟瑟察覺到,這附近的爬蟲都惶惶不安,好像是因為那首磬曲的關系。
那首曲子不知怎麽的,似乎影響了這裏的陰陽平衡,這讓蕭瑟瑟覺得匪夷所思。
那個敲磬的是什麽人?
她忽然想起了端午節那天,和浔陽王妃還有玉魄在街上碰見的那個盲人樂師。那個人就是抱着一張青黑色的銅磬,修為深不可測。
蕭瑟瑟沒再想下去,因為她突然感到了疲倦。
可能是水土不服,從離開順京開始,她就容易犯困,總是在馬車裏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磬的聲音漸漸消失,蕭瑟瑟也停了蟲笛,喚玉魄早些休息。
次日,他們駛出大堯北關,進入北魏的莽莽群山。
玉魄一路上都精神不振,大家都明白,她需要時間好好的整理心情。
眼下隊伍行進在山道裏,玉忘言看了地圖,這一代全是山。要走上幾日才能走出山地,踏上平原。而北魏首府平城,就在平原上。
“瑾王,前面有險道,車馬走的時候要小心。”北魏使節指着地圖提醒。
玉忘言喚了個先鋒官過來,對他道:“你先去前面探路。”
“是。”
先鋒官立刻駕馬跑過去。
誰也沒想到,突然間,一支箭破空而來,正中先鋒官的腦袋。
先鋒官還保持着策馬的姿勢,眼睛也睜着,就這麽從馬背上掉下來。
“什麽人?”北魏使節吓了一跳。
只見前面先鋒官的屍體剛掉地,頭頂上便出現一排士卒打扮的人,持着弓箭齊刷刷的對準和親隊伍。那些人還準備了投石器,十幾塊大石頭蠢蠢欲動,只要他們一聲令下,石頭就會砸下來。
這分明是埋伏好的,就等着對和親帝姬下手。
而更讓大家嘩然的是,上頭那些人,竟然是大堯士卒的打扮!
和親隊伍們全都抽出武器,嚴陣以待的瞅着上面。
唯有北魏使節臉色灰白,揪着玉忘言的衣襟吼道:“你們大堯國真是太卑鄙了,不想和親,又何必裝出一副真心誠意的模樣!”
玉忘言眼神一淩,冷冽逼人,吓得北魏使節心裏一寒,收回了手。
玉忘言冷冷道:“我大堯若是真不想和親,又何必多此一舉。與其派人劫殺帝姬,不如命浔陽王直接打進北魏。”
使節被堵得啞口無言。
此刻玉魄的車子已經被一圈人保護了起來,玉忘言策馬靠近玉魄,仰頭冷聲喝道:“來者何人!”
上面的人卻沒有回答,只見一人站起身,做了個手勢,頓時萬箭齊發,朝着和親隊伍射來。
衆人趕緊揮動兵器,在這狹小的山道上,被如此伏擊,根本難以逃出生天。一輪箭設罷,地上已多了許多屍體,人仰馬翻不計其數。随之而來的便是巨石滾落,砸得地動山搖。
呼喊聲慘叫聲不絕于耳,轉眼間,他們就仿佛成了待人宰割的羔羊。而狹小的山道因為被巨石砸了,山道出現損毀脫落,有的人還在揮劍逃跑,腳下的路就突然斷了,連人帶石墜落懸崖。
☆、湧泉相報
颠簸間,蕭瑟瑟和龐苓被摔出馬車,本能的躲閃。
這種時候沒人還辨認方向,龐苓摔倒,滾到了山宗附近,被山宗給拉了起來護在身邊。蕭瑟瑟被何歡何懼護着,又順手拉了張逸凡和蕭致遠,他們離山宗龐苓越來越遠。
動蕩間,蕭瑟瑟連站都站不穩,只看見周圍落石紛紛、箭如雨下,不斷有人慘叫着倒下,亦或是滾落懸崖,鮮血濺起。
她一手拉着蕭致遠,一手拉着張逸凡,張逸凡不斷為她掃落利箭。可頭頂上落下的石塊,卻讓他們三個退到了山道邊緣,何歡何懼也被隔開了。
“瑟瑟!”
一片混亂中,玉忘言的聲音穿透蕭瑟瑟的耳。
他在保護玉魄,這是他護送和親的職責。然而看着蕭瑟瑟處于危機,玉忘言真恨不得自己能分成兩個,去将她保護在懷裏,帶離這片襲殺地帶。
忽然間,一塊巨石砸落在張逸凡腳邊。張逸凡正好掃下一支弓箭,身體本就不平衡,再被巨石一震,整個人朝後跌去。
“逸凡!”
“姐姐!”
蕭瑟瑟拉住張逸凡不松手,而蕭致遠拉緊了蕭瑟瑟。
三個人跌倒在懸崖邊,岌岌可危!
“瑟瑟!”
“表小姐!”
“王妃!”
