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一四八、寸腸斷
殉葬啊……沈言心頭突然湧上了一絲難受,雖然他和那位密王身邊的小太監連話都沒有說過幾次話,但是他依稀還記得那個小太監跟自己年歲相當,但比自己還要纖弱幾分。說話的語調也是輕輕的,軟乎乎的。而且他殉葬的時候,應該也不過是十五六歲的年紀。
這麽一想,沈言更是攥緊了手中的聖旨。他此刻正站在德馨宮正殿門口,他的身後是緊閉的殿門。昨日雖然陸淵說将德妃打入冷宮,但不知為何又改了主意。
此刻,陸淵和德妃正在裏面。
“您讓臣妾去守陵寝?!”德妃失聲叫了出來,“憑什麽?臣妾不服!”
陸淵笑了笑:“本來麽,你的路朕已經幫你選好了,可你偏偏不走,怪不得朕。”
“皇上……給臣妾選了什麽路?”德妃癱坐在地,絕望地看着陸淵。她到現在仿佛在夢中,渾渾噩噩,她怎麽也想不明白為什麽動了鹹熙宮陸淵會生這麽大的氣。
“寸腸斷。”陸淵看着她,看着她精致的眉眼——眉是遠山青黛,面上敷了層細粉,腮邊施了胭脂,唇上是一點朱紅,甚至連昨日在鹹熙宮弄花的指甲,都被宮女填補好了顏色。華美的宮服勾勒出纖細的腰身,呼吸之間,白嫩的胸脯起起伏伏。
看着她的梳妝,再看她此時臉上的惶恐以及故意撥散的發絲。陸淵冷笑,端是人間好顏色,可更好似……戴上了面具的戲子。
一颦一笑,皆在謀劃之中。
不過陸淵從小便看慣了,看慣了也就不以為意了:“如何啊,德妃。”
“寸、寸腸斷……”德妃這次是真的絕望了,她的指甲深深地埋入裙擺之中,她不敢讓陸淵瞧見自己顫抖的雙手,“寸腸斷是什麽,臣妾……不知道!”
“你知道嗎?你得感謝太後……”陸淵居高臨下看着她,“若非太後橫插一腳,朕會讓你感受到從天上到地獄的滋味。”
“什、什麽意思?”
陸淵挑了唇角:“按照原本的計劃,朕是打算把鳳印交給你,在你最高興的時候,揭穿你謀害皇後的事情。再賜你寸腸斷,絲絲斷人腸。德妃,你滿意嗎?”
德妃拼命地搖着頭:“臣妾錯了,臣妾真的知錯了!皇上,求您不要這樣對臣妾,臣妾不想吃寸腸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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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朕不是說過了,朕不打算這樣做了嗎?”陸淵淡淡地看着,“朕留着你還有他用。”
德妃就這樣看着陸淵明黃的袍角在自己眼前甩出了一道鋒利的弧度。
“皇上——您就是不顧惜臣妾,也要顧惜二皇子啊,臣妾雖不是二皇子的生母,可從他還在襁褓中便撫養他……”
“二皇子?”陸淵停住了腳步,眼中劃過了譏諷,“那你知道你口中念着的二皇子,此刻在哪裏嗎?”
德妃愣住了:“陽兒不是在武德閣嗎?今晨陽兒過來請安時,臣妾還過問過他功課。陛下放心,臣妾之事,臣妾半點也沒有透露給他……”
“在你給朕送那兩個小太監之日後,朕便将陽兒帶入東宮交予太子了。”
至此,德妃如何不知道自己所有的擋箭牌都失去了。但是想起二皇子,德妃咬咬牙,至少二皇子在她還有個為自己求情的人:“皇上!不、不可以!您會害死陽兒的!”
“太子和陽兒是兄弟,如何會害死他?”
“可皇後的毒是……”德妃咬了咬了下唇,“臣妾給皇後下毒也是為了陛下,皇後娘娘與人私通——”
“德妃,謹言慎行。”陸淵冷冷地觑了她一眼,“你走那日,朕會來送你的。”
一四九、密王言
先是太後遠赴規王封地,衆臣已經摸不着頭腦了,随後從宮中下來的一道旨意更是讓他們心驚。
德妃娘娘驚擾密王殇魂,被皇上罰去守皇陵,親自去向密王賠罪。
密王……
這麽多年,衆人絕口不提的一個人就這樣大刺刺地出現在了聖旨中。而且是以這樣的方式,雖未有封賞,但卻比封賞更表明了皇上的态度。
皇上竟然不忌憚密王,不僅不忌憚甚至表現出對其敬重有嘉。一時之間很多人都在猜測,下一道聖旨是不是要封賞密王。可惜的是,似乎所有人再次猜錯了皇上的心思。
“大哥,她就在外面打擾您幾日,朕之後會将她帶走的。”
陸淵将紙錢放入火盆之中,将燒紙的沈言拉了起來:“走吧。”
“你不問朕為何不追封大哥?外面的人估計都好奇得緊。”
沈言看着陸淵:“奴才鬥膽一猜?”
