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你跟我走 (12)
煙水眸透着哀戚,“訪煙相信自己的判斷,只求瑾王殿下能告訴我,哪怕你只知道一點點,也請都告訴我!”
“本王毫不知情。”玉忘言只能強迫自己說謊,“趙小姐,本王也求你放了瑟瑟。如果你的刀是割在本王身上,即使割上一百刀,本王所不知情的也仍舊不知情。”
趙訪煙的眼底,閃爍出淚花,“瑾王殿下……”
瑾王殿下這樣堅定,到底是她判斷錯了,還是他有難言之隐?
“趙小姐,本王的确不知情。本王和你一樣,也對整個事件充滿疑惑,僅此而已。”玉忘言不着痕跡的按住自己的胸口,現在那裏面很疼、很難受,血蜈蚣又狂躁的在他的身體裏活動。
從昨晚血蜈蚣爆發開始到現在,雖然白天的時候痛苦緩和了一些,可他能感覺到,下一次爆發随時會來臨,也會比這次更激烈,說不定就能要了他的命。
身體裏傳來一陣陣的痛苦,像是絞、像是撓、像是啃咬蠶食、甚至切割撕扯……随着他和趙訪煙的對峙,身體像是在被撞擊的城門,馬上就要垮了。
“忘言!”蕭瑟瑟察覺到了他在隐忍着什麽,心裏一急,肩上的傷口也不顧了。
“忘言!不要……你不要難過,千萬不要。趙小姐,求你放開我!”
蕭瑟瑟擡手掐住趙訪煙的手腕,使勁将刀子往外推,因着焦急,眼底已生出了冷意。
“放開我,你放開我!”
“瑾王妃……”趙訪煙也使勁的跟蕭瑟瑟抗衡,倔強的硬是不肯放手。
兩人對峙間,動作越來越像是扭打。蕭瑟瑟被刀子又劃了幾下,深深淺淺,有新的血流出。
這鮮紅的顏色,刺在玉忘言的心上。他按在胸口的手将自己按痛了也渾然不覺,只忽然口裏沖上股血腥味,玉忘言噴出了一口血。
“忘言!”蕭瑟瑟驚叫,胳膊上又被劃了一刀。
她大驚失色的看見,玉忘言就在她的眼前,轟然倒地。
Advertisement
“瑾王!”
“王爺!”
玉傾雲和山宗連忙低下身,一左一右扶住了玉忘言。
他痛苦的整張臉都扭曲起來,亂了的發絲已經沾在臉上,冷汗涔涔的泌出,額角處已經浮出了交錯的青筋。那雙濯玉般的瞳,還炯炯盯着蕭瑟瑟。他不想看見她露出這樣擔心牽念的目光!他不但沒能保護她,反還這樣拖累了她!
“忘言!忘言!”
蕭瑟瑟急的眼睛都濕了,這種時候,眼淚竟這樣不争氣。
她使出全身的力氣,趁着趙訪煙有些出神,使勁在刀柄上一推,把趙訪煙推得倒摔出去。那刀子在趙訪煙肚子上割出道傷口,蕭瑟瑟卻顧不得了,奮力朝着玉忘言沖了過去。
“忘言,你怎麽樣?是不是很難受?”
蕭瑟瑟激動的抱住玉忘言的手臂,感受到他連坐着都仿佛搖搖欲墜,她送上自己的肩膀,想要擔下他的重量。
可她還是沒辦法架起玉忘言,眼看着他唇角流下血,嘴唇變得烏白烏白,蕭瑟瑟的大腦幾乎要變的空白,她費力的保持殘存的冷靜,絞盡腦汁的想着能有什麽辦法。
“忘言,忘言……”好不容易撐住他半個身子,蕭瑟瑟忽然想到了什麽。
“血,我的血……”張錦瑟的血,曾經把玉忘言從瀕死救了回來!