一時間很多個聲音傳來,喊的都是那麽響亮卻嘶啞。
可蕭瑟瑟還來不及看向他們,就覺得身下的土地在塌方。巨石砸毀了他們落腳的地方,蕭瑟瑟還拉着張逸凡和蕭致遠,三個人呼喊着墜入深淵。
“瑟瑟!!”
在下墜的那一刻,她聽見玉忘言崩潰的喊聲。耳邊風聲簌簌,下墜的感覺讓蕭瑟瑟眩暈。她看見玉忘言在山道上目眦盡裂的朝她伸着手,山道還在持續的塌方,山宗和龐苓也從另一面掉了下去。
一切都分崩離析了!
這是蕭瑟瑟昏去前,看到的最後一張畫面。
渾渾噩噩的,蕭瑟瑟聽見有人在喊她。
“姐姐!姐姐!”
她想回答,聲嘶竭力的想回答,可是不管怎麽使勁,就是發不出聲音,眼前也全都是黑乎乎的。
“瑾王妃!你快醒醒!”
另一個聲音在喊她,聽起來冷的多了,氣勢洶洶。接着她的身子就被人搖起來,這人很粗魯,好像不把她搖醒就不罷休。
“唔……”蕭瑟瑟終于醒了,這一刻渾身還像是沒有知覺,癱癱的一片。
她看見面前的兩張臉變的清晰,一個是張逸凡,一個是蕭致遠。而蕭致遠這會兒正抓着張逸凡的手,着急的說:“我姐姐受了很多的傷,你不要再搖她了!”
“手拿開!”張逸凡很不客氣的扒開蕭致遠,眼神朝着蕭瑟瑟一瞅,道:“畏首畏尾!瑾王妃這不是醒了嗎?你自己看!”
蕭致遠一怔,看着蕭瑟瑟幽幽睜開的眼,頓時大喜,高興的差點哭出來,“姐姐!太好了你終于醒了!幸好我們三個都沒有事!”
“致遠……”蕭瑟瑟虛弱的喃喃。她不是墜落懸崖了嗎?致遠說,他們三個人都沒事,這不是在做夢吧。
擡起手,想拉住蕭致遠的手,可這個動作卻讓蕭瑟瑟感到身子跟散架了似的,各處都疼痛不堪。
她往自己的身上一看,發現衣服爛了很多處,隐隐透出紅腫和血跡。再試着動了動,才知道自己果然受了很多傷。也是,他們從懸崖上掉下來,能活着就是萬幸了,自己大概傷的不輕吧。
蕭致遠道:“姐姐,真的多虧了逸凡兄。我們在下落的過程中,他不斷用劍在峭壁上削減我們下落的速度,再加上我們一路碰到了不少樹……可是姐姐,你身上好多的傷。我剛剛采到了治傷的草藥,你試試能不能自己抹藥。”
蕭瑟瑟一怔,道:“我現在動身子有些困難,致遠,就麻煩你幫我抹藥了。”
蕭致遠的臉上,浮現出兩團可疑的紅暈,“姐姐,學堂的夫子說過,男女授受不親……”
“讀書人,迂腐!”張逸凡在擦着劍,冷不丁嘲笑起蕭致遠來,“是禮節重要,還是你姐姐的命重要!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笑死人!”對蕭瑟瑟道:“我來吧。”
“好,那麻煩逸凡了。”蕭瑟瑟輕輕挪動了身子。
“诶,逸凡兄!”蕭致遠見張逸凡蹲在了蕭瑟瑟的身前,幫蕭瑟瑟解開衣帶,忍不住說道:“我姐姐是瑾王妃,只有我姐夫瑾王能看她的身子!”
“閉嘴!”張逸凡冷笑:“閑的沒事就去附近找點水來,現在是在深山老林懸崖底下,先好好活命了再說!”