陸淵輕笑了一聲:“你還用鬥膽嗎?猜錯了朕又不生氣。”
“可奴才瞧皇上這幾日都不太高興。”
陸淵一怔,揉了揉眉心:“是啊,朕這幾日想起了大哥,頗有些感慨。朕這幾日總是想,若這個皇位是大哥來坐,是不是會更好一點?”大哥能夠得償所願,他和沈言也能夠自由自在地不用疲于算計。
“奴才猜,陛下之所以不對密王進行封賞,是因為您認為您沒有封賞他的資格對嗎?”如此大逆不道的話,沈言卻輕飄飄地說了出來。
陸淵看着沈言,突然間嘴角彎了起來。不是因為沈言懂自己,而是沈言這一次毫無遮掩地告訴自己,他懂自己。
自古帝王最忌諱的便是心思被猜中,沈言也怕,他也裝過傻。但是這一次,沈言卻對自己直白相告了。
“是,但也不僅僅是這樣。”陸淵嘆息道,“大哥只想要皇位,可這個朕沒有辦法封給他。密王的稱號是朕向父皇求來的,但那也是父皇封賞的。朕猜測,其餘的追封大哥應當都是看不上的。”以大哥的性格,他應該寧可讓人記住他是大昱朝做了三十七年皇儲的廢太子,也不願意讓人記住那些被粉飾過了的榮華。
沈言伸手握住了陸淵略顯冰涼的手:“可密王殿下沒有看錯人,陛下是個好皇上。”
陸淵略微有些錯愕:“大哥跟你說過這些?”
“其實密王殿下找過一次奴才,但當初他讓奴才保密。”沈言笑了笑,“密王殿下當初對奴才說的話,奴才那時候是不明白的,但是奴才在陛下大婚的時候明白了一部分,而方才又明白了一部分。”
“大哥說了什麽?”
“密王殿下說——你家殿下會是個好皇帝,但為君者必定有諸多無奈。一旦坐上那個位置,所言之語未必能夠發自肺腑,所行之事未必能夠出于本心。高處不勝寒,莫要留你家殿下一人獨守寒宮。”
陛下大婚之時,他隐約有些明白,只是不敢去想。但麗妃之事後,沈言漸漸明白了密王所說帝王言行未必從心。但在剛剛,陸淵溢于言表的寂寞,讓他突然間明白了最後一句話。
陸淵不會是衛靈公,他也不是彌子瑕。與其去擔心那些莫須有的,還不如牢牢地握緊他家陛下的手。
比起密王,他們何其有幸。
一五零、撞石柱
“陛下!”德妃看着面前的白绫,嘶聲力竭道,“您到底要臣妾如何?!您讓臣妾守陵,臣妾守了!您為何還要臣妾死?”
陸淵此時換下了龍袍,身上是一身玄黑錦袍:“寸腸斷和白绫,德妃是更喜歡寸腸斷?”
德妃一身白衣,她在皇陵住了足足十五日,可她等來的卻不是放她回宮的旨意,而是白绫一條。
她雙手攥緊了白绫,腦子裏閃過了紛雜的片段,終究還是不甘心地咆哮道:“你為了皇後要殺臣妾,可你知不知道皇後不忠!皇上再如何努力也換不來皇後的一笑。”
陸淵嗤笑了一聲:“朕要皇後笑做什麽?你想死得明白?那朕成全你。”
“朕不妨告訴你,你的方向對了。麗妃受鞭刑是因為她打了沈言,朕一定要你死就是因為你動了不該動的人。”
不是皇後,竟然真的是沈言……德妃一雙杏眼瞪得很大:“可臣妾從未對沈公公做過什麽……”
“兩個小太監……”陸淵拖長了音,看着她臉上升騰起的不忿,“朕可以不計較,可你用鹹熙宮影射沈言一事,還有……你妄圖将毒害皇後一事嫁禍給沈言,朕怎麽可能放過你?”
德妃癱軟在地,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她知道陸淵聰明,卻沒能料到自己的所有計劃都被他洞悉了。
“那些朕賞去長樂宮的珍寶,全都經了沈言的手。珍寶沒有問題,但裝着珍寶的匣子上面都淬了毒。好一個一石二鳥之計,但你知不知道朕的那些賞賜根本沒有送進長樂宮?不過是在長樂宮轉了一圈後便全部堆進了庫房。”
“怎麽會這樣……”德妃喃喃道。
德妃看着的手中的白绫,突然凄慘一笑:“臣妾從來沒有想過,臣妾的敵人不是女人竟然是個閹人。”
“可在朕眼中他可比你、比麗妃,比這宮中的很多人,都要完整許多。你們沒有心,可他有。”
德妃看了一眼手中的白绫,突然間松了手,白绫飄然落地,而她則飛身撞向了一旁的石柱。
血模糊了她的杏眼,德妃在失去意識之前,聽見的最後一句話是陸淵冷冰冰的聲音,他說:“你知不知道,二皇子從來沒有在朕這裏替你求過情……”
……
等在外面的沈言聽見腳步聲轉身一笑:“陛下。”陸淵不願意讓他見到這樣的場面,他便不見。但他也不會離開,他會一直守着門外,讓陸淵知道自己一直都在。
“走吧。”陸淵深吸了一口氣,如釋重負地勾着換了一身月白書生袍的沈言的肩膀,“爺帶你去看些好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衛靈公和彌子瑕:出自《韓非子》,也是“分桃”一詞的由來。
大意是衛靈公寵愛彌子瑕的時候,彌子瑕吃了一顆甜桃然後分給了衛靈公,衛靈公認為這是彌子瑕愛他的表現;在彌子瑕偷借他的駕車出宮探母時,認為彌子瑕孝順并且大加贊揚。
但是當彌子瑕年老色衰時,他得罪了衛靈公,衛靈公卻說:“這個人曾經假傳我的命令偷架我的車架,又讓我吃他剩下的的桃子。”