玉忘言瞳底的目光,似是狠狠的顫了下,一只手猛地握住蕭瑟瑟的手,“瑟瑟,不要……弄傷自己。”
“我沒事的,忘言,我不能看着你這樣難受。”蕭瑟瑟在唇角挽了一道溫柔的笑,接着狠狠咬了自己的手指。
疼痛傳開的時候,很尖銳、很痛,蕭瑟瑟卻沒有皺眉,擡起一手遮住了玉忘言的雙眼,将流着血的那只手指輕輕置放在玉忘言的唇邊。
鮮紅的血滴,從蔥白的指肚上滑過,滲進玉忘言的兩片唇中。
他的身子一抖,趕忙要拉住蕭瑟瑟受傷的手,可卻被蕭瑟瑟反握住手臂。
“忘言,我說過的,要和你同進同退。不管是遇到什麽事,我都要和你在一起,忘言……”
☆、羨慕不來
溫軟的嗓音裏,透露出無比堅定的意味,像是一滴滴飽滿的雨滴打在玉忘言的心頭,每一滴都深深的滲進去,敲出圈圈的回音,在玉忘言的耳邊綿響不絕。
心中的感動無以言表,可是,從唇上流入口中的血腥味,卻讓他想要抗拒。
他怎麽能喝瑟瑟的血?
他怎麽能讓她為了他而弄傷自己?
玉忘言再度去握蕭瑟瑟的手,想要阻止她,可蕭瑟瑟卻也窺破了他的意圖,再度抓住玉忘言的手臂,堅決道:“忘言,我想看到你無恙!”
瑟瑟……
玉忘言的眼眶有些發熱,溫熱的血流入喉中,一路流了下去。
他還記得,那次自己被人追殺,墜落懸崖,快要死了的時候,也是這樣,朦胧的看着錦瑟楓丹白露的容顏,美麗的像是仙女降世,把她的血滴落給他。
不同的兩張臉,相同的靈魂,深深的镌刻在他的心上。那次,便是因為錦瑟,他體內的血蜈蚣很快就平靜下來。
身體裏忽然傳出一陣劇痛,玉忘言狠狠的皺了眉。
“忘言,你好些了嗎?”蕭瑟瑟連忙問。
“瑟瑟……”玉忘言不知道要怎麽回答,他并沒有覺得好轉,甚至覺得,血蜈蚣還要躁動的更加厲害,猶如發了瘋似的在他的體內肆虐。
“忘言?”見他的臉色持續變差,蕭瑟瑟的神情也愈加的緊張。
她挪回了手指,再度狠狠的咬了一口。傷口變大了,血流入注,被她送到玉忘言的口中。
瑟瑟……
玉忘言的眸裏滿是心疼,想要說話,卻沒想到就在這時,體內的血蜈蚣猛然發出一陣狂暴的騷動。
這騷動的程度前所未有,玉忘言的身體因為疼痛,猛地朝前一撲,口中噴出了一大口血,甚至濺在了蕭瑟瑟的臉上。
溫熱的血,讓蕭瑟瑟怔忡,在熱度和血腥味的包圍中,大驚着撐住玉忘言的身子,“忘言,忘言你怎麽了?”
“王爺,要不要先回府?”山宗也急忙問道,餘光裏眼神如刀一般的,割在趙訪煙臉上。
山宗冷聲吼道:“趙小姐,請把你手裏的藥拿過來!”
趙訪煙肚子上的刀傷,還在流血。她失神的望着蕭瑟瑟和玉忘言,接着目光慘慘的,落在手裏的三彩釉瓶上。
她看得出瑾王殿下的現狀,她要不要抓住這個機會,用這瓶藥作為要挾,逼迫瑾王殿下和瑾王妃把他們知道的說出來?
她該不該為了師父和大家,做趁人之危的事?