“可是你……”蕭致遠真想上去阻止張逸凡。
“致遠,你就聽逸凡的吧。”蕭瑟瑟道:“我們和王爺他們失散了,我記得好像看見山宗和龐苓也墜落下來,不知道他們掉在哪裏,是否還好。別忘了我們還要抵達北魏平城的,逸凡的野外經驗豐富,我們多聽聽他的,想辦法走出去才是。”
蕭致遠低頭,沒精打采的嗯了一聲,同意了。
“那姐姐,我去找點水給你喝。”
“好。”蕭瑟瑟囑咐道:“小心點,別迷路了。”
“姐姐放心,我會沿路做标記的。”蕭致遠說罷,就撿了些石頭,當作标記。臨走前還很擔心的看了眼張逸凡,終究是很聽話的離開了。
有張逸凡幫忙抹藥,蕭瑟瑟身上的傷口總算不那麽的灼痛了,開始傳來片片清涼的感覺。
再度試着動動身子,蕭瑟瑟漸漸的能夠控制身體。她斂好了衣衫,望着張逸凡稚嫩卻已經凸顯出虎狼銳氣的臉孔,不禁的想到從前,姐弟兩個親密無間的畫面。
心裏很暖、也很酸,蕭瑟瑟笑道:“逸凡,謝謝你。”
張逸凡點了下頭,表示領受了,并沒有多搭理蕭瑟瑟,而是站起身,望向頭頂上。
這懸崖下似乎太深了,以至于從這裏往上看,根本看不到他們墜落下來的那個山道。
張逸凡不悅的冷哼一聲,看了眼蕭瑟瑟,冷冷道:“你在這裏等着,我去獵只野兔,等會蕭致遠回來了咱們先把肚子填飽。”
“小心點,逸凡。”蕭瑟瑟道。
“我不會走太遠,你放心休息會兒吧。”張逸凡雖然脾氣暴烈、待人較冷,但蕭瑟瑟曾經在玉傾揚的面前護着他、以及玉忘言一直讓手下人暗中保護他不被玉傾揚除掉,這些恩情張逸凡是銘記在心上的。
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承了別人的情,就要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所以,在從懸崖上墜落的過程中,他始終緊握着瑾王妃的手,不斷用劍在懸崖上砍插,降低他們墜落的速度,即使他的虎口已經快被震裂了,也仍舊在拼命。
他要保護好瑾王妃,将她跟蕭致遠平安的送到平城。
哪怕是要他死,他也要為瑾王妃和蕭致遠争一條活路。
半個時辰後,張逸凡和蕭致遠一前一後回來了。
張逸凡提着只肥碩的野兔,蕭致遠也不知從哪兒劈了個竹筒,盛上清水端回來,同時還又采了些草藥。
張逸凡這便生了火,一劍插到兔子的肚子裏,猛地一劃,然後伸手進去掏兔子的五髒六腑,接着又扒兔子皮。一整套動作娴熟的近乎野蠻,看得蕭致遠十分不忍心,說道:“逸凡兄,這太殘忍。”
張逸凡冷道:“你仁慈,那你餓死吧。”
“我……”蕭致遠被噎住了,只好拉了拉蕭瑟瑟的袖子,“姐姐……”
蕭瑟瑟喃喃:“沒辦法,在野外想要活命,只能這樣。”
蕭致遠點點頭,表示受教了,見張逸凡沒過多久就開始烤兔子了,蕭致遠的眼底倒是出現了欽佩的神色。
他打心眼的說道:“逸凡兄,你我年紀相仿,你卻懂得很多我不知道的東西。”
張逸凡道:“不是有句話叫什麽來着?百無一用是書生,說的就是你們這些讀書人。真不知道大堯為什麽一直重文輕武,活該還要看北魏這種龜孫子的眼色辦事!”
“逸凡兄,你這麽說就有點太過了。”蕭致遠努努嘴。
張逸凡冷哼一聲,懶得跟他解釋,“蕭致遠,閉上你的嘴好節省點力氣。有時間說些沒用的道理,不如研究下哪個方向是北邊。”
他這樣一說,蕭瑟瑟和蕭致遠都明白了他們的處境不樂觀到極點。
這裏是懸崖之底,深的不見天日,因此也就不辨東西南北。平城的方向是在北邊沒錯,可他們該往哪邊走呢?
很明顯,這個問題把野外求生經驗豐富的張逸凡也難倒了。
倒是蕭致遠不緊不慢說:“我們之前行走的那段山路,所對應的方向是正西北。我們墜下來的過程中,逸凡兄在懸崖上留下了許多劍痕,那裏就有一道。”蕭致遠指了指蕭瑟瑟後面的那方崖壁,“結合這個季節的風向,我确定,這裏和那條山路的方向是平行的。”
“接着說。”張逸凡一邊給兔子翻面,一邊道。
蕭致遠走向了崖壁,伸起胳膊,比對了下平行的方向,指了過去,“那個方向就該是西北,那麽正北面,”指向另一處,“就是那邊。”
☆、瑟瑟有孕
聽張逸凡說的頭頭是道,張逸凡嘴角一翹,癡笑出聲。
“讀書人還有點用!”
蕭致遠笑了笑,有些自豪的說:“文有文法,武有武道。姐姐,你說對不對?”
“你們啊……”火光映在蕭瑟瑟的臉上,是柔和的。雖然她有些疲憊,但臉上的笑容深刻而靜美。
逸凡和致遠,她的兩個弟弟,這暗中的較勁,真跟兩個小大人似的。
張逸凡手上旋轉着兔子,一手拿着根樹棍,撥動柴火,調節火力大小。
很快的,香噴噴的烤肉味擴散開來。蕭致遠早就餓壞了,這會兒聞到烤兔子味,雙眼都變得熠熠生輝,嘴角也流下口水來。
反倒是蕭瑟瑟,明知這氣味該是很香的,卻不知怎的,竟是感到一種惡心,不想再聞下去。
她下意識的捂住鼻子,把頭低下了些,不想胃裏忽然沖出了一種反胃的感覺。蕭瑟瑟沒能控制住,嘔的一聲,連着發出好幾聲幹嘔。
“姐姐,你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