“忘言,你怎麽了,為什麽我的血會沒有用……”蕭瑟瑟的眼角流出了淚水,語帶哭腔,卻堅定的再度把手送到玉忘言的唇邊,“忘言,不用擔心我,你再喝點我的血,也許再多喝一些就可以壓制血蜈蚣了。”
“瑟瑟……”玉忘言艱難的喘息,感受到蜈蚣的百足都在踐踏着他的髒腑經絡,他看着蕭瑟瑟,無力的接受她的血。
一口又一口。
腥甜的味道充斥在口中。
可血蜈蚣還是那麽猖狂,蕭瑟瑟的努力始終無濟于事,而她卻因為失血,嘴唇開始發白。
“瑟瑟!”玉忘言猛地使勁,拿下了蕭瑟瑟手,再一撈,把她撈進了懷中。
“夠了,瑟瑟,夠了!”他擁緊了她。
蕭瑟瑟哭了出來,眼底染上了絕望的顏色,“為什麽我的血會沒用了……因為我是蕭瑟瑟麽?因為我不再是從前的身軀和血脈……”
“表小姐!”何歡和何懼跪在了她的身後,兩個人焦急而無計可施。
“因為我不再是從前的驅殼,所以我的血也沒用了,救不了忘言了……”傷痛和絕望一股腦的襲來,狠狠的頂撞在蕭瑟瑟的胸口,她顫抖着,歇斯底裏的哭道:“好不容易能陪在忘言的身邊,卻沒有辦法再像從前那樣幫他了。為什麽要給我這樣的重生!難道除了複仇,其他的意義都要被剝奪嗎!”
重生?
從前的軀殼和血脈?
趙訪煙被這樣的詞驚到,她怔忡着,睜大了雙眼,思緒不禁運轉了起來。
她曾經從星象裏得知,張錦瑟死後的第三天,本命星忽然重新明亮了起來,并且星位有所移動。如果把新的星位投影按照順京城的格局投影下來,那麽對應的位置,正好是蕭府。
難道!
“借屍還魂?”趙訪煙說出這個詞的時候,自己都不敢去相信。
“瑾王妃,你是……張錦瑟?”
玉傾雲倒吸一口氣,驚訝的盯着蕭瑟瑟,“瑾王妃,你……”
“忘言……”蕭瑟瑟猶如沒有聽見,一顆心都被玉忘言填得滿滿的。
她陡然仰起頭來,扭頭瞪着趙訪煙,用力吼道:“把藥給我!要是再這樣下去,忘言就、就……若是他出事,趙訪煙,我讓你後悔一輩子!”
趙訪煙的心如被鈍刀磨過,萬分澀然。眼前的兩個人,竟擁有對彼此這般濃烈的情,盡管他們的處境是狼狽的,可這樣的深情還是太讓人羨慕,也将對比得極其龌龊。
她怎麽還想着趁人之危呢?
瑾王殿下和瑾王妃都是好人啊。
做不到,她還是做不到。
“師父,對不起……”趙訪煙慘慘一笑,眼淚流了下來,“瑾王妃,這藥或多或少能夠幫到瑾王殿下。”她朝着蕭瑟瑟走去。
“別過來!”
蕭瑟瑟厲聲吼道,淩厲的眼神就像在看着一個仇人,“把藥扔過來,不許再靠近忘言一步!”
趙訪煙的心中,苦澀無聲的流出,她握着三彩釉瓶子,“瑾王妃,那樣會摔碎瓶子,藥丸散落在地。”
“我說了你不許過來!”蕭瑟瑟美眸帶煞,怒氣狠絕,“趙訪煙,這筆債我記住了!”
“瑾王妃……”趙訪煙欲言又止。
“罷了,還是在下來吧。”玉傾雲走向趙訪煙,嘆了口氣,“唉……趙小姐,你這又是何苦呢?将藥給在下吧。”
趙訪煙顫抖着遞了過去。
玉傾雲拿上藥,嘆了口氣,忙将藥送到了蕭瑟瑟的手裏。
她奪過藥瓶,連忙倒出一顆藥丸,将其咬成三塊,送到了玉忘言的口中。
“忘言,吃下去,吃下去會好的。”
玉忘言皺着眉,将藥丸咽入腹中。蕭瑟瑟撫着他的胸膛為他順氣,雙眼一瞬不瞬的緊鎖在他身上,多麽希望能看見玉忘言好轉。
這一次,上蒼仿佛是聽見了蕭瑟瑟心中的祈禱,玉忘言的情況真的好了一些。
盡管他的臉色被耗得很糟,但血蜈蚣确實平靜了不少,痛苦減下去大半。玉忘言喘着氣,坐正了身子,試着調運內力在體內運行,緩緩的調整狀态。
至此,蕭瑟瑟總算是稍微松了口氣,虛脫的坐在他身邊,她擡起袖子,抹掉臉上淚水和汗水,喃喃:“太好了,太好了……”
她滿心都是玉忘言,以至于沒有看見,趙訪煙默默的從她身邊走過,朝着殿門過去。
殿門被吱吱呀呀的推開,趙訪煙反手把短刀丢在殿中,走出了靈宮。
黑夜把她包圍在黑暗裏,沉重的黑暗,将她的身影擠壓得看不見了。玉傾雲頻頻嘆氣,看了眼玉忘言,便走向殿門,追出了靈宮。
靈宮內,蕭瑟瑟看着玉忘言的臉色在慢慢的回複血色。她小心的貼近他的心口,聽見他的心跳聲也規律而有力,抽了抽鼻子,“忘言,你是不是好些了?”
玉忘言睜開了眼,把蕭瑟瑟摟進懷裏。
“瑟瑟,對不起,我……”
“不要說對不起的話,忘言。”經歷了這場仿佛要失去他的折磨,蕭瑟瑟由衷的體會到,只要忘言好好的,哪怕他什麽都瞞着她、甚至哪怕他不理她,她都不會像剛才那樣恐懼而失魂落魄。
她愛忘言。
她只想他能好好的,哪怕要她付出任何的代價!
“瑟瑟,來,把手給我。”玉忘言小心的拿過蕭瑟瑟受傷的那只手,慢慢捧起。
那蔥白指頭上大片的血紅,刺痛了玉忘言的心。
想要為她吮吸鮮血,可她的傷口太大了,他怕弄疼她,只好從衣服裏拿出随身的紗布,小心的給蕭瑟瑟纏上。纏了兩圈後,才倒上傷藥,在傷藥接觸到傷口的那一刻,他把蕭瑟瑟抱得緊緊的,竭力安撫着她,“會疼,別怕。”
“我沒事的。”蕭瑟瑟忍着痛喃喃。
任何痛都是這樣,等最疼的時候過去了,就要開始愈合了。
玉忘言這便繼續纏繞着紗布,一圈圈的,直到确定血不會滲出來,才咬斷紗布,打了個結。
疼痛減輕了些許,蕭瑟瑟見玉忘言的眉頭緊繃,故意笑道:“原來忘言還有一雙巧手呢,這結打得挺自然的。”
“瑟瑟……”玉忘言摟緊了她,情如泉湧,漫過心田。
他顧不得何歡何懼,也顧不得周圍的棺椁死人,額頭貼過蕭瑟瑟的額頭,低聲道:“瑟瑟,瞞着你一些事,是不想把你卷進來。可是……我考慮不周,是我對不起你。”
“忘言……”他怎麽又自責了呢?在她面前,他總是覺得自己做得是那樣不到位。
“瑟瑟,焦闌殿上刺殺北魏使節以及此次祭祀的事,都是父王所為。”
這句話響在耳邊,炸在蕭瑟瑟的心裏,她驚訝的盯着玉忘言。
☆、坦誠于她
既然已經決定對她坦誠了,玉忘言便說了下去。
“這些年,我與父王一同在背地裏做着某些事,為的是私人恩怨。然而,父王在焦闌殿上所為,我無法認同,那晚宮宴結束後,我竭力勸說父王不該蓄意挑起戰争。可父王沒有聽我的話,依舊進行了第二次行動,就是這次祭祀典禮的‘天譴’。”
蕭瑟瑟愕然,目光灼灼。怪不得從焦闌殿的刺殺之後,忘言就開始變得有些奇怪,自己也是在那時候察覺到他隐瞞了她不少事。
原來都是關于他的父王,縱然她不知道具體的因果,可她一點都不會去責怪忘言。忘言也是為了袒護父親,這樣的苦衷,她怎能不理解?
看着玉忘言眸底的擔心,蕭瑟瑟喃喃:“沒事的忘言,如果……你不想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訴我,那我便也不問。”
“瑟瑟……”玉忘言抱緊了她,下定決心道:“回程的路上,我将所有事都和你說。”
蕭瑟瑟點點頭,在他懷裏輕輕說:“好。”
收好了趙訪煙給的藥,蕭瑟瑟又拿出一顆,給了何懼,讓他去黑市上查查看,這藥的成分是什麽,所包含的靈草黑市上有沒有販賣的。只要有的話,就得買下來,找郎中做。蕭瑟瑟想要多備些這樣的靈藥,忘言那痛苦的樣子,她再也不想看到了。
亥時将盡,子時即将交替。
何懼先行離開了靈宮,何歡和山宗陪同蕭瑟瑟和玉忘言出了靈宮。為避免留下蛛絲馬跡惹人懷疑,何歡将棺材蓋子歸位,收起了趙訪煙扔掉的匕首,而山宗則小心的擦除了所有血跡。
夜色這樣深了,靈宮外面已經沒有外人會接近。大堯的帝宮,是素來不設守陵人的,只因歷代君王認為,守陵人的存在會打擾到還未過頭七的亡人。
玉忘言的身體,仍舊不适,蕭瑟瑟攙扶着他,一步一頓,小心的走下臺基。
遠處崔嵬的建築在夜色下厚重而神秘,近處的地面上,月光涼如水,蕭瑟瑟看見,不遠處立着兩道人影,是玉傾雲和趙訪煙在說什麽。
何歡擔心的問:“她不會傷害四殿下吧。”
“怎麽會呢?”蕭瑟瑟幽幽答:“她原本也不想傷害我。”
聽出蕭瑟瑟語調裏的怒氣淡了,玉忘言卻沒法做到不生氣。趙訪煙怎麽針對他都可以,可她竟然拿瑟瑟來要挾他,還傷了瑟瑟。
“唉,趙小姐,你這又是何苦。”玉傾雲喟嘆了聲。他這幾天嘆氣的次數,好像比從前的幾年還要多,“你也受了傷,還是不要逞強了,先上在下的母妃那裏去包紮傷口為好。”
“多謝四殿下關心,皮肉之傷,只是小事。”趙訪煙背對着他,眼中的淚水已風幹,千回百轉,無處凄涼。
“我很羨慕小荷姑娘。”她忽然道。
玉傾雲神色凝起,想到有荷村的大火和鮮血,心裏的痛又被刨掘而出,“趙小姐何必要羨慕小荷,她年紀還小,就那麽死了。”
“活着也不一定幸運,至少訪煙寧可在祭祀臺上和大家死在一起。”趙訪煙慘笑,回過頭來,“我羨慕小荷姑娘……她可以天真爛漫,可以做想做的自己,可以大膽去喜歡她喜歡的人。不會被逼迫,不會身不由己,不用一直活在被別人鎖住的滋味中。”
玉傾雲無言,這片刻心口的痛好像又加劇了幾分。
趙訪煙慘笑:“趙氏的嫡孫女,這個身份就像是跗骨之蛆!我也想天真爛漫,我也想做個真性情的人,可我能嗎?至始至終都不能!我就是趙氏手裏捏圓搓扁的工具,即使再抗争下去,也什麽都改變不了!”
她洩氣了,軟軟的歪倒在一棵枇杷樹旁,“師父、小茵,你們是否覺得,趙訪煙只是個不自量力的笑話?想要肩負起你們留下的祭祀團,可每一步都走得這般艱難、無用……”
淚水再度流了下來,她這幾天流的眼淚,也好像比有生以來加起來的還要多。
玉傾雲說不出話,只能看着她靠在樹上啜泣,袖下的手慢慢擡起想要扶她,卻還是放下了。
“四殿下,從今往後,訪煙可能不會再見到你了。”趙訪煙突然擡起眼來,唇角勾出一抹慘笑。
“發生了什麽事?”玉傾雲疑道。
“我今天是偷跑出來的,這已經是這幾天的第三次了。”趙訪煙傷心的笑着,“爺爺勃然大怒,殺了助我出來的王伯伯。我在翻過院牆後沒多久,就聽見他被一刀砍死的慘叫……從今往後,我都會活在□□之中。”
玉傾雲感到心中湧出莫名的滋味,像是很多種滋味混雜在一起,有些甚至是陌生的。
他道:“凡事還是要想開一點,自己的身體最重要。”
“訪煙明白。”她擡起袖子,倔強的擦幹淚水,詩韻秀美的眸子望向玉傾雲,眸底的波瀾是坦蕩的。
“這些時日四殿下的關心,訪煙領受了。來日大概不會再有機會見到四殿下,訪煙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也祝願你将來能遇到一位愛你的好姑娘,陪你走完這一生。”
這明明是祝願的話,為什麽聽起來更像是訣別?
玉傾雲道:“你出嫁後就是在下的兄嫂,一家人,自然是還能經常見面。”
“出嫁後……”趙訪煙自嘲而笑。
她會利用出嫁前的這段時間,擔下祭祀團。爺爺不會允許她走出趙家半步,那便讓祭司團的後補們來趙府,她定會将他們訓練為成熟的祭司。
“四殿下,今晚的事情,訪煙也要向你道歉。”趙訪煙福了福身,“還有,訪煙有個不情之請,想和四殿下道個別。”
玉傾雲總覺得哪裏不對,“趙小姐,你我何須道別。”
“這麽說,四殿下是不願意了。”
“趙小姐誤會了,在下只是……唉,罷了。”玉傾雲道:“就按照趙小姐的意思來吧,這次別過了,也希望你能多加保重,不要苛待了自己。”
“多謝四殿下成全,殿下的話,訪煙記下了。”趙訪煙眸中坦蕩,收斂了苦笑,“四殿下,訪煙想向你讨一個吻,可以嗎?”
玉傾雲身子微顫,一時間更加的覺得不對路。
她心裏到底在盤算着什麽?
“殿下若是不願的話,那請保重,訪煙告辭了。”
“等等。”玉傾雲叫住了轉身要走的趙訪煙,眸底暗光沉了沉,說道:“在下認識你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你是個倔強的性子,不要讓自己走極端。”
“不勞殿下挂心,訪煙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她微笑,這一刻,唇角綻開的笑容,像是漫天星芒搖搖欲墜。
“四殿下,保重。”趙訪煙走近了玉傾雲,在他疑惑的注視下,忽然仰頭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
“後會無期。”她在他耳邊嘤咛了這四字,轉過身去,一片枇杷葉簌簌落下,沾了衣帶。夜色漸漸溶了她的身影,直到最後,那腰杆仍舊挺得筆直。
玉傾雲怔忡在了原地,良久良久,也沒能回過神來。
心裏面那些陌生的情緒,正在難以遏制的擴大,形成了浪潮,一輪潮起,一輪潮落,強有力的在他的心裏翻滾着。
我羨慕小何姑娘。
我也想天真爛漫,我也想做個真性情的人。
為什麽這番話,聽起來這樣教他心酸,這樣難以忘記?
後會無期。
他竟在心裏激烈的排斥着這四個字。
“四殿下。”蕭瑟瑟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玉傾雲轉身,目光梭巡在蕭瑟瑟的臉上須臾,笑道:“瑾王妃不會真的是張太仆的庶女吧。”
再瞞着玉傾雲也沒有意義了,蕭瑟瑟淡淡道:“我是張錦瑟,借屍還魂到已死的蕭瑟瑟身上。”
“怪不得瑾王會這樣對你。”玉傾雲道:“瑾王真是癡情。”
“此地不宜久留,閑話也少說,忘言還難受着,我要帶他回去了。”蕭瑟瑟望了眼遠處,黑暗中已經看不見趙訪煙的身影。
“四殿下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我也只能相信你能夠保密,只因忘言一直真心的将你當作親人。”
玉傾雲拱了拱手,“瑾王妃盡管放心,這件事在下就當作不知道了。”
“多謝四殿下肯為我保守這個秘密,山宗何歡,我們走吧。”
星夜粲然,皎月如銀。
順利脫離帝宮的蕭瑟瑟和玉忘言,坐上了瑾王府侍衛們前來接應的馬車。
高高的宮牆在身後,越來越遠,也就顯得越來越低。蕭瑟瑟的思緒紛亂,靈宮的棺材熏香,趙訪煙的迫不得已,一幕幕的在她的腦海中穿梭。
在靈宮的時候,因為忘言的血蜈蚣肆虐的厲害,她對趙訪煙說了氣話。現在,她冷靜下來了,能夠明白趙訪煙的悲痛、壓力和矛盾,便不忍心再怪她了。
“瑟瑟。”玉忘言喚了她。
蕭瑟瑟明白,他是要和她坦白這一切了。她柔柔的笑着,用目光表示自己的立場。
玉忘言的心一暖,整理了語言 ,說道:“我的母妃沒有早逝,她在二十多年前被天英帝擄到帝宮,被迫侍君,還生下了四殿下。”
☆、休戚與共
餘秋水是忘言的母親?
蕭瑟瑟如遇當頭一棒。
這個消息所帶給她的,已不單單是震驚,更多的還有迷茫和排斥。
只因餘秋水曾經用惡劣的态度針對她,罵她賤人,還對忘言惡語诋毀。
那個人怎麽會是忘言的母親?
“瑟瑟,我和父王始終記着這筆仇恨。天英帝不肯釋放母妃,我們就只能尋找機會,一步步的改變皇庭局面,直到有一天他再也無法使用權利,母妃就能回來和我們團聚了。”
是這樣啊。難怪張錦瑟剛死沒幾天,父王就給玉忘言求了她蕭瑟瑟這門親事。這是父王希望謀求塘城蕭氏的權勢已久,卻礙于忘言的感情而沒法實踐,不料張錦瑟的死讓父王獲得了聯姻的機會。
而之後與湖陽趙氏的種種鬥争,都是将□□和趙氏的權利拿到瑾王府和塘城蕭氏。
天英帝原本就寵信忘言,現在更是愛屋及烏,連着她蕭瑟瑟也萬分關照。
再加上玉傾玄這些人的小動作,這麽下去,總有一天,天英帝會發現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而那時候,就是忘言和父王收網之時了吧。
“但是,瑟瑟,焦闌殿上刺殺北魏使節以及這次祭祀的事情,令我和父王産生很大的分歧。”
玉忘言無奈道:“父王私自出手,我猜出是他,并向他表達我的意思,不該為了一己之私而置他們性命于不顧。奈何父王不認可我的看法,且對我很是失望。”
蕭瑟瑟皺着眉頭,卻綻開柔和的笑容,“忘言,你別失落,你做的沒錯,誰也不能為了自己去肆意傷害無辜的人。也許父王只是心裏急躁,說話重了些,你別往心裏去。”
如是說着,蕭瑟瑟心裏卻真不是這樣想的。
她清楚的記得,焦闌殿上,父王專門為北魏使節擋了一刀。這樣隐忍的苦肉計,再加上殺害祭司們用的詭異狠辣的手法……
能這樣策劃謀事的人,多半都是冷血無心的!
蕭瑟瑟迷惑了,父王,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忘言又真的了解他嗎?
一路回府,玉忘言又和蕭瑟瑟說了很多,包括他發現晉王背着他面見親信,城外那些晉王設下的煙花筒,以及晉王對蕭瑟瑟的殺心。
蕭瑟瑟不意外,卻沒有過多的恐懼。
她最在意的,始終是餘秋水。
躊躇着,蕭瑟瑟還是講了出來,那日她在帝宮裏和餘秋水不愉快的見面。
她講着,觀察到玉忘言的眼底暗成一片黑夜般的色澤。
他垂眸,睫毛罩下的陰影掩蓋了眼底微變的光暈,就這樣沉默了很久,他才擡起眼來,抱住蕭瑟瑟,說道:“母妃還在為四殿下的事而生氣,他氣的是我,你只是被遷怒了。”
是這樣嗎?
蕭瑟瑟就是覺得不像。
何況……“四殿下是母妃所出不錯,可你也是她的孩子。做母親的,真能對自己的孩子也厚此薄彼嗎?”
這一次,玉忘言沒有回答,卻更加抱緊了她。他身上擴散出濃濃的悲傷失落,讓蕭瑟瑟心疼,只能反抱住玉忘言,吳侬軟語的安慰着他。
梨花巫說的沒錯,看不見的未來裏,有太多陰影。
但蕭瑟瑟早已決定和玉忘言休戚與共,她要陪他一輩子,不管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麽。
回府的路好像走得很快。
馬車緩緩的停下,山宗出聲提醒了兩人,拉開車簾。
蕭瑟瑟這便扶着玉忘言下了車,朝着瑾王府的大門走去。
山宗幫着車夫調轉了馬車,正要下馬,忽然覺得一陣暗風從耳邊襲過。
有敵襲!
山宗一個翻身就下了馬,右手已出劍,左手在馬股上狠勁一拍,馬受到刺激,揚起蹄子就跑了起來,車夫趕緊馭馬去後院。
與此同時,一道黑影從瑾王府對面的牆垣上掠過,山宗看見了,何歡也看見了。那黑影離何歡更近些,飛掠間揚起一陣冷氣。
何歡急忙去追。
就在何歡前腳剛走,又一道黑影撲向山宗。山宗持劍,直接将黑影斬作兩半,發現這竟是一件衣服。
不好的預感頓時出現在山宗的腦海中。
來不及出聲提醒,就聽見暗器破風的聲音。這種聲音對山宗來說不陌生,分明是杏花無影針的聲音!
不管是在白天還是黑夜,人眼都很難看清高速運行的杏花無影針,憑聲音判斷,針所瞄準的對象是蕭瑟瑟。
“王妃!”
在山宗出聲的同時,本已十分虛弱的玉忘言,在千鈞一發之刻,猛地把蕭瑟瑟推進了府門。
蕭瑟瑟故此摔倒在府門裏的灰條石磚上,石磚很硬,她摔得關節疼痛,可她卻仿佛沒有疼痛的感覺,驚恐的看向玉忘言。
他臉上的神情,有一瞬是痛苦的,像是被冰結了一樣,很快就被一陣無力蓋過。
随着兩個侍衛一左一右将他扶住,他才稍微将雙眼睜大,還炯炯的盯着蕭瑟瑟,像是再度确認了她沒事,他也松下口氣來,悠悠閉上了眼睛。
“忘言!”蕭瑟瑟下意識的呼道:“你別閉眼!”
她知道,他怕是替她擋了什麽暗器。
是不是有毒?
蕭瑟瑟趕緊爬起來,因為用力過猛,眼前冒了一片金星。
她奮力的架住玉忘言,在兩個門口侍衛的幫助下,把玉忘言送進了王府中。
府外,山宗已經揪出了那個發射杏花無影針的人,正是趙家的那個黑衣人高手。它本來是打算在刺殺了蕭瑟瑟之後就趕緊逃走,但因為中針的是玉忘言,它一時愣神,而被山宗一道劍氣從對面的牆頭上掃了下來。
“屢次三番的都是你,這次不會再讓你逃了。”山宗犀利的鷹眸帶着煞氣,手中的流雲奔壑劍揮動,快如流星趕月。
他很快的堵住了黑衣人的退路,帶着門口的守衛們,跟黑衣人鬥在了一起。
何歡也回來了,畢竟是死士,下手起來招招都是殺招,專奪人要害。
兩人攻一人,府門口的守衛們因為武藝遠遠比不上兩人,便形成一個包圍圈,圈內是山宗跟何歡在跟黑衣人打鬥。
何歡一招反手劍,把黑衣人逼開,山宗趁着這片刻,吹了個響哨。
黑暗中頓時躍出十幾道身影,全都是山宗手下的高等侍衛,都是武功高強的好手。這些人的加入,讓守門守衛們集體後退,放大了包圍圈,而這十幾個侍衛迅速入圈,集體圍攻那黑衣人。
黑衣人一個人對戰這麽多高手,招架了沒一會兒就露出敗相,愈加的力不從心,因為激鬥,它的喘息聲也逐漸亂了起來,體力也跟不上了。
它只好想辦法尋找空隙逃走。
山宗又怎麽會讓它如願,身影如流雲,劍勢如奔壑,它想往左逃,他就堵住左邊的路,它想往右撤退,他又會在第一時間堵截在右邊。
今天,就是不能生擒這個人,也不會讓它活着離開!
眼見得黑衣人就要被擒下了,它突然從腰封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